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礁(短篇小说)

2022-10-28 08:34巴音博罗
作品 2022年8期

巴音博罗

我要使我的灵魂与他的身体相逢。

——尼卡诺尔·帕拉

1

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最初的原因不一定是脸蛋,也许还有其他地方,我这么说您能明白吗?比方说屁股……是的,屁股!说得文雅点,叫女人的臀部。当然,这种情况实属罕见,因为大多数注意到或被女人臀部吸引的男人,都是出于情欲而非情感,至于深深的爱情,那就更加另当别论了。我与文学院那位年轻女教师彭媛媛的初遇,大概就属这种情况。

那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的一天,在东北省城,新建的一个游泳馆,人们称为夏宫的地方,几个朋友请吃后,个个面红耳赤意犹未尽,后来就有人提出请洗。那个年代,北方有许多奇怪的请客方式,其中最为红火体面的就是请洗,而且无论男女。当有人为表达诚意,提出请朋友们洗个澡时,你千万不要惊讶,也不要难为情。因为在当时的人们看来,请朋友去富丽堂皇的各类洗浴中心泡温泉,那才是对你最大的诚意,而且无论男女老幼,皆是最高礼仪。

就在那次醉醺醺的酒后,我与一帮狐朋狗友去了全北方最豪华的洗浴城——夏宫。那里,在熙熙攘攘的休息大厅,汇集了各种各样穿得最少的人。我就是在那儿遇见彭媛媛的。

怎么说呢?最开始,我觉得她仿佛没跟我的同学喝酒(否则我怎么没什么印象呢?)抑或是中途加入进来的?抑或她只是在洗澡环节加入了我们?总之,她在我的死党——著名诗人冯不嫁的介绍下,和我匆匆见了个面,之后,就一甩湿淋淋的头发,一头扎入绿莹莹的池水中畅游去了。

本来这件事也没什么可叙述的,因为在任何一次酒局中间,总有后来者和中途加入者,介绍一下也纯属礼貌。可是在那个体态轻盈的小女子转身的一瞬间,我一下睁大了眼,甚至有些失态地张大了嘴巴,因为眼前这个个子适中,皮肤稍稍有些黧黑的年轻女人,侧身的一刹那,她所呈现出的曲线暴露无遗且优美无比。

啊,天哪!我失声惊叹一声,也让我那铁杆儿朋友满腹犹疑。

怎么了——你?

哦……哦,没什么,我慌忙掩饰。

其实在身经百战的我们这群生于六十年代又恰逢改革好时代的男作家面前,女人的身体本也没什么要赘述的了,但是这个叫彭媛媛的年轻女教师,我却是要说上几句的。那是我见过的最美丽最性感的,是一万个女人中鲜见的一个!怎么说呢?就像最上等的河磨玉,完全是凭运气才能在此生遇得到。我这么费劲巴力地叨咕,是因为那女子的臀将决定这篇小说主人公的命运。当然你们不要着急,因为由一个女人美臀开始的小说,总让人有些误解作者审美情趣的低俗,好在事情并不是这样向前发展的。

2

这件事情似乎就这样轻盈地过去了,因为一切仅在一瞬间的感受,就像一阵风,但是种子却埋下了,之后是毫无描述必要的潜伏期,我回到遥远的省城东部某山区小镇的办公室里熬煎、写诗、喝酒、扯淡,过一种朝九晚五的小职员生活。

我结过婚又离了。我对小镇上的菜民姑娘不感兴趣。主要是在她们那过于肥硕健壮的身体上寻找不到诗意。而她们那普遍的宽平而阔大的臀部,总让我想起广袤无边的东北平原,以及一望无际的青纱帐:玉米地和高粱地,这真要命!

朋友们又给我介绍了一位姑娘,是一个小学教师,她黧黑的皮肤倒是很对我胃口,尤其她那带点野性的大眼睛和狗尾草似的浓密的眼睫毛,我在和她约会中总要回答一些类似文学课上的深奥问题,比如聂鲁达、圣雄·佩斯以及帕斯捷尔纳克。当然我在回答这一类问题时,会时不时地陷入沉思之中,这很不礼貌,也让这位狂热的女教师无比恼火。后来在接下去的做爱节目中我也经常如此。比如在临近高潮时,我会蓦地迟疑起来,因为在这位有着扁平臀部的起伏的女体上,我竟魂不守舍地想起另一位,另一位仅谋过一次面的翘臀姑娘。

我要迅速结束这种关系,在人性的曲折道路上疾驰的人,往往会留恋那幽暗的心灵的花蕊和星辰,而不是苍凉而圆润的月亮,这话是谁说的呢?哪一个混蛋的文学家或诗人?我想了想,不觉苦苦一笑,他妈的,这话好像是我这个不成器的坏种说的!

