药王山北朝荔非氏造像碑铭考释

2022-06-20 09:04李星宇
文物季刊 2022年2期
关键词:题名

罗 丰 李星宇

(西北大学文化遗产学院)

药王山地处陕西铜川市耀州区的城东,因唐代医药学家“药王”孙思邈隐居于此而得名,区域内的宗教遗迹有摩崖造像、南安道观、北洞和碑林四处,药王山碑林现藏北魏至隋唐历代造像碑一百六十余通[1]。本文所讨论的《荔非郎虎、任安保六十人造像碑》(以下简称《荔碑》)《雷伏娥、荔非郎虎造像碑座》(以下简称《雷座》)和《荔非兴度观世音造像座》(以下简称《荔座》)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文物普查时所得,年代为西魏至北周,现藏于药王山碑林博物馆。其中《荔非兴度观世音造像座》属于造像范畴,但因其上供养人题名与本文造像碑关系密切,故一并纳入讨论。

1994年陕西省文物普查队首先公开了造像碑的资料与完整拓片,并作出相应的考释[2]。罗宏才以表格的形式介绍 《荔碑》的基本情况[3],较为简略。宋莉的《北魏至隋代关中地区造像碑的样式与年代考证》收录了《荔碑》的基本资料并附有拓片[4]。《陕西药王山碑刻艺术总集》中图文资料全面,且提及了三通造像碑之间的联系[5],曾晓梅、吴明冉《羌族石刻文献集成》从“拓片、说明、碑文、著录、注释、汇考”六个方面详细介绍了碑刻信息[6]。学界对造像碑基本资料的整理已经十分详尽,但因造像碑年代已久,存在残毁磨损现象,因此在释读、年代判定等方面仍存争议。且在前人研究中未发现将药王山羌人荔非氏的材料作为整体专门论述。北朝渭北羌人造像碑的研究价值已获马长寿、侯旭东等学者垂注,本文所留意的三通荔非氏碑刻保留了大量与渭北羌人有关的历史信息,其中《雷座》更为此前鲜见的羌人女性造像碑。有鉴于此,本文拟从药王山荔非氏造像碑出发以窥见北朝以药王山为代表的渭北一带的民族交流与融合图貌。

图 一 《荔碑》发愿文年代拓片及造像(图片来源:《陕西药王山碑刻艺术总集》第2卷)

一、北朝荔非氏造像碑简况

(一)《荔非郎虎、任安保六十人造像碑》

1988年文物普查时在稠桑乡西墙村发现《荔碑》,此碑为四面开龛造像碑。从供养人题名看,该碑为男性社邑造像碑。

供养人题名及发愿文集中于碑座上,共60人。现对照拓片并参酌诸家录文[7],依次按正左背右四面重新整理如下:

正面:香火荔非道海、邑师同官县维那比丘法安、(漫漶)将军赵兴郡丞□□令荔非□香、邑主任安保、邑白成法兴、化主刘引兴、治律荔非道灿、□□田阿□。

香火荔非酋生、邑师比丘僧达、(漫漶)郡□□永宁令□州府主簿荔非郎虎、(漫漶)官长寿、邑曰荔非定□、(漫漶)北淮州城扃参军辅暵守、中律殿中将军假伏波将军阳安令荔非待郎、维那秦法化。

左面:唯那彭安引、典坐荔非洛奴、北地郡太学生义士统军荔非兴度、邑子马道遵、邑子□楼兴、邑子雷溶奴、邑子荔非忠祖、邑子尚书刑部令史雷篆、邑子路显保、邑子王道养、邑子荔非景祖、邑子任法和、邑子张和宗、邑子雷金昌、邑子荔非僧庆、邑子荔非祖标、邑子荔非儁达、邑子荔非僧标、邑子荔非庆标。

