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棵树

2022-07-13 23:16江子
北京文学 2022年7期
关键词:赣江祖父祖母

江子

我要说的第一棵树长在一大片菜地中间。距它身后二百米的地方是距离我家三里路远的杨家村,它的右边是一段堤。堤在前面不远处拐了个弯儿,堤内,一条蓝色赣江不紧不慢地流着。

那棵树三百岁,或者四百岁?没有官方机构给它测量过。它就是一棵自由自在的野树,生长在赣江边的野地上。没有谁故意给它施过肥,剪过枝。在我之前,没有任何文字把它记录在案。它的根部,没有人给它做个保护的围栏,在围栏里竖一块牌子,上写它的科属、年龄,编上一个漏洞百出的传说。

它是野物,自然就是许多野物的朋友。它的枝头上,谁也记不清有多少只鸟筑巢。牛走到它身旁,身体有痒了就靠着它蹭几下。狗走过来,热了就在它的浓阴里蜷起身子睡一觉。

那是一棵樟树,是故乡赣江以西乃至整个江西到处可见的树种。

可是它不是一棵普通的樟树。它的样子,太奇特了。可以说,我走遍了江西的山山水水,从没有见过有比它更好看的樟树。

它的整个树冠是一个半圆状。那是十分标准的半圆状,像是被人用圆规画的那么圆。或者说,像是被设计师精心设计出来的圆状——它那么有设计感,让人怀疑,有人暗中对它动了手脚。当然,这又是不可能的事。

看到如此造型的它,你会猜想这是一棵有灵魂的树。会猜想它的性格,爱美,天真,浪漫,又严谨,精致,追求秩序感,講究仪式,有一点偏执,有一点强迫症。这样的一棵树,如果让它去剧院看演出或者去参加宴会,它一定会梳妆打扮,西装革履,盛装出行。它的形状会让人猜想,它地下的根系,是不是与地上的树冠一样,有着克隆一般的半圆状?

它的另一个特点是绿。它的绿,是蓬勃的、野性的、汹涌的、激情四射的。一到春天,整棵树感觉要爆炸一般地生长,随便攥一把叶子就可以挤出绿汁来的那种。它新长出来的绿,有着鸟雀绒毛一般的质地,人们很容易会发生错觉:是一朵被春天染绿了的云暂时停落在赣江边的大地上。

冬天了,很多树都掉光了叶子。整个堤岸内的田地都是荒凉的、无力的,然而它依然是苍翠的、磅礴的。

它可真称得上磅礴。它应该有十余米高,数百平方米那么大。那是什么概念呢,就是相当于一栋三四层、数百平米面积的大楼房。它真是一个丰饶的生命体啊!

说它是一个丰饶的生命体,不仅是指它自身的野蛮生长,不仅指它两三百岁了,可依然看不到一根枯枝,主干上没有一点空心的、老迈衰弱的迹象。还有就是,这么多年来,有多少鸟雀在它的枝条上醒来?多少蚂蚁把它当作了故乡?多少孩子把它当作了乐园?多少乡亲把它当作了祖宗?——它当然是两三百年来整个杨家村活着的唯一祖宗。毫无疑问,三四百年来,这个村庄乃至方圆十里的村庄的婚丧嫁娶,悲欢离合,生死祸福,它都了然于胸。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杨家村的老人们,每到初一十五,都会相约到这棵树下焚香,家人生病的祈求病人早日康复,有人在外的,希望远行人出入平安。有人身涉险境的,希望逢凶化吉。无病无灾的,恳请老祖宗给他们添福添寿。人们相信,它在这个地方长了两三百年,一定具有神力。它看起来那么祥瑞,那么亲切,他们向它索取,它一定倾其所有。

杨家村始建于明朝,至今六百多年。全村杨、何、王、黎四姓杂居,20世纪80年代以前经济以种水稻为主。是赣江以西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庄。

可是因为有这棵树,这个村庄就与别的村不一样了。它是杨家村的门头、招幌,是关于杨家村风水好的活广告。因为它,原本普通的杨家村,就显得吉祥、葱茏、绚烂,甚至有那么一股仙气(如果有人说,曾在某个月夜从树下经过,看到树上坐着白胡子的仙人,所有人都会相信)。赣江以西的人们,对杨家村,就有了特别的好感。

赣江以西的媒婆,介绍起杨家村的姑娘小伙,总是说,你看这个地方,树都长得那么好,人会差到哪里去?——树都长得这么好,嫁到村里去,人还不容易活吗?