在这一段日子里,有时我也会去省城开会。我总是寻找借口去趟文学院,但是接待我的总是那个嗜酒如命的老院长,一位长着红通通斗鸡眼的胖家伙。他挺着球一样的圆滚滚的肚皮和我吹牛,天南海北不一而足,末了去附近的小酒馆喝酒,然后吆三喝四地喊些从前的女学员来作陪。我猜那些油腻的女学员早已和他睡过觉了,因为面对胖院长四处游弋的肥巴掌竟没人拒绝。后来我们去唱歌,我们用歌曲那根闪光的绳索捆绑住蠢蠢欲动的身体,直到更深的夜晚如期到来。

3

这有多么惬意!我喜欢醉生梦死的生活,我对一个人声名狼藉的日子总是充满激情,就像毒药,就像那位西班牙天才萨尔瓦多·达利的狂妄之言:我不吸毒,但我是真正的毒药!

达利也是个混球,毕加索更是世界上所有的天才本质上却是混蛋的代名词。他们使靠近他们的女人因幸福而痛苦,并得到一束光芒的眷顾,这是真的!如果一个人能把时间换算成床上起伏的频率或河流通过身体时的爆发力,他也是个混球,混球的混球!

这是七月,我开始写一本名叫《风一样的女人》的长篇小说。我的构思是这样的:在北方某省的一群文人之中,一个外貌英俊的男人被一个相貌平庸的女人所勾引,他们频频在小城的各个隐秘角落幽会,享受偷情所带来的愉悦和刺激,因为他们都已结婚生子名花有主,但是日复一日平庸的婚后生活毁掉了他们当初对爱情的向往和憧憬,也毁掉了他们对性的渴望,直到遇见彼此才重新激发出隐匿于这日益毁损的躯体深处那最后的激情——人性本能的狂欢、宣泄或堕落,谁知道呢?

或许他们该遭受天谴,而时间又消解了这一切,但若干年过去后,他们终于从彼此的肉欲之外认清了自己——一种全线溃败的残局,一个自虐式的欢爱,或一场毫无风花雪月与才子佳人之韵味儿的遭遇。而女主人公在受到良心责问之后,终于风一样消失……

我对这部小说的结局有些怅然若失,仿佛那男主人公就是我,或女主人公也是我。我为他们两个人哀伤、惆怅。最后,我把这本即将出版的书从出版社强行要了回来,然后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4

我总是说,看,我已得到了宽恕,实际上并没有。我在纸上的跋涉中暂时停驻下来,但我在心灵的荒漠中却越走越远。

那一天,那个命中注定的神圣的一天终于如约而至了。省文学院举办了一次本省作家的文学培训,我被约请前去讲授一节小说欣赏课,我收拾一下简单的行囊,便急匆匆跳上了开往省城的长途大巴。通过近四个半小时的艰辛颠簸,终于踏进了那座熟悉的有些过分简陋的院子,我去得正是时机,因为在院子里迎头就遇见了正打算外出的她。

你……她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是的,是我,我来了。我相信我的嘴角也在微微上扬。

但是碍于人多,我们只是匆匆握一下手,就分头忙活别的事情去了。

接下来是一连数天的学习和培训,一切都按往日的文学活动的套路进行着,有人暗恋,有人赴约,有人在课后大声唱歌,以勾引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们。有人在午夜的大街边一边因醉酒呕吐,一边朗诵阿赫玛托娃的诗歌,有人因女友的背叛痛哭至天明……

但我和她,一直保持安静。

我上课那天,她悄悄坐在最后一排,极其认真地听讲,并目不转睛毫无邪念,就像一个纯洁的小学生。但我还是因为课堂上有了她而慷慨激昂唾沫横飞,所有的雄性都会这样,在雌性气味的引导下,缓缓地使自己迷茫并沉醉,最后上升至窗外,一朵偶然路过的白云的位置悬而未决。

