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应智能时代人才结构演变的中职教育变革与综合高中建设

2023-02-02 18:44
职业技术教育 2023年34期
关键词:技能型普通高中人工智能

王 博

近年来快速发展的人工智能技术不仅显著影响社会职业的存在形态和人才结构,也必将推动教育,尤其是职业教育在社会功能定位和人才培养方向上的根本变革。中等职业教育作为我国现代教育体系中发挥基础性作用的关键一环,承担着为生产和服务一线培养技能型劳动者的职责。当前,受诸多因素影响,中职教育在社会功能定位和人才培养方向上已与社会实际需求和学生发展意愿间出现了脱节,两者间的距离可能会进一步加大。因此,有必要从适应智能时代社会人才结构演变趋势的视角,对中职教育变革问题开展专门研究。

综合高中作为高中阶段普职协调发展的一种改革思路,一直为普教和职教界共同关注。2021年,在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推动现代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的意见》中明确强调要探索建设中国特色综合高中。2023年,在教育部等部门印发的《关于实施新时代基础教育扩优提质行动计划的意见》中,也从推动普通高中多样化发展层面提出了积极发展综合高中的思路。在具体改革实践中,2023年天津市与教育部共同印发的《关于探索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建设改革新模式的实施方案》中确定将以中职校为起点建设3~5所试点型综合高中学校。那么,以职普融通为特色的综合高中与面向智能时代的中职教育变革间关系如何?其建设与发展的合理化思路是什么?这些问题需要系统研究。

一、面向智能时代中国社会的人才结构演变趋势

(一)人工智能影响下的社会人才需求结构变化

人工智能对社会职业存在形态和人才需求结构所造成的影响将会强于以往任何一次技术进步[1],且其范围将不仅限于体力劳动,也会替代许多脑力和专业化劳动[2]。人工智能对社会人才需求的影响同时表现出了替代与创造效应并存的状态,智能技术应用既可替代部分人类劳动,也会提供新型产品和服务,并创造新型职业岗位,如外卖送餐员、网约车司机和代驾等新职业[3]。在可预见的技术进步中,人工智能不可能全面替代人类劳动,而会受制于工作任务属性和自身的技术特征[4],呈现出在不同“任务—技术—技能”匹配关系下的差异化影响模式,并使社会人才需求结构发生相应改变,如对科研创新型人才和高技能应用型人才的需求量会增加,但对中技能水平应用型人才的需求规模则会明显减少,同时会阶段性提升社会对低技能和非技能型人才的需求[5]。

人工智能的职业影响不仅在于它的劳动替代和创造效应,更体现于未来人机智能协作的新型工作形态。随着人工智能的不断发展和全面应用,它将能独立完成多数规则清晰的感知、操作类任务,实现对相应职位人类劳动的有效替代[6];而对于更高认知水平的分析、设计类工作,人工智能在许多场合也将会表现出良好的适应性,并能通过人机协同来配合人类完成多项具体工作[7];对于另一些任务环境相对复杂的交流、反思、探索、决策类工作,人类仍会在任务执行中具有相对优势,而在人类的主导下,人工智能也能依托其在感知、计算、操作、生成等方面的特长给予人类以有效配合及强大支持[8]。由此可见,未来多数常规型工作,不论其操作流程复杂与否,只要其中不包含大量非常规化的交流、反思、探索、决策类任务,人工智能都将能够独立执行。而人类职业劳动的范围将主要集中于有较高认知水平要求,且会面临较强人际环境复杂度的任务,或另一些人工智能尚无法体现其成本优势的任务之中。之所以说智能时代的人才需求结构会呈现出高技能和低技能型需求扩张,而中技能型需求减少的趋势,其原因在于人工智能在此类职位的“任务—技术—技能”匹配关系中会在效能和成本上都表现出明显强于人类的优势。

在人机智能协作的新型工作形态中,在那些高技能水平的研发型、技术型工作中,人类与人工智能将以“类团体”型协作的方式共同开展工作。其中,人类将负责各组织功能模块下每项专门工作的总体统筹谋划与资源协调,而各项具体计算、操作、分析、设计类任务则会转由人工智能来承担;此外,人类还将作为人机团队的功能责任人,承担起面向客户和上下游合作伙伴的沟通交流和业务决策类任务[9]。这样的工作状态显然需要从业者具备高水平的专业认知能力、人机协作能力和人际协调能力等高层次素质。在那些中技能水平的专业技术类工作中,其中多数常规型工作会被人工智能所代替,但另一些非结构化的、环境复杂高、需高频次人际协调的专业服务类工作则会得以保留。此类人机协作中,从业者在复杂任务场景下的业务实践能力、智能工具使用能力和专业服务能力将成为关键素质,而具体技术操作的精准熟练程度的重要性则会因相应操作环节的智能替代而减弱。与前两类不同,未来多数低技能水平职位中的人机协作会呈现为人工智能主导的重塑补充型模式。此时人工智能会成为相应业务流程的统筹者,人类则以其在某些能力或成本上的优势成为补充劳动力[10]。这些职位通常不会对从业者提出太高的专业技术要求,踏实工作即可,但对于其综合人文素养则可能会有较高要求。

