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大学数学教科书汉译案例研究
——以博歇《高等代数引论》为例

2022-11-29 09:36宋守超
北京印刷学院学报 2022年9期
关键词:数学系译本代数

宋守超

(1.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北京 100190; 2.中国科学院大学,北京 100049; 3.北京印刷学院,北京 102600)

博歇(Maxime Bôcher,1867-1918,图1)①本文将“Bôcher”统一译作“博歇”,该译法采自《数学辞海》([11],页295)。也有译作“波瑟尔”“波赫耳”“波赫尔”“波切尔”等。于1907年在美国出版了IntroductiontoHigherAlgebra(《高等代数引论》)[1]。该书至迟于1923年传入中国,并被北京大学、南开大学、中央大学、浙江大学、武汉大学等诸多大学数学系用作教科书[2]。1935年该书出现了两个独立的中译本,分别由余介石和吴大任翻译,均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发行。

图1 博歇肖像

目前,学界对于民国时期中小学阶段的数学教科书已有较多研究,而对大学数学教科书的研究则相对较少。民国大学数学教科书的发展自有其演变过程,先引进外文经典教科书的原版作为授课教科书,继而有选择地进行翻译汉化,间或尝试进行自编。博歇《高等代数引论》中译本的产生过程,正是民国时期大学数学教科书演变过程中的一个历史缩影。对其进行案例研究,不但有助于了解民国时期汉译大学数学教科书演进的历史细节,也有助于了解20世纪早期中国高等数学教育的发展情况。

近年来,已有学者开始注意到博歇《高等代数引论》及其在中国的传播,并做了初步的研究。冯绪宁和袁向东在《中国近代代数史简编》中提到民国数学系将该书用于教学,但对其并未深入介绍,对中译本情况亦未提及。[3]郭金海《现代数学在中国的奠基》对博歇及其《高等代数引论》原著、余介石译本的翻译与流传情况进行了介绍,但并未涉及中译本的翻译背景以及吴大任译本的相关情况[2]350-358。从整体上看,目前对于博歇《高等代数引论》中译本尚缺乏系统研究。有鉴于此,本文基于博歇《高等代数引论》英文原著及其中译本,辅以人物传记和回忆录等史料,考察博歇《高等代数引论》两个中译本的翻译背景、成书缘由、翻译情况,并对其流传和影响进行初步探析。

一、博歇与Introduction to Higher Algebra

博歇于1867年8月28日出生在美国波士顿的高知家庭,他的父亲先后任职于麻省理工学院和哈佛大学。1888年他以优异成绩在哈佛大学取得学士学位,随后到德国哥廷根大学留学②19世纪下半叶,世界的数学中心在欧洲,尤其是德国。当时美国数学专业的很多学生把德国作为留学首选目的地。那时克莱因是美国人去海外接受高等教育最希望跟随的数学家,克莱因的六个学生都担任过美国数学会主席。([7],页46),受教于当时世界一流的数学家克莱因(Felix Christian Klein,1849-1925)。1891年在德国获得博士学位后,回到哈佛大学工作,直到1918年9月12日去世[4-6]。纳迪斯(Steve Nadis)和丘成桐认为:正是由于博歇和奥斯古德(William Fogg Osgood,1864-1943)①奥斯古德与博歇拥有相似的求学和工作经历,并且是亲密的搭档。他们均从哈佛大学获得学士学位,在哈佛发现了自己的数学兴趣,并受老师启发前往德国哥廷根大学追随克莱因,在取得博士学位后返回哈佛大学数学系任教直到退休。奥斯古德于1890年取得博士学位,比博歇早一年。的共同努力,哈佛大学数学系从不入流崛起为世界数学版图中的重要力量[7]。值得注意的是,中国第一位数学博士胡明复(1891-1927)和第二位数学博士姜立夫(1890-1978)都是他们的学生[8-9]。

