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房、厨房之战看阿袁小说中的整全人格——《婚姻生活》的一种解读

◎ 徐晨亮

阿袁的小说有独特的气场和鲜明的辨识度，她常以化俗为奇的手法，书写高校生活和知识女性。中篇小说《婚姻生活》的故事核可以概括为“书房与厨房的战争”。丈夫季尧心魂所系在书房之中；而妻子周黍更热爱厨房这个舞台，她喜欢精美的餐具，用心于厨艺上的种种创造，享受在家中用锦绣盛宴款待宾朋的感觉。季尧在没有书房、只有大厨房的家中，“一边憎厌着，一边又沉溺着”，最终被厨房“魔法般的神奇美和力量”变成了餐桌边“一棵长了根须的植物”。

现代社会的知识分子担负了双重的身份，既是精神启蒙者和价值守护者，又是“职业人”——追求知识、传播知识变成了一种职业，高校也变成了职场。当目的与手段相混淆，工具理性压过了价值追求，高校生活的职场化便也带来了知识分子自身的异化。这样的历史脉络构成了阿袁高校题材小说的一个大背景。多年来我们所看到的高校题材小说，不少是把“象牙塔内”与“象牙塔外”对立起来，强调在红尘俗世当中，知识分子更应坚守清洁的精神。但是阿袁的思考非常不同，她的小说中带入了女性知识分子的切身体验。从她笔下作为“非典型知识分子”的女主人公周黍的视角看，内与外、雅与俗并非处于二元对立。小说形容她在丈夫眼中有种“反知识分子的品质”，因为在人们惯常的认知当中，知识分子应当清雅脱俗、不食人间烟火，而周黍却如此热爱世俗烟火，沉溺于中，乐此不疲。准确地说，她的“俗”既是“反知识分子”的，又“俗”得风雅，“俗”出了神采，甚至“俗”得如此郑重。

在阿袁长篇新作《纵我不往》中，男主人公的名字也叫“季尧”。虽同是高校教师，但此季尧非彼季尧，《婚姻生活》里的季尧是“理工男”，《纵我不往》里的季尧则是中文系教授。但两人的差异还不止于此。长篇小说《纵我不往》关注当下管理行政化、推行“非升即走”政策的高校生态中的“青椒”即青年教师的命运与生活。相对于那些在学院体制里左右逢源、把“学术的裙带”系得十分妖娆，奋力发论文、报课题，完成各种学术KPI的“青椒”们，《纵我不往》里的季尧，更愿意沉浸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从一些无益之事中自得其乐。这只濒危的“鸮鸟”，与《婚姻生活》里周黍选择的生活方式，恰好形成了耐人寻味的对应关系——两人一样不肯屈从于既定游戏规则，他们的“不往”是对当代社会中知识分子异化处境的抵抗。

《纵我不往》里季尧的身上，寄托了阿袁的诗意想象——“孜孜于美食书籍，他们牢骚满腹，又缱绻深情，始终和教育和生活相濡以沫、相亲相爱，且没有悲壮的舞台表演意味，而完全是一种乐在其中的日常姿态”。既孜孜于美食，又孜孜于书籍，这种更为完整的“理想人格”，恰好是《婚姻生活》里书房与厨房、季尧与周黍的一种综合。

按照以上的解读，阿袁小说《婚姻生活》里书房与厨房的战争，隐喻了在知识分子人格建设过程中两种力量的冲突与平衡。建设理想人格如同经营婚姻生活，“委实是一件艰难的事情”，只有“雌雄同体”“琴瑟和鸣”，才能抵达真正的自由和人格的完整性。这一点，不得不说，是阿袁小说里精彩而独到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