(二)智能时代青年人才的供求关系演变

进入21世纪以来,我国的综合国力不断取得新跨越,青年人也拥有了较前辈更优越的发展环境。但在高等教育普及化进程中,其人才培养的质量和结构,却仍与社会人才需求间存在着较大差距。在专业层面,各类高等院校按照既定专业设置所培养的人才显然与快速变化的各产业专门人才需求不相吻合;在类型层面,当前招生占比50%以上的普通高等教育所培养的学术型人才事实上与以应用型人才为主的市场需求间有较大差距;在层次上,随着近20年来研究生教育的快速发展,高学历毕业生的供给量也呈现出明显大于当期劳动力市场需求量的状况。

对这些问题,有人将之归为教育结构的失衡。该观点有其道理,但并非问题的全部。教育与人才的结构适应是一个复杂的社会问题,既受当期劳动力市场需求、教育供给结构、学生求学意向及社会环境等多重因素影响,也要能与未来的社会变迁和产业演变趋势相适应。如具备某种专业、层次、类型特征的人才,可能因与当前高速扩张的热门产业人才需求相适应,学生毕业后会有很好的就业,但随着技术更新和产业调整,其中多数人又会面临失业与转型,这显然不能被认为是最优的“教育—人才”结构适应。可以预见,未来随着人工智能在各领域的深度嵌入,各职业的智能化重构和加速变迁将不可避免,并由此造成教育专业学习成果职业应用价值更为短期化,进而使得“教育—人才”结构的不适应更为常见[11]。

同时,随着经济的发展,社会总体物质生活环境会更为优越,青年人也会更为向往高品质的美好生活。他们的精神文化生活空间在不断扩展,追求更有高度、更有境界、更有品位,更能展现和成就自我人生价值的理念已为多数青年所认同[12]。与之相对,当代青年人的就业环境却相对严峻。一方面,由于青年人追求高品质生活与高质量就业意识的觉醒,他们可能对大量待遇偏低的低技能、非技能型职位更不认同;另一方面,受智能替代效应影响,未来许多曾经就业质量较高的中技能型职位大量减少,而高技能型职位增量有限,且对从业者素质要求很高,将无法满足多数青年人高质量就业的期望。

这种矛盾显然会带来一系列社会问题,如青年失业率的高涨和“全职子女”啃老等。解决这些问题既需要青年人自我定位的调整,更需要全社会的共同努力。显然在中国社会经历几十年高速发展已有一定物质财富积累,而青年人的自我意识和精神追求也产生了相应变迁之后[13],再简单要求他们无条件地去投入到那些低就业质量岗位并不合理,且这与国家发展的要义也不相符;同样,当人工智能技术具备能显著提升生产力水平的能力之后,再单纯以稳定就业为目标来阻止其应用,亦没有道理。职业具有功能存在性特征,它是“个体功能—社会需求—个人需要”间基于经济交易平衡的结果[14]。任一时期的社会职业结构均是由现实的社会“功能—需求”间供求关系结构所决定的。为解决青年就业结构失衡问题,应积极推动新兴产业发展和产业升级,以提供更多优质的中、高技能型就业岗位;同时加强劳动保障,以保证大量低技能型职位从业者的就业质量和劳动者权益。

(三)智能化工作场景下社会人才供求平衡的新形态

未来的智能化工作场景具有两类典型特征,一是人机共同工作下的智能协同更为普遍深入,二是与人机智能协作相对应,常规型职业任务的智能替代效应会越发明显。这将使社会职业变迁的速度变得更快,个人职业生涯也会因此呈现出频繁转换、多元路径、震荡前行的新形态。这时,个人职前在校所习得的专业化知识和职业技能的价值实现周期会缩短;通过优化教育系统的层次和专业结构,来保障社会人才供需平衡会更难做到。而那些在人机比较中人类仍有相对优势,且具有较广泛职业领域适用性的素质,如人文素养、高阶思维能力、人机协作能力将成为体现职业竞争力的关键素质和未来教育应关注的重要内容[15]。

人工智能推动下的职业形态变迁和能力需求结构演变将使教育的人才筛选和社会分层功能弱化。传统的教育筛选和分层是通过向学生提供不同专业、层次特征教育以使他们获得适应相应职业的差异化能力结构,并辅以学历标签而实现的[16]。其本质是教育对人才能力和职业匹配的承诺,其前提则是“教育供给—职业需求”间的结构适应性。而人工智能推动的职业变革将使本已脆弱的“教育—人才”结构变得更为失衡。

