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习惯法的变迁与女性平等土地权利的获得

2023-01-23 16:19
贵州社会科学 2022年12期
关键词:非洲人习惯法南非

刘 兰

(中国社会科学院,北京 100101)

根据殖民时期的习惯法,前家园土地一般只分配给男性,非洲女性获得土地需要通过一个男性家庭成员。被剥夺了平等土地权利的女性属于最不平等的阶层,她们承受着来自三方面的压迫:种族不平等、性别不平等和社会阶层不平等。正如前非盟主席恩科萨扎纳·德拉米尼·祖玛博士所言:“我们是穷人,是黑人,是女人。贫困、不平等和失业的威胁对于女性的影响超过男性。”①联合国已经宣布女性的土地权利是一种人权,建立在性别歧视基础上剥夺女性土地所有权是对人权最大的侵害,女性获得平等的土地权利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意义。在南非,不平等的土地权利是一种最重要的经济不平等。获得土地资源与克服贫困之间存在密切关系,土地权利的不平等不仅将女性置于贫困地位,而且导致女性在家庭中处于不平等的依附地位。同时,土地也是女性获得平等发展权利的关键因素,平等的土地权利赋予女性平等的社会地位,保障女性享有平等的政治权利,既而增强女性的自信和安全感。 本文从历史变迁的角度,将南非习惯法的变迁与女性土地权利的变化结合起来考察,探寻这两者之间的内在联系。

一、殖民者对习惯法的改造与女性土地权利的丧失

南非前家园地区的土地主要依据习惯法进行管理,习惯法经历了一个历史变迁过程。

在前殖民时期,绝大多数撒哈拉以南地区,人口密度低,流动有限,土地被视为一种可以使用的资源,而不是一种可以被出租或出售的商品。土地使用没有边界线,社会所有成员有权使用共享的自然资源,有权支配自己开发的一块土地,女性同样有权使用土地。在南非旁多兰地区,已婚女性有权挑选和耕种自己的土地,一旦她们耕种了土地,她们就有排他权使用这些土地,而且耕种土地不受规模和数量限制。需要指出的是,前殖民时期土地使用的前提是土地充沛,使用土地的主要动机是维持生存。这种土地所有权归集体所有,家庭使用的土地通常只继承不出售,特别是不能出售给外人。

西方殖民者来到南非以后,引入了西方排他的私有产权观念,逐步剥夺了女性的土地权利。殖民时期,南非存在两种产权,第一种是掌握在殖民者手中的矿业和农业私有产权,第二种是非洲人控制的集体产权。殖民者认为,集体所有的财产没有正式产权,这实际上为殖民者掠夺非洲人土地提供了一个合法性依据。随着殖民者不断吞并非洲人的土地用于消费和生产商品积累财富,非洲人居住的保留地被挤压得越来越拥挤,严重的土地短缺迫使土地进行再分配,每个非洲人家庭被限制在更狭小的土地范围之内。为缓解保留地土地短缺的局面,殖民政府开始限制女性获得土地,根据1885年颁布的《德兰士瓦法》殖民政府成立了土著委员会,确立了“一个男人一块土地的原则” ,土地权利从此被视为男性权利世代相传。女性结婚以后,根据1927年颁布的《黑人行政法》,黑人女性是传统社会中的一员,她与丈夫生活在一起,女性注定要低男人一等,她的丈夫是她的监护人,所有婚内财产控制在丈夫手中。殖民政府通过《黑人行政法》在限制女性获得土地权利的同时要求女性服从男性权威。需要说明的是,1885年《德兰士瓦法》和1927年《黑人行政法》是经过殖民官方认可正式颁布的习惯法,事实上非洲人原有的习惯法仍在使用。20世纪20年代卡方丹地区成年男人组成了一个委员会,协商购买土地,女性也成为该委员会的成员。这一时期,尽管殖民者限制女性获得土地,一些女性仍然可以得到土地,在东开普,一些被认为有责任心的女性包括单身女性还可以继承父母财产。

1936年殖民政府提出土地允许占有原则,授权传统首领允许居住在公有土地上的非洲人申请一块土地,土地允许占有原则给予非洲人土地使用权和占有权,土地所有权则控制在殖民政府手中。20世纪60年代国民党政府调整土地允许占有原则,前家园地区非洲人的土地使用权不再得到法律承认,即使他们家族几代人一直使用这片土地,只要政府认为需要,不经协商,非洲人必须要迁走。另外,允许占有原则规定土地只能分配给男性,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土地允许占有原则才被宣布违宪。

