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孽海花》中的“把”字句

2022-12-16 21:26
汉字汉语研究 2022年2期
关键词:补语现代汉语介词

张 柯

(中央民族大学文学院)

提 要 本文采用计量统计法对《孽海花》中的“把”字句进行穷尽性考察,在对“把”字句分类描写的基础上将其与现代汉语“把”字句进行对比分析,探求从清末民初到现代“把”字句的发展变化情况。

《孽海花》是晚清四大谴责小说之一,原作者为金松岑。全书共三十五回,最早见于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江苏》杂志,后由曾朴(笔名“东亚病夫”)续写而成于1928年前后。小说以苏州状元金沟和名妓傅彩云的经历为线索,展现了同治初年至甲午战争这三十年中国社会政治文化生活的历史变迁。清末民初是近代汉语向现代汉语转型的重要历史时期,这一时期汉语语法呈现出诸多特点。目前学术界在研究这一时期的语言面貌时所使用的语料主要集中于白话报刊、北京官话课本、会话书、通俗小说、满汉合璧文献等,以近年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的“早期北京话珍本典籍校释与研究”为重要研究成果,但总体来说仍有许多未尽之处。目前,学界对晚清四大谴责小说的专书断代研究只关注到了《官场现形记》和《老残游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和《孽海花》则无人问津。《孽海花》的语言具有通俗化、大众化的特点,体现了清末民初的语言面貌,具有一定的语料价值,有助于我们更加全面地了解近代汉语的概况。

1.《孽海花》中“把”字句使用情况的统计

“把”字句是在近代汉语中才出现的。王力(1943)最早将“把”字句界定为处置式,但是在近代汉语中,“把”字句并不都是表处置,俞光中(1999)将近代汉语“把”字句分为五类:表示“握持”“把持”“给”等动作义的“把”字句;“把”用于施事者前,表示施事者是个受支配、不由自主的变体;“把”表示动作凭借的工具,或表示动作凭借的状态、名义等方式方法;“把”表示方位,相当于介词“从”“在”“朝”;处置类“把”字句。其中第二类实际所指为致使义“把”字句。梅祖麟(1990),吴福祥(1996),蒋绍愚、曹广顺(2005)等大多数学者都将致使义“把”字句归为处置式“把”字句的一种。据此,我们对《孽海花》中的“把”字句进行穷尽性考察,将书中出现的527个“把”字句分为动词义“把”字句、处置式“把”字句、工具式“把”字句、方位类“把”字句四类。与此同时,对书中出现的“将”字句也加以统计,具体情况如表1所示。

由表1可知,《孽海花》中的处置式“把”字句在所有“把”字句中占绝对优势,占全书“把”字句的91.7%。其次是工具式“把”字句,占比为7.6%。动词义“把”字句和方位类“把”字句各自都仅有两例。和“把”字句的情况相似,近代汉语中的“将”字句也并不都表示处置,还有其他不同的类别。《孽海花》中共有47个“将”字句,其中处置式是其最主要的用法,占全书“将”字句的59.6%;其次是表副词义的“将”字句,共14例,占29.8%;工具式“将”字句只有1例。“将”字还有一种比较特殊的用法是作为动态助词出现在“动+将”或“动+将+趋向补语”的结构中,全书共4例。翟燕(2007)通过穷尽调查《金瓶梅词话》《醒世姻缘传》《聊斋俚曲》三部语料中“将”的使用情况,根据“动词是否为趋向性动作动词”将明清时期的“动+将(+宾语)+趋向补语”这种结构分为两种类型,这两类在《孽海花》中均有体现。具体用例如下:

(1)这话未了,就硼的一响踢开门,钻将进来。(第二十二回)

(2)却说凤孙忽听稚燕一路喊将进来,只说他放了上海道,一时心慌,倒说不出话来,呆呆地半晌方道:“你别大惊小怪地吓我!说正经,连公公那里端的怎样?”(第二十三回)

