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川之子
—— 全国首届“最美自然守护者”马银国速写

2022-12-14 07:44刘光富
时代报告 2022年10期
关键词:大娘

■ 刘光富

马银国同志接受全国首届“最美自然守护者”表彰

引子

多年前,就知道了“马国土”马银国。2011年,他获评全国“国土资源管理先进个人”在京接受表彰并受到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副总理李克强亲切交流接见不久,也曾动念去采写他,遗憾始终未能成行。直到今年7月,终于有了十分难得的一次机会。

7月初,接到四川省自然资源厅“系统作家写系统故事”文学实践活动的安排电话,通知我第二天立即赶赴绵阳市安州区与央视摄制组会合,然后兵分两路,“深扎”高川采风创作,由我负责写一篇关于全囯首届十大“最美自然守护者马银国”的报告文学,实录自然资源系统来自最基层的共产党员马银国同志的先进事迹和精神风貌。

由中共中央宣传部和中国自然资源部于2021年10月发起的寻找“最美自然守护者”,历时近1年,评选结果新鲜出炉,将于2022年国庆73周年,党的二十大召开之前发布。通过层层筛选,优中选优,原安州区高川乡自然资源管理所所长马银国同志脱颖而出,位列全囯首届十大“最美自然守护者”第一——这是马银国本人的荣誉,更是对全国千千万万基层自然资源工作者的最高褒奖和肯定。

到达指定地点,我立即就见到了当地人敬称为“马英雄”“救命恩人”的马银国。眼前的马银国,虽然已年过花甲,于今年4月已正式办理退休手续,但岁月的沧桑却不能遮住他的高大帅气和整个人身上透射出来的那一股子正能量和干练劲道。咚咚咚……走路带风,哈哈哈……笑声爽朗。

随着脚步敲击地板声响,马银国向我跨步而来,紧紧地握住我的手。马银国一下子惹我注目的,还是那双特别的眼。世人都有一双眼,又有什么好特别的呢?是的,他也同样有一双眼。乍一看,浓眉大眼,风生水起。端详细微,确实又留下了无限的叹惋。据他自己坦言,他的左眼,并非天生残疾,而是在工作中先后两次受到意外伤害导致,现在已经完全失明。

迎着马银国温暖的手,我送出点赞的话语:“我们的老马同志还是那样的精神,宝刀不老啊。”他快人快语:“刘老师,我们党员干部,就是要随时保持一股子饱满的精气神。”

共产党领导下的前无古人的中国式现代化伟业正好需要有无数个随时保持精气神满满的马银国,在前行的道路上,如洪流滚滚汇聚起来的磅礴力量锐不可当,坚不可摧,带头唱响新时代的最强音。

一、亲人、邻居给了我胆子、知识和出路

“我的家就在高川乡的大山里,那个叫五里坡的地方,生我养我的就是高川这块脚下的土地……”因为央视摄制组他们要赶时间拍摄制作,作为主角的马银国几乎没有时间停下来和我聊。在高川乡自然资源所门前的院坝里,拍完骑着摩托车赶赴地灾现场镜头的马银国,好不容易才和我匆匆拉开了话题。这时,我提出得找个时间一起去一趟他的家乡故土,他摆摆手:“那边太远太偏僻了,而且在‘5·12’那次重建中,差不多都搬迁了。”接着他又摊开手说:“整个高川乡173平方公里都是我的家乡故土,我这辈子就是离不开高川,离不开手头的工作呀,再说吧,领导也在三番五次留我继续干。要不然,这退了休,老婆、儿子他们一家都在德阳那边定居了,已经去抱孙了。”真诚的马银国,就像是高川河里的水,透明澄澈。

说着话,马银国又警觉地抬头看看天,我也跟着在看,偏西的太阳正好躲进云层里,风在对面的山林里咆哮。“最近几天要下雨呢。”这个季节,马银国随时都在关注着天。他仔细望了好一阵,接着又在沉思。一旁的自然资源所所长小李补充道:“马老师会看云识天气,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但是在高川乡这块土地上,他说雨要半夜到绝不拖延到五更,有时比天气预报还准。”