背面:(漫漶)宗,光乎远著,敬诺圣/(漫漶)感,是以像主荔非郎虎/□□□寿、邑主任安保六十人,/(漫漶),未睹真容。述即相率,/(漫漶)皇帝陛下、大丞相王/□□,(漫漶)石像一区,(漫漶)尽(漫漶)书之奇像,契金刚之/(漫漶),影现于双林,释迦曜形于净/饭,(漫漶)。仰愿国祚永隆,兵钾休息/(漫漶)等罪结云除,业障冰散,生生/(漫漶)乐,一切群生,咸同福庆。/(漫漶)年岁次丙寅三月癸卯朔廿三日讫。

邑子(漫漶)、(漫漶)景昌、(漫漶)将军左员外常/□□郡功曹荔非显标。邑子盖向庆、邑子荔非欢引。

该发愿文与北周保定元年(561年)《邑子一百一十五人造像碑》[8]基本相同,可补证。

右面:都维那李元儁、典坐刘阿仵、典录秦阿憙、比丘僧和、沙弥法进、沙弥僧海、邑子姚王仁、邑子前郡功曹史督护三原/□吴二县令都督荔非仵虎、邑子彭阳和、邑子刘道周、邑子钳耳元标、邑子前州主簿荔非保欢、邑子荔非金寿、邑子李阿炽、邑子(漫漶)令都督彭城县开国□男刘显、邑子(漫漶)员外散骑侍郎都督荔非伯达、邑子荔非双贵、邑子任遵庆、邑子李阿暯、邑子荔非儁欢。

从发愿文看,立碑的时间为“岁次丙寅三月癸卯朔”。陕西省文物普查队根据“岁次丙寅”将年代定为西魏大统十二年(546年)[9];罗宏才根据文辞风格与结构、造像风格和“周祚”二字,将年代定为北周建德五年(576年),认为“丙寅”是“丙申”的误写[10];宋莉根据造像风格、碑面龛像及“国祚”“丙寅”将年代定为西魏大统十二年[11];张燕认为造像风格介于北魏清秀和北周丰腴之间,也定为西魏大统十二年[12]。根据造像座碑文上明确的“寅”字,及其佛衣饰于龛外的造像特点(图 一),本文倾向于西魏大统十二年的观点。

(二)《雷伏娥、荔非郎虎造像碑座》

《雷座》碑身已遗失,只留长方形碑座。从供养人题名看,除荔非郎虎一人为男性外,其余皆为女性,则该碑应为女性社邑造像碑。

该碑座上无发愿文,供养人题名除去重名者共153人[13]。现对照拓片并参酌诸家录文[14],依次按正左背右四面重新整理如下:

正面:沙弥比丘惠荣、□□□□僧达、像主雷伏娥、□□雷明女、□□□□娥、□□□非妙自、典□雷□□、维那张䢗陵、典坐张安容、典录陆阿□、□□荔非舍容、邑子□伯□□、邑子刘太妃、邑子杨道女、邑子秦桃姬。

邑子孙紫花、邑子牛白女、邑子郭令妃、邑子赵萨姬、邑子孔□姬、邑子贾敬容、邑子郭小香、邑子郭胜安、邑子孙阿嵩、邑子钳耳郝姬、邑子田伏女、邑子同鲁妃、邑子钳耳金繍、邑子刘爱女、邑子杨玉胜、邑子邓白妃、邑子荔非□妃。

州令舟州府主薄淮州显岗县令荔非郎虎、□□程光妨、邑主雷仵花、邑子荔非録花、邑主雷鲁女、邑□钳耳录姬、□主张官钊、邑主雷桃花、维那张和亲、□□荔非郝姬、□□□□光姬、□□雷双媚、邑子荔非富花、邑子雷伏花、邑子荔非娥容、邑子耿银琐、邑子张阿银。

左面:□主钳□□□、邑主张阿杲、邑谞(未刻名)、化主张阿□、治律(未刻名)、维那弥姐玉香、典坐闾阿丑、典录程元女、香火王妃足、邑子同娥容、邑子王苌命、邑子杨伏妙、邑子张始女、邑子赵水容、邑子任明光、邑子任明男、邑子□秦姜、邑子卫元妃、邑子□□女、邑子牛欢姿、邑子张先胜、邑子侯小姿、邑子王宜容。