例(1)中的动词“钻”是表趋向性的动作动词,“将”后的补语“进来”表示动作的趋向,为趋向动词。例(2)中的动词“喊”不具有趋向性,因此“将”后的补语“进来”也因语义限制而发生虚化,为动态助词。

由此可见,在《孽海花》中“把”字句和“将”字句的用法既有相同点,又有不同点,具体情况如图1所示:

在《孽海花》中,与“将”字句相比,无论是处置式还是工具式,“把”字句都处于优势地位。同类型的“把”字句和“将”字句在表达上基本没有什么差别,但出现的场合各有侧重。我们统计了同类型的“把”字句和“将”字句在对话和叙述中出现的次数,结果是有220个“把”字句出现在日常对话或戏曲对白中,占同类型“把”字句的42.1%,有5个“将”字句出现在日常对话或戏曲对白中,占同类型“将”字句的17.2%。从金元时代开始,“将”字的口语色彩就在逐渐减弱,“把”字在有口语色彩的文献中使用频率逐渐增高。到现代汉语中,“把”字的使用更加普遍,“将”字则一般在书面语中使用。

2.《孽海花》中的四类“把”字句

《孽海花》中的“把”字句共有四种类型,有些类型与“处置”无关,如果将与处置无关的例句放在处置问题内去讨论往往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故以下对《孽海花》中的四类“把”字句分别进行描写和分析。

2.1 动词义“把”字句

大部分语言学家都同意“把”本来是表“拿”“持”义的动词。王力(1958)、C.N.Li&S.A.Thompson(1974)提出处置式“把”字句来源于连动式“V1+O+V2”,后来V1通过语法化过程变成介词。这里所说的动词义“把”字句是指还未虚化为介词的“把”字句,《孽海花》中这种类型的“把”字句只有两例,动词“把”在句中的语义为“拿、持”,具体用例如下:

(3)彩云忽然把一个玉葱,咬着银牙,狠狠地直指到阿福额上,颤声道:“你这坏透顶的小子,我不想今儿个……”(第十二回)

(4)谁知就在这一片轰轰烈烈的开战声中,倒有两个潇潇洒洒的出奇人物,冒了炎风烈日,带了砚匣笔床,特地跑到后载门外的十刹海荷花荡畔一座酒楼上,凭栏寄傲,把盏论文。(第二十四回)

例(3)除去修饰语、插入语等其他成分,可以简化为“彩云把玉葱指到阿福额上”,和例(4)的结构同为“S+V1+O1+V2+O2”,其中O1是V1的宾语,O2是V2的宾语,V1=“把”。这类句式为早期“把”字句的源头之一。

2.2 处置式“把”字句

王力(1944:117)指出:“‘把’字所介绍者乃是一种‘做’的行为,是一种施行(execution),是一种处置。在中文里,我们把它称为处置式。”在这之后,“把”字句的语法意义是否表示处置就成为学者们重点讨论的问题之一,一部分人主张取消“处置式”这个名称。沈家煊(2002)区分了主观处置和客观处置,认为“把”字句的语法意义是表达主观处置。他分别从“把”字句表达说话人的情感、说话人的视角、说话人的认识等方面论证了“把”字句有表示主观处置的意味。根据结构形式和语义特征,我们将《孽海花》中的处置式“把”字句分为广义处置式、狭义处置式和致使义处置式三类。

2.2.1 广义处置式

广义处置式的基本结构为“P+O1+(X+)V(+Y)+O2”,这类“把”字句是双及物式,由于谓语动词内涉两个域内题元,所以在语义上处置性较弱。这类处置式根据语义特征可分为以下五类:

2.2.1.1 处置(给):把O1给O2

(5)我最不解的,庄寿香号称名臣,听说在和议开始时,他主张把台湾赠英。(第三十二回)

(6)开好了就出来,把一张三千的亲手递给老头子,一张两千的托他去分配。(第三十五回)