前家园地区经历殖民主义和种族隔离制度改造之后的习惯法最终形成。建立在父权制基础之上的习惯法实行长子继承制,财产继承沿袭血缘关系在父系体制之内进行转移,在父权制中女性被视为没有能力照顾自身,被男性操纵和控制。男性作为一家之长,控制和管理土地,未婚女性的父亲去世以后,男性亲属要接管原本属于其父亲的土地和其他财产。结婚时通过支付彩礼,男性从女性原生家庭购买了女性的人身所有权。有一些女性逃回娘家,常常会被娘家人送回。女性离婚,只能带走个人物品,并且要把部分彩礼归还给丈夫家族。在习俗婚姻中离婚很罕见,因为女方娘家往往已经花完了彩礼。在婚姻中,女性成为男性的所有物,意味着即使女性自己赚来的收入也被视为丈夫的资产。丈夫去世后,妻子不能继承丈夫的财产,因为她自身就属于财产的一部分,由丈夫家族来继承。另外,在前家园地区,女性在使用土地时也必须要通过男性。女性处于一种不平等的人身依附地位。

二、新宪法的颁布

1994年以后,平等成为南非新宪法的基本原则之一。宪法中的《人权法案》规定:”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每个人都有权利得到平等的保护。”②新宪法的目的是建立一个所有人享有平等尊严和尊重的社会。新宪法给予女性平等的权利,平等的权利包括充分而平等地享有所有的权利和自由,禁止歧视任何人,任何歧视女性剥夺女性平等权利的行为都是违背宪法的行为。

为确保女性获得平等的财产权利,南非政府出台一系列相关的法律和政策。1995年12月,南非签署了《消除对女性一切形式歧视公约》。1997年《南非土地政策白皮书》特别强调女性拥有平等获得土地和有效参与政策决定的权利。宪法法院也专门指出,习惯法的长子继承制违背了女性平等的原则③,习惯法的继承要按照《无遗嘱继承法》保护女性和儿童的继承权利。根据《无遗嘱继承法》,在习俗婚姻中非洲男性和女性享有平等继承土地和抵押土地的权利。2000年通过的《促进平等和不公平歧视法》中第8条明确规定,“禁止所有形式的性别歧视,具体包括以下3方面的性别歧视:(1)禁止女性继承家庭财产;(2)伤害女性尊严,削弱女性福利,削弱男性与女性之间的平等;(3)限制女性获得土地、金融和其他资源。”④

性别平等同样成为土地改革的基本原则之一,南非土地改革的核心目标是将白人掠夺的部分土地再分配给非洲人,纠正历史上形成的种族不平等。根据1996 年宪法以及 1997 年发布的《南非土地政策白皮书》,南非土地改革计划主要包括三个方面的内容:(一)根据 1994 年颁布的《土地权利归还法案》,1913 年以来因种族隔离法案而被剥夺土地的人可以提出申诉,要求归还其被剥夺的土地或者得到相应的资金赔偿。(二)《土地再分配方案》力图纠正财产所有权的不均衡,把种族隔离制期间白人掠夺的土地转移给南非非洲人。(三)土地占有改革主要是为前黑人家园和白人所有土地上的广大非洲人居住和使用土地提供法律上的安全保障。其中,《土地再分配方案》鼓励女性拥有独立的土地权利,确保女性得到1/3再分配土地。在以市场为导向的改革中,购买成为女性获得平等土地权利的重要形式。由于获得资本途径有限,女性在购买土地方面面临巨大困难。对此,南非政府出台《农业发展第二方案》,规定成年人可以以个人身份而非家庭成员身份独立申请补助金,这为女性摆脱家庭和男性控制获得独立经济地位提供了可能。从2000年开始,个人可以获得数目不等的补助金,从最少20000兰特到最多100000兰特。在凯斯卡马霍克、姆辛加和拉姆塔尔巴马地区有2/3女性承认其家庭主要收入来自政府的社会补助金⑤。为帮助弱势群体购买土地,2001年政府出台《土地再分配促进农业发展方案》,政府在为个人提供补助金的同时,要求土地购买者拿出部分资金,个人拿出资金越多,政府给予的补助金越多,个人资金可以来自储蓄,也可以通过借款获得。

