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赵经济社会制度探究“丰货”铜钱贸易流通体系

2022-12-26 01:45王悦唐黎明
关键词:石勒铜钱政权

□王悦 唐黎明

一、引言

后赵,是十六国时期首个进行国家铸币的政权。其所建立的以“丰货”铜钱为主的贸易流通体系,作为经济基础支撑后赵政权。有关后赵的“丰货”铜钱贸易流通体系的问题,学界曾有所讨论研究,学者判断:十六国时期,后赵国以“丰货”钱为核心的贸易流通体系在全国范围内逐步确立[1]121。也有学者指出,石虎时期,金属货币在商业流通中已占有相当程度的比例[2]。考古学界对“丰货”铜钱的发掘,也有一定的进展。在江苏丹徒、甘肃武威、陕西西安、陕西咸阳、四川成都等诸多地区均有石勒所铸币“丰货”铜钱的考古发现,而且这类钱币往往伴随着其他多种钱币出土[1]120-121。对“丰货”铜钱贸易,学界已有了一定的研究成果,但多偏重于从钱币角度对“丰货”铜钱进行独立的考察探讨,较少对后赵“丰货”贸易流通体系的发展过程进行系统研究。笔者认为,“丰货”相关的考古与文献资料,展现出后赵发达的贸易流通体系,也应予以关注并深入研究探讨。本文拟在学界已有研究的基础上,利用正史文献与考古史料,尝试分析“丰货”铜钱贸易流通体系的建立与成因。

二、后赵“丰货”铜钱贸易流通体系的建立

后赵,是十六国中首个进行铸币的政权。据《晋书》记载:“(石勒)置挈壶署,铸丰货钱。”[3]2729石勒在正式称王之前,便已经开始铸造新币,促进商品经济的流通,并酝酿实施新的货币政策,建立以“丰货”铜钱为主的贸易流通体系,支撑后赵的经济制度。后世杜佑的《通典》中记载:“丰货钱,……代人谓为富钱,藏之令人富也。 ”[4]191“丰货”铜钱被赋予新的含义,成了富钱。这种新含义的赋予,应是来源于“丰货”的命名。作为十六国中首个进行铸币的政权,“丰货”的命名突破了汉魏时期以金属铸币、重量(如“五铢”“半两”)作为钱文的形式,并为此后十六国其他政权的铸币命名提供了新的思路。如:成汉建国,“改元为汉兴”[3]3044。虽然其铸币过程并未记入史料文献中,但从出土钱币可知,成汉应铸有以“汉兴”为名的金属货币。此外,还有如“凉造新泉”“太夏真兴”等均不同于汉魏时期金属铸币的命名方式。后赵所铸“丰货”铜钱,毫无疑问对当时甚至后世都产生了影响。但对于后赵如何建立“丰货”铜钱贸易流通体系、“丰货”作为货币究竟以何种程度被使用,史籍文献并无明确的文字记载。故此,本文参考各地出土的有关考古资料,分为两部分来说明“丰货”铜钱的流通区域,以此尝试对“丰货”贸易流通体系进行还原。

考古资料显示,后赵所铸的“丰货”铜钱,在甘肃武威西营乡、陕西西安麟游县、陕西咸阳、江苏丹徒县、四川成都等较多地区均有出土。其分布范围较广,包括当时后赵统辖内的北方地区、“五凉”统治范围内的河西地区,以及东晋南朝时京口(北府)附近地区。除陕西西安麟游县仅出土一枚“丰货”铜钱外,其他地区出土的“丰货”均伴有其他不同种类的钱币。

其一,“丰货”铜钱较多地出现在北方地区,如甘肃武威[5-7],陕西咸阳[8]、西安[9]等地。

1989年,甘肃武威地区文物普查队在该市西营乡宏寺村三队附近清理古钱窖藏一处,共清理各朝代钱币80多个品种,1万余枚。其中,汉魏时期半两、五铢等货币占有极大比重,十六国时期新铸的货币,仅有8枚“凉造新泉”、2枚“丰货”与1枚“汉兴”。刘驰指出,这表明丰货“确实作为货币进行商业流通,且流通范围并不仅局限于后赵的统治区”[2]。十六国时期,甘肃武威称凉州,属“五凉”的统治范围。《晋书》记载:“凉州牧张骏遣长史马诜,奉图送高昌、于寘鄯善、大宛使,献(勒)其方物。”[3]2747武威地区出土有“丰货”铜钱,这意味着河西地区与当时后赵统治区域存在贸易交流,应属于整个“丰货”铜钱贸易流通体系的一部分。

