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与江居:韩东的精神之乡

2023-01-03 04:05陈政彤
文学教育 2022年12期
关键词:诗言志韩东意象

陈政彤

内容摘要:“诗言志”是先秦以来人们对诗歌性质的一种看法,而在现当代作品中,诗歌仍是作者们表情达意的一种体裁。但相比古诗而言,现当代诗歌更多的是充满了哲理意味,有着浓厚的象征性。现笔者拟通过诗中的意象“以意逆志”,探析“第三代诗歌”的标志性人物——韩东的《隔离》与《江居》诗歌内容和韵味。

关键词:韩东 隔离与江居 诗言志 意象

《毛诗·关雎序》说:“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所以诗歌是我们表达情感的一种方式,人心中的主观情感和意向需要通过叙述抒发出来才能成为诗歌。诗人韩东在去年年初陪夫人回家过年被隔离在了湖北的疫情区,《隔离七首》的写作背景无疑与此有关。回到工作室,又遭遇洪涝,在这些现实的折腾和挤压之下,诗人创作出了这两首诗。

这两首诗充分展现出了作者精湛卓绝的诗意,在创作上高度注重语言意识,用口语化的语言让读者体会到现代汉语神秘而又大气、极富深度和广度的一面,同时也构筑了一个高远孤寂、犹如一口干涸而巨大的深井一般,只有无尽的等待的空了的世界。它在吸引你的同时也排斥你,你一次次的接近、理解,并试图进入,却又一次次被推开。

一.隔离七首

疫区之夜的狗,那么轻松,富于节奏,目中无人。因为它还有自由,还可以奔跑。而我们只能被限制在一间房子里。而正是它的快乐和自由反衬出新冠病毒的危害之大,大街小巷空无一人,是何等凄清!然而,这条狗就像是“灰色的风”勾勒出来的,“灰色”是冷色调词语,在视觉上就给人一种凄清、黯淡的心理联想。因为这是疫区,因为我们饱受病毒的危害,所以是“灰色”的。

疫区隔离,无人共语,孤独的是我们。这条狗既没有人的陪伴也没有狗的同行,故其孤独是双份的,似乎比我们人类还要更惨一筹。“他的愉悦大概是双份的。”我们孤独是因无人作伴,而我们愉悦,却也是因为没有人,为什么?因为无人相伴才会更好进行疫情防控,才能更早一刻驱走病毒,故而我们因为没有人而愉悦。最后,诗人发出感慨:虽然“风是灰色的”,但“星星闪亮”——人类总会战胜无情的病毒,重新回到那个欢声笑语的世界。

疫情笼罩下的湖北乃至整个国家,都是人心惶惶。风是灰色的,充满了病菌,闻起来都是酒精的味道。恐惧操纵着我们,街道上空无一人。没有人能看到我们站在窗户后面,因为所有人都需要隔离,不能出门,宛如一个空了的世界。偶有在外劳动的农民,他们之于作者就像是方外之人,两个古人,在大隔离环境下能外出的成了异类。充分体现出疫情期间防疫隔离举措的严格和漫长。在这里,时间也许慢了或者快了。你越是深入其中,越是感到孤单、惶恐、无奈。

《隔离·在这里……》首先,诗歌名称《在这里……》值得我们说道一二。“这里”指的是“疫区的隔离区”,而为什么要用省略符号,这就在诗歌意义上的韵味,省略符號在这有“意犹未尽”的意思,作者含糊其辞,正如第一首诗歌所说:疫区的风是“灰色的”,所以作者在疫区的心情并不是愉悦的,该是沉重的、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在酒店客房里的长明灯,同样映亮在灵堂。”我们说“灵堂”是安放“逝者”的地方,这盏“长明灯”真的会长明吗?它若是长明,为什么又还有新冠患者在不断地死在病毒的魔爪之下?“在身体上面擦拭酒精/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然后等待。”继前六句的伤感情调之后,这两句有一个回转,作者变得乐观起来,在身体上擦拭究竟过后,等待隔离期的结束。但是这里的含义又另有一层意思,他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然后等待”,似乎有一股佛家意义,将自己打整干净后等待死神的召唤,即使是最后不幸成为新冠患者,也要干干净净地离开。经过中间两句的变换,最后四句又变得和前六句一样,充满了忧郁、愁闷、伤感情怀,“死神”将通过某种电波信号,把可视的形象显示在荧屏上,以此来表明生者到底是会“生”还是“死”。这首诗在情感上波澜起伏,可谓“一波三折”,在情感变化上可与李白的《行路难》相媲美。