高川从行政区划上讲,它是绵阳市安州区的一个乡镇,但从地理位置上说,它却如同伸向阿坝州茂县境内的一根藤条。整个安州区的高山深谷几乎全集中在这里,山高不见顶,沟深不见底。马银国自小就生长在高川河边半山腰的农村家庭。“匆匆60年一轮花甲已过,这一辈子要感谢的人真的很多,领导对我特别是编制解决,进入体制的关爱;老婆默默付出支持我的工作;但我还应特别感谢的是成长路上的他们。一就是我的婆婆,还有我的父母和好邻居柳大娘。”

马银国的婆婆李氏,只字不识,却胆识过人。就是她,一个乡村老妇,引导着马银国自小就带着正直善良和练就了一身敢于战胜邪恶的力量。五里坡又被当地人称为“断魂坡”,是传说中鬼神出没的地方,偏偏马银国上学就要从这里经过。小时候的马银国,虽然长得比周围的伙伴高大,但如此一副身板里却缺乏胆量,特别害怕经过“断魂坡”。尤其是邻居老光棍马三时常给他讲“断魂坡”的“鬼”青天白日出来抓小孩当餐饭之后,每走一次,马银国都会痛哭流涕。这时,强悍的婆婆李氏一边像抓一只小鸡似的把马三抓到身边“审问”,吓唬他要把他打入“冷宫”,把村民们眼中女兮兮的马三吓得屁滚尿流,一溜烟不见了踪影;一边婆婆李氏又亲自护送马银国经过五里坡,路途上,婆婆经常讲一些故事为他壮胆。婆婆告诉他,自古邪不压正,而且世间根本就没有鬼神。牵着走,放了走,望着走,渐渐地,马银国就敢一个人来回五里坡了。有一天,婆婆拉着马银国的手,告诉马银国:“能走过五里坡,我家马娃儿是条汉子;能走出五里坡,马娃儿更是马家的好娃儿。”马银国使劲地点了点头,话说完没多久,婆婆就去世了,马银国守着婆婆的棺材哭了一次又一次。“走出五里坡,做马家的好娃儿”的念头就像一棵顽强的树苗,不知不觉在马银国的脑子里扎下了根,在父母的浇水培土管护下,逐渐枝繁叶茂起来,终于有一天,还会开花结果。

“喜欢读书,我们就勒紧裤腰带供读吧。”马银国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村人,也没读过多少书,平时话也不多,倒是实在,有一句算一句。看到自家“马娃儿”总是每天天不亮就勇闯“断魂坡”去学校,天黑了很久才借着微弱的手电筒光返回家,尤其是冬天,泥一把水一把的,裤子被路旁的树枝上的水打湿大半截,两口子既心疼又欣慰。读进多少,他们帮不了,只好暗暗地替这“马娃儿”使劲,口中不食肚中挪,节衣缩食供养他上学。就这样,马银国在父母的呵护下,成了高川河边新中国教育史上第一个高中生,“感谢我的父母给了学习知识的动力和机会,让我在那个吃饭穿衣都很成问题的年代把书读到城里去了。如果没有知识,我也就不可能有今天的为高川家乡服务的机会”。

“婆婆李氏说,在五里坡,有一种灵性的动物叫九色鹿,它守护在那里已经上千年了,我家马娃儿,这辈子一定是遇上九色鹿了。我觉得真的是九色鹿被我幸运地遇上了,否则我读书怎么那样的顺利呢?次次考试都没下过第二,很顺利地就进了高中,而我这辈子第二次遇上的九色鹿却是好邻居柳大娘。”马银国谈起邻居柳大娘对他的帮助,就有说不完的话。高中毕业,马银国回乡务农。种庄稼,对于一个刚从学校出来的娃,肯定是个难事。一旁干活的柳大娘见到马银国,说了一句:“高中生,可惜了。”马银国笑笑,轻轻地回了柳大娘一句:“我应该好好接受劳动锻炼。”马银国的第一次干部履历,就是在村子里说得上话的柳大娘倾力向生产队长推荐帮他实现的。回村不长时间,马银国就接替了老眼昏花的记分员,成了生产队一名受人尊重的记分员。由于马银国的认真,在工作上从未出过差错,高川村人都夸他是正直能干的“青钩子”。人看自小,马看蹄爪,村里人都对这个以读书厉害而名扬村子的“马娃儿”刮目相看。

