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松开拳头》中的多层隐喻

2022-11-26 09:11谢倩柔
武汉广播影视 2022年9期
关键词:艾达伤疤隐喻

谢倩柔

《松开拳头》是俄国导演基拉·科瓦连科的首部剧情短片,该片成功获得了第34届欧洲电影奖最佳剪辑奖。影片中的故事发生在北奥塞梯山脉上的一个封闭矿业小镇,一个年轻女孩试图打破现状,摆脱父亲的控制和束缚,去寻求某种解脱和自由。影片在展现女性困境的同时,也凸显了打破传统父系社会下女性从属地位的女性主义理念,传达出女性的个体意识和反抗精神[1]。

1980年,美国学者Lakoff和Johnson提出,“隐喻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不仅语言方面,甚至连思维和行动方面也都渗透着隐喻。我们用以思考和行动的日常概念系统从本质上说基本是隐喻的”[2]。隐喻是从一个易于理解的源域概念映射到一个比较难理解的目标域概念,也就是从喻体映射到主体。隐喻在文学作品中频繁出现,在意义传递和理解方面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影片中运用了大量的隐喻镜头和意象来展现女主人公被围困的人生,以及她永远也挣脱不了的悲剧命运。导演通过多层次的隐喻结构和丰富的意象表达,将很多本身难以直观描述出的情绪与思想内涵更加具体形象地传达给观众,使观众设身处地地感受到女主人公窒息和压抑的痛苦,以及她孤注一掷反抗权威的决心。

一、镜头语言中压抑和克制的心理隐喻

“镜头会说话”,这是摄影界普遍流行的一句格言,也是对于摄影的一种隐喻性诠释,强调摄影不再是对空间物理形态的机械复制和再现,而是对客观世界的一种表现、一种观念表达和主观诠释。[3]影像复现了物质世界,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复现物质现实并不是影像的最终目的,必须修饰“现实”、“干预”现实,而对“现实”实施主体性的结果就是影像必须参与意义世界的建构,传达某种意识形态。[4]影片通过细致的镜头语言来呈现故事、塑造人物、渲染情绪,从而使观众获得情感共鸣与心灵震撼。

影片运用了大量人物特写镜头,观众的视线始终聚焦角色的表情和心理变化。例如,艾达总是带着些许苦涩的标志性微笑、父亲不容置疑的严厉神情等等。通过语言的配合,将控制欲极强的父亲形象和逆来顺受的女儿形象刻画得十分饱满。作为观众,也被这种强烈的窒息氛围所触动,痛感充沛的视听语言完美表达了父亲病态的爱与依赖、艾达的希望与绝望。而艾达这个角色的情绪一直表现得极为克制,正是这种克制隐忍才更让观众感受到隐藏在背后的强烈压迫感。她每次和父亲在一起时的压抑、谨慎、隐忍、无措的态度,也通过大量的特写镜头拨动每一个观众的心弦,同时让观众设身处地感受到女主角脆弱痛苦的内心以及无法反抗的绝望。

影片中还有非常多耐人寻味的长镜头片段,这些镜头给观众带来了全方位的压迫感和逼仄感。例如,在聚会之后,艾达第一次正面反抗父亲的长镜头。这一段的镜头从头至尾只是冷冷地在旁静观,以第三人称的视角去关照整个事态的发展。观众能感受到艾达的勇气,她在竭尽全力逃离父亲的魔爪,努力奋起反抗,同时也非常无奈,她依然轻易被父亲掌控,哪怕是毫无说服力的小伎俩。当自己寄托的所有希望对象落空的时候,带来的失望更是彻底。长镜头使得整个过程流畅,没有一丝割裂感,大大提升了事件完整性和情感真实性。影片结尾极具实验性的剧烈失焦风格,晃动的拍摄方式将艾达内心的虚无缥缈外化得十分深刻。阿基姆载着艾达向远处驶去,镜头时而近时而远,在空旷的大路上不断前行,她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向哪里,不知道何时才能到达。艾达的脸上并没有如释重负、发自肺腑的愉悦之意,她仍然保持着和之前一样的标志性微笑。最后一刻艾达抛下包袱,声音也有些不同频,抖动的摄影机将她茫然、不安的情绪推向了高潮,营造出一种飘摇、流荡、不知去向何处的悲凉感。困在笼中的时候,自由是一件件具体的小事,是离家、是跳舞、是结婚。而当它真正来临的时候,自由却是令人胆怯的虚无。