邑子荔非男容、邑子荔非金容、邑子荔非胡女、邑子彭男香、邑子孙道男、邑子王羌女、邑子高凤皇、邑子贺阿晕。

背面:像主张㜾女、邑主雷早花、邑谞桓好姿、化主卫进姜、治律张䢗景、维那刘太妃、典坐卫穷容、典录(未刻名)、香火张阿银、邑子陈小姿、邑子郭䢗妃、邑子赵道妃、邑子郭引女、邑子焦好女、邑子陈女姿、邑子荔非勾男、邑子雷似妃、邑子雷娥媚。

像主雷伏花、邑主秦桃姬、邑谞卫求容、化主王妃足、治律张兰香、维那同迎男、典坐张猥姜、典录荔非富花、香火雷祥妃、邑子荔非征㫷、邑子卫进姜、邑子郭小肿、邑子郭宜姜。

右面:香火雷周女、像主钳耳男光、邑子舍僧妃、邑白荔非欢姬、化主王女赐、治律雷幸男、维那赵果、典坐雷玉女、典录贠绫束、邑子钳耳娥媚、邑子郭女胜、邑子荔非众妙、邑子杨阿晕、邑子张舍贵、邑子吕白练、邑子尉光花、邑子张胜贵、邑子奇玉男、邑子赵炎花、邑子同祖姬、邑子邹野容支、邑子荔非杴宋、邑子张伏华、邑子□□司。

该碑年代,文中未明确提及。曾晓梅认为刻石时间应在西魏废帝三年(554年)至北周保定二年(562年),该说主要依据荔非郎虎的官职,该碑记为“( 上泐)州令、丹州府主簿、淮州显(刚)县令”,大统十二年《荔碑》记“( 前)郡(丹州)永宁令、(丹)州府主簿”,保定二年《荔座》记“前郡忠正丹州永宁令、丹州主簿、淮州显纲县令、板授益州汉阳郡守”[15]。三块碑所记荔非郎虎是同一人,故推测刻石时间最早在“丹州”改名后的废帝三年,至迟在保定二年[16]。但忽视了《荔碑》为西魏大统十二年,丹州改名在废帝三年之后,两者相距8年,互为矛盾。张燕通过对比《荔碑》与该碑中关于“荔非郎虎”的题名方式及相同字体(图二),推测两碑时间相近,该碑也应为西魏造像碑[17]。《荔碑》为该村的男性社邑造像碑,《雷座》为女性社邑造像碑。根据《荔座》供养人题名中提及荔非郎虎家族世系为四代人,两碑中可辨别的都主要集中在第二、三代,联系密切,故推测可能为相同时代的造像碑,即西魏大统十二年左右。因此,本文倾向于张燕的观点。

图二 《荔碑》与《雷座》中的“荔非郎虎”题名(图片来源:《陕西药王山碑刻艺术总集》第2卷)

《雷座》供养人多达153人,可以确定的男性只有“荔非郎虎”一人,其余可能皆为女性,题名中出现的邑职名目繁多、体制完善,皆由女性担任,说明北朝时期由羌人女性发起的佛教社邑发展已经相对成熟,对研究古代羌人女性生活具有重要的补阙价值。

(三)《荔非兴度观世音造像座》

《荔座》座上为覆瓣莲花座,中央有一长方形榫窝,下为方座。

供养人题名及发愿文集中于造像座上,共60人。现对照拓片并参酌诸家录文[18],依次按正左背右四面重新整理如下:

正面:□身□静,遂理寂寥。妙□/□为,而无不为。故鹿野金/轮,而及引以为济俗,双树法/以显究竟,以问□荡,□□及大千条烦□□终□/祇园灭影,鹫岳沦光,而□/言不隧,妙像可追。是以□/訶大檀越荔非兴度于保/定二年岁次壬午□□□/石,为亡息胡仁造观世音/像一区,比状伦辉,曾□□/□所以间□耶倒□□/□者也。