(7)彩云下了车,吩咐贵儿把车子寄了厂,马上去知照孙三儿快来。(第三十回)

以上诸例中,“把台湾赠英”“把一张三千的亲手递给老头子”“把车子寄了厂”都可以译为“把O1给O2”,O2为受事宾语,“把”字结构中的动词“赠”“递给”“寄”都具有“给”这一语义特征。从结构上来看,例(5)为“P+O1+V+O2”,例(6)为“P+O1+X+V+O2”,其中“X”为动词前的修饰语“亲手”,例(7)为“P+O1+V+Y+O2”,其中“Y”为动词后所加的补语动态助词“了”。这类处置句在先秦就已经出现,只不过是用“以”字来代替“把”字,例如《孟子·万章上》:“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

2.2.1.2 处置(作):把O1当作O2

(8)哼也没见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当贼!(第十五回)

(9)现在看着,好象她很迷恋我,老实说,也不过像公子哥儿嫖姑娘一样,吃着碗里,瞧着碟里,把我当做家常例饭的消闲果子吧咧!(第三十回)

(10)两人酒酣耳热,接膝谈心,把个看花饮酒的游观场,当了运筹决策的机密室了。(第二十四回)

例(8)(9)(10)中的“把”字结构都可以译为“把O1当作O2”,O2为结果宾语,“把”字结构中的动词都具有“当作”这一语义特征。从结构上来看,例(8)例(9)都为“P+O1+V+O2”,例(10)为“P+O1+V+Y+O2”,其中Y为体标记“了”。这类处置式同样来自先秦具有提宾功能的“以”字结构,如《孟子·滕文公上》:“尧以不得舜为己忧。”

2.2.1.3 处置(到):把O1放到或放在O2

(11)次日,上半天忙忙碌碌地过了,到了晚饭时,太监们已知道清帝不会再到皇后那里,就把妃嫔的绿头签放在银盘里,顶着跪献。(第二十七回)

(12)当下徐骧、林义成领着民团,帮同吴彭年把队伍分扎在岸旁和山上,专候日兵来攻。(第三十三回)

(13)这一来,倒把六之介提到浑术里,再也摸不清路头,知道在这里也无益,出来顺便到戏院里打听管事人和他的同事,大家只知道他正式请假。(第二十八回)

以上诸例中的“把”字结构都可以理解为“把O1放到或放在O2”,O2为处所宾语,“把”字结构中的动词都具有“到”这一语义特征。从结构上来看,例(11)(13)都为“P+O1+V+O2”,例(12)为“P+O1+X+V+O2”,其中X为副词“分”,修饰动词“扎”,在句中作状语。这类处置式相比“处置(给)”和“处置(作)”产生时间稍晚,直到汉代才产生。先秦表示“处置(到)”时,主要采用的是“V+O1(+于)+O2”这样的语法结构,如《庄子·大宗师》:“若夫藏天下于天下。”O1没有被提前到动词前。“处置(到)”的句式最早见于《史记》,如《史记·滑稽列传》:“复以弟子一人投河中。”

2.2.1.4 处置(告):把O1告诉O2

(14)你先把法子告诉我,找谁去保护,怎么样安排,我们规规矩矩大家商量一下子。(第三十一回)

(15)在考期里头,雯青一连数日不曾来看公坊,偶然遇见肇廷,把在毗陵公寓遇见的事告诉了。(第四回)

(16)等到四五日后调查清楚了,才把实情奏报朝廷。(第六回)

例(14) (15) (16)中的“把”字结构都可以译为“把O1告诉O2”,O2为受事宾语,“把”字结构中的动词都具有“告诉”这一语义特征。从结构上来看,例(14)(16)都为“P+O1+V+O2”,例(15)为“P+O1+V”,省略了O2“肇廷”,原因是上文已经出现过,为避免重复叙说而省略,符合语言使用的经济性原则。这类处置式最早也源于先秦的“以”字结构,例如《国语·晋语》:“伯楚以吕郤之谋告公。”