机会总是留给随时有准备的人,马银国自从担任记分员那天后,一边认真履职尽责,一边抽出时间不断加强学习,当初婆婆留给他的“走出五里坡”的梦也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浮现。直到有一天,马银国生命中的“贵人”柳大娘敲开他们家的门。一开始,母亲还以为柳大娘是上门为自己家的“青钩子”马娃儿提亲来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对于马家来说,当然也是好事。母亲想都没想,就大声对着柳大娘讲:“到时候三百杯,还要搭上一个大肥猪头。”柳大娘顺着开玩笑说:“谁稀罕呢?”马银国的母亲给柳大娘递过来一杯热茶,两人在进一步细谈中,才知道这柳大娘原来是给马银国送机会来的。柳大娘专门给马银国带来一个好消息,乡政府要招收广播员。对于已经暗暗准备很久的马银国来说,简直就是眼前突然绽放出满树的花,把整个通往五里坡的路都点缀灿烂了。马银国抑制不住激动地听完了柳大娘的介绍,忙不停地向她打听招考相关事宜。接下来,柳大娘继续带给他一个好消息:“我已经向大队支部书记替你推荐报名了,你就准备着考试吧。”眼前的柳大娘,难道真的就是守护千年五里坡的九色鹿的化身么?

二、一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1984年10月1日,通过招聘考试,马银国正式成为高川乡的一名广播员。那天,高川乡政府来人通知他:“马银国,到乡政府上班。”马银国当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来人继续告诉他:“你是这次考试五个人中的第一名,已经被乡政府录取为广播员了。”马银国从此正式成为乡政府的“八大员”,也算是第一步实现了走出五里坡的梦想。他从庄稼地里一股劲跑回家,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柳大娘,淳朴的“马娃儿”竟然要当众给柳大娘下跪谢恩,柳大娘一把拉住他:“干好工作,就是对我的感谢。”马银国的眼眶有点湿润。

广播员这份工作,其实也还只是一名“临聘人员”,但对于马银国来说,也来得并不容易。接下来的十年间,一向努力上进、嗜书如命的马银国一直在抓住成为一名正式公职人员的考试机会。而且每次考试,他都取得不错的成绩,但现实却是,由于他的“不懂人情世故”“从不去找关系”,接连几次都落空了,包括其中一次参军进入部队。一开始明明是他,最后送出去的,却是另外一个人。对此,他表示很不理解,有一次,血气方刚的他还差点把当事人给打了,但他回过头一想,要说也很正常,要怨只能怨自己。无法实现自己的更大梦想,苦闷的他只有继续呆在广播站。从不甘心落后的马银国,仍然把广播站工作干得十分出色。尤其是手里的通讯员这块工作,年年都是全县排位前三,先先后后得到县局精神和物质的表彰不计其数。为此,在1988年前后,马银国还被临时抽调到县广播局工作了一段时间,但是,由于高川乡广播站缺少人手,很快又被喊回来了。

一个人一个站的工作,本来就事无巨细,从小每天两个来回五里坡一二十公里山路的马银国,什么时候都能顶住,工作中从不吭一声苦和累,永远都是周围人眼中的积极乐观的“马娃儿”。在一次广播检修时,他正在专心致志地忙着手里的事,不料,却被飞来横祸给了致命一击,一辆飞驰而来的货车把他撞飞了十几米远。在医院里昏迷3天醒来后,突然感觉自己的左眼特别不舒服。从小就习惯走五里坡夜路的马银国,眼睛会有什么问题呢?比夜晚的星星还要明亮。旁边的人也都在安慰他,过些日子,把伤养好了,眼睛应该也就恢复了。谁能料到,他的左眼却从此陷入了一场长长的“恶梦”,不但没能好起来,相反视线由开始的有点迷糊到日渐灰暗,到后来就只能见一点点光了。更为糟糕的是,比起右眼,还从眼眶里陷进去了不少。一向积极乐观的马银国,被这突如其来的麻烦纠缠了很久,而且,接踵而来的是,由于眼睛残疾这个主要原因,对他而言,无比重要的一次又一次招考机会也随之离他而去。又要什么地方可以申辩呢,命运的打击总是让人防不胜防,马银国从此走在人生的灰色地带,周围的同事都感觉他沉默了不少,每天只知道埋着头干工作。