左面:□□僧庆、□丘高和、□弥僧和、沙弥僧海、曾祖永灿、曾亲钳耳白朱、□众欢前□阳县功曹、祖亲钳耳丰姬、叔祖周虎、叔亲雷宜王、叔祖宣威将军前板授淮州南方县令/石授安州重城郡守荔非市郎、叔祖前郡忠正(中正)舟州永宁令舟州主簿/淮州显纲县令板授益州汉阳郡守荔/非郎虎、/父襄威将军虎贲给事义士统/军荔非兴度、母杨春花。

背面:母雷娥媚、□(叔)母盖男花、□□(亡叔)宁远将军员外侍郎前郡/功曹荔非显标、□母同宜男、□(亡)叔荔非儁达、叔母雷双媚、姑荔非含花、亡兄荔非保智、亡兄荔非生儁、亡姊荔非明堂、姊荔非光妃、姊荔非容妃、□兄荔非明昶、□□荔非他仁、□兄贺磨仁、叔兄李嵩哲、弟王神音、(上残)钳耳朞、(上残)龙相。

右面:(上残)县令雷龙、□雷明花、雷阿欢、叔母禇、叔母傅蓬容、叔雷客奴、□女容妃、(上残)妃、(上残)睹女、□雷□标、□雷安昌、□□弥姐丑女、□□永洛、□□刘春王、□雷欢洛、□雷永辉、□母刘景妃、(空三行)弟儁达、叔祖母雷、叔祖阿虎、母钳耳、父众欢、祖母钳耳、□□□□。

右侧线刻车马出行图中牛车前刻“妻雷玉姜”,骑马者题名“荔非胡仁”。

此造像座正面发愿文中有明确的纪年,即北周保定二年。

二、造像碑所见北朝荔非家族

(一)造像碑所见供养人族属推测

《荔非郎虎、任安保六十人造像碑》

该碑共60人题名,除去无法辨认、重名与僧侣9人外,胡人姓氏共计37人,约占总题名数61%;汉人姓氏共14人,约占供养人总题名数23%。

胡人姓氏可分9种:荔非氏24人,雷氏3人,钳耳氏1人,姚氏1人,盖氏1人,楼氏1人,彭氏2人,成氏1人,路氏1人。根据姓氏可知该碑属于合邑造像碑。

在胡人姓氏中,按族属划分,可分为羌人、卢水胡、鲜卑以及族属不明者(表一)。

表一 《荔非郎虎、任安保六十人造像碑》供养人族属推测

《雷伏娥、荔非郎虎造像碑座》

除去无法辨认、重名与僧侣外,胡人姓氏计82人,约占总题名数54%;汉人姓氏计55人,约占总题名数36%,还有不知族属的1人(邹野氏)。

胡人姓氏分为18 种:荔非氏23人,雷氏21人,钳耳氏6人,弥姐氏1人,同氏7人,杨氏4人,卫氏5人,高氏1人,赵氏5人,胡氏1人,贺氏1人,桓氏1人,陆氏1人,闾氏1人,侯氏2人,奇氏1人,彭氏1人,梁氏1人。

在18种胡人姓氏中,按族属划分,可分为羌人、氐人、匈奴、鲜卑、羯人、高车以及族属不明者(表二)。

表二 《雷伏娥、荔非郎虎造像碑座》供养人族属推测

55个汉人姓氏中,有张姓18人、王姓6人、程姓2人、秦姓2人、耿姓1人、孙姓3人、牛姓2人、郭姓8人、孔姓1人、贾姓2人、田姓2人、邓姓1人、邵姓1人、城姓1人、陈姓2人、任姓2人、焦姓1人、舍姓1人、贠姓1人,共55人。其中一些姓氏为胡汉所兼有,因材料匮乏难以遽断,暂归入汉姓之列。

