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不住的手

2022-11-20 11:24赵树理现代小说家
十几岁 2022年3期
关键词:木料腰带棉袄

文/赵树理(现代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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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岗公社大磨岭大队有个教练组,任务是教初参加农业生产的人们学技术。组长陈秉正已经是七十六岁的老人了。按一般惯例,这样大岁数的人本来早就该不参加主要劳动。大队成立敬老院,经过评议,请陈秉正老人退休入院。这老人只进去了三天,就觉着只做那些揭麻皮、拣棉花之类的轻微劳动,有气力没处使,所以又自动要求出院,依旧当他的教练组长。

他教人做活,不但要要求规格,而且首先要教架势。他先做榜样,让徒弟们在一边跟着看。他一边做一边讲,往往要重复讲十几遍,然后才让大家动手他跟着看。因为格律太多,徒弟们记着这样忘了那样,有时候腰太直了,有时候步子乱了,有时候下锄没有计划……

徒弟们练架势练得累了,老组长陈秉正便和他们休息一阵子,也招呼相隔八九段梯田下边的沟岸上的副组长王新春。陈秉正一见王新春就伸出手来和他握手,王新春却常是缩回手去躲开。王新春比陈秉正小十来岁,和陈很友好,就是怕和他握手,因为一被他握住像被钳子挟住那样疼。

陈秉正的手确实和一般人不同:手掌好像四方的,指头粗而短,而且每一根指头都展不直,里外都是茧皮,圆圈的指头肚儿都像半个蚕茧上安了个指甲,整个看来真像用树枝做成的小耙子。

王新春对周围的青年人说:“没有那两只手,咱们现在种的这教练场恐怕还是荒坡哩!这些地都是他老哥和咱们现在的大队长他们父子俩一䦆头一䦆头剜开、一条堰一条堰垒起来的。”

陈秉正老人一本正经地说:“是叫你们学成我这手,不是叫你们长成我这手!”

一九五九年冬天,儿孙们为了保护老人那双劳苦功高的手,给他买了一双毛线手套。老人戴好了握了握、伸了伸说:“还好!”说罢,卸下来交给满红媳妇说:“暂且给我放过去吧!”满红媳妇说:“爹!你就戴上走吧!到地里手不冷?”老人说:“在沟里闸谷坊,戴上它搬石头不利落!”说着就放下走了。以后谷坊闸完了,别的活儿又陆续接上来——铡干草、出羊圈、窖萝卜、捶玉米……哪一种活儿也不好戴着手套做,老人也就忘了自己还有一双手套。

隔了好久,陈秉正老人又被评选为本年的劳动模范,要到县里去出席劳模大会。他除换上新棉袄和新腰带外,又把他的手套戴上。

会议一共开三天半,老人又是听报告、又是准备发言,直到第四天上午听罢了县委的总结报告,才算了结了一宗事。吃过了午饭,住下来的人们差不多都想上街逛逛。老人束上腰带,戴上手套,便走出房间。因为院里两截剩余木料碍着路,他总觉着太不顺当。其中一截木料是截去两头、中间留下来的一段盘节,又粗又短又弯又扁,很不好转动。老人很费了点气力才掀起来,转了一个过就又跌死了。老人邀四个青年一同去转动木料,且趁空子解了腰带脱下他的新棉袄来放在床上,就跟着走出来了。短短一截木头,四个人就护满了,老人插不上手,只好让他们转,而自己去搬动另一截。接着弯下腰去两手托住,两腿摆成骑马架势,两肩一耸,利利落落抬起来。

大家用铁锨拢着院里的残砖、破瓦、树皮、锯屑等类的零乱东西,陈老人跟在后边扫地。不过个把钟头就把六个院子都清理完了,垃圾都堆在大甬道的两旁,成材的东西都抬到存剩余材料的后门外,只等夜间有卡车来装载。老人对这成绩欣赏了一阵,觉着这样一清理,走步路也痛快得多。

陈老人重新穿起新棉袄,束住了腰,伸手去戴手套,才发现又把手套丢了。老人跑到甬道旁边的垃圾堆里来找,可是光西二排的垃圾就抬了几十一筐,马上怎么会找到呢?

老人回到招待所,天还不黑,同房间的青年们都还没有回来。一个招待员给他开了门,告他说手套找到了。他到房间一看,静静的火炉子依旧很旺,招待员已经给他把手套洗得干干净净的,搭在靠近火炉的一个椅背上,都快烘干了。

第二天他回到家,换过衣服之后便把手套还给满红媳妇说:“这副手套还给你们吧!我这双手是戴不住手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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