“临时工到最后还有出路吗?”一个夜晚,和马银国一起坐在院子里乘凉的老婆叶堂英,终于小心翼翼地把摁在心底里很久的那句话说了出来。“那就回家干农活吧。”他分明在和老婆赌气,“命运无情,老天爷总不会那么无情的,我就不相信马银国这辈子没有路了。”马银国从小日日走过断魂坡去上学,有过几次从高高的悬崖边捡回生命的经历,从来就不相信谁会被命运一下子击得一塌糊涂的,但是,他也知道现实其实不乐观,除了苦干苦熬,真的一点也看不到希望。

“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当时正是年富力强的马银国,吃苦耐劳样样不缺,又有工作经验和能力,而且文化水平也不低,即使有一只多少有点受影响的左眼,也可以有无数机会选择。哪怕就是丢掉这份广播员的临时工,去县城做工地也不差,上有老下有小的压力也会减小不少;村子里和邻村那些去沿海打工两三年回来,一家人的日子都比守在高川乡广播站的临时工马银国要强许多。这期间,身边的好心人也在不断动员他:“这样长时间守着一根无肉的‘骨头’有意思吗?”马银国经过反复沉思,却果断地选择留了下来。从1984年到1994年,他有了整整10年时间的乡政府广播员经历,应该说,全乡的每一只广播,他都了如指掌。百分之八九十的,也都是他爬高上梯安装的。每天早晨黄昏,马银国总是准时地通过它们,向村民们传递着各种信息。它们就像是一只只小灵通,把山村与外面的世界紧紧地联系起来。

1994年,马银国被组织安排到了高川乡国土所工作。工作变动了,但他的身份却没有改变,仍然是“临时工”。直到2005年,由于组织和领导的关心,十八姑娘熬成婆,时年43岁的马银国,才和全区其他23位符合政策的同志一起,吃上了地地道道的“财政饭”,正式成了一名事业岗位人员。扳起指头,从1983年担任生产队记分员算起,一转眼整整过去了22个年头,正如马银国在当天在日记中的记录:“如果那时能公平公正公开一点,通过一次两次,估计我就考进体制了;又如果当初我的眼睛没有受到伤害,也应该早就落实了。这一切都是如果,好在党的领导,政策的普惠,终于让我如愿以偿,迟来的爱,总算解决了后顾之忧,我能为高川这片土地的发展尽毕生之力了。”

三、每户村民都住上合法、安稳的房

“从1994年我进入高川乡国土所工作到2022年在高川乡自然资源管理所光荣退休,在这接近30年的时间里,先后换了3次名称,最后这次叫高川乡自然资源所,工作内容也在不断变换和增加。全乡差不多每户农村建房都重新来了一次,尤其是2008年‘5·12’地震后,许多民房都重新进行了选址修建。”透过窗外的薄雾,我仿佛看到了马银国在山间小路上穿行的身影,三十年来的好多日子,在高川乡坑坑洼洼的村道,每天清晨五六点或者更早的时候,马银国就啃上几口馒头,胸前挂上一个已经用了很多年的军用水壶,匆匆跨上那辆陪伴了他许多年的摩托车,开始了他一天的征程。不管春夏秋冬,马银国由他的摩托车“老伙伴”驮着,赶星星赶月亮,不辞艰辛而又小心翼翼地行驶着,而且还得时时提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暴雨地灾。远处的重峦叠嶂,近处的坎坷山路,就是他每一天生命中的风景。

“高川乡土地金贵,每个人才只有0.1亩,而且我们这地方的老百姓也普遍贫穷,一辈子不容易建一次房,有的建一次说不定就要使用两三代人。”由于高川乡地处偏僻闭塞山区,老百姓多善良、厚道,不但缺乏地灾防治意识,而且法律意识也相对淡薄。在建房之初,有的甚至故意避开国土部门的监管,私自在一些并不安全的地方如滑坡体上违法强建。这样一来,往往就会被马银国的“法眼”给盯上。一开始,有的人不理解,常常在背后指责:“一只眼怎么就这么狠?”马银国深知,于情也许可以,但于法却绝对不能逾越,而且安全隐患巨大。一旦被查处,对象户又显得非常的无助,这同样让马银国自己也非常的为难。