《荔非兴度观世音造像座》

该碑共60人题名,除无法辨认、重名与僧侣外,胡人姓氏计41人,约占总题名数68%;汉人姓氏共4人,约占总题名数0.06%。

41个胡人姓氏分为8种:荔非氏18人,雷氏13人,钳耳氏5人,同氏1人,弥姐氏1人,杨氏1人,盖氏1人,贺氏1人。

在8种胡人姓氏中,按族属划分,可分为羌人、氐人、卢水胡和鲜卑(表三)。

表三 《荔非兴度观世音造像座》供养人族属推测

4个汉人姓氏中,有李姓1人、王姓1人、傅姓1人、刘姓1人,共4人。其中一些姓氏为胡汉所兼有,因材料匮乏难以遽断,暂归入汉姓之列。

三通造像碑于1987~1988年集中发现于耀县的稠桑乡西墙村,从题名看,《荔碑》与《雷座》为合邑造像碑,《荔座》为家族造像。从题名族属看,荔非郎虎家族所居地耀县稠桑乡西墙村,可能为荔非氏和雷氏为主的羌村,也有汉人和氐人、鲜卑、匈奴、高车等其他少数部族,民族间的融合更加广泛。

(二)造像碑所见荔非家族世系

《荔座》较为清晰记载了荔非家族的世系。谱系的确定首先考虑题名的释读顺序。罗宏才认为“封建尊卑观念影响着造像碑的题名顺序,一般第立名字,尊前卑后,男前女后,且造像碑题名的释读要结合图像。”[42]本文则主要依尊卑录入题名,与张燕解读的家族世系略有出入[43]。

《尔雅·释亲》记:“父之晜弟,先生为世父,后生为叔父。男子先生为兄,后生为弟。男子谓女子先生为姊,后生为妹。父之姊妹为姑。”又“父之兄妻为世母,父之弟妻为叔母。”[44]碑文曾亲、祖亲和叔亲使用较少,“亲”的释义是因婚姻关系联成,此处与父母亲为同一性质,分别对应“曾祖、叔祖和叔”。其世系应为曾祖永灿及其妻曾亲钳耳白朱,为第一代人;祖父荔非众欢妻为祖亲钳耳丰姬,叔祖周虎妻为雷宜王,叔祖荔非市郎、荔非郎虎的妻子在碑文中未显示,为第二代人;父荔非兴度妻为母杨春花、雷娥媚、盖男花,叔荔非显标妻为叔母同宜男,叔荔非儁达妻为叔母雷双媚,姑为荔非含花,为第三代人;亡兄荔非保智、荔非生儁,亡姊荔非明堂,姊荔非光妃、荔非容妃,荔非胡仁,以及□兄荔非明昶、□□荔非他仁、□兄贺磨仁、叔兄李嵩哲、弟王神音为第四代人。荔非明昶、荔非他仁与荔非胡仁应该不是亲兄弟,根据题名顺序,若两人为亡兄当在亡姊题名之前,为在世的亲兄当在姊题名前,且题名字数不对,故两人当为从兄。

1987年陕西省文物普查队在稠桑乡西墙村水井处同时发现了《盖男花造像碑》[45],碑左侧残存两层题名。第一层题名右侧男供养人无题名,女供养人自右向左为:“亡母杨春花、亡母盖男花、亡母□□男”;第二层右侧男供养人无题名,女供养人自右向左为:“亡姊明堂、亡兄妻雷玉畺[46]、亡弟媳雷娥昔”。“畺”通“姜”,雷玉畺即荔非胡仁的妻子。由题名关系可知,造碑人与荔非胡仁是同母同姊,应为荔非胡仁的弟或妹,是荔非郎虎家族的一员。雷娥昔为造碑人的弟媳,说明荔非胡仁还有一位弟,未出现在造像碑中。该碑补充了荔非郎虎的家族世系,推测荔非胡仁一代可能为八人,其中确定的为四男三女(图三)。

