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萧齐巴州设置以及废省原因探析

程 刚，刘金茹

（玉林师范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广西 玉林 537000）

任、王二氏所论甚是，但由于主旨所限，没有对巴州的设置及其废省原因进行深入分析。本文拟从政治地理学的角度，对萧齐初期巴州设置、废省背后的政治、经济、社会与民族原因进行论述，以求教于方家。为了能更好地说明本文论点，现将萧齐时期的巴州政区所统郡县列表于后（表1）。

从表1可知，萧齐初期，巴州的政区范围除今湖北省沿长江一线的西部地区与西南角的恩施市以外，基本皆在今重庆直辖市范围之内。①以下兹就萧齐初期何以设置巴州以及废省原因试析之，以求教于方家。

表1 萧齐巴州政区郡统县简表（首郡首县为州治所地）

一、萧齐设置巴州的由来

首先，萧齐设置巴州和当时的政治统治环境密不可分。起初，在元嘉（424—453年）时期，巴东、建平二郡号称“军府富实”，和江夏、竟陵、武陵等并为名郡。[4](P1931)其战略位置十分重要，顾祖禹称：“萧齐兼置巴州……控带三川，限隔五溪，据荆、楚之上游，为巴、蜀之喉砊……历齐梁之季，荆、益相持则以巴东为襟要。”[5]（P3247—3248）

但是，到了南朝刘宋末年，巴东、建平、巴、涪陵等四郡经济凋零，统治力量薄弱。例如在大明（457—464年）中，有“建平蛮向广侯寇暴峡川”，荆州刺史朱修之虽破之，使其远走清江。[4](P2397)《南齐书·州郡志下》亦载：“巴州，三峡险隘，山蛮寇贼，宋泰始三年（466年），议立三巴校尉以镇之。后省，昇明三年（477年），复置。”[1](P275)但蛮族的反抗及其寇掠对荆州的统治影响极大。据《宋书·夷蛮传》载：“时巴东、建平、宜都、天门四郡蛮为寇，诸郡民户流散，百不存一，太宗、顺帝世尤甚，虽遣攻伐，终不能禁，荆州为之虚散。”[4](P2397)

据上述，荆州的统治已经失去秩序，加上统治失措与内部争斗，进一步消耗了上述诸郡的经济、军事实力。如刘宋末年，荆州刺史沈攸之在任时，任意盘剥蛮族，“责赕千万”，并“禁断鱼盐”，以致“蛮部大乱，抄掠平民，至（武陵）郡城下”，[1](P405)造成大混乱，荆州其他各郡的情况也类似之。又郡太守之间也参与了刘宋末年政治纷争之中，并起兵互相攻伐，如元徽四年（476年），支持沈攸之的巴东太守刘攘兵联合荆州的“伐蛮兵”讨伐反对沈攸之的建平太守刘道欣，最终“破建平，斩道欣。”[4](P1932—1933）巴东、建平二郡之间的内讧，直接削弱了该地区的统治力量。在此情况下（按：刘宋王朝的实权已落入萧道成手中），刘宋在“昇明二年（478年），复置（三巴校尉）。”[1](P275)以加强中央对该地区的政治统治。最终，萧齐于建元二年置巴州，并任明慧照为巴州刺史，以期恢复该区域原有的统治秩序。

其次，经济上的考虑。单独设置巴州，有利于集中该州的人力、物力，尤其可加强对四郡资源的开发与利用。历史上巴州四郡物质资源就十分丰富（表2）。

表2 巴州资源一览表

文献说明：①常璩著，刘琳校注：《华阳国志校注》，巴蜀书社，1984年。②常璩著，任乃强校注：《华阳国志校补图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③司马彪：《续汉志》，刘昭校补，收入中华书局1965年点校本《后汉书》。④郦道元著，陈桥驿校证：《水经注校证》，中华书局，2007年。

毋需赘言，《续汉志》《华阳国志》《水经注》所载的物质和战略资源仍是萧齐所急需的物质资源。例如政府通过征收鱼复、朐腍、江州三县水果的税赋，来增加财政收入。据《太平御览》引任昉《述异记》：“越多橘柚园，越人岁多橘税，谓之澄橘。吴阚泽表云：‘请除臣之橘籍是也。’”[6](P4286)