高川乡太平伐木场一个农户就成了这方面的典型。县国土局依法作出强制拆除的决定后,眼看着不听打招呼的农户的十万八万就打了水漂。马银国含着泪,在现场监督完成整个拆除,又不顾当事人的辱骂和威胁,主动帮着跑县上和村组,及时重新为其选址落实宅基地,协调争取民政部门补助资金,安排地灾搬迁补助等,并及时支持把房子重新盖起来。为主动缝合之前强拆中割开的关系裂口,他又找来当事人,和他话明气散,而当事人也早被“马国土”的用心用情感化了,搬迁喜酒那天,特意三番五次邀请马银国到场喝上几杯。这样的时候,马银国也不推辞。渐渐地,村民都知道了,“马国土”在法律法规的原则底线面前,他就是铁是钢,在原则范围内,他又是“大好人、活菩萨”。

有一次,马银国在下村巡查过程中,当场制止一起正在实施的未批先建行为。哪知,对象户翻脸不认人,骂声如雨点,可马银国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心平气和地去做法律法规的宣传和讲解。由于马银国多年的走村进社到户,打下了良好的群众工作基础,很快就有一些当地村民也帮着他打圆场做工作。一开始,对象户并不买账,马银国的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加之周围邻居的劝说化解,对象户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违法行为,主动进行了整改。由于发现苗头早,对象户损失也降到了最低。马银国的经验就是:“农户建房,多打预防针,尽量做到不要屎都拉了一坝,再去擦屁股。”说是这么一句话,高山深谷的高川乡,别的不说,单是农户建房一项工作就够你折腾的。马银国告诉我:“正是有事做,农户需要,才有我一天到晚忙不完的,白天外业晚上内业的工作很充实。”

马银国在农户建房这块工作上,也有很为难的时候。那是前几年,自己家侄子要新婚,找到马银国建房批宅基地,希望他照顾一下。他不肯通融,侄子就又请自家的爷爷、马银国的父亲找上门帮着求情。父亲在办公室刚坐下来,马银国递上一杯茶,就开始劝说父亲:“我怎么能因为亲情而撕开法律法规的‘口子’?整个高川乡,没有这样的先例呀。”弄得父亲摔门而出,逢人便说:“他娃儿就是一头六亲不认的犟驴。这点小毛事躲得过无数双眼,就是躲不过他。”后来不久,侄子结婚办酒席,全村人都请到了,就是不请马银国一家。气得他老婆脸色都青了,一个劲地埋怨他。而在马银国的心底,却有自己的底线和红线,他说:“既然干的这份事,就要负起这份责,我不当‘卫士’谁来当?”

马银国在高川乡老百姓那里“马国土”口碑,却正是这样在几十年的琐琐碎碎的日常守护中赢得的,这多年里,有事就找“马国土”,几乎成了挂在每个高川乡人嘴边的一句口头禅。作为一名老百姓信得过的国土干部,每一个农户地基的选择,不仅要考虑占地的合法,还要帮助他们把握一下“风水”,确保居住安稳,“只有为他们找到顺风顺水的地方,才能更好地生产生活,有效避免地质灾害等带来巨大的损失。”身边很多人都在说马银国很懂“风水”,“其实就是我在几十年的下乡到村帮着村民现场选址过程中积累起来的一些经验,2018年‘5·12’地震后那段时间,我经历过很多农户的选址重建,经验也随之更丰富了些。”那段非常的日子,马银国马不停蹄,日夜奔波,整个乡的1600多个农户建房几乎都是由他现场选定的。“能做到每户高川人都住上合法、安稳的房,”这正是马银国从事土地管理几十年来,一直在努力实现的梦想,“尤其是在‘5·12’大地震之后,高川乡地灾特别多,选择一个能安稳居住的宅基地,真的很费神很不容易,那个时候惊魂未定的乡亲们,真的对我们很依赖。”

地灾现场

四“5·12”的7天7夜和4吨大米

“我已经是死过大几回的人了,‘5·12’大地震那一次忙于救人,我整整7天7夜没有睡觉,争分夺秒在救命。”时间虽然已经过去10余年,但毕竟大地震带来的伤害太大了。马银国至今回忆起来,依然有几分不愿提及:“许多亲人在瞬间消失,我生命中的‘贵人’,我眼中的断魂坡的九色鹿柳大娘也因为胸部受伤,失血过多,离开了人世。”