图三 荔非郎虎及其孙辈姻亲家族世系表

(三)造像碑所见荔非家族仕宦与婚姻

《荔碑》中出现有官职的有“ (漫漶)将军赵兴郡丞□□令荔非□香”,郡丞为辅佐郡守的属吏。“ (漫漶)郡□□永宁令□州府主簿荔非郎虎”,州府主簿为文官,负责记录门下众事,审核签发文书,品秩低。“中律殿中将军假伏波将军阳安令荔非待郎”,殿中将军在魏时为右从第七品,伏波将军为右从第五品,为军号,阳安县令为官职。“邑子尚书刑部令史雷篆”,令史为八九品官,品秩低。“北地郡太学生义士统军荔非兴度”,太学生为博士弟子。国子学“诏以三品已上及五品清官之子以充生选”[47],那么荔非兴度父祖官品应在五品清官之下。统军为勋官,因事立名以专职,北周为五命。“ (漫漶)将军左员外常/□□郡功曹荔非显标”,左员外常侍为散官,西魏废帝三年后为正五命。“邑子前郡功曹史督护三原/□吴二县令都督荔非仵虎”,功曹为郡守或县令佐吏,负责记录考察功劳等,品秩低。都督对属地有指挥督察之权,魏时品秩低微,为中下层军官。“邑子(漫漶)员外散骑侍郎都督荔非伯达”,员外散骑侍郎为散官,在魏时为右从第六品。

《雷座》中出现官职的为“ (小字、上残)州令舟州府主薄淮州显岗县令荔非郎虎”,此淮州当为“西淮州”。州府主簿为文官,品秩低。

《荔座》中出现官职的为“叔祖宣威将军前板授淮州南方县令石授安州重城郡守荔非市郎”,宣威将军为北周正四命的军号;板授区别于皇帝敕令,由长官自行选任;郡守则是四品的地方最高行政长官。“父襄威将军虎贲给事义士统军荔非兴度”,襄威将军为北周从四命上的军号,虎贲给事为正四命上的散官。“□□(亡叔)宁远将军员外侍郎前郡功曹荔非显标”,宁远将军为北周时正五命上的军号,员外侍郎为正三命的散官[48]。阎步克认为北周时期官制为“双授”制度,军号和散官对应同阶,故此处“员外侍郎”当为“右员外常侍”[49]。

南北朝时期官阶制度变化复杂,本文以西魏废帝三年“始作九命之典”为界对上述官职大致予以判断。荔非郎虎家族成员多为复式官衔,由散官、军号和职事官组成。散官多为常侍、侍郎、给事中,军号多为正五命及以下,职事官品阶低,为地方官吏。从上述分析中,可知荔非家族的官职虽在不断升迁,在地方有一定地位,影响范围在今陕西宜川、耀州,甘肃正宁和河南正阳一带,但仍属于社会中下层群体。马长寿先生认为前秦前期关中羌族的分布主要集中在长安的东北,即羌人的中心在今渭河以北至洛河中下游一带[50]。至北朝中后期,羌人的居里已沿此向外发展。

对羌人社会婚姻习俗的记载最早见《后汉书·西羌传》:“其俗人民氏族无定,或以父名母姓为种号。十二后,相与婚姻。”西羌在东汉时处于向阶级社会过渡期,婚姻形态为同一姓氏互不通婚。“父没则妻后母,兄亡则纳釐㛐。”这种婚姻形态称“收继婚”,在鲜卑、柔然、吐谷浑、羌族等少数民族中常见。《后汉书·乌桓鲜卑传》载:“其俗妻后母,报寡㛐。”《晋书·吐谷浑传》:“父卒,妻其群母;兄亡,妻其诸嫂。”《北史·后妃传》:“神武崩,文襄从蠕蠕国法,蒸公主,产一女焉。”[51]就供养人题名信息及荔非氏的家族世系而言,烝报婚在魏晋时期中下层羌人中不再出现,是羌人逐渐汉化的结果,但还未出现羌人与汉人通婚的现象,说明羌人的汉化程度是有限的,民族之间既存在着融合又相对保持着独立性。

通过对荔非郎虎家族谱系和仕宦的分析,荔非氏的婚姻为族内婚,多与羌人雷氏通婚,也存在娶氐人杨氏、卢水胡盖氏为妻的现象,但还未与汉人联姻。北朝荔非郎虎家族成员为中下层的地方官吏,出现与外族通婚应与所处村邑为多民族杂居有关。