三、习惯法的变革与女性平等土地权利的获得

“与其他不成文法一样……习惯法本质上具有适应性,……变化会导致法律来源的习俗废除,变化是习惯法的本质,变化可以为习惯法注入活力。”⑥1994年以后,新宪法的颁布推动了南非习惯法的变革。习惯法不能与宪法原则发生冲突,如果习惯法的一项规则偏离了《人权法案》的精神和主旨,法庭要纠正这种偏离。

女性成为一家之长开始改变习惯法中的长子继承制。随着婚姻破裂、城市化以及艾滋病流行,越来越多女性成为一家之长。到2016年,南非女性家长占家庭总数41.3%⑦,另外58.7%的家庭中男性是家长, 2018年有46%的孩子与母亲生活在一起⑧。南非宪法保护所有人拥有平等的财产权利,“任何人不能被剥夺财产,除非具有普遍的法律意义。”⑨这意味着与男性一样,女性拥有宪法赋予的权利,不能被剥夺拥有财产的权利。女性家长拥有平等的土地所有权符合宪法的平等原则。事实上,作为家长的女性获得土地符合非洲人的传统文化。习惯法的继承制度有2个目标,其一确保家族延续;其二确保死者所有的财产转移给家族成员。长子继承制度是习惯法的一个核心,长子继承制首先关注的是继承死者的地位,继承意味着传承权利、责任和义务,继承人不仅继承资产,同时承担债务。如果死者的家庭无法维持生活,继承者需要从自己的收入中拿出一部分来接济死者的家庭。在非洲人社会中,照顾家族成员是所有人的一项基本义务,每个人对家庭和社会负有责任,每个人有责任促进家庭和谐发展。非洲人的家庭财产不归个人所有,而是归所有成员共同拥有,土地属于大家族包括已经去世的人、在世的人以及还未出生的人。家长代表家庭的利益来管理财产,代表家庭与外人接触,负责签订合同。

随着女性成为一家之长,承担起照顾家庭成员的社会责任,与男性家长一样,女性家长开始管理家庭财产,逐渐获得了相应平等的土地权利,并开始得到部分传统领导人的支持。在夸祖鲁-纳塔尔,一位传统领导人认为,如果他不给一个被去世丈夫家族赶出来的寡妇分配土地,他会显得缺乏人情味⑩。在西北省支持非国大的一些传统领导人同意把土地分配给已婚有孩子的女性。女性为一家之长的家庭拥有的土地比例高出单身女性。在姆辛加地区有近1/10离婚女性拥有房屋,在凯斯马克斯地区和拉马特拉巴马地区分别有25%的离婚女性和23%的离婚女性拥有了自己的房屋。在英纳达地区,寡妇或女性离婚者拥有房屋的比例与单身女性相比高出20%。在《一户一公顷土地方案》执行过程中,农村发展与改革部扶持的2251个家庭中有 932个是女性为一家之长的家庭。在哈德贝地区,根据《黑人行政法》,一位女性购买一块土地,土地注册在她儿子名下。《归还土地权利法》颁布以后,这位女性向土地索赔法庭提出要求把土地产权转到了她名下。

女性在婚姻内也逐渐获得平等的土地权利。根据习惯法女性不能拥有家庭财产,意味着即使女性为家庭财产积累作出贡献,一旦习俗婚姻破裂,她仍无权分到其中的财产。1998年南非政府通过《承认习惯法婚姻法》,规定在习俗婚姻中女性有权获得平等的财产权利,《承认习惯法婚姻法》适用于1998年以后结婚的女性,从2000年11月15日以后《承认习惯法婚姻法》开始生效,婚姻结束时丈夫和妻子有权平分婚内共同财产。共有产权成为夫妻之间拥有财产的一种普遍形式,由丈夫和妻子共同注册,共同继承婚姻中的财产。许多女性通过夫妻共有财产的方式获得了土地。需要指出的是,非洲人社会本质上是集体主义社会,以集体为中心,每个个体都是集体的一部分,集体利益高于个人利益,社会秩序建立在人们分享与交换的理念之上。共有产权成为配偶之间最重要的一种财产所有形式,既体现了宪法的平等观念又反映了传统乌班图思想的分享原则。女性主要拥有的资产是土地和住房,有30%至45%女性通过共有产权获得土地和房屋。在夸杜贝地区女性主要拥有一所房子,在英纳达地区女性通过共有产权获得土地的情况比在夸杜贝地区更常见。

