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视域下美国高等教育样态演变研究

2022-11-25 06:14成曼丽
教育评论 2022年9期
关键词:大学

●成曼丽

从全球范围内的大学排名来看,美国高等教育依然处于全球等级体系的顶峰。在这样的背景下,大量的教育学者、社会学者和管理学者开始探究美国高等教育的成功经验。一方面,一系列关于美国高校教学特点、科研管理、组织建设、制度设定、权力配置、筹资机制的文章已经涌现。丰富的成果让我们从多个侧面了解并学习到了美国高等教育的有益经验,助力了我国高等院校的优化升级。另一方面,作为社会子系统中一个部分的高等教育,其与政府、市场、社会的关系也获得了大量的讨论。利用历史研究的方法,学者们看到了美国高等教育在特定历史时期下的表现,也发现了隐藏其中的政府、社会和市场力量。[1]这些力量在美国高等教育发展的不同阶段起着不同的作用,其不仅影响着高等教育的发展,而且与高等教育一起影响着美国国家生态的塑造。然而,众多学者在再现美国高等教育历史的过程中,只是将政府、社会和市场作为情境性的要素予以描述,而未能很好地呈现高等教育系统与其他社会系统之间的互动。[2]基于此,本文希望对此问题进行更深一步的探讨。本文认为美国高等教育主要存在三种样态:一是在二战前,由于刚刚建国,美国高等教育主要作为一种联络的力量统合美国国民和社会;二是二战后到20世纪80年代,由于婴儿潮和国际竞争的影响,美国高等教育主要扮演国家侍从的角色完成相应的国家战略和任务;三是20世纪80年代之后,由于问责和政府关注度的转移,美国高等教育逐渐转变为市场主体,以此保证生存和赢取优势。可以看出,美国高等教育的发展不仅与其国家发展有关,而且在不断地形塑着社会、改变着国家。无疑,对此过程进行研究将会有助于我们更深入地了解美国高等教育的系统,亦能为我国的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提供些许经验。

一、作为联络力量的美国高等教育

自从欧洲人在美洲定居以来,高等教育就被用作一种用以团结、巩固和发展当地居民和社会的力量。在建立一个以宗教自由为立国宗旨的新共和国的过程中,虔诚的公民们寄希望于能够通过建立学院实现牧师、教师和传教士的培育。换言之,这些学院在建立之初就被赋予了传播进步和基督福音的使命。同时,院校的创办者们视这些新兴的机构为推动政治和经济发展的工具。回顾东海岸殖民地上美国先辈们开拓疆土的历史,其同样是一部不断创办大学,不断传播虔诚、繁荣和进步的历史。毫无疑问,这一时期美国高等教育的典型特征表现为一种联络力量。

(一)高等教育作为一种联络力量的形成

在早期,作为联络力量而存在的美国高等教育主要表现在其形成上。简言之,美国的大学大多都是联合的产物。这一时期,宗教和企业是发展大学的最为重要的两种力量。宗教希望大学能够成为传播福音、播种幸福的工具,企业则希望大学能将自己的产品、理念带往美洲各地。就这样,两者融合在一起,进而创建了兼具福音、慈善和企业家精神的组织——大学。此时,政府、社会并未给予大学过多的关注,它们在很大程度上发展成为自治的组织。多元、自由也就成为美国第一批大学最为显著的特色。[3]

伴随着大学的生成,作为联络力量而存在的高等教育体系的第二个特征开始浮现,即大学与大学之间、大学与社会之间的联系日益紧密。简而言之,大学之间日益发展成相互联合的组织,形成了大学之间的联合体,与之相关的各种协会也随之而生,与此同时,高等教育与政府、社会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密切。