那是一种痴心的等待,而焦虑则如炭火慢慢炙烤着我的身体。

最后到来的时刻是在一个傍晚,文学院安排全体受训学生去了一次海边。我们清晨从省城乘大巴出发,中午到达离此四百余里的一个临海小城——某著名的风景旅游区。经过中午一顿狂吃海喝之后,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要扑向大海那蔚蓝色的怀抱,而海浪是一道道墙,正滚滚而来。我对海有着天然的热爱。我觉得海上的太阳就像一支火把熊熊燃烧。而沙滩、礁岩和帆船则是神话中的信使。梦在天边堆积……怎么说呢?那远方的岛屿,那民谣,我已把体内的邪欲之火调动得跃跃欲试,我开始有某种眩晕的感觉了。

而她呢,她依然远远地跟另两个女教师和一个女学员在阳伞下闲谈,既不往这边瞅,也不打算下海。她们似乎是一种情感迟钝的陆上动物,我只得一口一口咽下垂涎的唾沫。

终于,机会来了,转瞬即逝的机会!其中有一个肥鸭似的女人站起身,歪歪扭扭向海边趔趄走去,她大概是想用那咸涩的海水蘸湿一下肥而白的胖脚趾,她松弛的屁股在勉强包裹住的泳裤里惊心动魄地颤动着,而她的整个身体总使我想起看央视《动物世界》时瘫卧于海滩上的海象们的场景。

我赶紧走上前,趁机邀请仍坐在遮阳伞下的另几位。

走吧,我们去游泳吧,正是海水最温暖的时候。

另两位对于我这个英俊男人的邀请似乎很感兴趣,唯独她仍然不置可否。

来一次海边不游泳,相当于去浴池不泡澡不拿肥皂,会带来遗憾的。我又蛊惑。

这办法很奏效,那两位立即起身准备跟我走。剩下的一个她还在犹豫,但是,总不可以一个人待在那儿吧,再加上另两位的拉扯,我的小仙女(我暗地这么叫她)终于起身,跟我向广袤无边的大海迈进了。

哦,我闭了闭眼,抑制住内心的狂跳,一步步走向梦的边界——那浪花卷起潮汐的水天交汇处,那一首恋爱练习曲的某个章节,那呼吸——诗的呼吸或别的什么,我说不清了,我有些气短。当幸福来敲门时人总会如此。

我们终于站到了海水里,我教大家用清冽的滑溜溜的海水先把自己的皮肤沾湿,把炽热的体温降下来,然后伸手扩胸,做些准备动作。这才大手一挥——出发!便带头扑向汹涌的海水向前游去。

海呀,真是个好去处!海水可以包裹住一切——蠢蠢欲动的心和无边无际的幻想,如今海水也包裹住了我与她。我想象丝绸一样的海水先是抚摸了我——从脖颈、胸膛到小腹、双腿以及脚趾。我猜这蓝莹莹的暖暖的海水在抚慰过我之后,现在开始抚慰她——紧跟在我身后正奋力划水的她——我的小仙女。她的脖颈正尽量伸向前方,她的腰肢柔软而充满弹性,她扑击的双腿像小毛驴儿健康的蹄子,还有她微翘的臀——我习惯称之为屁股,在海平面上的浪涌之间时隐时现,像是一朵花的花苞或是美丽的龟壳,我承认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比喻,我利用特有的机会就近观察,那浑圆的结实的肉肉在泳衣下一定是这世界最美的光辉之点,光的来源之地,像生殖的图腾。不,是一切性爱的出发点,汇聚地,是欲念之国的首都!抑或,它仅仅是臀部,一个青春勃发的小女子纯洁的臀部,这就够了。如果你觉得臀比屁股高雅,从此我不再说“屁股”这个词儿。

5

这时候我突然发现海面上只剩下我和她了,那两个肥鸭早已打道回府,广阔汹涌的海面上只剩下欲火熊熊的我和奋力划水的她,这正是我想要的。

看到了吗?——我指了指远方的一处礁岩,那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我猜,离那个看似不太远的目标,至少有两海里,或者更多,因为在没有参照物的空旷的大海上,人目测的距离往往少于实际距离。果然,我们就这样又游了约二十分钟,那礁岩只是移近了一点点,我估计至少再游半小时,也许才能如愿抵达。

这时,我那被欲念折磨得有些走火入魔的大脑,突然冒出一个坏坏的主意,我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坏笑,我对仍在全力向前游的她说了一句:

彭媛媛,我……我游不动了!

