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内爆”的新思考
——以“赛博朋克”城市为例

2023-01-22 04:29尹婧雯
声屏世界 2022年21期
关键词:能指赛博朋克

□ 尹婧雯

“内爆”概述

麦克卢汉认为媒介是人的延伸,如文字、广播、电视等,这些媒介通过对感官功能进行虚拟以增强其功能。例如没有广播时,进入耳朵的声音来源除了人声,便是自然界中的声音,但当广播出现后,我们可以自由选择,重复不断地收听特定电台的声音,这个声音或许来自另一国家,电视、报纸等媒介统统如是。于是,这些媒介让人们的感官得以跨越时空,不分昼夜地接收数倍于过往的信息,这正是“内爆”形成的基础,其消除时空的能力正是其最突出的特征。由此可见,麦克卢汉对“内爆”仍持一种客观中立的态度,而“内爆”的本质也可以理解为符号的内爆。

鲍德里亚同样关注“内爆”的这一特征,但却对其充满了忧虑。他认为内爆不仅能够消弭时空的差异,更可怕的是能够模糊虚拟与现实的边界,就像文字这一古老媒介,以谎言、谣传等形式颠倒黑白,蛊惑人心。随着新媒体技术的发展,更多的媒介形式,如图像、视频甚至VR无时无刻不渗透入人们的生活,其效力足以建构起一个“仿真世界”,而人们却难以分辨其真实性,进而产生“超真实”的幻境。在这个幻境中,更多的符号被创造出来,更多的意义被解读出来,像一个仿真迷宫,不断蚕食真实世界,让人无处遁逃。鲍德里亚忧虑的正是被“内爆”不断压缩的真实世界,是“超真实”幻境带来的意义虚无,是被媒介裹挟的人们不能捍卫人的独立性,从而在真实世界变得麻木和沉默。

或许鲍德里亚的担忧不无道理,例如在当下爆火的真人秀中,节目组时常通过时间轴的颠倒,断章取义进行截取或加以特效,刻意引导观众对嘉宾的言行进行有歧义的评价,制造舆论话题,吸引流量,而观众的注意力与情绪却在不知不觉中被节目组所操控。一个节目尚且如此,在被符号与影像所主宰的仿真时代,人们的决定、消费习惯、思维模式也都逃不出媒介符号和信息的刻意引导。但“内爆”带来的或许也不尽是恶果,在媒介利用符号与幻象为人们编织“仿真世界”的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媒介对符号并不具有绝对的使用权力,特别是在自媒体时代,大众也发挥出强大的主观能动性。他们尤其是年轻人,对新媒体技术自如应用,正通过符号创造着新的青年文化,甚至重构着城市的特色和标签。

“赛博朋克”城市

“赛博朋克”(Cyberpunk)是“控制论”(Cybernetics)和“朋克”(Punk)的组合词,此概念诞生之初只是文学创作流派之一,最早于1983年由布鲁斯·贝斯克(Bruce·Bethke)在其短篇小说《赛博朋克》中出现。1984年,威廉·吉布森的处女作《神经漫游者》发表,使得“赛博朋克”成为了科幻文学的新向标。在该类文学中,故事常常发生在科技高度发达的未来世界,彼时世界技术先进,人工智能、仿生技术、虚拟现实、电脑网络控制着几乎所有产业,与之相对的是生存其中的渺小脆弱的人。人们的生活与个性全部被剥夺,沦为维持未来社会的工具。悲观且具有反乌托邦意味的矛盾情节在虚拟数码空间中展开,看似高度发达、文明有序的世界背后却藏匿着人性的堕落和腐朽。同时,故事里也往往会设置一位从阴暗角落中成长的英雄,他或将给这个世界带去一丝希望。由此可见,“赛博朋克”最初的内涵是建立在极具张力的对比中:钢铁与肉体、现实与虚拟、极权与平民,强调“高科技”与“低生活”(high tech&low life)的对比。除开故事情节之外,一群目标与审美相似的新兴作家开始从当时刚发展起来的新科学中寻找美感,如计算机网络、生物工程等,渐渐使“赛博朋克”成为科幻文学重要的创作体裁。但到目前为止,“赛博朋克”的能指与所指仍仅局限于文学体裁,然而当其进入中国的社交媒体,“赛博朋克”的含义却经历了一次巨大改变。在自媒体的土壤中,它的娱乐属性与消费属性被放大,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文化符号。

