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一多的新诗批评之于新时代文艺评论工作的启示

2022-11-07 11:04刘继林
长江文艺评论 2022年1期
关键词:郭沫若新诗女神

◆刘继林

在全党全国上下深入学习习近平总书记七一重要讲话精神、宣传贯彻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精神的重要时刻,我们文艺工作者应站在“两个一百年”历史交汇节点的高度来学习、认识和思考文艺评论工作问题。全面梳理一百年来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文艺走过的艰苦卓绝、灿烂辉煌的历程,系统总结百年中国文艺的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深入研究百年中国文艺的历史、谱系、元典、经典、基因、精神、意义、价值等。以史为鉴,开创未来,进一步落实此前中宣部等五部委联合印发的《关于加强新时代文艺评论工作的指导意见》(简称《意见》)。我们除了重点学习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新时代文艺工作的有关论述外,还应从公认的世界文明成果、优秀的中国传统文化、灿烂的百年党史中汲取文艺滋养,加强文艺评论的思想理论指导、精神价值引领、批评氛围营造和中国路径探索,凝聚起新时代中国文艺健康发展的强劲动力。

在百年中国文艺史上,鲁迅、郭沫若、茅盾、瞿秋白、周扬、李健吾、朱自清、沈从文、朱光潜、胡风、冯雪峰、何其芳、邵荃麟、张光年、钱谷融、秦兆阳、周勃等都是有重要影响的文艺批评家,为20世纪中国文论的本土建构作出了重要贡献。而今天笔者要重点论及的闻一多,是从湖北走出来的著名学者、诗人、爱国主义者、民主战士。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中国现代学术史上,闻一多都留有重要的印迹,是我们湖北的重要文化名人。从严格意义上讲,闻一多似乎算不上著名的文艺批评家。但他早期的好几篇新诗批评文章,却特别值得我们今天注意。

1920年代初,闻一多从在清华学校读书到赴美留学期间,就一直保持着对新诗发展的密切关注,先后写了好几篇高质量的新诗批评文章,如《敬告落伍的诗家》(1921年)、《评本学年〈周刊〉里的新诗》(1921年)、《诗歌节奏的研究》(1921年)、《〈冬夜〉评论》(1922年)、《〈女神〉之时代精神》(1923年)、《〈女神〉之地方色彩》(1923年)、《泰果儿批评》(1923年)、《诗的格律》(1926年)等。这些写于大约一百年前的批评文章,不像某些“速朽”的文字,很快就被历史所淹没、被时代所抛弃。闻一多的这些新诗批评文字,有短有长,有点有面,有感性的褒贬,更有理性的建构,对我们今天如何更好地开展文艺批评实践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和启示意义。

一是批评的立场和鲜明的态度,敢于亮观点、讲真话。闻一多的新诗批评倡导什么,反对什么;喜欢什么,厌弃什么,大多开门见山,一目了然,从不遮遮掩掩,字里行间充溢的是一种令人敬畏的“批评精神”。在《敬告落伍的诗家》中,闻一多旗帜鲜明地站在新文学的立场上,“诚诚恳恳地奉劝那些落伍的诗家”:“若要真做诗,只有新诗这条道走,赶快醒来,急起直追,还不算晚呢。”在《〈冬夜〉评论》一文的最后,闻一多直接指出俞平伯诗集《冬夜》的问题所在:“一言以蔽之,太忘不掉这人间世。但追究其根本错误,还是那‘诗的进化的还原论’”,“他那谬误的主义一天不改掉,虽有天才学力,他的成功还是疑问。”在《〈女神〉之时代精神》中,闻一多表达了对郭沫若的崇拜,夸赞“《女神》真不愧为时代底一个肖子”,其精神完全是“二十世纪底时代精神”。在《〈女神〉之地方色彩》中,却直截了当地指出《女神》存在“不独形式十分欧化,而且精神也十分欧化”的问题和缺陷。在《泰果尔批评》中,闻一多认为“泰果尔底诗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的哲学,论他的艺术实在平庸得很”,因为“泰果尔底文艺最大的缺憾是没有把捉到现实”,等等。文艺批评就应该像闻一多那样,在艺术质量和水平上敢于实事求是,褒优贬劣、激浊扬清,对各种不良文艺作品、现象、思潮敢于表明态度,表明立场,敢于亮剑。而这正是我们今天的文艺评论界所欠缺的。

二是批评的思想和理念创新,问题意识、本土意识强。1920年代,新诗尚处于倡导起步阶段,新诗批评大多停留在新旧争论的层面———语言是文言还是白话、诗体是格律还是自由、内容是贵族还是平民。相比较而言,闻一多的新诗批评却多有创新和突破,探讨的是新诗更为内在、更为本质的问题。在《评本学年〈周刊〉里的新诗》中,闻一多讨论的是诗的价值和批评侧重点的问题:“诗的真价值,在内的原素,不在外的原素”,并提出诗歌批评“首重幻象、情感,次及声与色的原素”。在《诗歌节奏的研究》提纲中,闻一多是从“美”“情感”“想象”等角度概括诗歌节奏的作用。在《〈冬夜〉评论》中,闻一多强调批评不能“凑热闹”,要能“虚心下气地就正于理智的权衡”。在《〈女神〉之地方色彩》中,在指出《女神》存在严重欧化问题的同时,强调新诗创作中的“中国意识”:“要时刻想着我是个中国人”,所做的诗要是“中国的新诗”,“不但新于中国固有的诗,而且新于西方固有的诗”。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闻一多是中国最早具备“本土意识”“地方色彩”的现代知识分子,这与他身上深厚的中国传统文化根基和浓郁的爱国主义色彩是一致的。也正基于此,闻一多在新诗的中与西、传统与现代、本土性与世界性等问题上就有了更多独立、辩证、创新的思考。

