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命运与时代变革的冲突与融合
——综观《苍穹之眼》等五部长篇小说

2022-11-07 11:04◆李
长江文艺评论 2022年1期
关键词:作家

◆李 霞

一、关于人性之罪的深刻追问

老藤是一个在创作上不断求变的作家。他的长篇小说《苍穹之眼》又令人耳目一新。小说以最高审判机关极刑复核法官肖樱为正面人物线索,以她审核的四本卷宗为事件板块,表现了神圣法律在中国当代社会不同利益主体的负面挑战面前的不可撼动性。法官所面对的并非普通的刑事案件,而是以艺术、科学、信仰等名义实施的重大犯罪。作家坚持底线思维,以人的生命为最高价值,以法律为准绳,以人类心底的道德律令为支撑,在法律、理智与情感之间找到了作品的最佳平衡点。作为极刑复核的关键人物,作家没有把肖樱塑造成仅仅是切割玻璃的晶莹钻石,虽然墓砖般的卷宗如同魔盒,每个盒子都装着令人发指的罪行,但作家却赋予这位女性主人公特殊的个人禀性,就是她善于从不同的卷宗中嗅出不同的味道,这一神秘特质,丰富了女法官肖樱的人物个性。

作品并非致力于营造案件本身的曲折性,而是把焦点放在法律与道德的纠缠上。犯罪能不能因为冠以艺术的头衔就可以被宽恕?以“科学至上”的名义难道就能置道德与法律于不顾?实践个人信仰就不得不以牺牲别人的生命为代价?正如肖樱对年轻法官小青叮嘱的那样:复核一个案件,不是简单的量刑复核,而是要用法律的洗涤剂将蒙在罪犯人性上的污秽揩干净。揭示罪犯心理潜伏的人性之罪,才是作家的旨归。

如果我们注意到在花炮匠人的案件复核上,肖樱的法律和道德判断出现了迟疑和逆转,就会理解作家对人性之罪的追问,已经超越了案件的局限,进入了更广阔的社会观察领域。从主张建设花炮产业园区的郑镇长座位后的照片是雕塑大师吴为群的作品的细节,读者看出作家的用意所在:关在里面的罪犯,与外面的隐形犯罪,是否存在内在的联系?从草垛着火冒出的黑烟被纪家祖坟上的七棵古柏像七个张开嘴巴的老人吞下的意象,和肖樱住在小镇寻找类似香格里拉的炊烟的情节安排上,读者同样可以看出,作家贯注了平衡发展与保护之间的关系这一当代乡愁主题。

该作品风格刚健硬朗,在人物塑造和情节设计上大开大合。肖樱的雁大同窗、精神导师胡杨的形象翻转,不仅是全书的压轴戏,还引向本书的主题——“苍穹之眼”。作家不惜动用两章的篇幅,描述肖樱与胡杨之间的校园初恋,在读者面前制造障眼法,最后,一身正气的副省长胡杨,因为挪用扶贫款和受贿罪身陷囹圄,他的案件被呈到了昔日恋人肖樱面前,小说达到高潮。而导致胡杨收受绝世珠宝“苍穹之眼”的原因,竟然是他准备把它献给肖樱,作为定婚之物,这一细节使法与情、事业与爱情合并为一条线索。法律的嗅觉终于在爱情面前,失去了辨识力。同时,肖樱的女性之花在她请求回避胡杨案的复核这一事件上柔美绽放。

与当下过于柔性的语言不同,作品刚劲有力,字里行间散发出阳刚之美。

二、一曲悲凉的土地之歌

津子围《十月的土地》,以土地情结为核心,以家仇国恨为线索,围绕章氏三代家族跌宕起伏的人物命运,描画了东北人民自民国初年到东北义勇军抗战二十年间风云突变的奋斗画卷,书写了一曲执著、悲凉的土地之歌。作品表现了主要人物绵延不已的土地情结。从章家第二代二掌柜章兆仁与老婆章韩氏发生口角,导致从章氏大院搬出那一天开始,章兆仁这一支血脉从章氏家族兴隆之地寒葱河小镇,搬到当初章氏上一代的发迹之地莲花泡,再被现任章氏掌门人章兆龙逐出,搬到冰天雪地的蛤蟆塘,重新白手起家,开疆拓土,成为新一片土地的主人。为土地而奋斗,争土地之自由,俨然是东北几代农民内心挥之不去的深刻情结。章兆仁临终时对大儿子章文德嘱咐道:我开了一辈子地,可到头来都不是我的,你千万别走我的老路,你要开地,更要守住地!只有守住了地,咱的子孙后代才有落地生根的泥土。当蛤蟆塘被日本人占据后,一向性格懦弱的章文德率众成立了民众自卫军,弟弟章文海评价哥哥和父亲之间的区别:爹稀罕土地,主要是稀罕土地种出的粮食,你稀罕土地像稀罕命一样稀罕。从章兆仁到章文德,拥有独立自由的土地,已经从养家糊口,上升到一个种族生存的层面。与《红旗谱》中朱老忠抗争型的农民形象截然不同,章兆仁和章文德两代东北农民形象,都带有忠厚隐忍的性格特征。

