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革命历史题材创作的艺术创新

2022-11-07 11:04李洪华吴珊珊
长江文艺评论 2022年1期
关键词:题材革命创作

◆李洪华 吴珊珊

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指出:“创新是文艺的生命,文艺创作是观念和手段相结合、内容和形式相融合的深度创新,是各种艺术要素和技术要素的集成,是胸怀和创意的对接,要把创新精神贯穿文艺创作生产全过程,增强文艺原创能力。”革命历史题材创作常常通过塑造英雄形象,讲述感人故事,抒发激越情感,表现出题材内容上的先天优势,但在艺术表达上如何做到“诗文随世运,无日不趋新”,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当前,革命历史题材创作取得了繁荣发展的可喜局面,无论是创作数量、创作质量,还是作家队伍,都是新中国建立以来最好的时期之一。然而,正如习近平同志所指出的那样,“也存在着有数量缺质量、有‘高原’缺‘高峰’的现象”。在新的时代背景和文化语境下,革命历史题材创作中出现的一些问题,同艺术创新不够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联。本文将从创作观念、形象塑造和艺术表现三个方面,谈谈新时代革命历史题材创作的艺术创新问题。

思想观念是文艺创作的灵魂,文艺作品是思想情感的载体。艺术要创新,观念需先行。习近平同志在中国文联十大、中国作协九大开幕式上的讲话中指出,对文艺来讲,思想和价值观念是灵魂,一切表现形式都是表达一定思想和价值观念的载体,离开了一定的思想和价值观念,再丰富多样的表现形式也是苍白无力的。当前革命历史题材创作在思想观念上存在一些狭隘和不良的倾向。有学者认为,当前革命历史题材创作在真实观、革命观和艺术观方面存在一些狭隘理解,出现了‘绿肥红瘦’现象,具体表现为“突出传奇淡化传统,重视还原历史,忽略诠释革命,爱国旋律响于爱党旋律”,甚至部分革命历史题材电视剧“着眼于收视率和市场赢利,不以创造性、美学韵味为旨归,不追求思想高度和哲学升华”,体现出迎合大众文化消费的审美倾向。思想观念对于革命历史题材创作具有方向性的决定作用,革命历史题材创作应该坚持唯物史观,把握历史主流,超越狭隘的党派观念,处理好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关系,拓宽创作境界。

近年来一些革命历史题材创作,在处理一些有争议的历史事件和人物形象方面,坚持唯物史观,取得了可喜的突破,如在国民党抗日问题上,突破了狭隘的观念,摒弃了二元对立的刻板认知,坚持正向引导,充分还原事件真相,注重立体化、圆整型人物塑造。有争议的革命事件和人物形象重新得到重视,历史的本来面貌得以恢复。电影《八佰》取材于1937年的淞沪会战,讲述了被称作“八百壮士”的中国国民革命军第三战区某营誓死固守上海四行仓库、顽强阻击日军的故事,是近年来正面反映国民党军队积极抗日不可多得的佳作,取得了票房和口碑的双丰收。电视连续剧《觉醒年代》,改变了过去对陈独秀的单一评价,肯定他作为“五四”新文化运动旗手和党的早期创始人的历史功绩。电视剧《大决战》对有争议的历史人物林彪进行了再刻画,正面表现了他在革命战争时期的军事才能和历史贡献,把曾经被遮蔽的历史人物重新推向大众文化视野。电影《建党伟业》中,张国焘在“五四”运动期间作为“学生领袖”的事迹,以及他作为中国共产党创始人之一和早期领导人的地位也得到了肯定。可见,正是思想观念的更新,众多存在争议的历史事件与人物形象才得以重述与再塑,革命历史题材创作也因此得以拓展。

更新文学创作观念,要立足新视角,挖掘新题材,刻画新人物,树立新坐标,打造新风格,开拓新境界。革命历史题材创作应在新观念的指导下,从新的叙事视角,多维度深层次挖掘革命历史素材,将革命历史与现代叙事相结合,把丰富的革命历史转换成生动的艺术文本,尤其是要注重挖掘那些在历史烽烟中被尘封已久的历史人物和革命故事,丰富革命历史题材创作。电视连续剧《可爱的中国》不只是在革命斗争的宏大视角和矛盾冲突中彰显方志敏的革命精神和英雄品质,而且还从经济、文化视角,通过方志敏创建苏区发展经济来表现他的创造精神和经营能力,从而体现了“贾德”“义利”的江右商业文化精神对他的影响,让人耳目一新。电视连续剧《觉醒年代》中的陈延年、陈乔年兄弟,为了党和人民的事业,在风华正茂的年纪英勇就义,面对敌人的屠刀,大义凛然。他们的英勇事迹和伟岸形象一经播出,便深入人心,深受观众好评。

