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寒论》中针灸临证学术思想探讨*

2023-01-10 09:06马巧琳祁帅党
中国中医药现代远程教育 2022年11期
关键词:仲景少阴灸法

马巧琳 胡 斌 王 培 祁帅党

(1.河南中医药大学针灸推拿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0;2.河南中医药大学第三附属医院针灸科,河南 郑州 450000;3.河南中医药大学第三附属医院康复科,河南 郑州 450000)

《伤寒论》共398 条,有30 条记载针灸治疗疾病相关内容,其中包含针灸防治疾病的各个方面,从温针、烧针、灸法的适当运用、误用转归及辨经辨证取穴,到针灸药结合、疾病预后及禁忌等,蕴含丰富的仲景针灸学术思想,非常值得探索钩沉。

《伤寒论》并非只着眼于理法方药,从《伤寒论》30 条相关论述中总结得出:(1)仲景阳证多针,阴证多灸。条文中针刺法多以太阳、阳明二经为主,主要应用于三阳证;灸法以少阴、厥阴为主,主要应用于三阴经;(2)仲景在针灸疗法上,不仅使用常规针刺、艾灸,还发挥运用温针、火针以及针灸药结合等方法以治疗临床各种疾病;(3)仲景明确提出的选穴处方之中,期门穴选用颇多,体现整体观念、辨证论治的中医临床思维;(4)温针、火针、灸法等温热疗法在阳证中禁用;(5)注重脉诊的应用,以脉诊判断灸法的选用与否;(6)施用针灸之后,通过患者的机能恢复情况判断疾病顺逆。

1 诊断

张仲景重视脉诊,以脉诊定治疗方案、指导针灸在疾病中的应用,警示针灸禁忌、以脉诊确定病变部位及判断预后,尤其在灸法的应用上[1]。

根据《伤寒论》第325 条、第349 条,脉微涩阴阳两虚者及脉促虚寒厥证当用灸法;而第115 条、第116 条、第221 条,指明脉浮表热盛者、脉微数阴虚有热者、脉浮紧内热盛者均不可采用灸法。第108 条“腹满、谵语,寸口脉浮而紧,此肝乘脾也”,刘渡舟认为即弦紧脉象也。第109 条、第343 条及第362 条,论述脉微阴盛阳虚及厥证危候,若经针灸治疗,手足仍厥逆者为死证[2]。

2 治疗

《伤寒论》针灸相关记载,从选穴(对证选穴、辨经选穴、本经取穴、局部取穴、重视期门穴的应用)、选择合适的治疗方法(刺法、灸法、针灸药并用)等针灸防治疾病的各个方面,体现仲景重视调整脏腑功能、中医辨证思想的应用。

2.1 选穴“用药如用兵,选穴如摆阵”,从腧穴理论角度分析《伤寒论》针灸相关条文,仲景尤为重视刺期门,在期门一穴的选择上,简而意深,体现了对证选穴、辨经选穴、本经取穴、局部取穴的选穴原则。

2.1.1 刺期门 针灸有关论述中针刺期门穴出现了5 次。刺期门作为仲景保留下来的、出现频率较高的治疗方法,受到后世学者的深刻关注。

2.1.1.1 肝盛而刺之 《伤寒论》第108 条:“伤寒,腹满、谵语,寸口脉浮而紧,此肝乘脾也,名曰纵,刺期门”。描述肝木乘脾土之证。根据《难经》:“阴病行阳,阳病行阴,故令募在阴,俞在阳”。脏腑病证常取募穴,故治疗上泻肝以刺肝募之期门穴。文中第109 条:“伤寒,发热,啬啬恶寒,大渴欲饮水,其腹必满;自汗出,小便利,其病欲解;此肝乘肺也,名曰横,刺期门”。文中“肝乘肺也”,肝木旺而侮肺金,治疗上亦取期门以泻肝,而诸症皆除。文中第142 条:“太阳与少阳并病,头项强痛,或眩冒,时如结胸,心下痞硬者,当刺大椎第一间,肺俞,肝俞,慎不可发汗;发汗则谵语,脉弦,五日谵语不止,当刺期门”。太阳少阳并病,误用发汗后,引动肝风而引发谵语,故亦以泻肝为原则而刺期门穴,肝火清则谵语止。