2008年5月12日下午,山清水秀的高川乡一片宁静,远处的树正在生长,天空中的云朵很悠闲地飘着,勤劳淳朴的高川人正在往常一样忙碌的时候,谁也没想到,一场惨绝人寰的突袭瞬间把高川翻了个底朝天。天崩地裂,河断山倒,路垮楼塌,呼救声无处不在,肢体残缺的尸体随处可见,美丽的家园毁于一旦。

那时刻,马银国正在乡政府大院的平房里填写“防灾救灾明白卡”,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紧接着,脚下剧烈晃动起来,头顶一阵巨响,“地震了!”马银国边大声喊着边一个蹦跳逃出办公室平房,就地卧倒。就在他逃出办公室那一刹那间,后山巨石滚滚而下,把办公室隔壁的那一间房砸成了无数碎片。这场地震灾难,直接导致全乡七个村中的五个荡然无存,接近6000名乡亲无家可归,1000多人受伤,600余人罹难,数百人失踪。

一向性格稳重的马银国,立即掏出手机向县国土局告急,刚拨通的县局谢局长电话突然断线,110,114,119,全都无法打通。冒着危险返回办公室打座机,仍然没有信号。瞬间,高川乡成了孤岛,与外界完全失去了联系。“救人!”马银国头脑中立即闪出这个念头,接下来的7天7夜,他一直处在救人的忙碌中,几乎没有睡上一个完整的觉。

学校、乡政府、村子,马银国一路在奔跑,哪里需要就哪里上。有工具就尽可能用上,没有工具就用手刨。救出来的生命,能背的自己一个人背,遇上身体重的就招呼其他参与救援的同志一起抬。抢救时间,一分一秒都无比重要。有需要的人太多了,马银国却连家里父母、妻子、孩子都没顾得上。直到地震后的第6天,才在离家20里的救灾现场意外地发现了搀扶而来的父母双亲。马银国一把抱住劫后重生的母亲,一股枉为人子的愧疚从脸颊倾泻而下。这时,父亲用沙哑的声音告诉儿子:“你柳大娘她走了,还有你大爷,婶娘……我们的房子也没了。”正在此时,强烈余震又一次袭来,马银国强忍着悲伤,立即又投入到了紧张的抢险救人中。汗水模糊视线,石头磨破手指,膝盖处挤压出巴掌大的淤血,钢筋在双臂上划出道道血痕……马银国一刻也没有停歇,巴望着所有生命都能在自己的努力下得以生还。

“娘,娘,我饿……”,5月13日夜,从废墟下被救出来的小女孩大声地哭喊着,撕心裂肺。“没吃的,可是个大麻烦呢。”马银国强烈地意识到。这时,他忽然想起来,妻子叶堂英开的店铺里还存放着一些大米,眼下可以救乡亲们的急,可他这两天忙着救人还不知道家里的情况,妻子生死未卜。马银国带着无比歉意赶回世平路三岔路口的家,看见妻子正蹲在废墟上,一身湿漉漉的,显现出一脸疲惫,先是一阵惊喜,接着一阵酸楚涌上眼底。叶堂英见到满身泥土的马银国,一下子愣住了……彼此确认对方还在世,两人拥在一起,妻子一句:“你还活着?我差点就压在水泥板下成一团肉饼了。”马银囯安慰说:“你命大,不会有事的。”可惜,妻子的店铺已经夷为平地,一片废墟,一地泡影。

马银国也顾不上别的,开口就问叶堂英:“我们还有大米吗?”妻子用手指了指:“废墟下还有4吨,昨天刚好运回来,没卖出去的。”马银国抑制不住心底的激动:“拿出来拯救乡亲,可以挽救上千人的生命,这是大功大德啊。”妻子一开始很不乐意,这怎么可能呢?在马银国一番晓之以理之后,她竟然和丈夫一起,掀动压在大米上的水泥板。两人动不了,马银国又招呼来周围抢险的同志。在地震后的高川孤岛,一次拿出4吨大米,马银国和几十年来一直在默默支撑他的妻子叶堂英,成了无数高川人眼中的“救命稻草”。