《说犬子》韩东有一只小狗名叫皮蛋,在疫情期间受伤了,作者没有办法捎信给他,也没有办法让它读懂画面。过于谨慎、过度防疫,恐慌启动了人身上最原始、最恶劣的东西。一种动物般自然而然的心疼、愤怒、无奈被瞬间点燃。因为突如其来的疫情,我们被隔离,因此诗人道出“每一次分别都突然而至”的无奈感慨。远超十四天的隔离时间,体温正常却依旧不能出门透气,漫长无尽的等待。因为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感染上病毒,所以“每一次重逢都无法预期”。刚开始他焦虑得不吃不喝,可是没有办法,这样的状态只能维持几天,时日渐长,我们得形象在他的记忆中渐渐变得模糊起来。而我们也不能捎信给他,他也无法明白我们此时的处境,因为只有“身临其中”,才有可能“感同身受”。所以他的眼中只有真实。

《蚊子的叫声》乍一看这首诗是作者记录自己的隔离生活时所见的物象,正如诗的结尾他说:“在不同的时间、明暗和维度上,标记我无常的隔离生活”。但是王国维曾经说过:“一切景语皆情语。”此诗中的“蚊子”、“蜜蜂”和“白鹭”,是早春三月的象征,它们象征病毒将会像冬天一样过去,往日没有病毒的生活如春天一样迎早春物象而来。故这首诗中的“蚊子”、“蜜蜂”和“白鹭”也不是物理学上的植物名称而已,应该是作者心中意境上的蚊子”、“蜜蜂”和“白鹭”。

被恐惧所裹挟的操纵有时候是无意识的,一下子就被摁在这里,丝毫也不听你的分辨,这样的事情让作者担心,在这样的社会体制下个人极度缺乏安全感。这样的情景让作者愤怒、绝望,不是为自己的处境而是忧国忧民,从禁言到封城断路到清网是有逻辑联系的,这场大灾到底是病毒造成的,还是对病毒的防控举措造成的?武汉的惨状为何异于其他地区?这些都引起了作者的思考。

作者将国内一些不文明的言论以及国际上非理性的报道比作蚊子的叫声。黄而胖的蜜蜂挡住了远在天边的白鹭,这里似乎在说这次疫情的真正源头被遮盖住了。我国先发现疫情并且采取了大规模的防疫举措,就遭到国际上的非理性待遇。而事实却是新冠疫情最早并非来自我国。所有的一切都在不同的时间、明暗和维度上,标记下了作者无常的隔离生活。

解除隔离之后,作者用影子来回忆他们漫长的隔离生活。两个月的影子,在无声地诉说着日复一日隔离生活的百无聊赖与折磨。两个月未剪的头发、睡得塌陷的床,每一天,世界都不是一下子就黑的。影射病毒不是一下子就有的,而是人类日日夜夜对大自然的不友好而逐渐产生的。渐次光明、渐次昏暗。一切超乎寻常的经历,都会成为埋入记忆的种子。虽然我和“她”都解除了隔离,但仍有人灰头土脸的在继续隔离。读一读不会寂寞,时空存在着欢愉,“外面依然很亮”。想一想学会敬畏恐惧,明晓“世界不是一下子就黑的”。通过叙述隔离期间的日常琐碎生活,让读者体会到了背后蕴涵的深深讽刺。迄今往后,这段无常的经历会随着作者的记忆渐次消失和更新……作者心中始终有一方归宿,那就是他的写作。只有写作能让他找到心灵的平静,这是只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一片森林。