1995年,在陕西咸阳北朝时期墓葬M5中,出土有“丰货”“五铢”“货泉”“布泉”“大泉五十”等铜钱。可见,“丰货”于此地也存在贸易流通。咸阳一地,是后赵所辖区域。《魏书》记载:“咸阳郡,领县五。石安石勒置。”石安县属咸阳郡,为后赵石勒所置。在陕西西安,考古发掘出土了部分带“石安”字样的砖,如“石安孙兴”“石安韩丑”等。砖上的“石安”字样,即是石安县,而“孙兴”“韩丑”等则是造此砖的工匠。从以上出土考古材料与文献记载可见,后赵统治时期,对于咸阳郡石安县的发展较为重视,不仅体现在一定数量的货币出土上,也体现在学习中原地区城砖“物勒工名”[4]189的形制上。故此,陕西咸阳地区也应属于整个“丰货”铜钱贸易流通体系的一部分。

其二,“丰货”铜钱在江苏丹徒县[10]、四川成都[11]等南方地区也有出土。

1973年,在江苏丹徒县发现一瓮窖藏铜钱,从中清理出280余斤铜钱。包括大量两汉时期的“五铢”“半两”铜钱,三国时期的“直百”“大泉当千”等铜钱,十六国时期的新币,仅有2枚“丰货”与5枚“汉兴”。刘和惠认为:“此次出土的实物,补充了史书的记载,为东晋时期通行的货币展现了一个概貌。”[10]从地理位置看,丹徒县距离镇江颇近,而镇江在东晋时期又以京口拱卫京师,是北府兵的发源地。《隋书》记载:“京口东通吴、会,南接江、湖,西连都邑,亦一都会也。”[12]这里,将京口称为都会。由此可见,在东晋时期,京口周边属于经济相对繁荣的地带。此外,《晋书》记载:“晋荆州牧陶侃遣兼长史王敷聘于勒,致江南之珍宝奇兽。”[3]2747这表明,后赵与东晋在京口周边也存在着一定程度的贸易流通,这一地区很可能已经形成一个后赵与东晋政权间商品经营、贸易的都会。李圳指出:“至少从石勒称帝到石虎末期,后赵国与东晋之间长期保持了友好往来的关系。”[1]121这说明,后赵“丰货”的贸易流通区域已经进入东晋所辖地区。

四川成都也有“丰货”出土,并伴有较多数量的“五铢”、“五朱”、剪边“五铢”,少量的“半两”“货泉”“直百五铢”等,以及同时期的“汉兴”,具体枚数不详。十六国时期,四川地区属“成汉”的管辖统治范围,而在此地出土的“丰货”,则表明后赵与成汉可能在此处有过贸易流通。《晋书》记载:“先是,李寿将李宏自晋奔于季龙……李宏既至蜀汉。”[3]2771就是说,后赵与成汉有过联系交往。由考古发现与文献记载可知,四川地区也是“丰货”铜钱的流通区域。

此外,《晋书》记载:“高句丽、肃慎致其楛矢,宇文屋孤并献名马于勒。”[3]2747这说明,后赵与辽东地区政权也存在贸易流通。但由于辽东地区并未见“丰货”铜钱出土,史料中所载也仅限贡赐形态的贸易。笔者认为,后赵与辽东地区政权之间的贸易交流,应是以贡赐为主,可能尚未达到货币贸易的程度。从目前“丰货”铜钱出土的情况,可见“丰货”铜钱贸易交流之广,流通区域之大,后赵以“丰货”铜钱为主要货币的贸易流通体系在当时应是颇具影响力的。

三、探究“丰货”铜钱贸易流通体系的成因

后赵所铸的“丰货”铜钱,在中原地区、河西地区、巴蜀地区、江南地区等区域均有流通,且通常伴有其他种类的钱币,呈现出在十六国时期“丰货”作为货币进行商业流通的景象,以“丰货”钱为核心的贸易流通体系逐步得以确立。“丰货”贸易流通体系在纷乱的十六国时期能较为成功地建立,主要有以下两方面的原因:

其一,“丰货”贸易流通体系的确立,来自统治者的大力推行。

十六国时期,不同政权所铸新币的钱文、版式、重量、钱径等皆不相同,甚至同一政权所铸钱币也会出现这一情况。上海博物馆藏“丰货”铜钱钱文字体有隶书与篆书之分,版式有直读和横读之分,重量为2.0~2.7克,钱径为2.3~2.6厘米[13]。同种钱币的钱文、版式、重量、钱径有差异,说明“丰货”可能经过了多次的铸造。后赵政权虽仅存33年,但在这一期间内有过多次铸币的情况。《晋书》记载,石勒为了补偿被“羯贼”劫掠的参军樊坦,“赐车马衣服装钱三百万,以励贪俗”。这一赏赐多达三百万钱,足见当时货币的储量十分可观。石勒赐钱的这一行为也意味着,在当时的社会经济中,铜钱并未退出流通领域[2]。