三、造像碑所见北朝药王山区域的民族交流

耀州区位于陕西铜川市境西南,北与东南紧邻旬邑县、富平县,从其地理位置看处于渭北的中心地带。根据上述对造像碑族属的分析,北朝时今陕西耀州区一带,即渭河以北地区为胡汉杂居状态,其中羌人居多,此外还有匈奴、鲜卑、卢水胡、高车、氐人和羯人。三通造像碑中唯有荔非氏在四面皆有分布,可知稠桑乡西墙村是以荔非氏为主的羌村。马长寿提出古代的羌村多为羌姓,村名与姓氏大体一致,近代关中的县志和地图上仍然有不少羌村和羌姓[52]。张燕认为“西墙村”是“西羌村”的音转[53],但“西羌村”一说还未找到有力的证据支撑,不过在北朝时期药王山区域有大量羌人聚居是无疑的。

马长寿认为渭北羌族因与胡汉杂居,在婚姻、政治、宗教及命名等方面都自然走上了相互融合的道路[54]。据前文所述,羌人的婚姻形态主要为族内婚,也娶氐人、匈奴人为妻,较少与汉人通婚,具有一定的保守性。

本文讨论的供养人题名频见“奴”、“丑”、“容”、“仁”“妃”。马长寿提出北朝末年羌人名字与北朝鲜卑族相似,男性的丑奴、洛受、伏奴、阿胡等,女性称洛容、兰奴皆类似于鲜卑杂胡的名字[55]。而“仁”则有儒家的道德规范,“妃”包含着对女性的赞美和对未来期盼之意[56]。如荔非胡仁、荔非他仁、张豆妃、刘男妃、荔非玉妃、邑子同明妃等。供养人名字是各部族之间融合的又一例证。

宗教信仰与政治认同上的融合。羌人原始信仰为天神信仰、白石、图腾崇拜等[57],其他少数部族也有自身原有的宗教信仰。但随着内迁融合的过程中,佛教逐渐被广泛接受。从发愿文“罪结云除,业障冰散,……一切群生,咸同福庆”,可以看出佛教所提倡的忏除业障,来世安乐,慈悲众生的教义已经为羌人所接纳,其迫切希望通过佛教来解脱苦难。“ (漫漶)皇帝陛下、大丞相王/□□。……仰愿国祚永隆,兵钾休息。”发愿文中的大丞相王应为宇文泰,皇帝陛下为西魏文帝。当时社会战乱频繁,民众试图从佛教中得到安乐与解脱。宗教信仰逐渐弥合了各民族的间隙,逐渐在精神层面达成一致。同时在国家认同上,羌人等少数部族已经逐渐融入汉人之中。

通过上述对荔非氏的讨论可知,北朝时期药王山地区是以羌人为主,多民族聚居的分布格局,民族融合具有广泛性和深刻性,但也一定程度上保持着自身的独立性,融合程度是有限的。

四、结 语

本文所讨论的造像碑信息丰富,通过对造像者的族属、世系、社会地位、婚姻梳理,逐步构建起北朝荔非氏的家族面貌,窥见渭河以北药王山一带生活着以羌人荔非氏为主,与汉人和匈奴、鲜卑、卢水胡、高车、氐人和羯人等胡人杂居的村邑状态,足以可见碑刻资料的重要性。也希望通过对荔非家族的个案研究,一定程度上还原北朝渭北羌人家族的宗教信仰和社会关系网络,将荔非家族的生存状态镶嵌到魏晋北朝时期关中诸族交流融合的框架中加以阐释,进而增加其时关中地区民族关系的清晰度。值得注意的是《雷伏娥、荔非郎虎造像碑座》为鲜见的女性造像碑,其佛教结社的组织完善,邑职繁多,结合荔非郎虎的家族世系及对碑身的再确定,以造像题材作为补充,对研究北朝渭北羌人女性的信仰具有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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