博歇是美国数学发展史上的重要数学家。他在1908-1910年间担任美国数学会的主席,并于1909年当选为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此外,他担任过《数学年刊》(AnnalsofMathematics)的主编②博歇于1908-1914年间(不包括1910年)担任该刊主编。([7],页63),还是《美国数学会汇刊》(TransactionsoftheAmericanMathematicalSociety)的重要创刊人之一[5]345。他的主要学术成就集中在线性微分方程、高等代数和函数理论方面[10-11]。《科学》(Science)杂志评价博歇:他对美国数学的觉醒做出了巨大贡献,他早年便跻身于美国最重要的研究人员之列,而且他的工作在国际上得到了普遍认可[4]535。美国数学会在1923年设立了以博歇名字命名的博歇纪念奖(The Bôcher Memorial Prize),纪念他对美国数学发展所做的杰出贡献[12]。

博歇在美国哈佛大学数学系讲授代数课程近十年之后,将其讲义整理出版,取名IntroductiontoHigherAlgebra。[1]vi得益于其出色的品质,该书于1907年一经出版便受到广泛赞誉。美国数学教授米勒(George Abram Miller,1863-1951)评价说:这本书可与当时广泛流传于世的代数经典教材--德国数学家韦伯(Heinrich Martin Weber,1842-1913)的《代数教程》(Lehrbuchderalgebra)和法国数学家塞雷(Joseph Alfred Serret,1819-1885)的《高等代数 教 程》(Coursd'algèbresupérieure)相 提 并论[13]。该书问世不久便传入欧洲,德国数学家施图迪(Eduard Study,1862-1930)认为这本书是当时非常难得的优秀教科书[14],在其建议下1910年即出现了德译本[15]。该书英文原著自1907年出版后,于1915、1922、1924、1929、1930、1938、1947以及1964年多次重印,可见其是20世纪上半叶很受欢迎的数学教科书。

这本教科书内容选材上注重高等代数的基础知识、基本理论和基本方法,目标是帮助学生奠定足够广泛的高等代数基础,使其能够凭此做进一步的学术研究[1]。这种教学理念为民国时期国内有影响力的数学系所认同。在1933年教育部组织召开的天文数学物理讨论会上,北京大学数学系在提案《提议大学数学系课程,不必力求新异,亦不必过于深奥案》中指出:“窃维大学课程,不过为学生日后深造之基础,故无需力求新异,亦不必驰骛于深远广大之域;惟宜与以普遍智识。”[16]金陵大学数学系亦在提案中指出:“大学数学教育,在灌输普遍基本概念。”[17]因而,该书自20世纪20年代传入中国后,便被北京大学、南开大学、浙江大学等诸多大学数学系用作教科书[2]74,161,390,可见民国高等教育界对这本代数教科书的广泛认可。

二、Introduction to Higher Algebra中译本的翻译背景

民国大学数学系从创立初期便已认识到高等代数是近代高等数学的核心内容之一,从而将高等代数相关课程列为大学数学系的基础主干课程,并在课程设置与结构、学时要求、课程标准等方面做了相关规定。这是高等代数教科书得以迅速发展的内在基础。除此以外,笔者认为博歇该书之所以会在20世纪30年代出现中译本[18-19],与当时的社会历史背景相关。

(一)教育界师生“国化教科书”呼声高涨

民国初期大学数学系普遍采用外文教科书[20-21]有两个弊端:一是外文书籍价格高昂,一般学生购买不起;二是存在语言障碍,研习起来困难更多。使用外文教科书,既不利于中国教育的发展,也不利于中国学术的独立。这便促使大学师生共同发出“国化教科书”的呼声[21-23]。1931年4月,蔡元培在大东书局作了《国化教科书问题》的演讲,并将讲稿发表在《申报》上,指陈使用外国教科书的弊端,并呼吁教育界和出版界都能为此勠力同心。他说:“‘国化教科书’的责任,当然不是少数人或少数文化机关所能够担负的,凡努力文化事业的,如教育家、著作家和出版家均应分担一些责任。……尚望国内教育家和出版界,一致向着这个目标进行,则中国青年幸甚,中国文化幸甚!”[21]“国化教科书”固然并不等同于“汉译教科书”,但将现有外文教科书翻译成中文,显然是国化教科书工程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二)出版界有识之士积极响应

