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金文所见“鱼族”略考

2022-12-26 01:45陈淑娟曹媛媛
关键词:卜辞甲骨金文

□陈淑娟 曹媛媛

在商代甲骨金文中,一些族氏名与人物称名以及地邑之名往往是相互对应的,如甲骨卜辞中见有 “获鱼”“呼鱼”“省鱼”“鱼亡冎”之语,这些“鱼”或表示鱼族之人物(首领)称名,或表示鱼地,或表示鱼族,本文中将有关鱼族,鱼族人物称名,鱼地的甲骨文、金文资料统归为鱼族史料。目前,共统计出鱼族甲骨史料9条,鱼族金文史料97条,通过对这些甲骨金文及相关资料进行梳理,从而整理出殷周之际鱼族的相关史迹。

一、甲骨卜辞所见鱼族记载

甲骨卜辞中所见鱼族史料不是很多,大概有以下9条:

(6)……乎鱼……(《合集》17801反)

(7)乙亥贞:鱼亡冎?(《屯南》②为《小屯南地甲骨》的简称。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中华书局,1983年出版。1054)

(9)庚寅卜:翌日辛王兑省鱼,不冓雨?吉。(《屯南》637)

例句(4)中的“出”应为出兵之意,“沁”为水名,大意是九月乙卯这日占卜,第二日丙辰日出兵鱼地或鱼族,能不能过沁水?据《说文》中“沁水出上党羊头山,东南入河”以及《汉书·地理志》关于上党郡谷远县“羊头山世靡谷,沁水所出,东南至荥阳入河,过郡三,行九百七十里”的记载,可知沁水发源于今山西长治市沁源县,东南行近千里注入黄河。

例句(5)中“鱼羌”与商代鱼羌鼎(《集成》③为《殷周金文集成》的简称。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中华书局,1984年出版。1464)铭“鱼羌”相同,商人习惯称其西部异族为“羌”,称其东部异族为“夷”,前文所说征伐的族在卜辞中亦见有称其为“羌”(《合集》19765)者,由此推测鱼族应是商人所谓的西部异族之一,例句(4)中沁水发源及流经的位置亦可佐证之,因此或可推测鱼族之地望应在今山西省长治市沁源县一带。

例句(6)中的“乎”通“呼”,召也,含命令之意,在卜辞中商王呼的对象非常多,如“子渔”(《合集》2972)、“妇好”(《合集》7287)、“子汏”(《合集》3061)等商王室成员,呼“望乘”(《合集》6518)、“多马”(《合集》5775)、“多射”(《合集》5740)等军事将领或其他官吏,呼“人”(《合集》190反)、“雀”(《合集》6572)等同一利益集团的方国族氏等。例句(7)中“鱼亡冎”这种辞例,甲骨卜辞中尤为常见,一般也是为同一利益集团内的人、地所进行的卜问,贞卜其是否有灾祸。可知例句(6)(7)中的“鱼”应是已经臣服于商的鱼族。

例句(8)残缺,辞意不明,“鱼人”可能表示鱼族之人。

例句(9)是《屯南》无名组卜辞,辞中的“兑”通“锐”[1]84,疾速之义,“省”为出巡视察之意[1]578,大意是说:庚寅日占卜,第二日的辛卯日商王疾速出巡鱼地,会不会遭遇大雨?占卜的结果是吉,不会遭遇大雨。推知鱼族臣服于商之后,鱼地成为商王较为重视的属地之一。

二、商代晚期鱼族铜器

目前统计商代晚期的鱼族铜器共计50件,包括铙3件、鼎9件、鬲1件、簋5件、卣8件、尊2件、觯1件、觚5件、爵15件、斝1件。其中单铭“鱼”者13件,仅铭“鱼”及所祭祀先人庙号“父乙”“父癸”“父丁”“母乙”者计有14件,铭“鱼”且长铭者1件,与其他族氏名或职官名相连缀者有“鱼乙正”3件、“鱼乙”3件、“鱼羌”1件、“ 犬犬鱼”1件、“鱼母”3件、“鱼从”2件、“鱼丨”1件、“亚鸟鱼”1件、“犬鱼”1件、“亚鱼”4件、“鱼寝”1件、“寝鱼”1件。

其中1934—1935年侯家庄西北冈1001号大墓殉葬坑出土一件鱼鼎(《集成》1126),为直壁细柱足式圆鼎,内壁铸一铭文“鱼”字,已漫漶不清。因该区不少墓葬早先已遭盗掘,大量随葬品流失,故各墓器型组合多不可考[2],所以鱼鼎主人的身份地位我们暂无从探讨,仅知其时代为殷墟二期,与卜辞所见鱼族之时代相当。