在中国社交媒体的语境中,“赛博朋克”常被用来描绘某些城市的地理、风景、文化,如重庆、香港。通过这种方式城市以新的身份和模样被人们认识、熟知,成了城市的新记忆点,受到诸多游客的青睐。其中,以青年为主,他们为拥有某些特定风格的城市打上“赛博朋克”的标签,通常以自己拍摄和后期修改的组图或视频为主,发布在网络上。独特的视觉效果和符号文化引发了一系列的二次传播,这一现象不仅提高了城市的话题度,也逐渐构建起城市的新文化内涵。例如,2019年B站原创视频《未来之城——赛博朋克重庆》已获得了近100万次的观看。在视频中,重庆的街景、天际线、建筑都被赋予了更具想象力的视觉和音效,以此凸显重庆与赛博朋克的关联。除此以外,还有更多的互联网用户在自己的自媒体内容中带上“赛博朋克”的标签,他们自发地去寻找城市中的角落、街景、光影,让我们发现原来印象中的老城还有这样的一面。2017年12月8日,“周郎顾曲”发文,标题为《宇宙中心五道口:暂时沉默的赛博朋克世界》,发掘出这座古城散发着末日科技感的一面。除了重庆、北京,还有香港、上海等城市也成为了人们发现“赛博朋克世界”的灵感地,成为了他们创作或者二次创作的“缪斯之城”。就这样,“赛博朋克”作为一个符号,在网络上引发了一次“内爆”。通过文字、图片或视频,人们自发地想象和构建城市的更多可能性,与城市互动。由此可见,此次“内爆”是一次公民自发且无意识的“虚拟城市”建构,即在原有“实体城市”的基础上以一系列符号构筑起一个“拟态环境”。那么“赛博朋克”作为一种符号的内爆是否突破了鲍德里亚“内爆”的局限性?人们应如何理解此次“内爆”的积极意义?

自下而上的所指建构

罗兰·巴特曾提出城市是有着自身逻辑和语汇的话语,城市与居民之间的对话也是通过居民一系列行为来完成的,这样的“城市语言”需要城市和城市中的人共同参与。他进一步将符号的物质形式定义为能指(signifier),通常包含着音和形象两个部分,而将所指(signified)定义为在约定俗成中,能与该“声音-形象”产生联想的概念。“赛博朋克”作为新的城市符号,必然也承载着人们对城市的理解和描述,人们也能从中窥见更多公众对城市集体建构的可能性。

在“赛博朋克”本土化的进程中,符号所有的意义首先被消解了,其本身所指的反乌托邦的朋克内核已经被一种消费文化代替。青年群体尤其热衷赛博朋克文化的外观表现,渐渐使“赛博朋克”的能指集中在了末日场景中的霓虹灯、摩天大楼、故障风等视觉元素。重庆在凸显这些视觉元素时有天然的优势,其地势海拔不均,有“山城”之称。或是轻轨穿楼而过,或是驾驶出租车乘电梯直上10层楼的奇观在重庆随处可见,这样的8D魔幻城市满足了青年群体对“赛博朋克”城市的幻想。再如香港或上海的夜景同样能激起人们对“赛博朋克”的视觉联想:霓虹灯广告牌、光怪陆离的街头、青蓝或紫红为主的冷色调……构成上部是鳞次栉比、高耸森严的摩天大楼群,下部是纷繁杂乱、拥挤嘈杂的街区。这一系列的能指常被用来作为社交符号,尤其在国内青年文化中,以展示某种群体的归属或认同。

在媒体宣传中,“赛博朋克”还被用于文化地标的建设。从自媒体的自娱自乐到大众媒体的商业推广,“赛博朋克”作为一个文化符号渐渐融入到城市文化和符号体系中,并且不同于“雾都”“山城”这样从自然环境或人文地理中所衍生出来的传统城市符号,可能缺乏与现代城市居民,尤其是青年的情感连接,从而无法建立有效的符号意指系统;相对地,“赛博朋克”从最初出现在中国社交媒体中到流行的整个过程正是建立在青年对城市的主观体验和感受之上。他们感受市井文化与精英文化集中于一处的反差,他们调侃走不完的蜿蜒阶梯,他们流连于夜市中灯红酒绿的招牌,他们尽情享受现代文明带来的高度便利的同时也忧虑这个时代的出路。他们有表达的欲望,直到遇见“赛博朋克”,其符号能指中的视觉图景恰好契合城市特征,于是“赛博朋克”很快成为了城市青年默认的城市符号并快速传播开来,其符号所指在传播的过程中也不断更迭。