从上述考古资料可知,十六国时期所铸“丰货”等新币,在出土钱币中只占有较小的比重,数量较多的还是两汉时期的钱币。这说明,十六国时期的货币贸易流通相对混乱,百姓更愿意使用两汉时期币值相对稳定的货币进行贸易,但“丰货”等新币在十六国时期的货币流通中仍占据一定的地位,并且后赵已经发展出以“丰货”为核心的贸易流通体系。

后赵并不是魏晋时期第一个建立的政权,但后赵统治者推行铸币却是位于十六国之首。石勒对于经济的关注度,显然高于此前和同期的政权统治者。后赵政权统治者石勒与石虎,对“丰货”铜钱的贸易流通都起过关键的推进作用。

石勒,是十六国时期首个尝试铸币的统治者。《晋书》记载,石勒占领襄国后,颁布“户资二匹,租二斛”[3]2724的赋税政策,这是后赵政权第一次正式颁行的赋税制度。这一时期的赋税,基本还是以征收实物为主。而在石勒称王后的第三年,为了促进“丰货”铜钱的贸易流通,石勒借出土之物建立了新的税收政策。《晋书》记载:“建德校尉王和掘得员石……又得一鼎,容四升,中有大钱三十文,曰:百当千,千当万。……因此令公私行钱,而人情不乐,乃出公绢市钱,限中绢匹一千二百,下绢八百。然百姓私买中绢四千,下绢二千,巧利者贱买私钱,贵卖于官,坐死者十数人,而钱终不行。”[3]2738从此政令中可见禁制重立。石勒为了推行“丰货”铜钱贸易,制定了相对严格的税收政策,且政策执行的力度颇大。

石虎继任后,也在一定程度上对“钱”的使用进行了规定。如,他“令刑赎之家得以钱代财帛,无钱听以谷麦,皆随时价输水次仓”[3]2763,强化了“丰货”铜钱的贸易流通,且将钱作为流通货币的使用提到最高层级。

其二,“丰货”贸易流通体系的确立,依靠徙民来提高国家的经济实力。

“十六国”中的多数国家,都曾实行过徙民。徙民,实则是出于多种原因的需要,由国家将原属于本地区的居民,强制性地迁徙到某一特定地区。学者统计,在“十六国”中,徙民事例最多的国家为后赵,可以确认其进行了30次以上的迁徙,前后徙民数量大概达到600万以上,并且其徙民的目的地也最为广泛。关于徙民,三崎良章在研究中引述关尾史郎等人的观点,认为徙民目的之一,便是为了确保劳动力、提高国家的经济实力[14]。后赵“丰货”铜钱的贸易流通体系,一定程度上是依靠徙民确立的。

东汉末年,在三国鼎立的混乱局势下,气候寒冷、粮食稀缺造成了人口的骤减。到了魏晋时期,人口不足仍然是困扰统治者的一个大问题,各政权之间的人口争夺变得尤为重要。在统治者眼里,流民团体可以转变为战斗力,而稳定下来的人口又可以转化为田户生产力,既可以补充军队的兵源,又可以扩大劳动力增加财富。为了维持本国的统治,十六国各政权的统治者曾多次徙民,他们需要庞大的军队来满足他们扩张或自保的需求,而庞大的军队则需要一定的经济基础支持,徙民的劳动人口则可成为支撑经济发展的一个十分重要的因素。

石勒统治时期,徙民的规模十分宏大。后赵早期的都城为“襄国”,是石勒采纳谋士张宾“襄国,赵之旧都”[3]2717的建议定都的,但襄国的人口较少,经济基础薄弱。为了发展襄国经济,石勒建都襄国后,多次从襄国周边进行徙民。向襄国迁徙的人口,仅史料中所见就达到了近30万人。此外,后赵在司州、冀州、豫州、青州、兖州,以及东部的幽州、西部的雍州与凉州等地也进行了徙民。由此可以看出,后赵徙民规模之大。这种大规模的徙民,既确保了后赵辖区内的劳动力,也为辖区带来了大量的新人口,提高了国家的经济实力,为后赵统治者发展“丰货”铜钱的贸易流通体系奠定了基础。

四、结语

综合前论,考古资料显示,“丰货”铜钱在甘肃武威西营乡、陕西西安麟游县、陕西咸阳、江苏丹徒县、四川成都等较多地区均有出土,可见其流通范围、流通区域较广。纵观后赵“丰货”铜钱的贸易流通体系,可以断定后赵经济的繁荣。但不应忽视的是,繁荣的经济背后有着后赵统治集团在经济社会制度上的支撑,正是统治者大力推行新的货币,实施新的货币政策——“丰货”铜钱,进而发展出以其为核心的贸易流通体系,才使其在整个十六国时期都颇具分量。

注:本文系辽宁省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辽宁地区古代私家藏书与儒学文化持守”(12863)阶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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