我有不少亲戚在杨家村。我爷爷的妹妹(我叫老姑婆)就是这个村子的媳妇。她生下了一大堆孩子。因为这棵树,我最愿意到这个村子里去做客。想想能到这样一棵漂亮的、童话般的树庇护的村子里走亲戚,心情就会莫名地美好和愉悦。

它是历史的见证,也是未来的期许。它是生、是活、是永恒……没有人怀疑这一点:在属于它的土地上,已经活了三四百年的它,依然可以肆无忌惮地活下去,直到地老天荒的那一天。

然而事情出现了一点纰漏。有一天,原本宁静的赣江河堤上来了一群穿工装、戴安全帽的人。他们带着许多仪器在河堤上走来走去,一天到晚测量个不停。

不久后有更多的人来到了这棵树不远的河堤上。他们操着外省口音,用本地人很少有的眼神看人。他们在河堤上搭建工棚,开来了许多重型卡车。卡车在河堤上开来开去,装来了砂石、泥土。原本宁静的乡野之地,没过几天就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

人们从不同的渠道了解到,赣江下游要建造一个巨型水利工程,通过造坝蓄水,改善下游几十万亩农田的灌溉水平,每年增加全省的发电量以十几亿度计。赣江以西的人都知道一度电的价值。如果一度电按五毛钱计算,那就是数亿元那么多。那么多的钱!那么大的一个数字!

这对赣江以西乃至全县甚至全省当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这块土地将因工程的建设迎来千载难逢的机遇,发生天大的变化。对这即将到来的变化,几乎所有人都欢呼雀跃,拊掌相庆。

经过一年多的时间,人们发现,赣江边的环境大变样了。因为要抬高水位,许多村子在工程的资助下从地势低处搬迁到了高处。因此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好处,新开辟的村庄,就像画一样,让没有搬迁的人们眼热得很。

还有,河堤变宽了也增高了。原本黄土堆砌、下雨就泥泞不堪的堤面铺上了水泥,增加了护栏,成了可供两辆车跑动的沿江公路。赣江边的人们回家就方便了。河堤内那棵树旁边的菜地上,盖起了一座据说是国家级标准的两层楼的排灌站,有专技人员成天守着它。这意味着,这块乡野进入了更高级别的官方治理体系中,享受到更高的待遇!

赣江里的水明显多了起来。以前能看到的河滩,现在一点也看不见了。以前冬天江水枯成一条细线,现在一年四季河堤内都是满河床的水。对岸村庄的倒影漂浮在水面上,就像一个陌生的、模糊的、虚幻的梦境。

一切都那么让人欣喜……可并不是所有一切都是这项国家工程的获益者。比如那三四百岁却一直郁郁苍苍的老祖宗。

起初它的样子与往日并无不同。人们发现它的叶子不过是有点蔫,很多叶片耷拉了下来,紧接着它们不断地落下来。正是秋天,人们也并没有过于在意。可是它少有地露出了枝丫,就像一个严重脱发或者被鬼剃头的中年男子那样。它的半圆状因此有了破绽,已不是精心设计的模样了。

人们变得忧心忡忡。可是他们都相互安慰着,这棵树说不定进入了一个调整期。就像人会抑郁,会有情绪低谷的时刻,可要不了多久,就都会好起来。它在这块土地上长了三四百年,啥阵势没见过?到了明年春天,它就会重新野蛮生长,所有的枝丫上,都会长出汁水充盈的树叶来。

可是人们的美好愿望落了空。第二年春天人们发现,老祖宗不仅一片新叶也没有长出来,原有的叶子也全部掉光了。它成了一棵只有树干树枝没有叶子的树。也就是说,它死了。它成了一具尸体,或者说,成了它自己的墓碑。

即使死了,它依然那么好看。它依然是半圆的,那些枝条折曲婉转相互交错,仿佛是一件神造的精密仪器。没有了树叶的装饰,那些枝条竟有了特别的质地,仿佛它是一副不同凡响的龙骨。早晨的太阳升起来,阳光洒在它的身上,它停落在地上的影子,阴影重重,充满了死亡的凝重与悲伤。

它怎么啦?是受不了那些重型卡车经过时发出的马达轰鸣的声响、浓重呛人的柴油味,还是河堤内突然增多的水,让它深入到河床的根系喘不过气来?是这块土地风水、生态发生的改变,让它因水土不服得了重症?

它死了,死在工程建成、赣江以西发生了人人称许的变化之后。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个世界有新生就会有死亡?如果所有的新生都必须要有成本,那它是不是用自己的身躯,抵消了这块土地因为新的增长所该承受的苦难?