三是批评的标准原则客观中正,趋新却不赶潮,尚美却不媚俗,理性而又辩证,经得起时间和历史的检验。在《敬告落伍的诗家》中,闻一多强调“要做诗,定得做新诗”,积极引导中国诗歌的现代转型。最值得注意的是,闻一多1923年先后创作了两篇关于郭沫若诗集《女神》的评论文章:《〈女神〉之时代精神》和《〈女神〉之地方色彩》。这两篇文章都刊载在《创作周报》上,一前一后,一褒一贬,相反相成,别有意味。前者高度肯定了郭沫若及《女神》的“新”:“若讲新诗,郭沫若君的诗才配称新呢……”后者却对郭沫若及《女神》的欧化倾向给予了严肃的批评,进而提出新诗要“保存本地的色彩”与“吸收外洋诗的长处”相结合,“要做中西艺术结婚后产生的宁馨儿”。1923年底,远在大洋彼岸的闻一多听说著名诗人泰戈尔受邀将访华,国内“泰戈尔热”近于鼎沸之时,有点近乎不合时宜地写了一篇《泰果尔批评》,毫不避讳地直陈泰戈尔文艺的短处、缺憾与不足,给泰戈尔的粉丝泼了一瓢冷水,并强调“我们要的是明察的鉴赏,不是盲目的崇拜”,应当“保持一种纯客观的,不关心的disinterested(不偏不倚的、公正的、无私欲的)态度。”

四是批评的理论建构,从实践中来,到实践中去。闻一多通过对俞平伯、郭沫若、泰戈尔等的个案批评,开始逐步形成自己独特的新诗批评理论。在《〈女神〉之地方色彩》中,闻一多尝试从时间和空间的维度来建构自己的“生命诗学”观:“诗同一切的艺术应是时代底经线,同地方底纬线所编织成的一匹锦。……生命又不过时间与空间两个东西底势力所遗下的脚印罢了。……我们的新诗人若时时不忘我们的‘今时’同我们的‘此地’,我们自会有了自创力,我们的作品既不同于今日以前的旧艺术,又不同于中国以外的洋艺术,这个然后才是我们翘望的新艺术了!”在《泰果尔批评》中更进一步细化:“文学是生命底表现。……文学底宫殿必须建在生命底基石上。……我们要看看人底举动,要听听人底声音,才能安心。”在《诗的格律》中,闻一多没有像多数新诗人那样将格律视为阻碍新诗发展的“脚镣”,而是将之作为“表现的利器”:“恐怕越有魄力的作家,越是要戴着脚镣跳舞才跳得痛快,跳得好……对于不会作诗的,格律是表现的障碍物;对于一个作家,格律便成了表现的利器”,并倡导用新的音节来创作新的格律诗。经典名作《死水》,闻一多认为“这首诗是我第一次在音节上最满意的实验。”

虽然1928年以后闻一多就从新诗创作与批评中撤退,回归至古典文学的研究中去了,此后,就较少涉足新文学领域,但他还是零星地写有《〈烙印〉序》(1933年)、《〈西南采风录〉序》(1939年)、《时代的鼓手———谈田间的诗》(1943年)《新诗的前途》(1944年)、《诗与批评》(1944年)等批评性文字。这些批评既是其前期新诗批评的承续,也有新语境下文艺批评的发展。最为突出的是,闻一多更为重视时代和社会赋予诗的意义,重视诗的社会的价值,强调用“历史来帮助我们了解我们的时代,了解时代赋予诗的意义,了解我们批评的态度”,“诗是与时代共同呼吸的,所以,我们时代不单要用效率论来批评诗,而更重要的是以价值论诗了,因为加在我们身上的将是一个新时代”(《诗与批评》)。

今天,我们的时代是全球化、政治意识形态化的时代,也是科技人文大交融、价值伦理大冲突、网络信息大弥漫、消费娱乐大泛滥的时代。而其中,文艺首当其冲。因而,我们十分有必要加强和改进党对新时代文艺工作的领导,将《意见》的有关要求真正落到实处。以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为指导,全面贯彻“二为”方向和“双百”方针,坚持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弘扬中华美学精神,进行科学的、全面的文艺评论,发挥文艺的价值引导、精神引领、审美启迪作用。闻一多的新诗批评立场态度鲜明、思想理念新颖、原则标准客观中正、理论实践联系紧密,经过近百年的淘洗,仍历久弥新,充溢着可贵的“批评的精神”,散发着永恒的“批评的光芒”。这一切,对我们今天文艺评论工作的全面开展和深入推进仍具有较大的启示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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