二、物象象征中政治和历史的社会隐喻

(一)门锁与钥匙象征父权压迫下的绝对掌控

影片中多次出现钥匙这个物件,这把唯一的钥匙掌握在父亲手中。当艾达一回到家,父亲便会把门锁起来。他用最强硬的方式将艾达围困在这方小小的空间。这把锁限制了艾达的人身自由,剥夺了艾达自由呼吸的权利,封闭了艾达的精神世界。这把锁就像父亲永不松开的手,将艾达禁锢。所以,当艾达通过自己的反抗,终于拿到了这把钥匙时,她在拼命守护它。对她来说,这把钥匙不仅是打开房间大门的钥匙,还是打开自由大门的钥匙。拥有钥匙主动权意味着对自己的人生也有主动权,所以她才这样奋不顾身地争取。当这把钥匙被阿基姆夺走后,艾达崩溃了,开始歇斯底里地揭露自己的伤疤。影片结尾,当阿基姆将要带着艾达离开的时候,达科将钥匙给了艾达。此时,当艾达再次拿到这把钥匙的时候,她反而有些茫然,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她对钥匙的渴望已经不再强烈,她不再想着逃脱,或者说她已经意识到自己没有地方可去了。从对钥匙的极度渴望到丧失欲望,在自我解救的道路上,艾达确实付出了所有的努力。

影片通过父女关系映射政治环境,用个体遭遇来反思这场历史灾难。恐怖袭击带给亲历者的创伤是难以磨灭的,很多人在多年之后仍然难以走出战争阴影。影片结尾出现了北奥赛梯-阿兰共和国的旗帜,伴随着抖动的镜头,将政治隐喻发挥到最大。“别斯兰人质事件”多年后,俄罗斯国家战略研究所所长斯坦尼斯拉夫·别尔科夫斯基表示,不能忽视别斯兰人质事件与昔日奥塞梯——印古什冲突之间的联系。以奥塞梯人为一方,车臣与印古什为一方,它们之间存在着严重的种族宿愿。一旦被新的导火索点燃,奥塞梯人的复仇是必然的,这将造成该地区局势的长期动荡。恐怖分子策划此次行动的目并非只是为了使车臣深陷大规模武力冲突的泥潭,而是企图扩大冲突的地域范围,使之国际化。导演隐晦地将女孩的命运用来比喻政治关系,在反父权的同时也在反对任何暴力行为。

(二)艾达的伤疤隐喻历史的伤疤

影片的背后有一段沉重的历史背景,在2004年9月1日,俄罗斯下属的北奥赛梯共和国的别斯兰第一中学,1200余名学生、家长和教师被恐怖分子劫为人质,造成335人死亡,其中包括186名未成年人。它是人类历史上最残暴、最大规模的人质劫持事件之一,别斯兰发生的劫持学校事件开创了向社会最弱势群体——少年儿童大开杀戒的先例,它对社会的心理打击是巨大的。而艾达就是“别斯兰人质事件”中的幸存者,尽管如此,她的身心还是受到了巨大的伤害。她的身体被炸伤,多处留下大面积疤痕,甚至需要一直穿着纸尿裤生活,这是艾达心中无法释怀的伤痛。身体上的伤疤给艾达的生活造成了不小的困扰,影响着艾达的正常生活,剥夺了她作为少女应该享受快乐的权利。身体的伤疤可以通过手术医治,而心理的伤疤却无法轻易抹去。战争创伤后遗症充斥着小镇的每一个人,达科怒斥那些往墙上开枪的少年、墙上印记斑斑的炮仗烙印以及电视里好似无关的新闻播报,无不象征着北奥赛梯那段无法抹去的伤心记忆,所以艾达的伤疤其实也象征着北奥赛梯的伤疤。