尽管教育界对大学汉译教科书素有期待,但出版界对此并不积极。原因在于,“以一二人为之,力固有限,商之书局,又以纯粹科学性质,卖场不旺,不愿合办,所以二三十年以还,此项书籍,可供大学生参考者,不满十种”[22]。这一状况的改变,得益于商务印书馆负责人王云五①王云五(1888-1979),广东人,自学成才,于1921年经胡适推荐主持商务印书馆编译所,1930年2月任商务印书馆总经理,开创了商务印书馆事业发展新局面,出版了许多有价值的书籍,为中国近代文化教育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的远见卓识。他于1930年开始执掌商务印书馆,1931年9月便撰文透露有意组织编译大学教材,以“期提高吾国学术,促进革新运动”[24]。1932年“一·二八”事变爆发,商务印书馆因被炸停业半年。刚一复业,王云五便着手落实该项工作,聘请了55名专家学者组成“大学丛书”委员会。王云五亲自担任委员,并为委员会设定了三个任务:一是拟订大学丛书书目,二是介绍或征集大学丛书稿本,三是审查大学丛书稿本[24]392。商务印书馆对于出版汉译大学教科书的大力扶持,尤其是“大学丛书”计划,为博歇该书中译本的出现提供了机会。

(2) 提取地质灾害风险性评价指标体系中各评价指标值,并以各指标的“最优值”构成参考数列x*={x1*,x2*,…,xm*},xj*=max xi(i=1,2,…,m)和比较数列xk(k=1,2,…,n)。

(三)政界教育主管部门助推扶持

随着20年代和30年代初国内大学数学系、物理系等高等教育机构的陆续成立,教育部认为有必要适时对其发展进行引导和规范。1933年4月,教育部组织全国有关专家召开天文数学物理讨论会,以商讨发展科学教育的实际有效方案。全国主要大学数学系的负责人及资深教授悉数出席。本次讨论会极富成效,不但修订了课程标准,还编选了教科用书,并统一了一批科学译名。1933年8月,教育部将会议决议以《教育部天文数学物理讨论会专刊》[25]的形式向全国发行,对早期中国数学系的规范发展起到了指导作用。其中,关于高等代数课程,有如下决议:(1)规定各大学数学系要将“高等代数学”作必修课程,并规定了其教学内容;(2)为“高等代数学”课程指定了六种教学参考书②六种参考书分别为:1.Bôcher: Introduction to Higher Algebra;2.藤原松三郎:代数学二卷;3.Dickson:Modern Algebraic Theories;4.Serret: Cours d'algèbre supérieure;5.Comberousse: Cours de mathématiques;6.Bieberbach u.Bauer: Algebra。([26],页105),并将博歇《高等代数引论》列作榜首。这体现了当时教育主管部门对高等代数教育的重视,以及对博歇《高等代数引论》的高度认可。需要注意的是,所列教材中无一是中文教材,这也反映了民国大学数学教材的状况。这次重要会议,还要求国立编译馆联合各大学各研究所编制数学丛书,并鼓励书局尽量刊行数学丛书。官方的推广加持,进一步加快了博歇《高等代数引论》中译本的诞生。

三、余介石译本和吴大任译本的成书缘由

(一)余介石译本的成书缘由

余介石(1901-1968)于1919年考入南京高等师范学校,1923年毕业后留校任教。期间,学校于1921年被改建为国立东南大学,1927年又被改建为国立中央大学。1923-1934年,他在中央大学(及其前身)任教11年。此外,他还先后在多所高校兼课[26]。