韩东是那种能够给不同阶段不同写作者以不同的启发的诗人和作家。他的言说绝大多数不是出自纯粹抽象的思考,而是基于自身创作经验的总结和提炼。有过写作经验的人,读到他的这些言说,就会撞击到自己的心脏和手,是一种切肤的感触和启迪。尽管韩东算是口语诗人,他自己也说“文学至高的境界是朴素”,但他也说过“朴素不是天然”。

其实,文学的意义说到底,不就是可以自由表达自己的秘密吗。

二.江居七首

《洪水来了》是一首象征意味和哲理性很强的诗歌。“洪水来的时候他们在江边钓鱼”看着江面上涨,他们没有忌惮反而继续后撤继续垂钓,对自己所处的险境知情却丝毫不在意。后来撤到身后的汽车上,还要打开车门,伸出钓竿。在一个应该人人自危的环境里,他们麻木而无聊。而“我”作为一个旁观者,目睹着他们对危险的麻木状态和愚蠢的执着。不禁让人想到一篇小学课文,也叫《洪水来了》,小学生都知道洪灾发生时,只有采取正确的方法才能将损失降到最低。作者选用这样的题目无疑是极大的讽刺。洪水来了,他们却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一直到最后没有陆地。根据2020年的特殊年份,可以把“疫情”比喻为“洪水”,而垂钓者已经到了绝境却也不知道“收工”,只是不断的“再钓,再放回去……”当然,“洪水”也可以指疫情以外的东西,比如砍伐树木、污染河水等。然而人类总是不知道收手,只知道向大自然索取,不知索取也应该有一个“限度”,在遭到大自然的报复后,仍然麻木不仁,这便体现了佛家的“因果循环”。诗句“我从楼上的窗口观察他们的执着”,“执着”一词有着浓郁的讽刺意味,他们的“执着”不是执着,是制造灾难。世界有时陷入无可奈何,人类的行为依然故我,因果滔滔不绝,因是人类种下的因,果只能人类自己尝。

《看晚霞》中的晚霞,此处泛指一切美好的事物,“我和你一起看晚霞”,眼里看到的都是美好。作者赶回家的目的是为了和爱的人一起看“晚霞”,所以“晚霞”应该是一种作为象征美好的东西而存在。而有些人只看水面,看不见其他美好的事物。甚至连鱼都知道,死去以前看一眼晚霞,在“鱼”和“钓鱼人”之间形成一种不能相提并论的“对比”,“钓鱼人”作为有思想的高等动物,却不及“鱼”一样能关注一下美好的东西,可见他们的麻木!“鱼肚白”只有鱼死了过后才会翻转过来让人看见,而且是在“昏暗”的环境中,故营造了一个凄哀的场景。最后刀光似的一闪,出现了一片血海,留下了一个残酷的场面,鱼死了,只剩鱼的魂魄返回江底。

在《隧道》中韩东指出“习惯每天至少两次通过很长的隧道”,而不走跨江大桥,按照常理,我们都喜欢轻松,而诗人为什么却不喜欢呢?人生的“隧道”黑暗、悠长、不轻松,但是很考验人,故而我认为作者喜好的人生是有考验性、有意义的人生。“沙子都积成一座尖锐的小山,我们却乐此不疲的减速、拍照。”隧道漏了人们都不去担心,是因为他们认为落下的不是江水而是沙子,但是否因为它是沙子我们就不用去担心而是放心大胆的拍照了呢?這里作者仍采用了讽刺的手法,有危险而不自知的人类,还喜欢去凑热闹。而堆成的沙山,就像苦难会成就人,沙山陪伴人的成长、成熟和成就,最后成就人生。

《夕阳》这首诗讲述的是一个没有安全感或是处在危险环境的人,诗中的“她”,是一个孤独者,是一个内心封闭的人。现代物质生活满足了,甚至丰富了,可人们在追求物质的过程中,人与人距离疏远了,没了亲情,友情,爱情,甚至有人为物质不择手段,去摧残亲情,友情,爱情!可是当一切物质到手,才发现,内心灵魂已没有了安身之所。“她”时刻需要抱着一个什么东西,否则灵魂就无处安身,而“我推门而入吓了她一跳”,此刻,满室的美好都抵不过她的慌张让我感动。她慌张,说明她还有认知情感,许是感动于在这个麻木的世界有人能够重视即将来临或已经来临的危险。