在通往高川乡医院那条破碎不堪的路上,马银国也记不得自己背送伤员到底往返了多少次;在看着三五成群空腹相拥等待天明的老弱妇孺时,他毫不犹豫地把自家粮油店的4吨大米无偿捐出;在安置点为灾民煮制食物时,自己却时常饿着肚子;在救出一个又一个老人、妇女、孩子,一共22条生命时,自己却没时间联系自己的父母,了解他们的安危。

“当时的情况下,人是意识不到累的,咬着牙也要救出更多的人,是我脑海中唯一能想到的事,就这样度过了整整7天7夜。”如今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马银国眼中依然透露着面对灾难时的临危不惧和坚定。在我看来,把老百姓安危看得高于一切,马银国那只时时保持高度警惕的右眼,不又是一位具有高度责任感的“勇士”吗?

马银国同志现场查勘泥石流冲毁的道路

五、地灾抢险,左眼再次遭受重创

尤其是在“5·12”之后,高川,地质灾害就像是一把利剑,悬在6000父老乡亲的头顶,是乡、村干部最大的心头大患。地震之前,全乡只有7个地灾点,震后,直接威胁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的隐患点猛增至168个,全乡90%以上的农户都笼罩在这片阴影之下。防汛抗灾守护高川家园,守护这一方土地的平安是马银国最大的职责,“确实是放心不下啊,哪个角落都可能出现意外,无论主汛期,还是其他时候也不可以掉以轻心。”

命运并没因为一路坎坷而饶过马银国。1999年夏季的某一个夜晚,风大雨急,马银国预感这是要出事的节奏。他一边向上级和乡镇领导汇报情况,一边骑上摩托车往地灾频发的泉水村方向赶。恰巧泉水村支部书记也急着往地灾点赶,就在双方都在急着赶路时,两辆摩托车不期而遇撞上了。支部书记并没有大碍,只弄了点皮外伤,可马银国却又给自己添麻烦了,倒霉事再次找上他的左眼。那之后,马银国的左眼完全失明,而且进一步陷落了进去,成了今天这副模样,形同虚设,如一粒瘪豆陷落在眼眶里。

马银国并没因为眼睛受到如此灭顶之灾而有半点放松自己的工作,放下地灾防治这块一年四季中最硬的骨头,习惯与地质灾害作斗争的“勇士”马银国,随时保持着冲锋在前的姿态。2009年7月17日下午,马银国骑着摩托车赶往“大山包”大型泥石流现场查看灾情,3点钟以后才匆匆在乡政府吃了午饭又赶去泉水村巡查。每年这段时间,他不是在巡查,就是在巡查的路上,整个人就和地灾扛上了,不容忽略一点蛛丝马迹。在路上,他发现有老鼠在慌慌张张搬家,抬起头,仔细分析了天色并作预判——暴雨即将来临,很快,安县(现为安州区)国土局也发布了夜间有暴雨的信息。他果断地一边向乡党委政府领导汇报沟通,一边迅速拉开了平时织下的乡、村、社地灾防治网,严阵以待。

当天深夜,由于降水量接近100毫米,一场历史罕见的地质灾害突袭二郎村插秧沟一带,马银国带领乡镇村相关人员打头阵赶到现场指挥村民紧急撤离,一家一户敲门敲窗,叫醒催促,他还和其他同志一起,背起一位不愿意离开家的八旬老人走出一公里多,午夜两点,整座山崩塌下来,二郎村地灾范围内的四户十二人全部脱险。回到乡政府,他又记起高川村的父母和家人,一通电话打过去,得到全家都已经安全转移的消息时,他才松了一口气。

在高川乡,类似的地灾险情,有时每年会发生两三起,有时有可能是五六起,经验丰富的马银国常常有自己的“先见之明”。现任高川乡自然资源所所长小李更是对自己的“马老师”佩服得五体投地:“马老师真的是一方守护神,这么多年都是全乡地灾防控的主心骨,就像警察对付小偷,他有一整套办法。”如此权威的背后,是马银国的钻研和学习,干一行爱一行钻一行,除了常规业务的掌握熟知,平时他特别注重学习识别高川乡特征明显的小区气候,“天长日久,马老师有时候比气象台预报还要精准。”采访回来的第3天,我在电话中向马银国询问采写素材的细节时,他告诉我说:“我现在正骑着摩托车赶往地灾点。”猛然记起,在高川那天,他望着天上云朵说的那番话,果然又一次被应验了。“地灾防控,只有起点,没有终点,永远在路上。必须时时警惕,闻令而动,才会确保一方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