2.1.1.2 热入血室而刺之 文中第143 条:“妇人中风,发热,恶寒,经水适来,得之七八日,热除而脉迟,身凉,胸胁下满,如结胸状,谵语者,此为热入血室也,当刺期门,随其实而泻之”。妇人中风,见有表证,适值经期,血室空虚,在表之邪趁虚而入。表证除而血室之热仍在,血室即肝脏,肝藏血、布胸胁,肝经有热故谵语、胸胁下满,随其实而刺期门穴。又有文中第216 条:“阳明病,下血,谵语者,此为热入血室,但头汗出者,刺期门,随其实而泻之,濈然汗出则愈”。阳明热盛并下血,热迫津出而血脉空虚,汗出无源,故但头汗,刺期门穴是以清血分之热,血分热得解,故而病愈。

疾病虽各有不同,但均属于肝实热证,仲景辨证施治,针对病机,取刺期门穴,是异病同治之理也。

2.2 治法

2.2.1 刺法 仲景条文中明确提到针灸部位者较少,通过分析条文,其辨证准确,取穴少而精妙,治法精当完备,效法临床,取效甚捷。

文中第24 条:“太阳病,初服桂枝汤,反烦不解者,先刺风池,风府,却与桂枝汤则愈”。桂枝汤主治太阳中风,症状较轻,今服之却反烦不解,是以病重药轻,不能祛邪,且伤于风者,上先受之,而以颈项为最,故局部取穴,先刺风池风府。风池穴为手足少阳、阳维、阳跷之会,风府穴位于督脉,刺二穴可泻太阳,祛风解表散邪以助药力[3]。

文中第142 条:“太阳与少阳并病,头项强痛,或眩冒,时如结胸,心下痞硬者,当刺大椎第一间、肺俞、肝俞,慎不可发汗;发汗则谵语、脉弦,五日谵语不止,当刺期门”。太阳、少阳并病,只顾解表而发汗,或必引发变证,兼顾两经以刺大椎、肺俞、肝俞穴宣肺解表、和解少阳,是为正解。另有文中第171 条:“太阳与少阳并病,心下硬,颈项强而眩者,当刺大椎、肺俞、肝俞,慎勿下之”。心下痞、颈项强、眩表现类同均为太阳、少阳并病,治法相同。其中一曰“慎不可发汗”,二曰“慎勿下之”,均警示表里同病,不可发汗而只顾解表,泻下而独攻里。仲景之言,谆谆告诫,审慎思之。

仲景推崇针刺可疗于单证,更适用于表里兼杂,在截断病情发展、疾病日久、用药难辨之时,根据病机,使用针刺,可补药物之所短,针药合用,相辅相成。文中第8 条:“太阳病,头痛至七日以上自愈者,以行其经尽故也。若欲作再经者,针足阳明,使经不传则愈”。太阳不解欲传经,针足阳明,截断病情的发展,其中蕴含“治未病”之意。穴位未明,后世多主张足三里穴[4],是以其能补中益气,尽早刺之以扶正祛邪。文中第231条:“阳明中风,脉弦浮大而短气,腹都满,胁下及心痛,久按之气不通,鼻干,不得汗,嗜卧,一身及目悉黄,小便难,有潮热,时时哕,耳前后肿,刺之小瘥,外不解。病过十日,脉续浮者,与小柴胡汤”。脉弦浮,仍见太阳证,或为太阳中风,传经入里,短气腹满、胁痛、嗜睡、身目发黄等表现为少阳阳明之证,此为太阳、阳明、少阳兼证,表里错杂,汤药恐不能及,故刺之。这体现仲景不仅在单证时使用针刺疗法,在表里症状错杂,难以精准用药时,更是推崇首先使用针刺,后续治法依病势而施。

仲景不单单用针刺治疗阳经之病,文中第308 条:“少阴病,下利便脓血者,可刺”。这推崇在“少阴病,下利便脓血”时使用针刺疗法。结合文中第306、307条,均以温中补脾、涩肠止泻的桃花汤主之,今复言刺之,大致因桃花汤服之不止者,热瘀于阴分也,刺本经之穴,以泻其热。热去则脓血自止矣[5]。

