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唐代书法屏风的发展与艺术功能

2023-01-05 00:24石杨
东方收藏 2022年12期
关键词:屏风书法功能

摘要:唐代书法成为继六朝书法蓬勃发展后的又一座高峰,建立起十分完整的书法理论体系。书法创作除题壁、石刻等形式之外,书屏也盛行一时。书法屏风是唐代书法作品的重要形制之一,获得帝王贵戚、文人墨士以及庶民百姓各个阶层的喜爱。李白《草书歌行》云:“湖南七郡凡几家,家家屏障书题遍”,体现出唐代家家户户都有摆放书法屏障的习惯。从唐代书法屏风的发展过程中,不仅能看到唐人的审美趣味,还能反映唐人的生活细节。处在这一特殊时期的书法屏风,其艺术功能多元化,展示出唐代书法艺术的无限魅力。

关键词:书法;屏风;发展;功能

一、唐以前的书法屏风

有关屏风的记载最早始于西周,专为帝王所设,是古代天子座后的屏障。古人称其为“邸”或“扆”,上面绘有黼形纹,出现在各种重要的礼仪活动之中,属于皇权的象征。

“屏风”之名在汉代已经出现,东汉刘熙《释名·释床帐》谓:“屏风,言可以屏障风也。”古代房屋的密封性不佳,屏风作为遮蔽、挡风的器物在古人的生活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从考古文物来看,汉代出现了具有实用功能的座屏、围屏,且屏风装饰多为彩绘,尚未出现书法屏风,至少在当时未能流行。

魏晋南北朝时期,虽战乱频繁、社会動荡,但这并不阻碍文化的繁荣,书法艺术的发展进入自觉阶段。屏风作为书写媒介被广泛使用,书法屏风开始流行,出现曹毗、宗炳、庾元威等书屏名家。此时,在文献中可以找到诸多对于书法屏风的记录,且屏风的书法内容颇为丰富。例如东晋曹毗《诗叙》中云:“余为黄门,在直多怀。遂作诗,书屏风。”梁代王琰《宋春秋》曰:“明帝性多忌讳,禁制回避者数十百品。亦恶白字,屏风书古来名文,有白字辄加改易,玄黄朱紫随宜代之。”另外还包括著录经文、表彰功臣、记功政事等内容。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书法屏风除内容多样外,书体更是多变,宗炳曾“于屏风上作杂体篆二十四种,写凡百名。将恐一笔鄣子,凡百屏风,传者逾谬,并怀叹息。”梁简文帝《答萧子云上飞白书屏风书》曰:“得所送飞白书缣屏风十牒,冠六书而独美,超二篆而擅奇。”《太平御览》记梁庾元威《论书》云:“余为书十牒屏风,书作十体,间以彩墨,当时众所惊异,自尔绝笔,唯留草本而已。”甚至当时有人以能够在一面屏风上表现多种书体为荣。诸多文献资料证明了书法屏风在魏晋时期的普遍流行,这一现象促使书法屏风成为一种独特的图像,这种图像在隋代时又被描绘在维摩诘画像中。

隋代的书法艺术成就虽然不及魏晋南北朝,但对唐代书法发展也起到先导作用。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记载:“殿内东壁,孙尚子画《维摩诘》,其后屏风临古迹帖,亦妙。”可以将此看作维摩诘像与书法屏风二者组合的重要文字资料,且盛唐时期开凿的莫高窟第103窟中出现了维摩诘像(图1)与书法屏风结合的珍贵画面。巫鸿《重屏》中涉及书法屏风的相关内容,对此类潦草墨迹解释为模仿某一书法家的创作风格。虽书法内容无法辨别,但可看出书法屏风在发展过程中逐渐成为一种文化象征。