余介石早年间研习过博歇的《高等代数引论》。1933年春,他在译者序中写道:“追思五载前,随故教授杜子荃先生后,研习此科,当日情景,犹历历如在目前,今译稿成,而末由就正,尤足令人怆怀靡已者也。”[27]1928年杜子荃在数学系任副教授,余介石任助教[28]。余介石先是协助杜子荃使用这本书讲授高等代数课程,后来他接替杜子荃成为主讲。在翻译的过程中,他得到了资深教授周家樹和余光烺的指导[27],保证了译本的质量。

余介石在翻译这本书之前,已有较丰富的翻译经验。1925年他便已完成对克莱因《几何三大问题》英译本的中文再译[29]。1928年秋至1930年秋,他兼职从事编译工作③余宁旺及李培业在《余介石》中写道:余介石在“1928年秋至1930年秋兼任南京国立编译馆馆员”([27],页54)。但其实国立编译馆1932年方才成立,是故此时可能余介石是在其他图书编译机构工作。。这些工作经历,不但锤炼了他的翻译技能,还为其积累了出版界的人脉资源。据笔者统计,1935年之前,余介石已密集编译出版了三四十本数学书籍,涵盖了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北新书局、新国民图书社、南京书店等诸多出版社。且他仅在商务印书馆一家就出版了至少十本书,包括1930年出版的克莱因《几何三大问题》中译本,而且该书主编即是王云五。推动余介石翻译这本书的一个直接动力是经济因素。1930年他的父亲生意破产,并欠下外债。此时的余介石不但需要养家,还需要替父还债,为此“终日辛勤笔耕,四处兼课,生活十分清苦”[26],这点可以为余介石密集地编译书籍和频繁地兼职所印证。《高等代数学通论》便是在这种情形下完成。

综上,笔者认为正是这几种机缘共同促成了余介石译本的出现:一是他早期做助教时研习过这本书,后来又在大学讲授这本书,他对这本书的内容非常了解;二是他在翻译这本书之前已具备丰富的译书及出版经验,而且曾在编译机构兼职,他不但具备了必要的翻译能力,还积累了丰富的出版资源;三是经济原因给了他直接的翻译动力。

(二)吴大任译本的成书缘由

吴大任(1908-1997)于1926年考入南开大学。他在修读姜立夫主讲的“高等代数”课程时,所用的教科书就是博歇的《高等代数引论》,他还仿照这本书的体系撰写了这门课的读书报告,他对这本书印象深刻。此外,吴大任在南开读书期间曾受姜立夫委托参与了一些算学名词翻译的编写工作①此时,姜立夫是成立于1923年的中国科学社算学名词审查委员会的主席,委员会计划于1931年之前完成名词审查。,这些工作为其积累了一定的翻译经验。毕业之前,姜立夫曾建议他将博歇这本书译成中文[30]。

1930年,吴大任与陈省身以最优等成绩从南开大学数学系毕业,一同考上清华大学第一届数学研究生。但吴大任因父亲失业,家庭经济不允许,不得已办理了暂缓入学。休学期间,吴大任完成了该书的翻译工作。后来将译稿交由姜立夫出版。他在回忆录记载了这段经历:

为了达到安家和兼顾北上学习的目的,我又借款1000元交给家里。而为了准备还债,我在1931年暑假翻译博歇代数。上午翻译,下午还为我一个妹妹补课,每日可译一万字,终于以20天的时间完成初稿。

在商务印书馆于1935年2月已经推出余介石译本的情况下,吴大任译本仍能在商务印书馆于同年12月出版,如果没有姜立夫的鼎力相助,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此外,吴大任译本显示是由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编译委员会②1927年3月,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成立科学教育顾问委员会,从事科学教材的编纂工作,分数学、物理、化学、地理、生物五组。1930年7月改组为编译委员会,组织专家编译高中和大学的教科书和参考书籍。1942年因经费支绌而停止工作。([9],页594)编辑,而姜立夫在1930-1935期间一直担任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编译委员会委员③详见1930-1935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第五次至第十次报告。,因而不排除姜立夫参与促成此事。