就大学联合体形成的过程而言,宗教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由于大多数院校的宗教性质,卫理公会、浸信会、长老会和其他教派能够轻松地将地区分布的学校连接成全国性的网络。[4]而对于那些专门服务黑人的学校而言,种族便成为连接学校和学生的重要纽带。[5]就这样,越来越多的大学加入到联盟之中,大学的联合体就在这种背景下出现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本科专业教育的改革和学术协会的出现成为了新的联合大学的动力器。[6]本科专业教育改革的出现部分是由于美国大学资助人的愿望,美国大学的资助者中有着大量的信徒和企业家,他们的愿望往往是驯服边疆、传播福音、吸收教徒,或是赚钱。无疑,他们也就要求大学能够为此服务。显然,来自欧洲的学术传统并不能很好地满足出资者的要求。在这种背景下,学院领袖们便作出了脱离欧洲传统古典课程的决定,进而通过制定具有实用性的教学内容,实现了对本科课程和专业的重塑。学院中的教员被组织在一起,进而组成了专门的授课和研究组织——系。通过这种方式,传统的古典学科被分解,新兴的学科专业产生,如一个由经济学、政治学和一般社会理论研究组成的领域——政治经济学,就被分解为三个更加整齐的学科——经济学、政治学和社会学。[7]在这一背景下,由学科定义的全国性的学术协会开始兴起。这些协会成功地统合了来自不同大学、不同地域的学者,使得它们产生了共同的身份认同。之后,与之相似的学术劳动力市场也顺势形成。无疑,这为大学联盟和基于联合的高等教育体系的形成提供了强有力的助力。

体育则是另一个非常重要的联合机制。美国大学沿袭了英国大学将学术与体育结合进行人才培养的理念。特别是,体育中的竞技精神。在传统的英国大学教育中,由于博雅教育、绅士教育理念的存在,体育教育中的竞技元素被忽视了。相反,美国人却拥抱了这一元素,并使其生长、蔓延至整个高等教育场域。美式橄榄球就是其中最为明显的例子之一。通过使校际间的橄榄球比赛合理化和常规化,所有与之相关的院校和大学领导人都将自身视为整个橄榄球联盟俱乐部里的一员。[8]在这一过程中,包括橄榄球在内的体育竞技开始成为助力院校声誉和名望的重要指标,其也就影响了院校所能获得的私人捐赠和公共资源供给。[9]无疑,美国的竞技体育成为联合高校,乃至社会的一个重要力量。

作为社会子系统的一个部分,高等教育系统和其他社会子系统之间也有着密切的联系。除了上述的宗教、种族、教育改革、专业协会和体育之外,高等教育的成本负担模式也是融合高等教育系统和其他社会子系统的重要动力源。长期以来,美国高等教育的融资模式一直是混合型的。换言之,院校是通过接受来自宗教派别、富有个人、商业组织和地方政府的捐赠而得以建立、维持和发展的。美国第一所大学——哈佛大学就是最为明显的例子。哈佛大学于1636年由马萨诸塞州殖民地的立法机关批准创立,其主要由清教徒牧师组成,在经费的筹措上获得了来自宗教、富商和剑桥市政府的支持。哈佛很快成为该区域的政治、经济、文化和公民生活的中心,各界精英也开始不断地为其提供资金。当然,学费也是十分重要的院校筹资来源。各个院校也都努力地争取学生,以保证能够获得充足的学费来进行院校管理和运作。联邦政府对高等教育的直接资助则始于内战期间。其中,1862年联邦政府颁布的《莫里尔法案》(Morrill Acts)对美国高等教育和社会产生了十分重要的影响。《莫里尔法案》规定,符合条件的州可以出售空置的联邦土地,据此筹集到的资金可以在各州境内建设或捐赠给公立大学。这些新建立或捐赠的院校应负责提供适切当地的农业和机械技艺等方面的培训和教育。《莫里尔法案》正式开启了联邦政府助力高等教育的实践,也助力了高等教育功能和使命的扩张。通过此方案,大学成为美国各州社会系统中的十分重要的组成部分。[10]在这一过程中,高等教育成为联络整个社会的重要力量,其日益被视为一项具有普遍社会效益的事业而被全社会所支持。