在新时代的多元文化语境下,革命历史题材作品的创作者更应守正创新,始终坚持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坚持中华美学精神和当代审美追求相结合,在继承中创新,在创新中发展,自觉摒弃浮躁,抵制诱惑,拓宽思想境界,深刻领会和自觉遵循“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理念,弘扬革命英雄的爱国精神和高尚人格,在“文以载道”“教化人心”和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方面表现出更多的责任担当。

革命历史题材创作最突出的问题之一是人物形象塑造。著名编剧王朝柱认为,革命历史题材创作能否获得成功,一是取决于剧作家对这一题材的驾驭能力,再是看剧作家能否把剧中主要人物形象的塑造提高到一个新的水平。众所周知,典型人物的塑造离不开典型环境,要把革命历史人物形象的塑造提高到新水平,必须正确处理历史事实与艺术虚构的关系,必须遵循“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艺术原则,在特定历史情境中合理塑造人物形象。

众所周知,过去很长一段时期以来,革命历史题材创作中所塑造的英雄形象强调“高、大、全”,有着明显平面化、概念化、抽象化的倾向,给读者或观众造成了“假、大、空”的不良印象。上世纪末以来,革命历史人物的塑造又走向另一个极端,常常躲避崇高,拒绝英雄,放逐理想,把英雄庸俗化、粗俗化、低俗化。显然,新时代革命历史人物的塑造必须避免上述两种不良倾向,在杜绝概念化的同时,也要谨防庸俗化。仲呈祥认为,“历史人物的塑造,尤其是领袖人物的塑造,神似乃是核心,而神似的核心应是艺术真实。这就要求塑造的人物必须使观众相信,他的所作所为所言‘会有其事’。这就迫使我们的创作者在进行任务建构时,要符合历史特定情境的可能,要符合人物性格发展的逻辑以及情感发展的逻辑。”在《亮剑》《历史的天空》和《军歌嘹亮》中,无论是铮铮铁骨、充满血性的李云龙,还是性格率直、充满匪气与痞气的梁大牙,亦或是坚韧不拔、豪放不羁的高大山,这些剧作中的英雄人物形象既具有英雄品质,又不乏鲜明个性,真实而生动。同样,《恰同学少年》《觉醒年代》《可爱的中国》等剧作,既遵循革命历史理性,展现革命领袖人格魅力和远大抱负,又按照生活逻辑和艺术规律描写了他们作为寻常人物的日常生活和伦理情感,把革命领袖形象的塑造提高到新的水平。

历史情境不能虚幻,更不能魔幻,英雄人物不能拔高,更不能丑化。电视连续剧《亮剑》充分体现了历史情境的真实性与人物形象的合理性。李云龙歼灭山崎大队的情节取自历史真实事件——百团大战中的关家垴战役,虽然创作者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加工与想象,但真实再现了战争场面的残酷性与人物形象的英勇无畏精神。作品中,李云龙是一位出身底层的平民英雄,所以他的言行举止处处不脱“土气”和“匪气”,譬如炖大锅肉给战士作奖励,带着200套棉服到386旅独立团报到,在全团找武功过硬的战士组成加强排,运用刀枪混战法大败山崎大队,在医院养伤时大胆向田雨求爱等等。创作者丝毫没有对人物刻意拔高或贬低,而是通过这些质朴率性的言行举止展现其粗粝真实的一面,弥合了传统革命书写中英雄与人民之间的距离,生动刻画了一位性格有瑕疵但又骁勇善战的英雄形象。电视连续剧《恰同学少年》以毛泽东在湖南第一师范的读书生活为背景,展现了毛泽东、蔡和森、萧子升、向警予、杨开慧、陶斯咏等一代革命先辈“恰同学少年”时期的学习、生活和情谊。导演龚若飞说,他一直遵循着“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原则,为了让电视剧更好看也更真实,在创作过程中他作了一些合理想象,剧作中青年时代的毛泽东个性突出,富于挑战性,甚至有些偏科,后来在杨昌济等师长的帮助下才一步一步走向成熟、走向成功。该剧正是将伟人形象凡人化,表现出一种时尚、青春、活泼的风格基调,从而夺得当年央视电视剧收视桂冠。电视剧《可爱的中国》既在革命斗争的宏大视角和矛盾冲突中彰显英雄人物的革命精神品质,还注重通过各种伦理视角和日常生活场景观照人物的情感世界,不但运用大量细节表现了方志敏与妻子缪敏从相识相知、相爱相随到生离死别的情感经历,而且还通过方志敏与老师方克为、同学约翰、商人许凌云、看守高家骏、国民党元老胡逸民等之间的情谊,将人物放置于各种日常生活情境中进行多角度观照,展示人物的丰富情感和个性魅力,从而在革命领袖形象塑造上取得了创新突破。