吴大任译本离不开他的个人努力,出色的翻译质量是该译本得以出版的坚实基础;但从整个过程来看,吴大任译本的出版,离不开其恩师姜立夫的指导和帮助。另一方面,当时的译著出版制度④南京国民政府1928年颁布的《著作权法》中规定:“从一种文字著作以他种文字翻译成书者,得享有著作权二十年,但不得禁止他人就原著另译。”也为博歇著作第二个中译本的出版提供了机会。

四、两个中译本的翻译情况

整体上看,两个中译本(图2)均属上乘之作,忠实原文、信息准确、语言流畅。两个中译本都用白话文翻译,这有利于教师的讲授和学生的研习。

图2 余介石译本扉页(左)、吴大任译本扉页(右)

(一)两个中译本翻译质量较高

从章节完整度来看,两个译本都采用逐章、逐节顺序照译的方法,完整复刻了博歇《高等代数引论》的22章106节,在章节上都没有做任何增删。从正文细节来看,余介石和吴大任都采用白话文,逐段、逐句、逐式一一严格照译,连正文中的公式和符号都保持一致。

两个译本都做到了表述准确、语句流畅。而且,值得注意的是,凡是定义的专有名词都用波浪线标出。吴大任译本在每个专有名词之后用圆括号注明英文原词,以帮助读者了解对应的英文。此外,两个译本还对英文原著中存在的一些微小错误进行了不同程度的修订。

当然,两个译本中也都存在着些许翻译失误。比如,余介石译本中,将第五章第20节定理四中的“左上角”误译为“右上角”;吴大任译本中,将原著第59页中的“参考定理5”误译为“参考定理3”。译本中出现这样小的错误在所难免,有些可能还是排版印刷的失误所致,且两个译本中错误都不多,整体上瑕不掩瑜。

(二)两个中译本对数学名词的翻译并不完全一致

经初步统计,两个中译本中翻译一致的数学名词约有95个。而且,这些译法与科学名词审查会的译法一致[31]。这说明学界对一批数学名词的翻译已达成共识,有了较为统一的译法。但值得注意的是,两个译本中仍有不少数学名词的译名并不一致。

表1可见,直到吴大任和余介石翻译本书时,仍有大量的数学名词尚待审定①至20世纪30年代初吴大任和余介石翻译本书时,中国的数学名词译法依然处于逐步规范统一的过程中。1933年教育部天文数学物理讨论会还专门对科学社起草的科学名词审查会所定的部分名词进行讨论,并请国立编译馆成立数学名词审查委员会。。此外,两个译本对于外文人名的翻译亦有不同。吴大任译本有时保留原名照抄不译,有时则会进行音译并在译名后标出对应的英文原名。而余介石一般采用音译,并在译名后用括号注明英文原词。

表1 余介石译本和吴大任译本的数学名词不同翻译举例

(三)余介石译本内容更为完善

吴大任如实翻译了英文原著,而余介石除参考英文原本以外还参考了1932年版的德译本。在序言部分,余介石将德译本(第2版)的译者序和士达德撰写的序也都翻译出来附于博歇原著序言之后,还附写了一篇交代自己译介信息的译者序。吴大任则没有在序言部分增删内容。此外,由于1932版德译本已经对博歇原著做了一些订补,余介石将这些订补也都体现在了中译本中[29]。比如在第一章第6节增补了四道习题,在第三章第15节以页脚备注的形式对定理二和定理八增补了解释等。另外,博歇原本省去了不少定理的证明,以留给读者作为练习,但这些证明需要参考其它书籍,所以余介石将这些知识以书尾附录的形式补充进来,方便读者学习时参考。在书尾部分,两个译本都有所发挥,吴大任仿照原著名词页码索引,编写了一个中文名词页码索引、一个人名索引,以及一个英中名词对照表。余介石在正文之后先做了一个附录,附录中增加的内容有《第六节定理四之证明》《平直相关之几何释例诸定理之证明》《用行列式表G.C.D.法之证明》等,此外还编写了一个译名对照表。