(二)高等教育作为一种联络力量的影响

作为一种重要的联络力量,高等教育系统对美国政治和社会的发展产生了十分重要的影响。首先,它正式确立了美国高等教育的筹资和成本分担的基本模式,即国家、地方政府、私人和各种民间组织共同参与的混合资助模式。其次,在这个时代所建立起来的大学、协会及其由此产生的网络,为生成基于教育程度的复杂而高度合法且分化的社会分层体系奠定了基础。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除了少数几所非常优秀的学校,美国整个高等教育系统均还处于一种均等化的状态。因此,高等教育作为社会、政治、经济机会和资源分配的一种机制,其作用还未完全发挥。再次,大学已经深深地嵌入社会之中,其无所不在地蔓延在政治、经济和文化之中,成为一项国家的事业。最后,在这一时期,一种新的团体产生了,即由大学、学科专业协会所支持的学科共同体诞生了。它们成为今后一段时期知识生产、科技进步和社会发展,乃至全球竞争的重要力量。

二、作为国家侍从的美国高等教育

在20世纪中叶,作为联合力量的美国高等教育逐渐生长为以服务美国全球地缘政治抱负和国家发展为中心使命的一种实用性工具。在这里,我们决定选用“国家侍从”来描述这一阶段美国高等教育的基本样态。这是因为高校与政府之间的关系、互动方式发生了改变。这一时期,美国高校收到了大量来自政府的援助,高校则以忠心努力地为国家建设服务作为回报,如帮助美国赢得战争、保障劳动力市场供应、提供整个社会需要的技术、保持美国的可持续性发展、保证世界事务中美国的利益,等等。

(一)高等教育作为国家服务力量的形成

1944年美国《退伍军人权利法案》(Servicemen’s Readjustment Act)的颁布拉开了美国高等教育进化为一种服务国家力量的序幕。这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法案为退伍军人提供了一系列有关其身体健康和经济福利的援助。其中,国家为退伍军人提供大学入学费用的补助成为了点燃20世纪中叶美国高等教育跨越式发展进程的动源。在此之后,美国公民对高等教育的需求急剧膨胀。各个高校也不得不快速回应,大学的基础设施、师资队伍、课程数量等都在极短时间内获得了显著的提升[11]。当然,大学与退伍军人的结合仅仅是高等教育发展出国家服务力量样态的萌芽。

之后,美国于1958年成立了美国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The Defense Advanced Research Policy Agency),该局成为联邦政府向大学提供研究资金的主要渠道。同时,美国国务院与联邦研究机构、大学、私人研究机构等开展了广泛的合作,开始了对与美国战略利益相关知识领域的持续性投资,如大量的苏联研究开始启动等。当然,这些资助并不是无条件的,它们都或多或少地要求高校要更加注重国家利益和战略的实现。[12]

此外,1958年的《国防教育法》(The National Defense Education Act)和1965年的《高等教育法》(The Higher Education Act)则将高等教育与国家意志更为紧密地结合起来。它们共同确定了冷战期间以学生为中心的高等教育补贴战略。1957年苏联发射人造卫星引发了美国全国的恐慌,人们对美国高等教育开始出现担忧和不满。美国联邦为了能够继续保持其在科技、政治等领域的全球优势,颁布了《国防教育法》,开始为那些从事被认为对美国国防至关重要的科学技术研究的学生提供资助。[13]随后的《高等教育法》则将资助范围扩大到了所有研究领域,其规定的补助方式也在原来的基础上有了较大规模的扩展,形成了包括直接资助基础设施建设、基于学生需求的学费财政援助、勤工俭学贷款等全方位的资助体系。在美国联邦政府财政的支持下,全美所有高中生都获得了进一步深造的机会和可能。一种K-16的教育模式隐隐出现。但是在这一过程中,美国联邦政府对接受支持的高校、教师和学生都提出了新的要求。《高等教育法》就强调联邦政府对高等教育的支持不是无条件的,它要求接受支持的相关人员应该签署忠诚誓词,并努力为国家发展、繁荣和赢得国际竞争贡献力量。[14]

除联邦政府外,二战后的州政府也为高等教育提供了前所未有的资源支持。这段时期,可以说是美国历史上持续时间最长的经济繁荣时期。州政府有足够的资源支持高等教育的发展。在这种背景下,州政府为了能够配合和支持联邦政府实现国家战略,大幅度增加了对高等教育的投资。当然,州政府同样也向高校提出了相应的回报要求[15]。无疑,在此过程中,作为国家服务力量的高等教育样态就变得越来越明显了。

