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孤儿大报仇》中式悲剧的现代演绎*
——以2021音乐剧《赵氏孤儿》为例

2022-12-31 04:36周逸灵
大众文艺 2022年22期
关键词:赵盾程婴赵氏

周逸灵

(南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江苏南通 226000)

“赵氏孤儿”故事最早出现在《春秋》中,后《左传》《国语》《吕氏春秋》等典籍均有详略不一的记述。到元杂剧时期,纪君祥创作的《赵氏孤儿大报仇》将“赵氏孤儿”的故事推上戏曲和文学的高峰,并引起后世国内外学术界对此故事中忠义、伦理、人性、道德的反复探讨、研读和诠释。然而元时代下情感背景与现代伦理逻辑存在明显差距,本文由“赵氏孤儿”故事流变展开,就不同版本“赵氏孤儿”故事中忠义、伦理、人性重点问题进行对比探讨,以研读纪君祥于《赵氏孤儿大报仇》中表现出的价值取向。并结合宋元时代背景,对《赵氏孤儿大报仇》中式悲剧的时代诱因深入分析,可帮助青年一代了解《赵氏孤儿大报仇》中看似扭曲的忠义观念的底层逻辑,进而加深青年一代对于中国优秀传统文学的情感认同。

2021年版《赵氏孤儿》音乐剧剧本选用詹姆斯·芬顿在纪君祥原著上进行的西方改编版本,又由中国导演徐俊进行本土化改编,从而搬回中国舞台,完成了一次古代与现代、中方与西方、杂剧与音乐剧跨文化、跨时空的多重对话,以青年一代更为接受的音乐剧体制切入,用现代逻辑理顺“亲子岂可死,养父岂可杀”的伦理问题,跳出忠义教化的影响,加深青年一代对于中国优秀传统文学的探索欲、求知欲和兴趣点,不断提高文化自信。

一、“赵氏孤儿”故事流变

《赵氏孤儿大报仇》的故事原型可追溯到《左传》《史记》《说苑》等史学著作。以晋国赵家的故事展开,从司马迁《史记》起呈现出不尽相同的故事模式,产生不同的忠义、伦理、人性的道德意味。

《左传》中记载赵氏孤儿的故事,来源于《春秋》中晋国赵家的历史记载:

晋灵公不君,厚敛以雕墙;从台上弹人,而观其辟丸也;宰夫胹熊蹯不熟,杀之,置诸畚,使妇人载以过朝。赵盾见其手,问其故,而患之。将谏,士季曰:“谏而不入,则莫之继也。会请先,不入,则子继之。”三进,及溜,而后视之,曰:“吾知所过矣,将改之。”

宣子骤谏,公患之,使鉏麑贼之。晨往,寝门辟矣,盛服将朝。尚早,坐而假寐。麑退,叹而言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贼民之主,不忠;弃君之命,不信。有一于此,不如死也。”触槐而死。

秋九月,晋侯饮赵盾酒,伏甲,将攻之。其右提弥明知之,趋登,曰:“臣侍君宴,过三爵,非礼也。”遂扶以下。公嗾夫獒焉,明搏而杀之。盾曰:“弃人用犬,虽猛何为! ”斗且出。提弥明死之。

初,宣子田于首山,见灵辄饿,问其病。曰:“不食三日矣。”食之,舍其半。问之,曰:“宦三年矣,未知母之存否,今近焉,请以遗之。”使尽之,而为之箪食与肉,置诸橐以与之。既而与为公介,倒戟以御公徒而免之。问何故。对曰:“翳桑之饿人也。”问其名居,不告而退,遂自亡也。

乙丑,赵穿攻灵公于桃园。宣子未出山而复。大史书曰: “赵盾弑其君。”以示于朝。宣子曰:“不然。”对曰:“子为正卿,亡不越竟,反不讨贼,非子而谁?”宣子曰:“乌呼! 《诗》 曰:‘我之怀矣,自诒伊戚’,其我之谓矣。”孔子曰:“董孤,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赵宣子,古之良大夫也,为法受恶。惜也,越竟乃免。”[1]