设计革命历史人物在特定情境中“说什么”“怎么说”,将抽象历史中的革命人物具象化,达到“神似”的境界,就是要让历史人物走出来,活灵活现地站在读者或观众面前,创作者需要拥有再现生活真实的本领。社会生活是文学创作的源泉,将社会生活进行艺术化加工形成的艺术真实是对生活真实的凝炼与升华,而要将历史人物刻画得活灵活现与个性鲜明,还必须具备高超的审美能力与表达技巧。创作主体既需要保持对历史人物褒贬分明的价值立场,更要具备对纷繁复杂的历史题材去粗存精的处理能力。譬如,对于毛泽东、方志敏、瞿秋白等领袖人物的塑造与对李云龙、梁大牙、高大山等英雄人物的塑造,在刻画人物的立足点和选取事件的横断面上显然有着显著不同。对于领袖人物的刻画,要在特定历史情境中处理好“伟人化”与“平民化”的关系,要将领袖平民化;而对于一般英雄人物的刻画,则要在特定历史情境中处理好“英雄化”与“粗俗化”的关系,避免英雄粗俗化。

总之,新时代革命历史人物的塑造要根据“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艺术原则,既要遵循历史理性,对重大的革命历史事件和场景不能凭空虚构;又要符合生活逻辑,对英雄人物的日常生活和情感心理进行合乎逻辑的想象,正确处理好英雄品质与个性特点、历史真实与艺术想象的关系。惟其如此,革命历史题材创作才能开拓新的境界,英雄人物形象塑造才能提高到新的水平。

一切文艺创作都是观念与手段、内容与形式的结合。革命历史题材创作在思想内容上以宏大主题和崇高精神为主要特征,虽然具有一定的感染力,但又在一定程度上与普通大众和日常生活拉开了距离,因此,要使“主旋律”的革命历史题材创作走近普通民众,就必须通过创新艺术表现手段来满足广大读者和观众的审美趣味,激发他们的欣赏热情。对于革命历史题材创作而言,艺术形式的创新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必须引起创作者的高度重视。对此,现代美学大师宗白华说:“艺术家往往倾向以形式为艺术的基本,因为他们的使命是将生命表现于形式之中。”

然而,过去较长一段时间以来,革命历史题材创作在艺术表现手段上陈旧、老套、单一,主要表现为情节结构模式化、舞台动作程式化、矛盾冲突简单化和人物形象概念化等,其后果必然是使得革命历史题材创作沦为时代精神和思想理念的“传声筒”,从而造成大众的审美冷淡,失去欣赏热情,甚至于产生对革命历史题材创作的疏离与躲避。叶朗在《美学原理》中说:“一个东西,一种活动,如果它遏止或消解审美意象的产生,同时遏止或者消解美感(感兴)的产生,这个东西或这种活动,就是美的对立面。”那么,传统革命历史题材创作是否面临上述危机呢?事实上,革命历史题材创作显然不是“单调”与“陈腐”的过时品,它们曾经是深受广大读者或观众欢迎和追捧的“精神食粮”,而且其思想艺术价值还有待进一步开拓,那么问题何在?叶朗还认为:“美和不美(美的反面)的界限,艺术和非艺术的界限,就在于能不能生成审美意象,也就在于王夫之所说的,能不能‘兴’(产生美感)。”显然,革命历史题材创作的关键问题不是“美和不美”,而是“守旧与创新”。