任昉为南朝齐梁时人，其所著书当放映当时的社会情况。据此可知“橘税”是当时政府的重要收入。又临江、北井二县的盐井分别是巴、建平二郡所仰赖的重要财政来源之一。通过征收二县的盐税或买卖食盐，从而获得的巨额利润，这对于刚刚遭受蛮民以及沈攸之之乱，急需恢复元气的荆州来说，无疑是非常重要的。其实，关于盐业和地方财政的关系，北魏也有此例，如《魏书·长孙道生附稚传》载：“时有诏废盐池税，（长孙）稚上表曰：‘盐池天资贿货，密迩京畿，唯须宝而护之，均赡以理。……略论盐税，一年之中，准绢而言，犹不应减三十万匹也，……今若废之，事同再失。臣前仰违严旨，不先讨关贼而解河东者，非是闲长安而急蒲坂。蒲坂一陷，没失盐池。三军口命，济赡理绝。’”[7](P648)这段记载也侧面反映了萧齐控制巴郡、建平郡盐业的用意。除此之外，通过禁断食盐这一人类不可或缺的日常生活物资，可控制不服从中央管制的巴州蛮族。如胡鸿以为：“巴东、建平二郡在巫山巫峡一带，自古即是产盐之区。沈攸之竟然能断其盐米，说明即使在产盐区，盐的产销也处在官府的掌控之中。用盐来对夷人进行经济制裁，不是只有沈攸之一人……再往前追溯，吕后即曾禁南越关市铁器……可见这一策略是华夏帝国所熟悉的，常常用以制敌。”[8]

在气象信息搜集过程中会用到各种设备。由于各种原因的影响，一些设备可能会出现问题，极大影响到气象观测工作正常开展。避免这种情况发生，需要建立有效的维护制度，强化设备维护工作。同时，由于技术进步，现阶段气象观测工作很大一部分依靠电脑软件进行，参数设置的影响很大。为了提高观测质量，就要保证信息获取或信息分析软件参数设置的准确性。必须强化数据检查，对存在异常的数据进行剔除，以免影响观测结果[1]。

此外，巴州盛产马匹，据《太平御览》引《竹林七贤论》载：“王戎简脱不持仪形，好乘巴马。”[6](P3983)《晋书·明帝纪》载：“（王）敦将举兵内向，（晋明）帝密知之，乃乘巴滇骏马微行，至于湖。”[9](P161)又据《建康实录》卷二十陈下后主长城公叔宝条载：陈高祖曰“王僧辩本乘巴马以击侯景。”[10](P811)《乐府诗集》引《南史》亦曰：“说者以为王僧辩本乘巴马以击侯景。‘马上郎’，王字也。”[11](P1252)马匹是南朝稀缺的战略资源，“巴马”可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萧齐政权对于马匹的需求。[12]此外，王明珂提道：“对于住在南方与西南山间，行混合经济而‘无大侯王’的各族群。汉人则深入其间，夺占其河谷、低地。中国商人在这些地区可以底价获得土产。这儿的中国聚落。城镇中的人可得到廉价的仆役、劳工。中国地方官员则通过各部族首领对土著征税。”[13](P315)萧齐分置巴州亦是为了获取廉价的土产、人力资源；同时在河谷、低地地带建立郡、县治所，以便于统治该“无大侯王”的地域。

再次，出于管理蛮族的政策考虑。南朝虽然“不徙蛮俚于文化较高之地域”，但对于“降附蛮俚之处置，惟有就其地设左郡左县。”[14](P77-78)左郡左县设置的目的是为了能够镇抚蛮族。而巴州的分置也是为了这一政治目的。《南齐书·蛮传》载：“宋泰始以来，巴建蛮向宗头反，刺史沈攸之断其盐米，连讨不尅……（齐）太祖置巴州以威静之。”[1](P1008)威静蛮夷地区正是萧道成设置巴州的主因。巴州第一任刺史明惠照出身儒、玄学世家，其叔父明僧绍“明经有儒术”，朝廷屡征不就，为当时的名士；叔父明僧暠“亦好学”；父僧胤“能玄言”。[1](P927-928)出身儒、玄世家的明惠照，更能以文“绥怀蛮蜑”，迅速恢复萧齐对巴州的政策统治秩序。关于以文绥怀蛮夷，正史不乏其例。如泰始初，孙谦出任巴东、建平二郡太守，改变以往武力镇压的统治方式，采取安抚的政策，“布恩惠之化”，蛮獠馈赠之物，“一无所纳”，“及掠得生口，皆放还家。”于是“郡境翕然，威信大著。”[15](P772)又萧梁时期，（臧严）历监义阳、武宁郡，累任皆蛮左，前郡守常选武人，以兵镇之。严独以数门生单车入境，群蛮悦服，遂绝寇盗。[15](P719)选择良吏出任地方，以文绥服蛮夷，也是中央统治者管理蛮夷的重要举措。