它死了。没有它预告的春去冬来,杨家村即使新建起了许多崭新的楼房,依然显得灰暗、陈旧。透过那棵树去看杨家村,杨家村表情暗淡,有了葬礼一般的肃穆与不安。

接下来我要说的第二棵树,却与第一棵有所不同:它比它年轻多了,只有不到十岁。它长在我老家——赣江以西的下陇洲村祖屋里。

那是我曾祖父攒钱盖起的一栋南方乡间常见的砖木结构的房子。外面是混凝土垒起的墙,小小的窗户,一条长长的天井。从我记事起里面住的是我的祖父和祖母。

曾祖父是个颇有些头脑的农民。他靠着一家杂货店及极度的节俭积累了一些钱财。他用这些钱财买了几亩薄地,并且盖了这栋房子。

说是一栋,其实是半栋。估计是曾祖父钱不够,就想到与叔伯兄弟合伙盖房。祖父祖母,其实住在半边房子里。

房子分上部和下部。上部是厨房和饭厅,另外还用木头隔了一间小小的卧房。卧房无窗,只靠上面的几片明瓦透光。下部主要是两间卧房——同样是黑漆漆的、只靠小小的窗户透光的两间卧房。

很小的时候就记得,祖父祖母是分开睡的。祖母睡在上部灶台旁的小卧房里。祖父呢,睡在下部的一间卧房。另一间,曾经做过五叔叔的婚房——那么小又那么暗的一間婚房!如果不点灯,进去后要过好久才能看到里面的摆设,床架上用漆画的彩色花朵。

我的祖父祖母在这半栋房子里过了一生。他们生了十二个孩子,最终活下来九个。

我的祖父早年是一个颇有些志向的人。他上过私塾,粗通文墨,并且练过武术。他成年时也就是20世纪30年代初期,离故乡几百里的赣州正闹红。他想去投军从戎建功立业,可因曾祖父阻止而作罢。从此,他接受了一个农民的命运,在这半栋房子里生儿育女,直到终老。

可是生存谈何容易!他要养活九个孩子,还有两个老人。他在种田之余,不得不操持不少副业。他有杀猪的手艺,农闲时还经常出门做点小生意,把土产贩卖给吉安府商家,又把城市里的日常商品贩卖到赣江以西,挣取差价。据父亲说他也有过阔绰的时候,他记得有一次深夜,祖父从外面回来,把身上的褡裢解开,银圆哐当哐当滚落,堆成了一小堆,简直让整栋原本阴暗的房子光芒万丈!

但这毕竟是少有的时候。大多数时候,祖父是困顿的、捉襟见肘的。这么多张嘴!

祖父并没有因为生活的困顿而变得萎靡不振。相反他是爽朗的、喜怒形于色的、快意江湖的。他笑起来声音可以穿过几条巷子,发起怒来就像是有雷霆经过。他爱争强好胜,曾经有过与人打赌搬起曾家祠堂前有三百多斤重的石头转圈的经历。也爱读古书,经常对人们讲三国水浒薛仁贵征西的故事,仿佛他是得了哪个说书人的真传。

他是个杀猪匠,可他竟然还拉得一手好二胡,吹得一手好笛子。天知道他是怎么会的。偶尔得空,他就会在那栋阴暗的房子里拉起二胡,或吹起笛子。他的二胡和笛子的演奏功夫,都到了十分流畅的程度。那一刻,他哪里是一个满身血污的杀猪匠,分明是一名乡村生活家!他就是这么一个充满了生命能量的人!

他爱交朋友。经常有说外地口音的人到这栋房子里。祖父与他们推杯把盏,谈天说地,好不痛快!

为了补贴家用,祖母也没闲着。我们家有一个织布机,祖母在织布机上织布,经常织到半夜才睡。那种特殊的织布的声响——梭子穿梭的声响,扳机在丝线上往来的声响,让故乡的午夜,以及祖父母颇有些苦楚的生活,变得深邃而悠长。

祖母把织成的布卖给衣铺,换来钱购买家里的生活用品。

同样,拮据的生活并没有让祖母蓬头垢面。她会每天清晨起来把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她有一个银质发簪,别在她收拾利落的发髻上。她的两只耳朵上,长期戴着两个金耳环。我不知道两个金耳环的来历,但我知道上面有十分古老而精美的纹饰。

春天播种,秋天收获。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端午插艾条、包粽子,中秋吃月饼、烧瓦塔,冬至烧包袱(以焚烧方式给死者送钱物),春节敬天地、走亲友。农耕的日子凡俗、沉重,却又不无美意……在这座光线并不明亮的房子里,祖父祖母使出浑身解数把他们的孩子一个个养大成人,女儿纷纷嫁了出去,儿子成家后自立门户。他们在房子的后面又盖了一栋房子,几个儿子婚后都分住在那里。

儿子们一个个搬离了老宅子。祖父祖母在时光中慢慢变老了。

祖父在他六十八岁时中了风。春耕时农忙的某个晚上,祖母把一只老母鸡杀了以犒劳田地归来的祖父,当祖父洗凈,伸长筷子准备夹起一块鸡肉时,他不小心跌倒在地。一年后他死了。若干年后父辈们说起这个细节,总是说祖父到嘴的鸡肉都吃不上,可见命中注定是一个福薄之人。