二、唐代书法屏风的繁荣

唐代屏风广为流行,获得上至帝王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的普遍喜爱。东汉李尤的《屏风铭》明确阐释了屏风的使用方法和主要功能:“舍则潜辟,用则设张。立必端直,处必廉方。雍阏风邪,雾露是坑。奉上蔽下,不失其常。”唐代室内的家具陈设基本没有固定位置,往往需按照不同的礼俗场合随宜安排。作为活动家具,屏风可用来区隔空间、遮蔽视线、烘托气氛。受起居生活习惯的影响,屏风成为唐人室内陈设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初唐家具以席地而坐的低矮型家具为主,后来受佛教的高型坐具和西北少数民族胡床等外来文化的影响,逐渐出现适应垂足而坐的高型坐具。因此,随着家具形制的变化发展,屏风原本的实用功能变得含蓄,审美功能则逐渐凸显。屏风在唐代获得鼎盛发展,其样式较前朝也多有突破。装饰内容的丰富多样,使得屏风与书法艺术的结合越发紧密。随着唐代社会开放、经济繁荣,文化艺术空前发展,唐代书法达到鼎盛阶段。屏风作为一种便于展示书法艺术的理想创作载体,受到大量书法名家的青睐。除此之外,唐代诗人们也乐于书屏,留下很多书法屏风的诗篇。王梵志《纸屏风》云:“家有梵志诗,生死免入狱。不论事有益,且得耳根热。白纸书屏风,客来即与读。空饭手捻盐,亦胜设酒肉。”白居易曾借屏风抒发对挚友元稹的思念之情:“君写我诗盈寺壁,我题君句满屏风。”李白有不少有关书屏的诗句,如“家有寒山诗,胜汝看经卷。书放屏风上,时时看一遍” “湖南七郡凡几家,家家屏障书题遍”。刘禹锡有诗:“虽陪三品散班中,资历从来事不同。名姓也曾镌石柱,诗篇未得上屏风。”另外还有题屏风诗,例如白居易的《题诗屏风绝句》《题海图屏风》、宜芳公主的《虚池驿题屏风》、温庭筠的《题李相公敕赐锦屏风》、贯休的《观怀素草书歌》、许谣的《题怀素上人草书》、鲁牧的《怀素上人草书歌》、刘坦的《书从事厅屏上》,还有窦冀、苏涣、钱起等人的诗歌,举不胜举。由此可以看出唐代诗人书屏是普遍现象,体现出唐代诗歌创作与书法活动的空前繁荣。

三、唐代书法屏风的艺术功能

(一)审美功能

屏风作为一种独特的艺术审美形式,获得唐代社会上层的青睐与追逐。收藏家、鉴赏家对于书画作品的名气和品质要求很高,唐代以前由于长时期的战乱以及人为因素,对艺术品造成巨大毁坏,使得具有收藏价值的书画作品数量极其有限。供需关系的紧张,促使唐代艺术交易市场繁荣,藏品价值不菲。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中记叙:“则董伯仁、展子虔、郑法士、杨子华、孙尚子、阎立本、吴道玄,屏风一片,值金二万。次者售一万五千自隋以前多画屏风,未知有画障,故以屏风为准也。其杨契丹、田僧亮、郑法轮、乙僧、阎立德,一扇值金一万。”

唐人以书法作屏风的装饰,体现以书法为美的审美取向,最典型的就是将名家书法作品装成屏风欣赏,以此显示自己的审美品位。徐浩《古迹记》中记载:“至中宗时,中书令宗楚客奏事承恩,乃乞大小二王真迹,敕赐十二卷,大小各十轴,楚客遂装作十二扇屏风,以褚遂良《闲居赋》《枯树赋》为脚,因大会贵要,张以示之。”记录了唐中宗时期,因中书令宗楚客办事得力,而蒙受帝王恩泽,于是向朝堂讨要大小“二王”的书法真迹,朝廷赏赐他“二王”的真迹作品有十二卷,大小共计各十轴,宗楚客受赏后就将这十二卷真迹装裱成十二扇屏风,就算是褚遂良的书法作品《闲居赋》《枯树赋》也仅仅作为脚注映衬。因此宗楚客借此机会,会聚尊贵显要之人前来欣赏“二王”真迹。在此,将屏风作为书法欣赏的载体,提供的不仅仅是视觉感官上的愉悦,更多的是个人的审美趣味以及社会的流行趋势。

(二)教化功能

唐人的书法屏风不仅用于装饰欣赏,还起到教诲劝诫的作用。汉代后,屏风作为规诫性韵文的载体成为道德和政治上训诫的媒介。至唐代,帝王内殿的御座旁,多陈设书写治国要义的屏风,如唐太宗时的“戒奢屏”。贞观之初,唐太宗“抑损嗜欲,躬行节俭”,那时政通人和、国泰民安,长治久安的局面却导致李世民逐渐滋长骄奢情绪。贞观十三年(639),魏征书《十渐不克终疏》,劝谏唐太宗治国理政要崇尚俭约杜绝奢靡。李世民读完“深觉词强理直”(《贞观政要》),下旨将此奏章誊写于自己起居室内的屏风上,以便“朝夕瞻仰”,后人将此屏风称为“戒奢屏”。李世民以屏风上的谏疏为鉴戒,时刻提醒自己要以古为鉴,一改奢侈骄纵之错,克勤克俭,以天下为己任,继续保持执政之初的治国之风。房玄龄曾集古今家训书于屏风之上,用来提醒、训诫子孙,以防骄奢。《新唐书·房玄龄传》载:“治家有法度,常恐诸子骄侈,集古今家诫书为屏风,令各取一具,曰:留意于,足以保躬矣!”《新唐书》中对唐代书法家徐浩的论述:“始,浩父峤之善书,以法授浩,益工。尝书四十二幅屏,八体皆备,草隶尤工。”《宣和书譜》记载司空图之父司空舆曾得到徐浩的书法屏风真迹,屏面题写:“朔风动秋草,边马有归心。”司空舆称赞徐浩的书法屏风曰:“人之格状或峻,则其心必劲,视其笔迹,可以见其人。”并以此为家族戒图,赞曰:“儒家之宝,莫逾于此屏。”由此可以看出唐代书法屏风在当时拥有极高的艺术品格和教诲劝诫作用。