总之，巴州的设置、良吏的个人作用，使该区域的蛮夷开始顺服于萧齐政权的领导，从而扭转了刘宋末年统治较为混乱的局面。

二、萧齐废省巴州的原因

永明元年，巴州被废省。究其原因：首先，由于巴州刺史明慧照任职期间，政绩突出，蛮患也随之减轻，萧齐政权实现了最初“布恩惠之化”，“绥怀蛮蜑”[1](P928)的政治目的。随之而来的是，巴州的存在逐渐失去了其原有的政治作用和意义。当时仅凭一郡的军事力量，即可解决蛮患问题。如《南齐书·蛮传》载：“永明（483-493年）初，向宗头与黔阳蛮田豆渠等五千人为寇，巴东太守王图南遣府司马刘僧寿等斩山开道，功其呰，宗头夜烧呰退走。”[1](P1008)

其次，为了保持原有政区的稳定。巴东、建平原均是荆州名郡，二郡割属巴州，进一步削弱了荆州的力量。与之相同，巴、涪陵二郡的分割，尤其巴郡本为益州大郡，也无疑弱化了益州的实力。且纵观萧齐时，州级政区区划的总体特点是，除新置巴州，豫州和南豫州时合时分外，其他州所辖区域无大的变动。[16](P1039-1041)李文才认为，萧齐时期开始加强益州地区的经略，萧道成曾计划派遣宗室出任益州刺史。惜萧道成早世，未能如愿。至其子萧赜，终于在永明二年（484年）派皇子鉴出任益州刺史，都督益、宁二州。[17](P288-302)巴、涪陵二郡最终的还属，当也是配合益州政治、军事战略地位不断上升的趋势。除此之外，虽然东晋、刘宋政府都曾力图削弱荆州的实力，尤其在刘宋时期，即元嘉26年（449年）割荆州之襄阳、南阳、新野、顺阳四郡属雍州；大明（457—464年）中宋孝武帝又施行了“实土郡县”，再次将荆州部分地区割属雍州，②最终原属荆州的北部之地均归雍州。又刘宋曾三次划荆州分置湘州，元嘉30年（453年），最终设立了湘州，[4](P1129)大为缩减了荆州政区的范围。孝建元年（454年）再次分割荆州设置郢州，[4](P1124)荆州的实力又一次被削弱。然如再过分划割荆州，必然让他州压过荆州成为重心，从而重蹈各州间的不平衡格局，这也是统治者不愿看到的。傅乐成认为：“诸州各不相下，使西部失却重心者，实受宋、齐以来过分割裂之影响也。”[18]（P207）傅氏此论甚是。其实，西部没有重心，各州实力均衡才是建康中央政权的真实目的。终萧齐一代，出任荆州刺史者悉是宗室，加之典签之权加重，[19](P250-252)足以牵制荆州，中央不必再担心来至荆州的威胁。而还巴东、建平二郡属荆州，稳定荆州政区，以发挥荆州在中上游的军事作用，才是中央所应采取的措施。由此可见，巴州的设置当是一时权宜之计。

最后，统治者都清醒地认识到，荆州独有的战略地位是其他州所无法取代的。虽然齐、梁时期有“荆州本畏襄阳人”[15](P4)或“江陵素畏襄阳人”[15](P187)③之说，但两州实力相当。萧齐时期，荆州仍然下辖护南蛮校尉，[1](P328)经济实力雄厚。如《南齐书·豫章文献王传》载：“荆州资费岁钱三千万，布万匹，米六万斛，又以江、湘二州米十万斛给镇府。……南蛮资费岁三百万，布万匹，棉千斤，绢三百匹，米千斛，近代莫比也。”[1](P407)