2.2.2 灸法 灸,灼也。与现代经过改良的灸法多有不同,古代灸法一般采用直接灸的方式,具有较强温热之功,多应用于寒证、虚证、阴证等,对于一些热证、实证,用之则易产生变证。《灵枢》曰:“针所不为,灸之所宜”。灸法在防病治病方面具有重要的价值。

文中第292 条:“少阴病,吐、利,手足不逆冷,反发热者,不死。脉不至者(至,一作足),灸少阴七壮”。在六经辨证之中,少阴病属于危重阶段[6],病情发展快,“吐、利,手足不逆冷,反发热者”是虚阳外越,或是阳气渐复,尚需依患者其他病证来辨,“脉不至者”为阴寒内盛,阳气不复,故以灸法回阳救逆。

又文中第304 条:“少阴病,得之一二日,口中和,其背恶寒者,当灸之,附子汤主之”。言304 条必及305条,二者所述证候相差较大而主方一致,后世多以为二者病机相同,均以阳虚水寒、脾虚湿盛释之。其中304条“当灸之”值得深思。先简以灸之,试探治疗,观察病情,既病防变,且寒则热之,灸法驱寒温通,可助药力更好地发挥作用[7]。临床可以考虑选用任督二脉穴位、背俞穴、少阴经穴位。

再有文中第325 条:“少阴病,下利,脉微涩,呕而汗出,必数更衣,反少者,当温其上,灸之《脉经》云,灸厥阴,可五十壮)”。阳虚血少,既有阳虚气陷,又有阴盛气逆。当温其上,但灸何处,也未言明。后世多主张灸百会穴,胡希恕先生则坚决反对灸百会,他认为应当灸足三里来温胃化津,2 种观点可兼而用之,更贴合临床实际[8]。了解各家对条文病证的不同理解和取穴,旨在开阔思路,辨明经旨,发挥伤寒理论。

仲景条文中,只言经脉,不明经穴,仅提出“灸之、可灸、刺之”等基本治法者22 条。可以看出仲景重视辨证辨经,也即后世“宁失其穴,勿失其经”之说。又如文中第349 条:“伤寒脉促,手足厥逆,可灸之(促,一作纵)”,是以“脉促,手足厥逆”为阳郁不能外达,虽未明穴位,只言灸治,旨在强调灸法宣通散寒之功效,临床应知常达变,随证治之。

2.2.3 烧针 温针亦称为烧针,在《伤寒论》里有不少关于温针的记载,此法属于火疗法,是针刺与艾灸的结合,多用以治疗寒证、阴证,若误用于阳证、热证必引发变证。

文中第16 条:“太阳病三日,已发汗,若吐、若下、若温针,仍不解者,此为坏病,桂枝不中与之也”。太阳病有伤寒、中风,若发汗不解,则吐、下温针统统俱施,必然导致误诊误治,理应“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又如文中第267 条:“若已吐、下、发汗、温针,谵语,柴胡汤证罢,此为坏病。知犯何逆,以法治之”。温针疗法在当时是盛行的[9],只要使用得当,也确有良好效果,表现仲景强调辨证施治的重要性。

又如文中第221 条,阳明病出现咽燥、口苦、腹满而喘、发热汗出等,为经腑同病。脉浮紧、发热汗出有类似太阳病症状,原因在于经腑俱热,后文如更施以温针,则必犯“虚虚实实”之弊,使阴液耗损,阴不涵阳而怵惕烦躁[10]。

烧针温热局部,驱散寒邪,若施针后防护不当,则会引寒邪入里,如文中第117 条:“烧针令其汗,针处被寒,核起而赤者,必发奔豚。气从少腹上冲心者,灸其核上各一壮,与桂枝加桂汤,更加桂二两也”。汗失过多伤心阳,烧针后防护不当,邪气趁虚而入[11],发为奔豚,治疗上应温补之,以灸药同施,温心阳、平冲降逆。后接第118 条:“火逆下之,因烧针烦躁者,桂枝甘草龙骨牡蛎汤主之。”前文火法、下法误治之后,烧针出现心阴损耗烦躁之证,施以桂枝甘草龙骨牡蛎汤以重镇安神、潜阳敛阴。因烧针引发的心系变证数条,表证亦忌用温针[12],如文中第119 条:“太阳伤寒者,加温针必惊也”。指出太阳表证应发汗而误用温针以散寒温里,必然动心气而引发奔豚、惊悸等。