由《左传》原文可看出,历史上晋灵公与赵盾的矛盾在于:晋灵公暴虐无道、不行国君之道,而赵盾作为扶君上位的肱骨之臣屡屡觐见,均得不到回应,却引起晋灵公的杀意。晋灵公派出的杀手感怀于赵盾忠贤,放弃任务自刎而亡;晋灵公设宴伏击赵盾,将士中有感念赵盾者,拼死相护。因有鉏麑、提弥明、灵辄等忠义之士不惧强权、舍身相救,赵盾次次绝处逢生,但也深感晋灵公不容,欲逃出晋国。晋灵公则是在赵盾逃亡途中被其堂弟赵穿杀害。

离开了白云寺院,照理当成为一个脱离了樊篱的人,就像一只鸟飞出了笼子,风影应当自由自在才是,可是他反而变得郁郁寡欢了。也许是他刚出山门,就碰到了令他终生头痛的事,娶了红琴做老婆,她却被一个淫贼破了瓜,而且还产下了孽种。女儿取名叫林燕,叫什么都无所谓,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除此之外,令风影感到郁闷的还是他对白云寺中和尚生活的习惯,还有对师父及其他人的怀念。人是奇怪的动物,癞子在时怨癞子,癞子走了想癞子,或者说夏天太热就喜欢冬天,冬天太冷就喜欢夏天。

赵盾的儿子赵朔去世,其亡妻庄姬公主和其叔叔赵婴其通奸,赵原、赵括两兄弟因此将赵婴其流放,至此赵家权倾朝野的势力被削去三分之一。庄姬公主怀恨在心,向晋景公进谗言,说赵原、赵括两兄弟意图谋反。正好当时朝堂之上栾、郤二氏不满赵家一家独大,站出来为庄姬公主作证,终令赵家所剩的两支主力尽数被灭、满门抄斩。唯独留下赵朔的儿子赵武,因跟随母亲庄姬公主入宫而幸免于难。由此可见,历史上赵家灭门的起因是一桩大家族内部的伦理丑闻。而此“下宫之难”发生时赵武已十四岁,绝不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也没有后续为赵家复仇的故事桥段。

司马迁在《史记·晋世家》记录大致与《春秋左传》中的历史记载相同,但却在《史记·赵世家》中展开了大相径庭的架构,也进一步成为纪君祥《赵氏孤儿大报仇》的故事摹本。

自司马迁《史记·赵世家》的记述后,程婴、公孙杵臼等人被世人歌颂为英雄义士,特别是到了宋朝,从新君上位、编写国史时就自称为春秋时晋国赵家的后人,以此来神化宋朝君主身世。故而在宋朝时,对保护赵孤有功者不断嘉赏、立庙供奉。北宋后期,由于女真、蒙古等外族侵入,赵氏王朝国势日衰,覆亡只在朝夕,朝廷和帝王太渴望如程婴、公孙杵臼、韩厥等充满忠义精神的死节之士出现。北宋灭亡后,南宋皇室为程婴、公孙杵臼、韩厥等人继续加封增赏,以推动忠义之士出现的可能性。更是想用程婴、公孙杵臼等人存孤救孤的壮义之举激励臣子们为宋朝江山尽忠,虽然南宋末期出现了爱国志士如文天祥、陆秀夫等人,但依旧没有改变陆秀夫怀抱幼主、十万军民于厓山沉海的惨烈结局。

纪君祥《赵氏孤儿大报仇》继承并强化司马迁《史记·赵世家》中的孤勇侠义精神,并根据自身时代加以润色,增改了几处情节:

第一,参照司马迁在《史记·赵世家》中所述将春秋历史上晋灵公和赵盾的君臣矛盾改为奸臣屠岸贾和忠臣赵盾之间的文武不和,并且《赵氏孤儿大报仇》的故事中赵氏族的种种悲剧里,封建社会权力的绝对掌控者——君王似乎是一个隐形人;第二,韩厥不再是旁观矛盾的臣子,而改为守在公主府门外的屠岸贾手下,却感于大义放走了药箱里藏着赵孤的程婴,并随即自刎,以显保守秘密之决心,成为为赵孤献出生命的第一人;第三,公孙杵臼从赵家门客改为看不惯屠岸贾种种恶行便辞官归农的大夫;第四,将程婴和公孙杵臼谋取他人的孩子改为程婴献出自己的亲生孩子,以救赵孤性命。其中特别艺术地增添了屠岸贾借皇帝号令张贴榜文,声称三日内找不到赵氏孤儿便杀光普国中一月以上、半岁以下所有的男孩,增添了强烈的社会层面冲突;第五,程婴事成后,携赵孤藏于深山之中,改为赵孤认屠岸贾为养父,生活在元帅府中,也引出了“养父岂可杀”的伦理思考。

二、中式悲剧下的时代诱因

王国维在《宋元戏曲考》中评价《赵氏孤儿》“即列于世界大悲剧中亦无愧色也”[2];阿英先生认为《赵氏孤儿》“把中国悲剧带到了最高境界。因为它不但集中反映了元代人民爱国主义的复仇情绪,也表达了当时人民以怎样不断前赴后继的精神从事爱国活动。”

阿英先生在《元人杂剧史》中认为《赵氏孤儿大报仇》中“赵家”,虽然指的是赵盾,实际上影射宋朝,它鼓励自我牺牲、壮烈的复仇精神,并认为元人杂剧中《赵氏孤儿大报仇》最集中反映了时代特征、英雄民族性格,元代人民的高度爱国主义精神[3]。

四川大学中文系中国古代文学教研室所编《中国文学·宋金元卷》也指出在元代民族压迫的时代背景下,此剧无疑反映了汉民族反抗元蒙统治的斗争和愿望[5]。

纪君祥所写《赵氏孤儿大报仇》既诞生于少数民族通过血腥暴力统治汉族的特殊时代,很难不把故土已亡、物是人非的情感带入这个故事中,同样也很难将这里赵家的故事和宋赵王朝的“赵”区分开来。

在蒙古铁骑已然踏入中原大地、大宋王朝倾覆之时,汉族文人生活在最底层,靠写剧作文谋生,他们将自我爱憎融入笔中,通过作品表达对元蒙暴力统治的强烈不满,表达着对汉族土地的深深眷恋,呼唤着赤诚忠勇的人们站出来共同守卫家园。

纪君祥在《赵氏孤儿大报仇》中大力歌颂程婴、公孙杵臼等人的忠义,呼唤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能涌现以卵击石、“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英雄。

在纪君祥《赵氏孤儿大报仇》故事中,相对于《春秋左传》《史记》的故事性被大大减弱,精神却被无限放大,但我们能看到的绝不仅仅是冰冷的忠孝教义。在这里,不论是蜗居深宫的公主、委身敌下的将领,不论是自给自足的平民百姓、退而归农的士大夫,都愿意为了心中道义、心之所向,一腔热血、满心孤勇地准备着随时随地为自己的信仰献出生命;虽生命已微弱如萤光,也愿意随时燃尽它,只愿点亮这漆黑的世间,哪怕一秒也好。

三、音乐剧中的现代演绎

纪君祥的《赵氏孤儿大报仇》作为最早翻译、传颂到欧洲的中国古典戏曲,深受西方观众的喜爱,被多次多种形式的改编演绎。

清朝雍正时期,《赵氏孤儿大报仇》被法国人介绍到西欧,大作家歌德、伏尔泰也深受感动。伏尔泰将其改写为《中国孤儿》五幕剧,在伏尔泰的改变中,他更重视故事中的情感纠葛。

到现代,《赵氏孤儿大报仇》的故事依旧在以不同形式、不同侧重点地被搬上不同的舞台,从2003年国家话剧院的话剧、到2010年陈凯歌导演《赵氏孤儿》的影视作品、到2016年中国歌剧舞剧院的舞剧作品,再到近两年由詹姆斯·芬顿改编、徐俊指导的音乐剧作品,都从不同维度。不同思考下为青年一代观众展现着这一古老的中国式悲剧故事。