祖母在这栋房子里继续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她的儿子们在村里其他地址纷纷盖起了新房。她每年轮流着在几家人中住着。后来他们纷纷去了县城生活,她又跟着他们到县城居住。2009年,她以90高龄去世。

那栋老宅子早就空了下来。合住的人家早就搬离了。比起宽广明亮的楼房,这栋房子太老了。空置其实是早晚的事。

不仅是这座老宅子,就是整座村庄,已经鲜有人住了。人们纷纷在县城买房居住。村庄户籍上有一千三百多人,可真正在村里居住的,只有一两百人了。他们要么是傻子,要么是穷汉,要么是老人。人们开玩笑说,他们是两蛋(傻瓜蛋、穷光蛋)一星(老寿星)。

房子在几年前终于坍塌了。其实坍塌早有前兆,比如年久失修漏雨,房梁腐烂……可是没有人会去修缮。没有人认为它还有修缮的价值。终于,它在厨房的位置坍塌了。并且坍塌口越来越大,整个厨房、上部的卧房都显露无遗。整座房子,就像被暴力拆开的家书一样,让人尴尬与无措。虽然,那封家书,早已随着岁月的流逝,字迹漫漶不清。

每年清明回家,经过这栋老宅的时候,我们的神情是沉重的、悲伤的。我们无力阻止它的坍塌,并且认为,用不了多久,这栋老宅将会彻底颓圮,并且从这世界上消失不见。

不仅如此,随着生产生活方式的改变,许多村庄会消失,许多传统会消亡,这是历史规律,无人能够阻拦。

可是事情远没有我们预想的那样坏。有一年清明回家,我们发现,在老宅子坍塌的地方,竟然长出了一棵小树!

那棵小树开始并没有让我们在意。它混迹在一群蓬勃的野草和荆棘中间,我们以为它不过是野草和荆棘的一种。可是几年后我们发现它竟然是一棵树。而且它的长势很快,几年时间就越出了原来的屋顶,无所顾忌地向着天空攀升。

它树干笔直,身姿挺拔,枝条宛如伞状,是树中的王子。它的样子,以及在春天开大朵的白花,可以判断它是一棵梧桐。

它是怎么来到这栋老宅的?是鸟经过时故意把它遗落在这里的吗?还是风把它吹到这里来的?或者,它原本就属于这里,多年来隐藏在这栋老宅子的地下,直到这栋房子坍塌了,原本被人踩实了的地面在风雨中变得疏松,它才开始钻破土层,开始了属于它的野蛮生长。

它的生长充分证明了这一点:正如所有的新生都要付出死的代价,所有的死亡也都会伴随着新生。德国作家黑塞说得好:每条道路都是回家的路,每一步都是诞生,每一步都是死亡,每一座坟墓都是母亲。

是的,无论传统,还是村庄,活过那么多年的生命并没有那么容易死去。它们会以其他的方式活着。这棵树就是活生生的证明。

它长在我家的祖屋里,体内自然就带了我家祖屋的精血。这座祖屋的陈年往事,应该都在它的年轮之中吧。它应该熟悉我祖父与祖母的劳作,祖父的讲古,祖父拉响二胡和吹响笛子的声音,祖母金耳环的古老纹饰,以及那些农耕文明里的诗意,我的家族的历史吧?

它远比我们村其他地方的梧桐树长得快,才几年就越过了屋顶。毫无疑问,是这栋老宅子的营养太丰富了。

每次回家,我都把它当作我的家人,会走上前抱抱它,与它静静地待一会儿。它应该就是我的家族的成员了。可是我没想好,它应该是我的同辈,还是比我小一辈的侄儿?它是男性,还是女性?它那么挺拔、俊俏,最像我的家族的人们,少年时都是如此的玉树临风、风流洒脱。

有时候我不免把它当作我的家族的恩人。我总是对它怀着感激,是的,至今为止,我的家族的所有人,都告别了这个村庄,进入了城市,务工、考学,或随着子女生活。只有它代替我们留下来,继续固守着村子,守着这个村子的日出日落,冬去春来,爱着这个村子的过去与现在,爱着这个曾经繁华的村子越来越无人问津的消逝与生长。

是的,一切都不必要那么悲观,生死会轮回,能量会转换,每一条道路的尽头,很可能是另一条路。时间的灰烬里,也许遍布着竖起耳朵等待春天的种子。

特约编辑 苏 苔

猜你喜欢
赣江祖父祖母
祖父瓷
桂花
我爱赣江
无意走远,才走的更远
The Negative Transfer of Shaanxi Dialects on Students’ English Pronunciation
鸡犬不宁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祖母的人生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