“你凭什么说隧道里那是一只猫,你倒是说呀。”《隧道里的猫》中作者发出了质问,但最终屈服于她的泪珠。当今社会,弱势力会轻易博得大家的同情,以至于很多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歪曲事实,作者这首诗也许是想表达这方面。亦或是在争执面前选择礼让,温柔地擦掉泪珠。“猫”在此是主人公心中的欲念(理想,亲人,情人等),每一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念想,有的可以实现,有的只能深埋在心里,伴其一生,直到死,别人也不会知晓。而自己意外的人,要么是局外人,要么是亲人朋友但又不可告知,要么或许就是剧中人但也不必告知,就让其成为一个永久的秘密,无影无踪最好,可是我们不能就此去否认,我们看不到的,未必没有。反过来说,我们看的到的也未必就有,世界就是这样简单而复杂!或许这只猫是主人公的悔恨,作者从起泪水中看到了她心中的悔恨。

《过江隧道》归根结底,是诗人对人类命运,人生归宿的思考。“车”或者“风帆”是现代人类活动所赖的交通工具,因而起活动背景,状况实际上就是人类命运行进的状态。诗中的“大地”象征“社会”,本就苍凉,人又是极其繁忙,每一个人都在这世界上,在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便有着家人亲友的美好期许,少年时候自己也有“晚霞”般美好的梦想,于是拼命努力学习,直到筋疲力尽,就如那行进的车辆,驶过之后,只有大地宁静,“隧道空空如也”。

“乌龟显然不是月亮。”作者抓住两个意象:“乌龟”与“月亮”。并试图找到二者的联系点。夜幕降临,月亮升起来,照耀着宁静的河滩,此时也是乌龟活动的时间。月亮在天上,高高挂起,在我们眼里它是纯洁而美好的,但是乌龟不然。乌龟”也许象征的是一些平平淡淡不起眼也不作为的普通人,“乌龟”和“月亮”完全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存在,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但是“他们的性质其实都一样,所以作者说它们“是一对”。“月亮”被放到了与“乌龟”同等的位置,在作者眼里,这两者几乎没什么差别,他们之间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慢”,二者是对应的。作者开篇便说乌龟不是月亮,却还是用他们互相比较,无疑是讽刺一些盲目自大的人。

优秀的诗人通过熟悉诗歌的语言形式运行他的精神力量。针对现有形式的改造、创新并非出路。在运用中突破和非刻意的改变才是有意义的。走过五六十年代的政治抒情诗,诗人们奔走呼告,与党政方针隔着笔墨山水遥相呼应。牺牲太多的结果,直接导致了七八十年代朦胧诗,大兴土木搞诗意的活动。诗人们沉迷于天鹅绒般的温柔牢笼里,迷魅隐喻,亲近象征。这一切催生的第三代诗歌的横空出世。他们强调“回到诗歌”和“回到个人”的诗歌命题。剔除强加的伪饰成分,用语节制。韩东的诗就很懂得珍惜情绪,不恣意妄为,栖居在平安的单纯里,内心的充盈感会逼迫着自己作不断的出走。纵然长期无言地与什么对抗着,心理疑窦也似乎并未抛离。但在百般发问与历经风波之后,总会如期到达精神之乡。

参考文献

[1]郭海玉:《论韩东诗歌的艺术渊源》,《中州学刊》2018年。

[2]《韩东访谈:看我们如何自处》,《经济观察报》2006年8月28日。

[3]韩东:《一条叫旺财的狗》,重庆大学出版社,2011年。

[4]于坚、韩东:《在太原的谈话》, 《作家》1988年第4期。

[5]朱光潜:《诗论》,江苏文艺出版社,2008年,第125页。

(作者单位:山西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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