又永明六年（488年），依齐武帝诏，荆州出资五百万，置常平仓。荆州所出钱远远超过郢州、湘州，和雍州并齐。如《通典·食货》载：“齐武帝永明中，天下米谷布帛贱。上欲立常平仓，市积为储。六年诏……扬州出钱千九百一十万，……荆州五百万，郢州三百万，……湘州二百万，……雍州五百万。”[20](P70)起初，梁武帝起兵雍州之时，必定要极力拉拢荆州从事萧颖胄，不然无以成事，也正是出于荆、雍二州“唇亡齿寒，自有伤弦之急”[15](P4)的考虑。况且荆州刺史常兼都督雍州，所以荆州依然号称“陕西”。④齐武帝还建平、巴东二郡于荆州，也意在增强荆州势力，以缓解北魏对其长江中游的军事压力。其实，齐高帝时就已开始加强荆州的军事、经济实力。如南齐高帝时，北魏有伐齐的动向，“上思为经略”，乃诏曰：“荆楚领驽遐远，任寄弘隆。自顷公私凋尽，绥服之宜，尤重恒日。”并任其子萧嶷为都督荆湘雍益梁宁南北秦八州诸军事、南蛮校尉、荆湘二州刺史。[1](P407)又据《南齐书·豫章文献王传》：“（建元）二年春，虏寇司、豫二州，（荆湘二州刺史萧）嶷表遣南蛮司马崔慧景北讨，又分遣中兵参军萧惠朗援司州，屯西关。”[1](P408)《南齐书·蛮传》亦载：“（南襄城蛮）秦远又出破临沮百万砦，杀略百余人。北上黄蛮文勉德寇汶阳，……荆州刺史豫章王遣中兵参军刘伾绪领千人讨勉德，至当阳，勉德请降，收其部落，使戍汶阳所治城子，领保持商旅，付其清通，远遂逃窜。”[1](P1007-1008)

上述政治措施或军事举动，都是以荆州为中心，以应对北魏的侵扰和镇抚蛮夷。因此，萧齐时也多采取了意在提高荆州在长江中游地区政治、经济、军事实力的措施和举动。所以，巴州的最终撤销，与荆州当时所处的重要政治、军事地位息息相关。其根本点在于荆州政治地理的重要性是他州所无法取代的。

结语

从上述可知，巴州设置的主要原因是刘宋末年，该地区经济遭到严重破怀，行政统治也因内讧和民族矛盾，失去了作用。萧齐统治者为了能在该地域重新获取丰富的经济资源，缓和蛮夷与内地的矛盾以及恢复有效的统治，遂设置一级地方行政区巴州，以便集中加强对该区域的管辖。由于萧齐统治措施有力、用人得当，基本恢复了对该地区有序的管辖。但巴州的设置也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荆州、益州的实力，尤其是如过分弱化荆州的力量，对于稳定长江中游的统治，并以之对抗北魏的入侵都是不利的。最终，萧齐撤销了巴州，原四郡也各还属本州。

注释：

①关于巴州建制沿革，参见胡阿祥、孔祥军、徐成著：《中国行政区划通史·三国两晋南朝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088-1089页）；程刚：《东晋南朝荆州政治地理研究》（南京大学2014年博士论文，第183-185页）；此外，《中国行政区划通史·三国两晋南朝卷》据《太平寰宇记》等记载认为涪陵郡时属梁州（复旦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118页），杨光华认为“自西晋后期到南齐，涪陵郡当属益州”（杨光华：《晋宋齐涪陵郡废置与属州考》，《西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年第4期）。今从杨光华的观点。

②关于荆州部分地区割属雍州的史料和研究有沈约：《宋书》卷37《州郡三》，中华书局，1974年，第1135页；钱大昕著，方诗铭、周殿杰校点：《廿二史考异》卷23宋书1雍州条，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405-406页；丁福林：《宋书校议》，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52-155页。

③关于“江陵素畏襄阳人”解释的研究成果有陈寅恪：《述东晋王导之功业》，收入其著：《金明馆丛稿初编》，三联书店，2001年，第71-77页；何德章：《释“荆州本畏襄阳人”》，收入《魏晋南北朝史研究》，魏晋南北朝朝史学会编，湖北人民出版社，1996年，191-199页（后又收入其著：《魏晋南北朝史丛稿》，商务印刷馆，2010年，第311-319页）。

④据《南齐书》卷15《州郡志下》载：“周公主陕东，召公主陕西，故称荆州为陕西也。”中华书局，1972年，第27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