说完,我还假装慌乱地在水中一上一下冒了冒头。她显然是听到了我的话,因为她的熟练的泳姿突然顿了一下,之后又恢复了常态,一招一式都是泳池训练出的规范动作,她又继续向前游起来。

嘿——我开始大声叫她,彭媛媛,我……我真的游不动了,快救救我!

这次她不得不停下划水,转回身望着我。我脸上适时做出惊慌的模样,在确认我不是开玩笑后,她对我只是歉意地说了一句:

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又转身继续向前游去。

我的心一阵刀绞,但我面上却又恢复了嬉皮笑脸,我知道无论我再装出什么样的无助,她也不会回来了,我只好缓缓地跟着她向前游去,彼此保持十几米的距离。

要知道我的水性是极好的,我可以轻松地在水面上平躺、休憩、吃饭,我也可以深潜到几十米以下,或者踩水,钻到岩石群中捕捞。这身硬功夫是因为我自小就生活在水边。我父亲是水文站工程师,我们兄弟三人一出生就被父亲扔到河里像水鸭子一样扑腾的。我是天生的水命,所以我对任何风浪都感到熟悉、亲切,就像农民对土地的情感,我这么说你懂吗?

总之那天我默不作声地跟着那翘臀小仙女游了剩下的行程,直到快接近那礁岩,我才赶紧超过她并回头对她说:

对不起,刚刚只是开个玩笑。但文学院女教师只是把头偏过去,也不看我,直到真正到了那块岩石旁。

你个小混蛋!我猜她一定在心里骂我,但我表面上看到她竟对我笑了笑,她的笑很有意味。

我们双双伏在礁岩上休息。那块礁岩很小,也就双人床那么大,真是苍天恩赐下的,我可以近距离欣赏着梦中尤物了。她一定是累坏了,胸部剧烈起伏,面色也有些苍白,黑而柔顺的长发粘贴在纤细的脖颈和肩膀上,而那魂牵梦绕的小小翘臀,此刻正石破天惊般完全展露在我的视线里。

她一定累坏了,因为面对泳衣陷进臀部那道深深峡谷的窘态,她竟连整理一下的力量也没有,就那么任凭我肆意的目光反复巡睃。

也许是她有意留给我的放荡。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女性的隐秘部位。我将目光化作双手反复摩挲、亲吻,我的身体因激情涌荡而越绷越紧。

“就像一道炫目的白光一瞬间击毁了我”,我脑海中一刹那闪现出这么一句诗句来。

啪——我的手不由自主拍了一下那圆丘——肉的圆丘,她回头疑惑地看着我。

而防波堤和沙滩被我们远远甩在后面。远处陆地上的楼群这时只像个小小火柴盒,而蓝天离我们似乎更近了,一朵一朵云彩此时正在我们头顶盘桓,就像吵叫的海鸟和海浪。

你喜欢我吗?她扭头突然问,我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我喜欢你的臀,也就是屁股。

我这样回答,有些厚颜无耻,她却只是微微一笑,又低下头闭上眼休憩。

我们躺了大约半个小时,这时我碰了碰她的胳膊说,我们该往回游了,因为……说到这儿,我顿了顿,才说:这块礁石很快就会被涨潮的海水淹没了。

什么?她张大双眼望了望我,我不待她再说什么,就一把扯起她的手,向来时的方向游去。又大约游了几百米的样子,她慢慢停了下来,用蚊子似的细小声音对我说:

天哪,我……我恐怕游不回去了。

我也停了下来,望着她越来越惨白的脸说:那怎么办?

她看着我,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我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后来在犹豫了片刻之后,她蓦然转过身,向刚才的礁岩回游起来,一句话也没对我说。

科学是运用逻辑工具去验证假说和猜想的合理性形成的知识体系,以及其包含的特有的思维方式、探究过程和丰富情感。这些构成了科学的基本内涵和科学育人的基本要素。因此,科学教育的核心是提升科学素养,生物学教育的核心就是提升生物学学科核心素养。

哎,我叫了她一下,但是她游得却越来越快了,我只好跟着她也向回游。当我们重新又趴在那块小小的礁岩上时,我看见她早已泪流满面。

哦,她梨花带雨的可怜相真让我心疼!