五、两个中译本的流传与影响

余介石译本定名《高等代数学通论》,被列入“大学丛书”出版计划,于1935年2月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发行;而吴大任译本定名《高等代数引论》,于1935年12月亦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发行。两个中译本出版不久,便开始了全面抗战,时局动乱,出版业受到严重破坏,对两个中译本的传播和使用也带来了较大的阻碍。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高等教育事业也迎来了高速发展期,但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的全面学习苏联的时代环境下,国内高校进行了全面苏化的教学改革,停用欧美教材转而大量翻译和使用苏联教材,从而也影响了这两个中译本的进一步传播。因而,整体而言,这两个中译本产生的影响并不深远。相较吴大任译本,余介石译本几次再版,因此在影响力方面,余介石译本应高于吴大任译本。

(一)余介石译本的流传与影响

商务印书馆自1935年2月发行余介石译本初版之后,1945年9月发行了蓉一版。新中国成立后,该译本依然在发行,1950年3月商务印书馆印刷发行第4版①基于现有研究资料,目前尚缺乏余介石译本第2、3版的发行信息,有待进一步补充。,1951年5月便接着出现第5版②1951年5月发行的第5版封底显示发行册数编号为(沪)3601-5100,由商务印书馆印刷但由中国图书发行公司发行。。余介石译本多次再版,笔者认为有如下原因:(1)余介石译本进入商务印书馆的“大学丛书”之列,更易被教学单位采用;(2)余介石译本内容更为完善,更便于读者学习使用;⑶余介石译本有广告宣传,如武汉大学数学系师生和少数校外人员创办的《中等算学月刊》,在1937年第5卷第5期的广告栏目上,对余介石译本进行了宣传:“中等算学教师及有志研求高等算学者,皆应人手一编。”[2]358

另外,余介石译本的流传,与其丰富的任职经历不无关系。翻译这本书时,他在南京的中央大学任教,期间不仅得到了中央大学数学系主任的指导,还得到了金陵大学数学系主任的支持;中译本出版时,他已身为重庆大学数学系教授(1934年夏-1936年夏)。中译本问世一年后(1936年夏),他到四川大学数学系担任教授;1938年秋-1944秋的6年间,他在成都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数学系任系主任;1944年,他又回到四川大学任数学教授,一直工作到1954年;随后,他转到北京农业工程大学(今中国农业大学)数学系任教,并担任数学教研室主任,直至1968年去世[26]。这些工作经历,也为其中译本的推广带来便利。

余介石译本的流传和使用,促进了博歇《高等代数引论》在中国的进一步传播,为20世纪高等代数知识在中国的传播起到了一定推动作用。而且,这次翻译出版经历进一步丰富了余介石的翻译和出版经验。此后,余介石和周雪鸥合译的皮阿乔(Henry Thomas Herbert Piaggio,1884-1967)的《微分方程式》由国立编译馆出版,并于1935年5月由商务印书馆发行;余介石翻译的卡士罗(Horatio Scott Carslaw,1870-1954)的《非欧平几何学及三角学》,被商务印刷馆列入“大学丛书”,于1939年8月出版发行。