现场检查滑坡治理

马银国从事自然资源管理近30年来,在地灾防治工作中,凭借着自己积累的丰富防灾经验和那双“火眼金睛”,先后成功预警和组织避险69起,安全转移群众1900余人次,有着“地灾窝子”之称的高川乡,特别是在“5·12”汶川特大地震后,更是创造了连续14年地质灾害“零伤亡”的奇迹。

六、百米悬崖,“老虎嘴”险遭追逼

高川乡是安州区远近有名的富矿乡镇,钙矿、磷矿遍地都是。一些人早就盯上了高川乡的矿山,“这么偏僻的地方,又这么富矿,挖点采点算是什么呢?您‘马国土’高抬贵手不就行了?”说话间,一沓沉甸甸的百元大钞已经掷在“马国土”的办公桌上,不料竟然遭到马银国的严厉拒绝,但这些人还是不死心,临出门时,狠狠地甩出一句:“反正矿是要去挖了,走着瞧。”

从此怀恨在心的盗采者上演的“老虎嘴”百米悬崖以货车追逼,马银国至今谈起,仍然心有余悸:“如果当时我没有防备,采取紧急避让,这把骨头早已敲得鼓响了。”马银国记得那是2007年4月的一天,他在县局开完会已是傍晚,县局安排他在县城过夜,由于正值主汛期,放心不下高川的马银国骑着摩托车往回赶。

从县城到高川,足足有60公里路途,而且当时的路况又不好,偏偏马银国又有眼睛的严重问题,关键还要经过老虎嘴和月儿门两个危险地段。马银国已经走过这条路几十年,自己并不担心,就摸黑和“老伙计”摩托车在路上走着。走着走着,他总感觉有些不对,但他毕竟是从小就闯过“断魂坡”无数次的人,仗着自己有一身的胆子,他也就没有在意别的。后来,他从摩托车的反光镜里看见一个人开着一辆拉矿车一直尾随他,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不离不弃和他保持着一定距离,他自己也多了几分警惕。在经历了接下来的“老虎嘴”追逼惊魂一刻之后,他忽然想起来,这不正是前不久依法查处的磷矿业主吗?说时迟,那时快,一路尾随而至的黑心业主,竟然是要对他下毒手,到达老虎嘴时,突然加速超车,轰轰狂叫着冲上来,朝着他的摩托车飞速撞去,企图让他毁尸万丈深渊;幸亏马银国反应敏捷,处置得当,才与死神擦肩而过。

又是一年除夕夜,高川乡家家户户都在祥和热闹中度过时光,几辆车却在夜幕掩护下鬼鬼祟祟地驶入了矿区。早有预料的马银国,骑着摩托车一路跟踪上去,暗中侦察准确情况后,马银国没有打草惊蛇,而是随即向县局和乡政府值守人员及村干部作了情况报告。

正当那些不法分子装满车,准备逍遥地离开时,各路人马已经陆续到达现场,时机成熟,只见马银国把摩托车推到道路中间,打开摩托车灯,对着拉矿司机凛然地说:“我是囯土所马银国,请接受检查。”拉矿司机丧心病狂地朝着马银国使劲撞过去,可马银国一动不动,一脸威严地,如一座山峰立在前头……相关执法人员和车辆齐刷刷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把这一伙人,瞬间给震得愣住了。

后记

“最近经常接到德阳居住的老婆和儿子他们的电话,顽皮的孙子在那边一个劲地唱‘爷爷是个大坏蛋,太阳下山不回来;妈妈煮好饭,奶奶炒鸡蛋’……”聊起家庭,马银国的眼睛里,闪烁着幸福与愧疚,“可我到底还是割舍不下高川这里的一切,离不开这片土地,也许今后眼睛闭上了,还会继续留下来守护。”

马银国原本就属于高川这片土地的,生于斯,长于斯,也许他正是守护五里坡千年已久的九色鹿的化身。他心里装着高川美丽的山水,同样也装着自己在高川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父老乡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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