小说以章氏子孙之间彼此的“家仇”和东北人与日本关东军及汉奸之间的“国恨”为线索。上半部主要围绕章氏内部的“家仇”展开,作家通过章兆仁的老婆章韩氏在逃避匪患的路上所发的牢骚,带出了章氏的家史,为章氏内部之间兄弟阋墙埋下了伏笔:章兆仁的父亲章秉麒吃糠咽菜供弟弟章秉麟读书,才有了章秉麟后来的功名和家业。后来,山东老家遭遇天灾,章秉麒病故,章兆仁到东北投奔叔父章秉麟,章秉麟的长子章兆龙接班后,章兆仁当上了二掌柜。在老婆章韩氏看来,丈夫名为二掌柜,实则是一个长工头。两口子之间的口角被老掌柜章秉麟知道后,便把莲花泡交给了侄子章兆仁,使章兆仁一家“真正过上了自己的小日子”。不成想,章秉麟的长子章兆龙暗中买通官府,使章兆仁手里的土地证变得无效,章兆仁一家两手空空,离开了莲花泡。上一代弟兄骨肉相残,下一代弟兄亦是如此,同胞兄弟章文礼诱奸了大哥章文智的媳妇郑四娘,后又将同宗兄弟章文德的未婚妻薛莲花聘为小老婆。弟兄之间的“家仇”在抗击日本关东军的“国恨”义帜下消弭,第三代掌门人章文礼力邀章文德兄弟联手,反抗日本人征地,上一辈的“家仇”在这一辈的“国恨”中化解。

作家采用现代小说与古典小说相融合的方法,既有人物的内心体验,又有作者的全知视角。作品开头以主人公章文德12岁染上霍乱,进入昏迷中,拉开整体的帷幕。故事情节曲折激烈,以17章章韩氏大闹章文礼的婚礼和18章章兆仁一家被逐出莲花泡最为精彩。

作品最大的艺术特色,是富于浓郁的乡土色彩。小说始终散发着扑面而来的东北风土人情的气息,农事谚语、儿童民谣、土匪黑话,比比皆是,显示了作家对东北文化知识的丰富储藏,特别是对于东北年俗的叙述和北方拓荒图的描画最为成功,在动态化的地方风俗描写中,融入了特定的动作语言,推动了人物的性格刻画。

三、四十年中国农民命运的书写

张艳荣的长篇小说《繁花似锦》以改革开放前后特别是农村全面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历史进程为蓝本,聚焦于一个辽南小乡村,讲述了一部三代农民致力于乡村建设的新“创业史”。它的可贵之处是,与那些紧扣时代主题的作品不同,由于它来自作家深入的感性体验,所以,散发着一种令人陶醉的浓郁而鲜活的生活气息,具有田野作业般的生动说服性。小说共十五章,每一章移步换景,令人欲罢不能。作家怀着对辽南乡村的一腔挚爱,刻画了以范潇典为代表的农村新人形象和以范博成为代表的驻村第一书记的形象,他们在乡村振兴战略政策的感召下,利用生态兴农、科技兴农的优势,率领村民走上了一条新农村建设的道路。

张艳荣的新农村建设故事,不是闭门造车的产物,而是从现实田野上采摘的朵朵芬芳四溢的“繁花”。作家通过回溯历史,揭示得胜村的成功致富,得力于几代人的不懈耕耘,更是所有与它产生深刻交集的人们合力铸就的结果。作家从40年前的得胜村切入,让读者深切意识到,今天的新农村建设与历史发展一脉相承。

张艳荣着重书写了这种历史的传承性,重点描写了三代村长:老拐、老拐的非亲生儿子范潇典和范潇典的儿子范博成。三个人物中着墨最多的人物是范潇典。在他成长的道路上烙印出改革开放推进的脚步,他既继承了上一代人吃苦耐劳的秉性,又具有新时代人广阔的胸襟。作家虽然赋予人物鲜明的理想主义色彩,但更多的是以严谨的现实主义笔触,描写了主要人物范潇典遭遇的挫折,借助这个承前启后的人物,宣示了今天的现实成就得力于历史的牺牲与付出。第三代村长范博成身上有着鲜明的时代特征,作为组织任命的“第一书记”,体现了农村新人的未来走向,农村的发展离不开现代化建设的大格局。从老拐、范潇典、范博成身上,表现出中国乡村历史、现实和未来的三个维度,呈现了40年中国农民命运的历史。

作家没有忘记在这40年间出现过的一代知识青年的角色。小说描写了秋叮叮、周铁铁和赵松三位知青,回城后他们仍怀念在得胜村度过的知青岁月。这条知青的线索,与三代农民一道,丰富了新农村建设的历史内涵。

四、光怪陆离的人生浮沉

于永铎的长篇小说《蓝湾之上》通过渔民后代李海亮与萧家四个女儿的错失和交集,以经济开放区的迅速崛起和赶海人思想意识的巨变,展现了中国改革开放艰辛、痛苦而又曲折的历程。作品以1982年为起点,神秘人物表舅走进萧家,开启了萧家姐妹崭新而复杂的人生。她们的人生因为表舅的“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而变形,变得五光十色而又乱七八糟,特殊的时代产生特定的风云人物,在个人人物命运上,体现出大起大落、令人心酸感慨的时代特征。

五、心理动势伴随情节走向

鹤蜚的长篇小说《娜样红》是一部红色谍战小说,它以上世纪二十年代后期日本在大连殖民统治历史为背景,表现了在血雨腥风的岁月中,从事地下工作的一代革命者不怕牺牲的高贵品质。

青年学生安娜,受“五四”运动影响,为追求自由和平等,与表妹唐娟一起离家外出求学。一个偶然的原因,安娜去了北平,唐娟去了上海,从此开始了不同的人生道路。尽管是一部红色谍战小说,但作家在信仰之中,贯穿着人物心理的纹理,从不同人物的主观视角,描写当事人的心理感受、感觉和回想,让心理动势伴随情节的走向。为追求历史环境的真实,小说融入了地方文化和风俗描写。

这五部小说都具有强烈的结构意识和地域特色,都在反映时代变革与个人命运的冲突与融合之中塑造人物形象,都能体现出作者对人类命运的深入思考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值得长篇小说作者学习与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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