(二)高等教育作为国家服务力量的影响

作为重要的国家服务力量,美国高等教育不仅重塑了自己的层级结构和布局结构,同时也形塑了整个社会的阶级结构。就高等教育结构而言,一方面,由于各个高等教育机构服务国家能力上的不同,高等教育出现了层次结构上的分化。另一方面,由于各个州资源和能力方面的差异,使得美国高等教育实力布局出现了地域上的差异。基于上述原因,美国整个国家的科研投入呈现出了明显的空间差异,诸如加利福尼亚州、马萨诸塞州、德克萨斯州、旧金山湾区、剑桥地区、奥斯丁地区等获得了不同比例的联邦研究基金投入。在此过程中,高等教育的均等化发展最终被打破。就社会结构而言,一方面,受高等教育层级分化的影响,美国社会的等级结构逐渐加重。高等教育日益成为相对特权和优势家庭将社会优势传递给子女的重要机制。这些家庭通过选择优质的大学实现了阶层的代际传递,巩固了自己的社会声誉和地位。另一方面,受高等教育扩张的影响,美国社会获得了进一步的融合,通过高等教育,妇女、少数民族与主流社会有了更多的接触,也有了更多的机会进入主流群体。就高等教育本身的事业而言,由于国家的大力支持,高等教育在全国范围内都获得了巨大的进步。

三、作为市场主体的美国高等教育

到20世纪80年代,高等院校面临的资源条件与50年代政府资助的鼎盛时期相比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方面,婴儿潮时期出生的人口已经步入中年,学生越来越成为一种稀缺资源,这直接导致高等教育领域的招生过程改革;另一方面,各式各样的大学排名也推动着大学的市场化转向,大学不再是象牙塔中的纯粹知识探索者,它已经成为现代市场体系中不断奋斗而求生存、谋发展的一员;再一方面,大学的科研也出现了新的动向,这一时期新的专利政策驱使着高校向更高的市场化发展,不同属性学科之间的地位差异也逐渐扩大。

(一)高等教育作为市场主体的形成

正如前述,学龄人口的减少是引致美国高等教育市场化转向的重要诱因。这一过程的突显率先从私立高校开始。相较于公立高校,私立高校更为依赖学生学费,因此其更早地感知到了这一问题,并率先开始了行动。然而,从20世纪80年代末期开始,公立高等教育机构的人均经费也开始下降。显然,公立高校也开始面临越来越严峻的财政问题。中文名(Smart)等人对公立高校生均经费下降的原因进行了详实的考察,发现婴儿潮结束引致的选民关注事项的转移是导致这一问题的重要原因。[16]换言之,伴随着婴儿潮时期出生公民的长大,人们的关注点已经从教育转向了与该期人口密切程度更大的医疗、养老和社会稳定问题。由此,高等教育在州立法机关机构中不再享有从前的优先预算的特权地位。另外,在此期间美国还爆发了一场规模庞大的反对税收改革运动。起初,加利福尼亚州试图通过财产税的改革来提高政府为公共教育进行支付的能力,然而,这一议案遭到了包括大部分中产阶级和中上层阶级白人选民的反对,进而导致了提案的失败。后来,这一运动及其结果迅速影响了美国各州,最终严重地影响了美国各州获取税收和进行教育支出的能力。[17]面对各州立法机构不断减少的拨款,与私立高校一样,公立高校也开始寻找适切自己的经营方式。与私立高校越来越多地招收本地富有且学术能力较强的年轻人不同,公立大学越来越多地向州外学生和愿意支付高昂学费的国际学生示好。20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初,美国学校招收国际学生的人数稳步上升。[18]就这样,学院和大学主要服务于特定地区和单一国家的观念开始被抛弃,一种新型的、面向市场的高等教育样态开始浮现。