2.2.1.5 处置(成):把O1变成O2

(17)谁知这些童儿不喊犹可,这一喊,顿时把几个乌嘴油脸的小孩,变了一群青面獠牙的妖怪,有的摇着驱山铎,有的拿着迷魂幡……如潮似海的直向凤孙身边扑来。(第二十三回)

(18)那一年正是光绪十四年,太后下了懿旨,宣布了皇帝大婚后亲政的确期,把清漪园改建了颐和园,表示倦勤颐养,不再干政的盛意。(第十一回)

(19)那隘口边,已临时把沙土筑成了一条城堡般的防障,吴统领正指挥许多兵士轮流着抵御下面猛攻的敌军。(第三十三回)

例(17)(18)(19)“把”字结构都可以译为“把O1变成O2”,O2为结果宾语,“把”字结构中的动词都具有“变成”这一语义特征。从结构上来看,例(17)(18)(19)都为“P+O1+V+Y+O2”,Y为体标记“了”,作“把”字句中动词的补语。这类处置式可以看作“处置(作)”的一个附类。

2.2.2 狭义处置式

狭义处置式的基本结构为“P+O+(X+)V(+Y)”,这类“把”字句的谓语动词仅支配一个域内题元,所以在语义上处置性较强,根据结构形式可分为以下三类:

2.2.2.1 光杆动词:P+O+V

(20)将军出马把他斩,得了他人马,霸占了他地方。(第六回)

(21)越王忽死太妃垂了帘,阮说辅政串通了黄佐炎,偷降法国把条约签,暗害将军设计险!(第六回)

(22)背着人时刻把旧情提,求我在将军处,格外提携!(第六回)

这类处置式“把”字句的特点是动词居于末位,前后没有任何修饰成分,是处置式“把”字句早期的一种常见用法,多见于韵文中,如白居易诗:“莫把杭州刺史欺。”《孽海花》中这类“把”字句的数量相对较少,例(20)(21)(22)均见于小说里的戏曲唱词中。这类处置式可上溯到魏晋六朝时期的“取”字句和“将”字句,是由连动式经过重新分析发展而来的,“把”字句的狭义处置式则均只见于入唐以后的文献,如宋之问《温泉庄卧病寄杨七炯》:“徒把凉泉掬。”任华《寄杜拾遗》:“闲常把琴弄。”

2.2.2.2 动词前后带其他成分

这有以下三种情况:

一为动词前带其他成分:P+O+X+V。

(23)爱自由者心想,远观不如近睹,放着胆把帘子一掀,大踏步走进一看,哪里有什么花,倒是个螓首蛾眉、桃腮樱口的绝代美人!(第一回)

(24)打定主意,就把自己狎妓旷职的缘由详细叙述,参了一本,果然奉旨革职。(第七回)

二为动词后带其他成分:P+O+V+Y。

(25)今天好大风,把鹤亭吹坏,一只鹤向南飞去了!(第二十五回)

(26)直到了咸丰皇帝手里,就是金田起义,扰乱一回,却依然靠了那班举人、进士、翰林出身的大元勋,拚着数十年汗血,斫着十几万头颅,把那些革命军扫荡得干干净净。(第二回)

(27)后来亏了几个近卫兵有本事,死命把炸弹夺了下来。(第十五回)

(28)稚燕因把路上盗图的事说了一遍,却描写画角,都推在雯青身上。(第十九回)

(29)昨儿个真把人掯死了!(第三十回)

(30)张夫人把昨夜的事说了,彩云又说了些恳求报坊追查的话。(第二十六回)

三为动词前后都带有其他成分:P+O+X+V+Y。

(31)清帝本已憋着一肚子的恶气,听见这话,又抬出懿旨来压他,不觉勃然大怒,也不开口,就在御座上伸腿把永禄重重踢了一脚。(第二十七回)