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婚姻观念发生变化,越来越多的女性选择不结婚,出现越来越多的单身女性,对于单身女性而言,她们获得平等土地权利的依据源自成文法的个人主义原则。南非成文法来源于罗马—荷兰法和英国法,依据成文法个人作为主体可以不经任何人同意独立签订合同,个人权利必须得到充分尊重和保护,除非是需要有人监护的精神病人。“1994年之前,根据习惯法,你必须有2个孩子才能申请土地,如果你只有一个孩子你就不能来申请,但是现在你可以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人来申请土地。”“1994年以来,单身女性无需通过男性独立获得土地的人数持续增加。在东开普、夸祖鲁-纳塔尔和西北省的调查中,未婚女性通过购买获得土地的人数从2%增加到25%。”

与此同时,女性获得平等的土地权利也体现在南非土地改革之中。1994年新南非成立以后,南非政府土地改革的目标是确保30%再分配土地归女性所有。随着南非土地改革的推进,越来越多女性获得平等的土地权利,成为南非政府土地改革政策的直接获益者。从2005年至2010年土地再分配和土地占有改革的获益者有50877人,其中女性有18284人,占35.9%。土地归还计划恢复之前土地被剥夺者的权利,在习惯法中女性被剥夺了土地权利,因此,土地归还计划主要恢复男性的土地权利。2005年6月至2008年9月,土地归还计划获益者中91%为男性,女性获益者只占9%。从1994年到2016年女性占土地改革获益总人数23%。2018年公布的一份家庭普查土地所有权在性别之间分布情况的调查结果显示,49%农村女性有一处土地产权证上写有自己的名字。

伴随越来越多女性获得平等的土地权利,女性开始通过法律维护自己的利益。在马哈巴蒂尼地区,一些女性支持与丈夫分享共有产权:“他可能因娶第二个老婆或另一个女人而离开我,但我至少可以拥有自己的财产。”女性开始采取行动维护平等的土地权利。在林波波地区,一位单身母亲经过艰苦努力,终于获得一块居住地,“就像一场与狮子的战斗,这需要智慧和勇气。但最终成功了,现在当地许多女性开始申请土地。”1988年之前,根据习惯法丈夫拥有全部的婚内财产,直到西索罗案件在高等法院获胜,才真正开始转变这一局面。72岁的阿格尼·西索罗离婚后陷入赤贫,在人权组织法律资源中心帮助下,阿格尼·西索罗走上法庭,不仅分到丈夫的部分财产,而且这一案例的胜利还影响到400000南非非洲人女性。土地权利专家安宁卡·克拉森指出“作为女性,如果你不能得到财产,你在婚姻中会处于更为脆弱的地位,这一案例改变了女性的权利。”“这一判决具有重大的象征意义……如果有足够多的女性了解这一案例,她们就能开始行动起来捍卫自己的权利”。在女性获得平等土地权利的过程中,社会组织一直发挥积极推动作用。2003年女性组织游说议会通过《共有土地权利法》,为夫妻双方在土地权利中提供共有产权。农村妇女运动奠基人斯赞尼·恩古贝尼说,很多女性不知道她们拥有法律权利,很少质疑传统领导人推行的习惯法。恩古贝尼领导的组织为400多名被赶出土地的女性维权,她认为女性需要在土地再分配中拥有发言权,男性与女性在土地所有权中的差距应该缩小。印安达民族土地运动组织也督促所有传统领导人尊重宪法,确保性别平等和所有人获得土地。

人们的财产继承观念正在发生转变。一些父母开始倾向于把财产留给孩子,主要看孩子的需求程度而不是性别。一些女性认为,她们未婚的女儿也应该有权继承土地,即使这点违反现在的观念和习俗。越来越多的寡妇、离婚女性和未婚带着婚外所生孩子的女性可以一直住在父亲有永久产权的房子里,即使父母去世。一份调查报告显示,46%的南非人认为女性有权得到更多的平等机会,另外,有76%南非人认为男女应该平等地拥有财产继承权和所有权,女性应该被选入政府机构。