三、叙事表达中权利和自由的主题隐喻

影片中设置了四个截然不同的男性形象。第一个是对艾达有着绝对掌控力的父亲,他就像一张大网网住了艾达,成为艾达永远挣不开的桎梏。第二个是艾达的弟弟,无理取闹、任性幼稚的达科,他对艾达有着几乎病态的依恋和近乎疯狂的占有欲。第三个是艾达的追求对象,胡搅蛮缠、阴魂不散的塔米克,但就如艾达的朋友所说,在他心中艾达只是一只“待宰的羔羊”。第四个则是被艾达视为救命稻草的哥哥阿基姆,他对艾达来说就是那束唯一的光,因此艾达对他寄予了无限希望。但事实上,阿基姆在帮助艾达逃离压迫的同时,也在某种程度上左右着艾达的人生。影片中唯一主要的女性形象便是主人公艾达,从一开始生活在父亲阴影之下的懦弱、卑微,到逐渐奋起反抗的孤勇、果敢,她向我们展示了女性追求自由的坚定决心和无穷力量。

女性主义电影理论家们认为:父权制社会的文化意识形态就是奴役女性,使女性丧失了“自我主体”身份的“他者”。在男性社会象征秩序中,女性按照“男性他者”的要求被建构起来,女性不是女性自己的女性,而是男性社会秩序所归位的女性。[5]波伏娃在其著作《第二性》中指出,在男权话语的背景下,“女人”或者“女性”是以男性为主导的“第一性”之外的“第二性”,是以男性为主体之外的“他者”。[6]艾达身边的四名男性以不同的方式挤压着她的生活空间,剥夺她的“独立呼吸权”。在父亲的绝对权威下她努力寻找逃离的出口。她把希望寄托在哥哥身上,因为哥哥承诺过会带她离开,一切都会好起来,所以她每天去车站等待,这是她最大的念想。后来,她发现哥哥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坚定,他依旧会听父亲的话,无视艾达的哀求,很多可以顺利逃走的时刻又在情感上被父亲牵制。在她看清了现实后,她又把希望寄托在塔米克身上,希望通过婚姻来获得独立。所以,在父亲不能说话之后,她歇斯底里地质问父亲,并且告诉父亲自己已经有了未婚夫。她天真地以为塔米克会是她的救星,当她勇敢地向塔米克提出可不可以带她回家的时候,塔米克却一直在回避,还用母亲的话搪塞了艾达,他最终也没能给艾达一个温暖的家。那一刻,信念坍塌带来的痛苦和绝望足以让艾达清醒,她终于意识到没有人可以真正地帮助她,自始至终都只是她一个人。即使最后阿基姆终于带着艾达向城市驶去,艾达却趴在阿基姆的背上说了一句“你闻起来好像爸爸”。谁都不知道路的尽头会是什么样的生活,也许阿基姆就是下一个“父亲”,也许目的地就是另一个牢笼。

不可否认的是,家人之间的爱确实影响着每一个人。即使艾达一直想要逃离,他们之间的联结还是紧密的,他们互相依赖,生活里早已刻满彼此的印记。不可磨灭的亲情与奋不顾身的反抗,想要逃离又难以割舍的矛盾,预示了艾达终究是无法彻底逃脱的。艾达在受到父权摧残的同时,也在不断仰仗依靠男性的力量,她的自我解救道路充满了男性的身影,并且或多或少都带了剥削的意味。在这样的环境下,女性的自我觉醒和自我解救是异常艰难的,却也是难能可贵的。

结语

整部影片以小见大,层层隐喻,聚焦饱受战争摧残、被父权压迫的年轻女孩。在父权制的社会,女性的生存空间被不断挤压,她们沦为男性的附属品,失去了自主意识和独立决定权。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女主人公不仅没有被现实束缚,就此妥协,反而开始她艰难而又坎坷的自我解救道路,努力打破父权的桎梏。不幸的是,她仍然没有看清事物的本质,试图借助男性的力量来拯救自己,这条道路显然是行不通的。但是,我们不能否认艾达所做的抗争,即使最后没有清晰的交代,我们仍要为她不屈的反叛精神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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