(32)众家人得了这一声,就一哄上去,不由金升作主,七手八脚把东西都搬进来。(第十九回)

(33)趁今天太太、少爷和老爷的好友都在这里,我把心里的话全都说明了,我是斩钉截铁地走定的了。(第二十六回)

第一种“把”字句的特点是动词前有其他成分X,如例(23)(24)中的“一”“详细”,都是在动词前作状语。第二种“把”字句的特点是动词后有其他成分Y。在《孽海花》中,这里的Y可以是补语,如例(25)(26)(27)(28)(29)中的Y分别为结果补语、情态补语、趋向补语、数量补语、程度补语,也可以是体标记“了”,如例(30),这种“了”在句末时往往兼有动态助词和语气词两种作用。第三种“把”字句的特点是动词前有其他成分X作状语,同时动词后有其他成分Y作补语或体标记,如例(31)中“重重”修饰“踢”作状语,动词后的Y为数量补语;例(32)中的“都”修饰“搬”作状语,动词后的Y为趋向补语;例(33)中动词后的Y为体标记“了”。

2.2.2.3 动词的重复使用:P+O+X+V

(34)雯青不知不觉地看呆了,心想何不请毕先生把这人试一试,倒有趣,只不好开口。(第九回)

(35)我且把唐卿和韵高的谈话搁一搁,说一段帝王的婚姻史吧!(第二十六回)

(36)扈桥却手忙脚乱,把桨划来划去,蹲在船头上,朗吟道:“携着个小云郎,五湖飘泊。”(第二十回)

这类处置式的特点是重复动词,如例(34)(35)(36)中的“试一试”“搁一搁”“划来划去”。狭义处置式中的第二类和第三类“把”字句是第一类处置式经过重新分析之后谓语动词逐渐带上修饰成分或补充成分而成的。

2.2.3 致使义处置式

在《孽海花》中,一部分“把”字后面的宾语不是受事宾语,而是施事宾语,是动作行为的发出者。这类处置式去掉介词“把”,剩下的部分是可以独立的一般施事句。具体用例如下:

(37)一会竖蜻蜓,一会翻筋斗,虽然神出鬼没的搬演,把个达小姐看得忍俊不禁,竟浓装艳服地现了庄严宝相。(第六回)

(38)又说了些京里走门路的法子,把阳伯说得火拉拉的,等不到天亮,就催着稚燕赶路。(第十九回)

(39) 这一席话,不觉把雯青说得呆了半晌,方挣出一句道:“这从何说起呢?”(第二十回)

例(37)(38)(39)中的施事宾语都是人,介词“把”带有致使义,从结构形式上来说施事宾语后均为述补结构,《孽海花》中的此类“把”字句都具有这样的特点。致使义处置式“把”字句相比广义处置式、狭义处置式的产生时间较晚,一直到元明以后才较多出现,如《元曲选·合汗衫》:“多不到半合儿把我来傒幸杀。”《元曲选·谢金吾》:“您孩儿只因谢金吾把母亲的头跌破了来。”这类处置句在北方的作品中比在南方的作品中更为常见,直到现代汉语中,南方方言中这类句式都相对较少。

2.3 工具式“把”字句

在《孽海花》中,工具式“把”字句的用例仅次于处置式“把”字句,是全书“把”字句的常见用法之一。工具式“把”字句中的“把”字主要是用来介引动作进行凭借的工具、方式、方法等,可译为“拿”或“用”。具体用例如下:

(40)范水把三指拈着清瘦的尖下颏上一蕞稀疏的短须,带着调皮的神气道:“陶令《闲情赋》、欧公《西江月》,大贤何尝没绮语?……”(第三十五回)

(41)我愿把弹雨硝烟的热血,来洗一洗我自糟蹋的瘢痕!(第六回)

(42)我把一个爆烈弹,换万民自由,死怕什么!(第十七回)