本文主要探讨的音乐剧版《赵氏孤儿》与纪君祥《赵氏孤儿大报仇》存在着几处明显改动:

第一,国婿改为赵盾,这里出现主要人物的改动,可能是基于音乐剧中没有更多时长和更清晰的故事逻辑来解释清赵盾与赵朔的关系,此处改变更能突出赵孤跌宕的人生经历,让整个故事主题更为集中。

第二,音乐剧中程婴不再是赵家门客、也不是长期相伴赵家人的草泽医生,而改为是临时从宫外找寻来为公主瞧病的医生,这里的程婴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普通人,他不再有不得不报的恩情、不得不应允赵家请求的情感,所以当公主托孤之时,程婴的第一反应是拒绝的。他害怕、担忧,不敢面对这件事失败带来的后果,直到他听见赵孤的第一声啼哭,与他刚刚出生的孩子并无二样,他作为人父的情感被唤醒了。在这里,程婴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是一位刚刚迎接新生命的父亲。他的心中不再是沉甸甸的忠义,而是如山父爱。

第三,音乐剧中从头至尾贯穿着程婴之子灵魂这一角色,他从一个无法哭诉的无辜受害者变成了这个故事讲述者、见证者、评价者。他的坟墓一直孤零零地存在于舞台右侧,而他一直飘荡在舞台之上,出现在每一个桥段的重要时刻,看似无所不能,但实则脆弱无能,他悲伤着观众的悲伤,质问着观众的疑惑。音乐剧的最后,程婴找寻亲生孩子小小的坟茔,自刎在儿子的坟前,倒在亲生儿子灵魂的怀中,以程婴自述心中情感,为青年一代观众解释了“亲子岂可死”的疑问。

第四,增加了程勃离开两位父亲,出宫历练的情节。程勃离开舒适的成长环境,看到的民生疾苦,在游历中不断质疑“和善”义父在真实世界的所作所为,深入了解到了义父真实的丑恶嘴脸。为之后的“弑父”做出了价值观的铺垫。在了解身世之后,国仇家恨融为一体,程勃先是劝诫屠岸贾自尽,后因养父害怕不敢自尽,程勃才为父代劳,又理顺了“养父岂可杀”这又一古老议题的现代逻辑。

詹姆斯·芬顿的改编是具有西方性的、当代性的,他用上下两幕以西方视角和现代逻辑为青年一代的观众讲通了“亲子岂可死,养父岂可杀”两大问题的伦理逻辑。

音乐剧版《赵氏孤儿》与各类不同版本的改变一样,基于相似的故事素材,却融入改变着不尽相同的时代背景和文化差异,从各个维度为青年一代观众展现了同一个故事不同的当下遭遇。

音乐剧《赵氏孤儿》是与纪君祥《赵氏孤儿大报仇》一次跨时空、跨文化的交际,用现代化的角度演绎传统的中国式悲剧,让“赵氏孤儿”的故事抖擞精神再次进入青年一代观众视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一直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命脉,是我们在世界文化激荡中站稳脚跟的坚实根基,而《赵氏孤儿大报仇》这一传统的中国悲剧通过故事流变的对比、时代诱因的深入讲解,通过音乐剧形式的现代演绎,更为加深了青年一代的认识和理解,让他们不断昂扬起中国古典戏曲的自信,静下心、沉下性来真正体会中华传统文化的魅力与精神神韵,不断激荡起青年一代对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文化自信,使得青年一代主动肩负起弘扬和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光荣使命。

猜你喜欢
赵盾程婴赵氏
恢弘震撼的北昆《赵氏孤儿》
应县河疃村赵氏家族4年对49位优秀学子颁发励志奖牌
赵氏孤儿
翳桑之报
赵氏孤儿
举手之间的善意
武士报恩
药王孙思邈
赵氏的祖先造父
小人物 大情怀:浅谈程婴的塑造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