1984年,殷墟西区孝民屯南殷墟四期墓葬M1713出土5件有铭铜器,计鼎1件、簋1件、爵3件,其中鼎(《近出》①为《近出殷周金文集录》的简称。刘雨、卢岩编著,中华书局,2002年出版。339)内底铸铭21字:“壬申,王易(赐)亚鱼贝,用乍(作)兄癸(尊),才(在)六月,隹(唯)王七祀翌日。”簋(《近出》454)内底铸铭12字:“辛卯,王易(赐)(寝)鱼贝,用乍(作)父丁彝。”有盖无柱式爵(《集成》9101)盖内铸铭文“亚鱼”,尾部铭文与簋铭相同。另两件杯体双柱爵(《集成》8888、8889)鋬内皆铭“亚鱼父丁”。从爵铭“亚鱼”单铸于盖内,或“亚鱼”与所祭祀先人庙号兼记,可知“亚鱼”在此应是复合族氏名,而簋铭与无柱式爵铭中的“寝鱼”应为器主人称名,张亚初先生认为“寝”是主管官寝之官,大概相当于后世的寝尹[3],“寝鱼”称名即是由职官名加族氏名构成的,商代金文中的 “寝出”(《集成》8295)、“寝印”(《近出》855)、“鼓寝”(《集成》10031)皆同此例。鼎铭中“亚鱼”与“寝鱼”相类,亦是器主人之称名,亦是由职官名加族氏名构成的。陈梦家先生认为卜辞中“多马”与“多亚”的性质是相近的,“亚”与“马”都是官名,并归入武官类,认为帝乙帝辛时期铜器上作为匡廓的“亚形”是职官名称号的图形化[4]508-511,而M1713随葬有大量青铜武器,特别是出土两件象征军事指挥权的青铜钺和极为少见的两件青铜大刀[5],即可佐证其担任过武官,因此“亚鱼”这个复合族氏名应是由职官名“亚”与族氏名“鱼”连缀而成的,亚鱼鼎主人“亚鱼”应是亚鱼族的首领。亚鱼鼎铭记述了“亚鱼”从侍商王祭祀的第二天受到王的赏赐而为兄癸做器的事情;寝鱼爵铭则记述了“亚鱼”族的“寝鱼”受到商王赏赐而为父丁做器的事情,具体因何事受赏则并未说明。至于“亚鱼”与“寝鱼”是否为同一人,其是否既担任了“亚”职又担任了“寝”职暂时尚不能定论。综上可知鱼族在帝乙、帝辛时期既有担任“亚”官职者,亦有担任“寝”官职者,且至少两次受到王的赏赐,足见鱼族受商王重用程度之深,亦足见鱼族权势之大。

三、西周早期鱼族铜器

西周早期鱼族仍然存在,目前统计有47件西周早期的鱼族铜器,其中单铭“鱼”者7件,兼记鱼及所祭祀先人庙号者17件,铭“鱼从”者6件,“伯鱼作器”者8件,“鱼伯彭作器”2件,“鱼母”器3件,“亚鱼”器1件,“亚雀鱼”器1件,“伯罚作器”1件,“月鱼几”器1件,散见于河南洛阳、河北易县、北京房山、湖北随州、山东青州、辽宁喀左、陕西旬邑等地。

其中1974年,北京房山县琉璃河253号西周墓出土有一件伯鱼簋(《集成》3825),盖铭曰:“王于成周,王易(赐)圉贝,用乍(作)宝(尊)彝。”器铭曰:“伯鱼乍(作)宝(尊)彝。”由铭文知“圉”乃伯鱼簋主人之私名,“伯鱼”之“伯”非《礼记·王制》“公侯伯子男”之伯,西周金文称“伯”者甚多,其中多应是指大盂鼎(《集成》2837)铭所载的“易(赐)女(汝)邦司四白(伯),人鬲自驭至于庶人六百又五十又九夫,易(赐)尸(夷)司王臣十又三白(伯),人鬲千又五十夫,自氒(厥)土”之“白(伯)”,即管理奴隶的官吏之长。故“伯鱼”亦应由职官名“伯”加族氏名“鱼”构成。另有两件伯鱼器传出土于河北易县,计鼎(《集成》2168)、簋(《集成》3534)各1件,皆铭“鱼伯乍(作)宝(尊)彝”,其“鱼”的象形程度比琉璃河伯鱼簋更高,此外还有5件伯鱼器无明确出土地,但铭文特征与河北易县所出之器的铭文特征相似,或应为同时同批之器。

2011年6月,湖北随州市叶家山27号西周墓出土一尊一卣[9],皆铭“鱼白(伯)彭乍(作)宝(尊)彝”,由铭可知器主人为“鱼伯彭”,“鱼伯”表明其身份为鱼族之长,“彭”是其私名。

联系到河南洛阳、北京房山县琉璃河、湖北随州市叶家山、辽宁喀左县等地出土发现众多商末周初的殷遗有铭铜器,考虑其或应与周王朝为兴建新都洛邑成周及向北、向南、向东开疆拓土而迁徙殷遗民有关。周人把殷贵族分封给诸侯,既可以使之成为封君在政治上和军事上的支柱,同时也可以消除这些旧贵族原住地区潜在的叛乱威胁[10]。“伯鱼”“鱼伯”或应就是大盂鼎所载分封给周王室诸侯贵胄的殷遗民,“伯鱼”“鱼伯”之所以受到重用,周人封之以“伯”职,或也与鱼族势力之大有关系。

四、结论

综上诸殷商甲骨卜辞及青铜器铭文我们大致可以得到以下几条信息:第一,鱼族在武丁时期就已出现,其原本可能是商人西部异族之一,故有“鱼羌”之称,最初是商人的敌对势力,商王武丁号令族发动了多次战争征服了鱼族,且族要攻入鱼族,需要向西经过沁水,其地望可能就在今长治市沁源县一带;第二,在商王祖甲时期或在其之后,鱼地成为商王室较为重视的属地之一;第三,帝乙、帝辛时期,鱼族在政治舞台上较为活跃,势力较为强大,有担任“亚”“寝”“犬”“戍”等官职者,与商王的关系非常亲密,此时鱼族或应生活居住在“阑”地或其附近地区;第四,鱼族在武王克商以后,作为殷遗民被迁徙到河南洛阳、北京房山、湖北随州、辽宁喀左以营建新都或开疆拓土,或因其族氏之强大而受到周人重用被封以“伯鱼”(或“鱼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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