唐太宗李世民对书法极为钟爱和推崇,据《唐朝叙书录》载:“贞观十四年四月二十二日,太宗自为真草书屏风以示群臣,笔力遒健,为一时之绝。”唐太宗不仅亲自书写屏风,还下令让虞世南写书法来装饰屏风,《旧唐书》记载:“(太宗)引(虞世南)为秦府参军,寻转记室,仍授弘文馆学士,与房玄龄对掌文翰。尝命写《列女传》以装屏风。”此外,高宗、玄宗、宪宗等也多喜好书法,据《旧唐书》记载,元和四年(809)七月,唐宪宗李纯曰:“御制《前代君臣事迹》十四篇,书于六扇屏风,是月,出书屏以示宰臣。”统治阶级自书屏风,一方面出于对书法的喜爱,书屏以展示自己的书法艺术;另一方面统治者深谙文字的教化功能,其政教观念也从书法的内容上反映出来。

(三)抒情功能

书法的抒情观始于魏晋南北朝时期,随着思想的解放、艺术的自觉,书法家极力寻求个性的张扬,抒情观体现在书体的多样性上。南齐王僧虔在《笔意赞》中提出“心手达情”,认为书法创作的主体应当注重表现自我,体现书者本人的情感价值,这为唐代艺术的繁荣提供了一个相对宽松的思想环境,也为唐代书法发展的多元化打下基础。盛唐时期审美思潮变迁,逐渐由六朝时的“妙”转向空前的“狂”。特别是在屏风上的书写形式,对草书家的影响最大,也促成唐代狂草艺术的成熟。与桌面上的纸笺绢素相比,尺幅巨大的屏风所提供的书写空间,自然而然使书家的创作心态和方法产生转变。

唐代诗人白居易《素屏谣》中提到:“张旭之笔迹,边鸾之花鸟,张藻之松石。”可见得当时张旭的狂草是屏风的绝妙装饰之一。张旭嗜酒,酒酣之时,写草书受酒精催化,创作灵感冲破理性束缚,在墙壁或屏风上随处挥洒,尽情宣泄,抒胸中逸气,书法自然飘逸而神韵超常(图2)。施宿编纂《嘉泰会稽志》记载张旭与其好友贺知章二人出游,“凡见人家厅馆好墙壁,以及屏障,往往忘机兴发,落笔数行,如虫穿飞走,古之张、索难能及也。”

张旭之后,涌现出众多的狂草书家,据记载有怀素、郑虔、释亚栖、释高闲等,其中以怀素最为著名(图3)。“草圣”怀素常写屏风,唐代多有品评怀素屏风书法的诗篇。韩偓曾作《草书屏风》曰:“何处一屏风,分明怀素踪。虽多尘色染,犹见墨痕浓。怪石奔秋涧,寒藤挂古松。若教临水畔,字字恐成龙。”此诗乃咏书法屏风上怀素的草书作品,最后四句以“怪石”“寒藤”“古松”这样的山水景色来比喻怀素草书飞动的笔力气势与苍劲的书法字迹,看出诗人对于此书法屏风的用心体会。马云奇有诗《怀素师草书歌》云:“一昨江南投亚相,尽日花堂书草障。”任华《怀素上人草书歌》曰:“谁不造素屏?谁不涂粉壁?粉壁摇晴光,素屏凝晓霜,待君挥洒兮不可弥忘。”且此诗中有对怀素醉后兴发、提笔忘我、纵情书写的癫狂状态描写:“骏马迎来坐堂中,金盆盛酒竹叶香。十杯五杯不解意,百杯已后始颠狂。一颠一狂多意气,大叫一声起攘臂。挥毫倏忽千万字,有时一字两字长丈二。”怀素《自叙帖》也记录了他的创作状态:“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唐人戴叔伦曾咏道:“诡形怪状翻合宜。”狂草的表现形式突出情感的宣泄,这种“癫狂”状态下创作的书法艺术,不仅是一种时代的产物,也是一场视觉上的革命。

盛唐时期流行张扬个性、不拘法度的浪漫主义精神,凭借艺术形式创造出自我感性的艺术境界,赋予笔墨线条更多的人格情感,此时屏风成为即兴式创作的重要载体。

四、结语

唐代书屏风气很浓,形成一种独特的书法艺术品类,为唐代书法增添光彩。由于受屏风材质的自然属性所限制,唐代书法屏风至今一无所存,虽不能目睹唐代书家屏风的书迹真容,但通过品读古人的诗文,也能从中发现无限玄妙。

参考文献:

[1][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全译(修订版)[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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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沃兴华.应当重视书法展示空间的变化[J].中国书画,2003(01):36-40.

作者简介:

石杨(1992—),女,汉族,山东威海人。山东大学(威海)艺术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 研究方向:艺术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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