此外,第三方的大学排名也推动了面向市场的高等教育样态的进一步生成。在上个世纪80年代,一种基于描述统计和意见调查的大学排名工具逐渐兴起。这类关于大学排名的工具渐渐地成为学生选择院校的一份有效指南。在看到大学排名中内蕴的潜在市场后,一些媒体公司开始投入巨资创建更为丰富和科学的排名和评级体系。起初,大多数公司的目的是通过这种排名来帮助那些在拥挤的教育服务市场中寻找出路的人的同时,实现自己的营利。然而,这种工具激起了一系列额外的反应,如为了迎合大学排名,高等教育机构开始转变自身的职能和服务过程,以期获得更好的排名和更多的优质学生。[19]2006年布什政府通过了《领导力测试:描绘美国高等教育的未来》(A Test of Leadership: Chart Up the Future of U.S. Higher education)这一报告。该报告指出,应为高校制定明确的绩效指标,以对政府资助者和学费支付者负责。显然,在这一过程中,面向市场的高等教育样态愈来愈明显。

大学在研究方面也发生了重要的变化,其市场特性也越来越明显。1980年美国国会通过了《拜杜法案》(Bayh-Dole Act)。该法案建立了有利于大学实验室与其他市场主体形成伙伴关系的管理结构和制度环境。《拜杜法案》是对上世纪70年代美国经济低迷的回应。它的支持者希望通过让政府资助的大学实验室获得实验成果的专利所有权,来进一步激发实验室和相关人员将相关研究产业化的动力。在此之后,协调实验室与市场主体关系的技术转让办公室开始成为大学重要的特征之一。[20]当然,最为成功的还是那些富有且著名的大学,这些大学既有深厚的研究能力,也有着大量的风险投资资源。[21]在这一过程中,尽管存在着经济回报的不均衡,但是不可否认《拜杜法案》为美国高等教育的市场化转型提供了助力。

(二)高等教育作为市场主体的影响

伴随着市场化的转向,美国高等教育正在经历着极为深刻的变革。

在市场化的转向中,美国高等教育机构的公共服务组织属性正在不断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以营利为目的的公司属性。学生和家长们再也不能将公立大学视为一个可以低成本获得有效教育和资格认证的机构。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伴随着20世纪下半叶国家教育补贴的下降,高等教育机构的组织和执行能力也明显减弱,并已经开始影响到学生的就业和升学。其中一部分丧失能力的高等教育机构也已经被营利性的学校所取代。[22]换言之,高等教育不仅希冀出售“商品”给出价最高的那些人,而且同样面临着无人问津,最终破产的风险。人们已经开始担忧,高等教育是否已经迈入由金钱挖掘的坟墓之中。[23]

这种市场化的转向正在改变着从前的科研传统。这些改变已经引起了人们的担忧,特别是对科学行为市场化、科技工作者功利化的担忧。随着精英科学家和名校通过研发实用性专利和使其产业化获得经济的成功,越来越多的科学家似乎失去了对纯科学探究的渴望。[24]通过申请专利获得资助的新途径也改变了校内的权力平衡,即那些能够产生商品化知识产权的学术单位在此过程中受益,那些不太可能为学术产品申请专利的学术单位便明显变弱。在这样的背景下,美国人民日益展现出了对美国科学和技术霸权地位的担忧。

此外,这种市场化的力量正在重塑整个高等教育体系,正在逐步将高等教育这艘巨轮引入无限竞争的海域之中。无论是那些精英的常春藤,还是一般的公立性大学,亦或是一些新兴的大学,它们都在进行着从生源,到科研拨款,到培训等各领域的竞争。一种激励高校开展竞争以满足自己物质利益和院校地位的社会氛围开始形成,高校逐渐被打散为一个个的个体,而不再是从前作为国家服务力量的统一体。正如伯曼(Berman)所说,竞争而不是合作已经发展成为高等教育领域的新常态。[25]