罗兰·巴特曾主张城市符号学应以科学的方法来研究城市语言,但这样的方式只能侧重于城市能指的研究,而从能指到所指之间涉及的公民感情、个性化感受和人情味通通被忽略。同理,在城市形象建构的过程中,若只侧重于能指,自上而下地建构城市文化,如大众媒体中照搬重庆传统符号“雾都”继续宣传,那么必然很难引发大众的情感共鸣,也难以在群体中获得广泛传播。这样的城市符号体系建构过程忽略了身在其中的居民的感性“阅读”,抹除了人的主观意志和情感。城市建设者应该意识到城市不仅是人们物质层面的住所,还应是人们涵养情感、展示浪漫主义的栖息地。这次“赛博朋克”的符号“内爆”可以看作是一次青年文化自下而上地对城市符号的构建,是青年通过网络等各种虚拟社区表达自我、对城市能指做出主动反馈的一次集体行为,当然也为城市构建了一个虚拟形象,而这种虚拟形象又反过来促进了青年与城市的沟通与交流。这一过程中的大众并不像鲍德里亚担忧的那样只是被由符号构成的幻象世界所控制,而是可以主动生产意义的主体。

4.0时代城市品牌思路

此次“赛博朋克”对城市文化的构建,除了标示着人们,尤其是青年群体在“仿真世界”中的主体性,或许还证实了4.0时代城市通过符号建构“虚拟城市”的可行性。

芒福德曾以每一时期对技术的依赖作为依据,将20世纪及之前的城市发展分为三个阶段,每一阶段无不依赖于实体空间与社会生产,表现出“外爆”的特征。而在经历了前三个阶段后,当代城市发展已不再单纯追求城市扩张,而是从工业时代的“生产”转为后工业时代的“消费”。1983年,博德里亚在其描述的后现代社会中认为,正是媒介促使以“生产”为特征的现代文化转向了以“仿真”为特征的后现代文化。现代媒介凭借“虚拟化”的特质,将人们对世界的认识仅仅局限在了“媒介真实”这一层面上,而无法对真实的世界进行实地感知,进而作出判断。这样一来,人们在由新媒体构建起的“虚拟世界”中畅游,而“真实世界”成了永远无法到达的彼岸,“虚拟”与“真实”之间的鸿沟便由无数的媒介信息填满。后现代世界的城市形象正更多地通过媒介虚拟出的“仿真世界”,创造出无数符号或符号的集合,让人们将其等同于真实去感受,进而产生了“超真实”的幻境。

卡西尔曾提出人是符号的动物,并阐述了“符号活动是人的真正本质”这一观点。“在语言、宗教、艺术、科学之中,人所能做的不过是建设他自己的宇宙——一个符号的宇宙。”纵然城市规模、人口数量、商品生产、科学技术、资本等仍是衡量城市化的指标,但这些城市化指标“实”的能指已无法满足主导社会的“消费”力量,如果只是盲目依赖于扩张城市的空间维度,就无法持续地吸引消费。在后现代经济时代,想要获得“消费者”源源不断的注意力,城市就必须打造自身差异化的符号。如果城市是被巴特比作的“一首展现能指的诗歌”,那么城市的所指将是由个体弹奏出的不可或缺的伴奏。因此,城市品牌需要更多地关注“内爆”符号,尤其是像“赛博朋克”这样自下而上的意指系统的构建。尤其当符号已成为了独立的商品,人们消费符号也不再是为了满足单纯的精神和物质需求,而是还附带了一系列的阶级、审美和精神情感的需求。在符号经济时代中,经济活动的基础是符号的创造、生产和消费,可见城市品牌的建设也势必依赖于符号的创造,依赖于对城市文化、历史、风俗、传统元素的符号化提炼,进而打造新的城市符号。

结语

一众“赛博朋克”城市的兴起和相关符号的内爆挑战了鲍德里亚对“内爆”的消极观点,大众在其中并未一味坐等被信息投喂,而是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根据自身感知与体验,积极发现与创造符号意指系统的独立主体。尤其是青年更是积极利用网络与新媒体表达自身的主张与归属感,自下而上地构建新的由符号组成的“城市语言”,它为城市品牌建设带来的成效相当显著,而这样的符号化传播模式也可以为之后城市品牌建设提供新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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