在例(40)中,“把”字后的宾语“三指”不是动词“拈”的受事,而是动词所凭借的工具,同样,在例(41)中的“弹雨硝烟的热血”也不是动词“洗”的受事,例(42)中的“一个爆烈弹”也不是动词“换”的宾语,都是作为动作所凭借的工具或方法。董志翘、蔡镜浩(1994:10)认为工具类“把”字句产生于唐代。实际上,这些句子中的“把”字仍未完全虚化为介词,带有动词的性质,可以看作动词“把”向介词“把”演变的过渡状态。

2.4 方位类“把”字句

方位类“把”字句中的“把”表示方位,相当于介词“在”“朝”,多数情况下是和方位词构成“在……上/里/中间”的结构。《孽海花》中的方位类“把”字句较少,仅有两例。

(43)见了彩云,一双美而且秀的眼光,仿佛云际闪电,把彩云周身上下打了一个圈儿。(第十二回)

(44)又忽把皇帝的寝宫和佛爷的住屋中间造了一座墙,无论皇帝到后妃那里,或后妃到皇帝寝宫,必要经过太后寝宫的廊下。(第二十七回)

例(43)(44)中的“把”字都不表处置,而是相当于介词“在”。这种类型的“把”字句大致起源于宋代,在《朱子语类》中有相同的用例出现,如“把圣贤言语来看,全不如此”,大致相当于“在圣贤言语来看,全不如此”。

3.《孽海花》中的“把”字句与现代汉语“把”字句的比较

《孽海花》中的“把”字句与现代汉语“把”字句相比,既有相同点又有不同点,书中有些类型的“把”字句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继续被沿用,而有些类型的“把”字句则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基本消失,只在部分方言中有所保留,具体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孽海花》中表示“拿”“持”等动词义的“把”字句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基本消失,但是在一些方言区,如安徽宣城等地仍保留这种“把”字句的用法。

第二,《孽海花》中的广义处置式“把”字句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仍大量存在,如表示处置(给):把书送给小王;处置(告):把开会的事告诉小李;处置(到):把书放在桌子上;处置(作):把老师的话当耳旁风;处置(成):把生米煮成熟饭。现代汉语普通话中,狭义处置式“把”字句中的“动词为光杆形式”留存较少,而“动词前后加其他成分”和“动词重复使用”则留存较多。现代汉语普通话中的“把”字句主要特点为动词前后常常有别的成分,例如“把垃圾随地扔”“把信丢了”“把情况说一说”,动词一般不能单独出现,尤其是单音节动词。如果处置式“把”字句中的动词是动补型双音节词,则可以单独出现,例如“把线拉长”。致使义处置式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也依旧存在,例如“怎么把奶奶病了”“怎么把罪犯跑了”,这些句子中的宾语即为施事宾语,但是一些现代汉语教材,如黄廖版《现代汉语》则认为这类句子不属于表处置的“把”字句。除此以外,与现代汉语相同,《孽海花》中否定式“把”字句的使用频率远远低于肯定式,全书483例处置式“把”字句中仅有4例为否定式。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否定式“把”字句中的否定词只能置于“把”前,但是在《孽海花》中,否定词可以放在介词“把”的后面,如“把督抚不放在眼里”(第六回)。

第三,明清以来的很多白话小说,如《红楼梦》等都有用“把”字来介引行为动作的依据或方法的用例,但是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这类工具式“把”字句消失了。

第四,《孽海花》中的方位类“把”字句数量较少,明清时期一些作品中的“把”字句也有这样的用法,但现代汉语普通话中这类“把”字句也消失了。

总而言之,通过对《孽海花》中“把”字句的全面爬梳,可以了解到不同类型的“把”字句都有各自产生和发展的轨迹。其中处置式“把”字句的发展最为迅猛。清末民初以后,处置式“把”字句的使用频率不断增高,发展到现在已经成为现代汉语中的常用句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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