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老作家杨佩瑾便结合自己的创作实践率先提出革命历史题材创作要突破“五老峰”(即老题材、老故事、老典型、老主题、老手法)的主张。近年来革命历史题材创作尤其是戏剧和影视作品,在艺术表现手段上进行了努力探索,一是广泛借鉴本土民间艺术表现形式,二是大胆运用现代艺术表现手段,使得革命历史题材创作进一步走近大众,重新焕发出生机,取得了“叫好又叫座”的显著成效,大型情景歌舞剧《井冈山》、政论体话剧《毛泽东在西柏坡的畅想》和音乐剧《闪闪的红星》就是这方面的成功典型。大型情景歌舞剧《井冈山》由江西省歌舞剧院创作演出,全剧分12个章节,全景式展现了井冈山革命斗争历史,热情讴歌了伟大的井冈山精神,创作者不但对伟大的井冈山革命斗争精神进行了符合新时代的新阐释,更是在艺术表现手段上进行了大胆创新,充分运用了舞蹈、歌唱、朗诵等多种艺术表现手段,将《十送红军》《井冈山上太阳红》《请茶歌》《八月桂花遍地开》等脍炙人口的革命经典歌曲融入现代舞蹈、戏剧、音乐、朗诵之中,通过声光电把井冈山雄奇的自然风光和伟大的革命历史呈现于舞台,创造了一种既弘扬革命传统又与时俱进的崭新的舞台表现形式,获得了思想性、艺术性和观赏性的高度统一。政论体话剧《毛泽东在西柏坡的畅想》由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话剧团创作演出,艺术再现了一代领袖毛泽东在西柏坡,置身于风起云涌的历史场景中,对中国之命运所作出的深邃思考和畅想。创作者在艺术手段上大胆创新,运用现代的声光电技术、传统戏曲虚拟化的表演以及假定性的舞台空间,以“畅想”的叙述形式,借鉴影视艺术中的蒙太奇手法,让不同时空的历史人物走上舞台,走进毛泽东的思想世界。在这个时空交错的思想空间,毛泽东与蒋介石、列宁、斯大林,甚至还有闯王李自成,进行了一番思想激荡和交锋。音乐剧《闪闪的红星》由北京易和影视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根据著名作家李心田的同名小说和著名作曲家傅庚辰为同名电影创作的音乐改编而来,表现了上世纪三十年代,工农红军创立革命根据地时期,砍柴娃潘冬子的成长历程。创作者在对经典承继的基础上进行了创新,将表演形式与表达内容进行完美融合,把《红星歌》《映山红》等怀旧经典曲目与90后作曲者打造的原创曲目相融合,HIPHOP说唱和太空霹雳舞替代了人物内心独白和舞台动作,舞台呈现则融入武术和江西民族舞;音乐剧面向现代性的同时也向经典致敬,呈现出传统与现代相融合,艺术性与思想性兼具的艺术效果,传统革命历史题材作品在弘扬革命历史与表现现代艺术元素中找到共鸣点。

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艺。新时代革命历史题材创作要从理想的天空走向现实的大地,要使广大群众主动接受,获得思想启迪和审美愉悦,必须在艺术手段、表现形式和传播方式上与时俱进、开拓创新,这是时代发展和文艺规律的必然要求。总之,在新时代多元文化语境中,革命历史题材创作既要弘扬以爱国主义、理想主义为基调的主旋律,也要重视以可读性、观赏性为诉求的大众审美取向,不断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的需求。“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创新是一切文艺创作繁荣发展的动力和要求,只有坚持思想观念和艺术形式的不断创新,革命历史题材创作才能真正迈向由“高原”到“高峰”的“红色经典”之路。

注释:

[1][2]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5年10月15日第2版。

[3]习近平:《在中国文联十大、中国作协九大开幕式上的讲话》,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8页。

[4]赖大仁:《革命历史题材创作的观念问题》,《文艺报》,2011年7月1日,第6版。

[5]朱祎:《评当下革命历史题材影视创作的‘绿肥红瘦’现象》,《作家杂志》,2009年第7期。

[6]张红军:《从教化到迎合:中国革命历史题材电视剧的商业化叙事策略》,《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09年第3期。

[7]王朝柱:《重大革命和历史题材创作感言》,《求是》,2007年第18期。

[8]仲呈祥,陶冶:《大事不虚小事不拘——重大革命历史题材影视创作的理性梳理》,《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10年第1期。

[9]《〈恰同学少年〉热播 将拍第二部》,央视国际www.cctv.com,2007年4月19日。

[10]宗白华:《美学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95页。

[11][12]叶朗:《美学原理》,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69页,70页。

[13]杨佩瑾:《突破“五老峰”——谈革命历史题材创作的出新》,《星火》,1983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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