我不由自主抱住了她,不——她试图甩开或推开我:你自己游回去吧,不要管我。

亲,我怎么能放弃你独自逃命?我相信我说这话时一定大义凛然,尽显英雄本色,因为疲惫不堪的她此时脸上充满感激和感动。

要死我们也死在一起,我伏在她耳边低低地说着,并把那颤抖的娇躯抱得更紧了。

这块礁岩什么时候会被淹没?她仍在顾虑,但是我的手早已深入到她的泳衣里,并且真正占领了那块致命的高地。

接下来的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了,一对濒临绝望的男女,在大中午剧烈的阳光下毫无遮掩地进行了一场空前绝后的肉搏战。当高潮迫近时,我听见她娇喘的呻吟声似乎盖过了海浪和鸥鸟们的啸叫,我们就像刚出生时一样赤身裸体并合而为一了。

6

那块礁岩当然一直没被完全淹没,这是我早就知道的。缘由是我是一个望远镜收集狂,我痴迷那种小巧的军用望远镜是从儿时开始的。前面说过了,我父亲是水文站的工程师,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至八十年代,水文站在夏季汛期观测水位时会配备一种真正的可放大三十万倍的军用望远镜。我从儿时起就养成了整日观察对面山体和河流的习惯,直到长大参加工作后,我手上至少有数十架不同国籍不同产地的专业望远镜。每次出差或旅游时,我都会顺手带上一台以备旅途之需。而在来海边的这几日,我早已把酒店附近所有港湾及海上礁岩的位置摸得滚瓜烂熟了。

所谓海水会淹没它只是一句谎话,因为我知道每晚涨潮时,即便海水淹没了这块礁岩的表面,但是人仍然可以站在上面休息而绝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我的阴谋得逞了。

当然,在一块潮水渐渐淹没的礁岩上做爱,那种感觉真是太棒了,尤其是在这死亡的压迫下!

当然,我们后来成功获救了,这一点也不出我的预料,只是获救场面极其尴尬,因为在忘乎一切的肉体的搏杀中,潮水干了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它把那包裹翘臀的泳衣偷走了。所以当激情过后,我的满面羞涩的小仙女也只好以手捂住私处,来躲避我贪婪的目光。

唉,我假装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脱下自己的泳裤递给她。

你——她看了一眼我的裆部,脸唰地更红了,忽然又忍不住咯咯大笑起来,反倒是我慌乱捂住那不争气的怒挺的东西。

我们又做了好几次,直到远处来了一艘救援的小汽艇。

自然,文学院的女教师后来成了我现在的妻子,她是否早就识破了我的阴谋诡计呢?这我就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了。

7

现在,小说也进入了尾声,读者也许该松了一口气,但是我要告诉你们,以上内容都是我坐在这儿瞎编的,真实的情况是,我在游向海中礁岩的过程中,因体力不支真正溺亡了,我的亡魂化作一只洁白的鸥鸟,整整在海面上叫了七七四十九天。或者是她在向回游的中途溺亡了,我因懊悔每日去海边祭奠她,我余生的梦都是为她而开放的,我已是个半死之人。

当然,以上内容出自我的小说《风一样的女人》的某个章节,我并没有完全烧掉小说的手稿,只是在火焰噼噼啪啪爆起的一瞬间,一伸手又抢回了一部分散乱的稿纸,有一天在百无聊赖后又信手重新组排一下,这才有了一本眼下正风行书市的另一部长篇《闪电,礁岩,风一样的女人和我》。内里的主人公也不再是我——我老态龙钟满面皱纹,我年轻时就不英俊,我是一个小公务员,写些三流小说打发时光。小说中的女主人公也不是我妻子——一个丰乳肥臀的北方女人,而是我十余年前在一次旅行时遇到的一个南方姑娘,一个高级妓女。那是一个去西北的旅游团儿,大家完全是临时拼凑而成的,彼此都不认识,我知道团中有两个年轻姑娘是什么货色,她们所陪的两个老男人极其下流低俗,她们就是传说中陪游的放浪女人。但其中一个相貌清丽,又长了一副令人销魂的翘臀,这使我的那次旅游痛苦不堪又春梦连连。旅行结束时我足足瘦了四公斤,并且眼圈发紫魂不守舍,像是被抢劫过的难民。我试图在旅游团解散后联系到那个带有罪欲的南方姑娘,但是我失败了,她留下的电话号码是假的,她也成了风一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