市场化的高等教育对于美国社会分层的影响还未完全结束。一些研究指出,就目前的情况看,美国的大学仍然是平衡美国社会的重要工具,在一定程度上,大学依然能够帮助那些来自边缘群体和弱势群体中的孩子。一些学者甚至称美国的高等教育是其社会最为伟大的平衡器。[26]然而,也有一些证据表明,高等教育的平衡功能实则被夸大了。他们发现来自较高社会经济条件的家庭在进入重点大学和获得研究生学位的过程中有着更大的优势,在就业市场上,来自精英大学的白人也比相同院校的黑人收入更高。[27]总之,市场化的高等教育依然在发挥着自己的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功能。当然,其中最为明显的特征就是促成全社会竞争意识的生成。

四、美国高等教育样态演变的启示

从国家发展的角度理解美国高等教育的发展,可以看到一些明显的特点。一是无论是处于什么时期,高等教育都内蕴国家意志的影子,可以说国家意志已经成为一种美国高等教育的基因;二是高等教育的成功转型离不开与社会情境的适应;三是高等教育使命的实现需要一个良好的社会互动过程,且高校需要作为强有力的行动者来保证整个社会互动过程的充分协调和有序。

(一)高等教育的基因内核:国家意志的继承

社会学家早已阐释了路径依赖的概念,以强调历史遗产如何塑造制度演变。通过对美国高等教育历史的回溯,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无论是作为联合力量,还是作为国家服务力量,亦或是市场主体,其都蕴藏着国家意志的要素。简言之,国家意志是此过程中内蕴的路径依赖的核心要素。也正是因为具备了这种基因,高等教育的发展才能在社会发展的过程中保持某种稳定,进而也才有机会联通整个社会来为适切的目标服务。

我国高等教育的发展亦应“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我国的国家意志、党的意志和人民的意志是高度统一的,这就为我国高等教育的发展提供了十分有利的契机。换句话说,在当前的高等教育改革中,应切实把握国家需求、党的需求和人民的需求,切实将高等教育的发展与国家的发展联系起来。只有这样,我国的“双一流”建设才能成功,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也才能实现。

(二)高等教育的发展动源:社会情境的适应

伴随着国家的发展,美国高等教育分别呈现出了联络力量、国家服务力量和市场力量三种样态。在整个样态的保持和转变过程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大学面临着包括资源获取、教学模式、科研倾向、社会整合等方面的压力。幸运的是,美国高等教育通过自身的不断调试较好地解决了上述问题,例如为了获取宗教的支持,最早的大学积极地承担了宗教传播的使命;为了获取政府支持,大学又积极对院系进行了重新的调整;为了解决学龄人口,大学则扩展了自己的招生对象,等等。显然,实现对社会情境的适应是完成高等教育样态保持和发展的关键。

同样的,我国高等教育发展亦应注意对情境的适应。具体而言,需要把握以下三个情境。

一要充分认识学校自身的定位。关于学校定位,高等教育机构的管理者应从三个方面予以考量:首先,应注重院校自身的层级定位,在此基础上,院校才能做好科学的发展规划,也才能有重点的实施相应的战略,例如若是国内顶尖大学,那么其发展目标就应定为世界一流,进而引领世界;若是国内一般性院校,其愿景就应聚焦服务地方,进而努力提升自己向区域顶尖、国内顶尖迈进。其次,应注重院校自身的科类结构,在此基础上,院校应制定适切的发展战略来提升优势学科的水平,并且在未来的院校发展规划上要优先围绕优势学科进行建设,从而实现资源的最优化配置。最后,应注重院校的功能定位,要明确院校发展是重教学,还是重科研,亦或是要教学与科研并重;是服务地区发展,还是引领地区变革,抑或是要助力国家的整体优化,以此确定资源投入和未来发展方向。需要指出的是,三个定位之间是相互联系的,在进行院校定位的过程中一定要予以综合性、系统性的判断。