(二) 吴大任译本的流传与影响

吴大任译本自出版后在20世纪未见再版,因而推测其影响较为有限。值得注意的是,尽管1937年吴大任已到武汉大学数学系任教,但《国立武汉大学一览(中华民国廿六廿七年度合刊)》中显示1937及1938的必修课“代数通论”指定教科书为Bôcher:IntroductionofHigherAlgebra[32],既非吴大任的中译本,亦非余介石译本。武汉大学数学系1939级学生路见可称,在1940-1941学年时吴大任讲授高等代数基础课,“采取博歇(M.Bôcher)英文原版《HigherAlgebra》③该处书名号原应为双引号,但原文献中用的是书名号,故而照搬原样保留。(高等代数引论)做教材,吴大任对其内容极其娴熟,今取为教材,可谓得心应手。当时无书供应,只能记笔记”[33]。可见,吴大任即使在武汉大学数学系主讲高等代数课程时,也未将其中译本作为教科书,而是采用英文原著。基于现有史料,个中原因尚不得而知。但这无疑不利于其中译本的传播和作用发挥,也局限了该中译本的历史影响。

尽管吴大任译本流传范围有限,但作为吴大任的第一部译著,为其积累了翻译和出版经验,也开启了他关于数学教材的翻译和写作生涯[30]874-875。此后吴大任还陆续翻译了克诺普(Konrad Knopp,1882-1957)的《函数论》,布拉施克(Wilhelm Johann Eugen Blaschke,1885-1962)的《积分几何讲义》《微分几何讲义》,克莱因的《精确数学和近似数学》等多部外文著作[30]875-876。此外,吴大任还写过多部数学著作,他晚年坦言自己的数学写作受到了博歇这本书的很大影响。吴大任认为“在读书仔细程度上,看不如教,教不如译”[30]883。翻译过程,加深了其对这本教科书的理解,这对于吴大任后来在武汉大学和四川大学讲授高等代数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值得注意的是,2020年哈尔滨工业大学出版社重印了吴大任译本,而且几乎完全复刻了1935年的版式,采用繁体字,并且连分段分页的排版都一模一样。只是开本、封面、扉页不同而已。可见即使时至今日,吴大任译本仍然具有一定价值。

六、结语

中国第一批大学数学系在民国时期陆续建立,因为缺少合适的中文数学教科书而普遍采用外文原著作为教材。哈佛大学数学系著名教授博歇编写的《高等代数引论》正是在这样的历史潮流中,凭借其出色的质量和注重基础的编写理念被引入中国,并在多所大学数学系用作教科书。20世纪30年代,教育界、出版界和政界因民族意识觉醒而寻求中国学术独立的同向同行,为其中译本的产生准备了外部条件。

两个中译本出现的直接原因,是置身民国历史洪流中的大学数学系师生余介石和吴大任,抓住了历史机遇,利用个人的教育经历、工作经历和社会资源等各方面的优势,将个人需求与民族需要融为一体,在民国时期大学数学教科书的建设中留下了历史印记。

两个中译本得以在商务印书馆出版,主要是因为二者均属高质量的数学教科书译作。余介石和吴大任两位译者具备过硬的知识储备,以及对于底本的准确理解。尽管都存在少许问题,但瑕不掩瑜。两个中译本对数学名词的翻译情况,反映了20世纪20-30年代中国数学名词尚未达成规范统一的状况。余介石译本多次再版,应与其有商务印书馆“大学丛书”品牌的背书,以及其内容相比吴大任译本更为完善有关。余介石此后丰富的任职经历,亦有助于促进其译本在国内大学的使用和传播。吴大任译本影响力不大,但这次翻译经历开启了他的数学翻译和写作生涯[30]874-875。

总体来看,博歇《高等代数引论》的两个中译本,是民国时期知识分子建设大学数学中文教科书的阶段性成果。民国大学从引进和使用博歇《高等代数引论》的英文原版,到中译本的产生和使用,反映了民国大学数学教科书的历史演进。博歇《高等代数引论》中译本的产生过程,可以作为案例帮助我们管窥民国时期汉译大学数学教科书演进历程中的历史细节。

致谢本文在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郭金海研究员的悉心指导下完成,王涛副研究员及王晓斐老师对稿件提出了宝贵的修改意见,在此谨致谢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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