四、女性在获得平等土地权利中面临阻碍

然而,在南非前家园地区,女性仍然经常陷入被剥夺土地权利的困境。首先,女性常常被剥夺土地继承权。父母去世后,未婚女性很可能被已婚的兄弟赶出娘家。 “自从我父亲去世,我和我姐姐就失去了从小长大的家:我二哥与一个当地首领私下达成协议,不经我们同意就卖掉了我们的家……周末晚上我和姐姐回到家,门已经上锁了。我们敲开房门,房屋已经归另一个家庭居住。之后我们把这件事告到当地法院,法院却认为我哥哥是男人,他有权把我们赶出家门……”寡妇也面临同样的局面。 “我父亲去世之后,我母亲被剥夺继承家里土地的权利。家族首领们告诉我母亲,不要再想得到她丈夫的土地财产,因为她是一个女人,她试图通过南非政府的再分配和赔偿计划获得土地,都没能成功,后来她听人建议,通过我兄弟去申请,才获得了原有土地中的一小块。”同时,一些女性仍然无法获得独立的土地使用权。在夸祖鲁纳塔尔,一位年长女性认为:“我们很沮丧,女人只能通过父亲或丈夫才能获得土地,在社会中我们几乎没有权利,特别是丈夫死了以后。”各个地区女性在使用土地时又有所差别。在夸祖鲁纳塔尔省的农村地区,“未婚女性或一些没有孩子的寡妇不能得到土地。”在西开普姆皮杜威宁地区,未婚母亲努力争取获得土地,即使她们成功了,土地还要必须写上一个男性亲属的名字后再分配给她们使用。在塞库胡兰地区,单身女性一般分不到土地,除非她超过40岁并且有孩子。南非女性因离婚而被迫离开丈夫家的现象在前家园地区并不罕见,独身、寡妇、离异或没有儿子的女性常常不能分到土地,成为无家可归者。与女性被剥夺土地权利相对应的是,女性不仅在家庭中处于不平等的依附地位,而且出现逆来顺受的屈从心理。在夸祖鲁纳塔尔和东开普,一些女性被迫与去世丈夫的兄弟或男性亲属结婚,如果拒绝,女性会被逐出家门,失去孩子的监护权并被剥夺土地继承权。“65%女性感觉她们没有权利,女性可能会被从自己的房子里赶出去。”大多数女性没有安全感。一些女性常常把受歧视的依附地位看做正常或不可避免,甚至可以接受家暴。6%男性和5.2%女性认为,如果一个女人在男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外出,她被男人殴打是正常行为。一个女性在谈到男性针对女性的暴力时说:“我不认为这是施暴,我觉得所有的婚姻都这样,我认为这很正常。”开普敦一位女性同样认为:“人们说我们必须对婚姻生活持有耐心,所以我们必须忍受压迫。如果你没有工作,情况会更糟。如果我离开这个男人我该怎么办?我必须忍,哪怕为了一分钱。”“女人必须呆在厨房里才被看做一个好女人,而不是讨论自己家里正在发生什么……把自己的事告到传统法庭,你会被看做是一个不驯服的女人,一个坏女人。”当女性被询问如果失去土地或被驱逐出土地,她们是否会去法庭申诉,4/5女性表示不会去法庭。

阻碍女性获得平等土地权利的一个核心因素是南非前家园土地分配控制在传统领导人手中,在传统权威机构中没有女性代表。农村妇女运动奠基人西扎尼·恩古巴内指出,女性被迫通过儿子或丈夫作为代表去跟传统领导人谈论土地问题。在传统法庭,女性无权代表自己来讨论土地问题,即使这些土地她们已经使用了几十年。这种法律体系下一个最大的问题是,代表女性的人不能顾全她们的利益。大多数传统领导人在土地继承权和所有权上歧视女性。传统领导人帕特基尔·霍洛米萨认为:“我们不要迷惑,误以为平等适用于每件事,没有一个女人有能力成为一家之长。”