临证多复杂难辨,若治疗不达效果,必视情况而随证治之。如文中第29 条:“伤寒脉浮、自汗出、小便数、心烦、微恶寒、脚挛急,反与桂枝,欲攻其表,此误也……若重发汗,复加烧针者,四逆汤主之”。“脉浮、自汗出、微恶寒”为太阳中风证,但“小便数、心烦、脚挛急”为阴液亏虚的表现,单与桂枝汤里证不解,使阴液更加耗损,发汗又加烧针,则使汗出过多而伤阳,以回阳救逆之四逆汤主之。又如文中第153 条:“太阳病,医发汗,遂发热、恶寒;因复下之,心下痞。表里俱虚,阴阳气并竭,无阳则阴独。复加烧针,因胸烦、面色青黄、肤者,难治;今色微黄;手足温者,易愈。”此乃虚证误用温针而导致的变证。

辨证准确是论治有效的前提,仲景“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是中医辨证论治思想的精髓,组方用药、施针使灸均应恪守病机,对证以治。

2.2.4 针灸药并用 针灸和药作为中医治疗疾病的手段,各有所长,临床医师应根据其各自特点,灵活运用于各种疾病,避免“善用药者废于针,擅用针者荒于药”的弊端。

文中第117 条:“烧针令其汗,针处被寒,核起而赤者,必发奔豚。气从少腹上冲心者,灸其核上各一壮,与桂枝加桂汤,更加桂二两也”。烧针发汗,则损阴血而动心气,针处被寒气聚而成核,心气因惊而虚,肾气乘寒气而动,发为奔豚。先灸后药,以处理针后受寒而引发的奔豚气,灸之以散寒,加用桂枝加桂汤以平冲降逆泄奔豚,灸药并施,增强了温经散寒的功效。

3 重视针灸禁忌

后世总结《伤寒论》针灸宜忌相关内容,提出了“三阳宜针、三阴宜灸”,同时在灸法理论中,张仲景《伤寒论》条文也针对阳盛阴虚明确提出忌用火灸等。

如文中第115 条:“脉浮,热甚,而反灸之,此为实,实以虚治,因火而动,必咽燥、吐血”。脉浮热甚,为表邪未解,有实热之象,灸治,是以阳热之法之于阳证,本应疏邪解表而反火热上攻,必不能痊愈而郁闭更甚,出现咽燥、吐血。又有文中第116 条:“微数之脉,慎不可灸”。微数之脉属阴虚火旺,本就阴津渐耗,理应滋阴降火,灸之必煎灼阴血,使阴血愈虚。

4 重视针灸施治预后

把针灸治疗的效果作为判断疾病预后转归以及发展变化的重要依据,说明仲景非常重视和相信针灸疗法[6]。

温灸可通阳回厥[13],以治疗因阳气衰微、阴气内盛而导致的脉微、手足逆冷的病证,如文中第343 条:“伤寒六七日,脉微、手足厥冷、烦躁,灸厥阴。厥不还者死”。通过观察患者施灸之后厥逆症状恢复与否来判断疾病的顺逆。亦如文中第362 条:“下利,手足厥冷,无脉者,灸之不温,若脉不还,反微喘者死;少阴负趺阳者为顺也”。通过观察患者艾灸之后体温、脉搏强弱、是否出现新的症状来判断疾病转归的顺逆。

5 讨论

《伤寒论》中30 条针灸应用相关内容有着内涵丰富的中医基本思想,无论是组方用药还是施针使灸均应在辨证准确的前提下采取措施,择善而用或结合运用。仲景提出“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的中医辨证论治思想且重视脉诊在针刺方面的应用等内容,为针灸在临床应用上提供了指导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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