二要充分把握国家战略的需求。自民族国家诞生以来,其就成为统御场域内各系统的重要力量。因此,作为社会系统中的子系统——高等教育系统,其生存、发展也就必然要受到来自政治系统的影响。显然,高等院校希望获得良性发展,就必须能够适切政治系统,特别是国家战略的需要。在这一过程中,应切实做到两个统一:一是 高等院校的发展要切实做到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相统一,完成国家赋予高校的使命,坚定政治立场和信念,努力培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建设者和接班人;二是高等院校的发展要切实做到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相统一,在这一过程中,高等院校应助力国内急需产业和科学技术的发展,应在注重科研的基础上,加强教学工作,进而努力实现创新人才的培养和国家整体创新能力的提升。另外,应努力赋权弱势群体,为社会融入、社会平等以及社会进步贡献力量。无疑,两个统一是相辅相成的,因此,院校在开展工作的过程中一定要做到两手抓且两手都要硬。

三要充分考量世界发展的趋势。关于世界发展的趋势,高等教育机构的管理者应从三个方面予以注意:首先,应切实考虑全球化的要素。在这一过程中,高校应在引进来的基础上,更加积极地走出去,进而拓宽中国的影响,让中国的故事和中国的经验为更多人所知。其次,应切实考虑敏捷化的要素。网络化、数字化和智能化使得整个社会的信息、科学和技术更新越来越快,社会系统的发展越来越复杂、多样和善变。这就要求高等教育系统能够更加敏捷,能够更加快速地对新事物、新现象进行反馈,特别需要其能够及时地搭建起相关人才的培养体系。简言之,就是要搭建起能对社会进行及时、灵活、有效反馈的高等教育系统。最后,要切实考虑市场化的要素。新公共管理运动带来了质量文化、问责文化的全球盛行。因此,无论是否将高等教育视为公共事业,相关主体都应对其进行监督和管理。无疑,这就需要高等教育系统对此进行回应。在这里,研究认为应在一定程度上借鉴美国的经验,即将竞争机制引入高等教育场域。在这一过程中,不仅要为高等教育机构创设关于生源、经费的竞争环境,而且应对高等教育机构的退出机制进行研究设计,以此为优质的高等教育机构提供更为宽广的生长空间。

(三)高等教育的使命实现:多元主体的共进

长期以来,关于高校使命的实现一直存在两种解释路径。一种是将时间、环境作为特定背景,而将高校自身视为完成其使命任务的唯一解;一种是将时间、环境与高校视为处于统一系统之中且相互作用的有机体,因此,在这一过程中,高校使命实现的解就成为了一种混合解、多元解,它需要的是整个系统的协力共进。[28]在这里,美国高等教育的历史是第二种观点的一次证明。历史的轨迹显示,美国高等教育使命的实现不仅是因为身处复杂政府、市场和公民社会交汇之处的高等教育自身的努力,还是因为其能够与社会系统进行适切的互动。同时,在整个互动的过程中,高等教育本身具备较强的行动能力是其使命实现的又一关键。在美国历史上,学院和大学就一直是强有力的行动者。一方面,它们从开始就是创业型大学。在美国,没有任何大学或联邦机构垄断过任何形式的高等教育供应,也没有任何机构能够阻止新兴大学的建立或旧有大学的发展。另一方面,正如前述,高等教育处于整个社会网络的连接之中,并且是处于各种系统的交汇之处,这种中心地位赋予高等教育机构强有力行动者角色的前提保障。换言之,美国高等教育使命的实现受益于两个方面的特点:一是高等教育机构处于多元社会的中心;二是高等教育机构能够作为一个强有力行动者的角色而存在。

这就为我国高等教育的使命实现提供了些许启示:一要继续加强高等教育与产业之间的联系,如应继续推动双师型教师队伍建设、加强校企联合实验室建设、引入风投资金继续推动校园创新创业孵化园的建设等;二要继续加强高等教育与政府之间的联系,以此更好地实现高等教育服务国家的使命,例如应继续加强政府——高校——企业之间的旋转门制度和环境建设,推动相关智库的发展,深化政府与高校在政策咨询、科技发展、民生问题、全球化等方面的合作等;三要继续发挥高等教育服务社会的能力,应在保证质量的基础上扩大办学规模,以此让更多的人能够接受高等教育、共享改革成果;四要进一步落实高校的办学自主权,只有落实高校的办学自主权,其才有机会作为强有力的行动者发挥作用,才有可能统筹各种关系,进而实现高等教育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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