然而,传统领导人得到了众多前家园女性的支持。大约1700万南非人生活在前家园地区,处于传统领导人控制之下,2017年女性占到前家园地区人口59%。土地事务部要求信托委员会中有同等数目的男性和女性委员,4男4女被选进了信托委员会。女性不愿在公共场合过多表现,即使女性出现在委员会,并不会自动转变为女性更大的影响力。在委员会中,女性承认不清楚她们的角色,没有意识到作为委员会成员所拥有的权利:“在委员会里,我们只能支持男人。”“我们害怕说出话被嘲笑,男人常常这么做。”这些女性认为男性是更优秀的管理者,16%的女性认为男性更适合做政治领袖,14%的女性甚至认为女性不应该与男性一样拥有土地所有权和继承权。2005年在塞库胡兰地区,一项关于传统领导人的调查显示,83%的女性更热衷于支持传统领导人,许多女性认为自己并没有受到来自传统领导人的歧视,她们认为“这不是歧视,而是我们的文化。”这种剥夺女性平等土地权利的文化观念得到了传统领导人的大力支持。传统领导人认为,处在封闭和分隔空间的文化不受外部影响,保持传统文化包括传统性别角色是保持群体特征的必要所在。在1993年的宪法协商过程中,以保护宗教文化的名义,传统领导人强烈要求保护传统文化,反对土地改革,反对给予女性平等的土地权利。传统领导人坚持认为,女性权利是西方的观念,不适合非洲文化,试图改变习惯法违背了非洲的传统和文化,是一种将西方观念强加于非洲人社会的行为。但是,如前文所述,剥夺女性土地权利并非来自非洲传统文化,而是来自西方殖民者改造后的习惯法。因此,以保护传统文化为由来否定女性拥有土地权利的理由并不成立。

事实上,传统领导人拥有的土地分配权力同样是西方殖民者干预的产物。19世纪初土地分配由一家之长负责,传统领导人主要控制集体所有的资源如森林。1927年《土著行政法》给予传统领导人历史上并不具有的管理土地权力,传统领导人开始在土地分配中拥有了决定权。1951年国民党政府颁布《班图当局法》强迫非洲人搬进家园,不仅掠夺非洲人的土地,并且还强加给他们一个部落权威体制,集行政、司法和管理权于一身的传统领导人成为土地主人。事实上,传统领导人反对给予女性平等的土地权利,其目的在于通过控制和拥有土地所有权,保持男性优势地位,巩固既有的父权制权力结构,从而维护现有性别不平等的等级制度。

五、结语

一定程度上说,南非女性平等土地权利的获得是习俗法变迁的结果。殖民者的到来剥夺了女性原有的土地权利。1994年政府颁布新宪法,倡导平等观念,赋予女性平等的土地权利,随着南非政府对习惯法改革的不断推进,女性获得了越来越多的土地。需要指出的是,宪法认可习惯法拥有与普通法一样的平等地位,习惯法是具有独立法律来源的一种法律体系。南非习惯法的变革不是以《人权法案》取代习惯法,而是保留习惯法中的合理观念,将《人权法案》与非洲习惯法相结合,建立一种新的价值体系,既体现宪法的价值如人的尊严、平等和自由,同时反映传统乌班图思想中责任与共享的观念。

习惯法是一种随着社会需求不断变化的法律。由于前家园地区传统领导人支持殖民时期的习惯法,女性在获得平等土地权利的道路上还面临阻碍。未来南非政府需要继续推动习惯法变革,确保女性获得更多的平等土地权利,推动南非社会走向性别平等。

注 释:

①Abdur Rahman Alfa Shaban ,“The Face of Poverty is Femine Especially in South Africa”, Africanews,July8,2017.

②Christina Beninger ,Women’s Property Rights Under Customary Law, Women’s Legal Centre, p.8,https://wlce.co.za/wp-Rights-Under-Customary-Law,pdf, 2021-05-16.

③ Christina Beninger ,op.cit,p.13.

④Gladys Mutangadua, “Women and Land Tenure Rights in Southern African: A Human Rights-Based Approach”, Church House, London,November 8-9,2004,p.10.https://plus.iied.org/sites/default/files/pdfs/imgrate/G00173 pdf,2018-10-16.

⑤ Debbie Budlender,Sibongile Mgweba,Ketleetso Motsepe,Leilanie Williams,“Women,Land and Customary Law,Community Agency for Social Enquiry”, South Africa,February2011,p.57.hppts://www.cls.uct.ac.za/usr/lyg/downloads/Women-and-Land,pdf,2020-10-02.

⑥ Muna Ndulo, “African Customart Law,Customs, and Women’s Rights”, Indiana Journal of Global Legal Studies,volume18,Article5,2011.

⑦ Republic of South Africa,“Community Survey2016”,Statiscal Release P0301, Statistic South Africa, p.58.http://www,statssa.gov.za/?oage-id=6283,2019-08-04.

⑧ Elizabeth Mamacos,“What is Single Parent’s Day ,and Why Should We Care?”,Parent24,17March ,2021

⑨ Christina Beninger ,op.cit, p.88.

⑩ Aninka Claassens, “Recent changes in Women’s Land Rights and Contested Customary Law in South Africa”, Journal of Agrarian Change,Vol.13, No.1, January, p77,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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