实际上,社会职业的分层和分类会通过多种形式来实现,教育筛选仅是其中一种手段。当前,受高等教育多年扩招影响,高学历者数量与符合其能力和期待的职位数量间已存在巨大缺口,“高能低就”和“过度教育”现象普遍,这充分说明了教育筛选的弱化之势。当学历标签不再被独尊之后,一些新的职业分层分类机制必然产生,如以年龄为标签的“中年职场危机”。客观地讲,在许多技术革新速度快、劳动强度高的领域,中年普通劳动者受家庭压力、个人体力和知识更新不足,以及年轻人待遇低、供给量大等因素影响,其就业竞争力确实会弱于具备同样学历和专业的年轻人[17]。“中年职场危机”在劳动力市场中也同样起到了推动社会职业分层分类的功效,如一些工程师、程序员、白领、小企业主会因竞争失利不得不放弃曾经的中、高端职位,转行去从事如快递员、网约车司机、代驾等低技能型职业。可见,在市场竞争环境下,受内外多重因素影响,个人在其职业生涯发展中通常会经历多次职业角色转换,其在事实上也推动了社会人才供需平衡的达成。未来,在人工智能推动下许多职业的工作形态和应用技术的变迁速度会更快,以“中年职场危机”为表现的职业再分类现象会更为明显。

由此可见,与智能时代的新型职业劳动形态和社会人才结构的变迁趋势相适应,传统上通过追求教育的人才供给结构与社会人才需求结构相一致,来实现全社会人才供需结构均衡的治理思路,可能已不再适宜了。当前,我国高等教育已进入普及化阶段,未来随着国力提升和人口缩减,教育资源将更为充沛。因此,教育的职能应更聚焦于服务学生的全面发展,为学生可持续性的终身发展奠定基础,满足青年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18],而不再承担过多分类筛选属性。

二、适应智能时代的中等职业教育功能定位变革

(一)中职教育功能定位变革的时代必要性

中职教育作为我国现代职业教育体系的基础,承担着在高中阶段培养学生胜任各类初、中级技术技能职位的能力和基本科学文化素养的使命[19],并在过去很长历史时期内保障了国家劳动力结构的稳定和初、中级技能人才的有效供给。近年来,尽管中职教育受到了一些质疑,但客观上其仍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如其给予了许多个人特质相对不适合进入普通高中和高校学习的学生一系列差异化的学习和发展机会;其帮助了那些希望尽快就业的青年人掌握了初级职业技能,有效实现了就业和谋生;其为社会定向培养了一大批初、中级技能水平劳动者;其作为职业教育类型的起始阶段,培养了学生的基础性职业能力。

当然,中职教育也确实存在许多不足。如有学者指出,当前的中职教育未能与终身教育背景下人民群众对教育的高品质、个性化、选择性需求相匹配,未能实现社会发展与人的发展相统一。作为高中阶段教育,中职教育知识性不足;作为职业基础教育,中职教育技术性不足;作为服务全民终身学习的现代职业教育,中职教育开放性不足[20]。而在现实中,也只有那些社会和经济地位低,孩子成绩差的家庭,才不得不选择中职教育,相反则很少有人因其技术技能育人特质或教学质量的吸引力而选择它[21]。从国际比较视角看,现代社会学生的分流、分途发展已普遍延迟,一般是在完成基础教育之后。基础教育阶段重在丰富学生的生活和职业体验,引导他们去探寻和发现自己的兴趣特长与生涯目标[22]。在这样的背景下,以中考为节点的“普职分流”会成为引发社会焦虑、增加学业负担、强化应试教育的推动力[23]。因此,在高中阶段教育已得到全面普及,且随着出生人口缩减,国家也有能力和资源为所有学生提供适合他们的,也为他们所认可和需要的高中教育的情况下,适时优化调整中职教育的社会功能定位,更多从满足学生成长和个人发展需要的视角来推动改革更为合理,也更能被社会各界所接受。

从系统科学的“功能—结构”分析视角看,中职教育作为很长一段历史时期内我国社会系统的一个组成部分,必然在社会中承担了不可或缺的角色,发挥了必要功能[24]。未来,随着中国的现代化发展和人工智能等关键技术的普及,中职教育在社会中的价值也自然会发生转变,需要从“功能—结构”的视角展开分析[20],探寻其应然的功能定位变革方向。

在中职教育的四项主要社会功能中,对于为不愿就读普通高中学生提供差别化学习机会,和为期待就业青年培养职业技能这两项功能,显然仍会有部分学生有此需求,需要由中职教育予以满足。对于通过教育筛选定向培养初、中级劳动者的功能,鉴于多数初、中级技术工作将会为人工智能所替代的情况,其适合的就业岗位将明显减少;而另一些适合他们的人机协作重塑补充模式下的低技能和非技能型职位则会更侧重于对从业者综合素质和劳动素养的要求,这与当前中职教育岗位针对型劳动技能培养的方向并不一致。因此,将此类筛选职能交由劳动力市场竞争来实现,或许比教育分流更为有效。对于基础性职业能力培养,显然是高中教育应尽之责。在这里中职教育以其职业性为基础,自然应较普通高中更有成效,但普通高中学生未来多数也将在应用型岗位就业,同样需要相应教育。所以在该功能上,强调高中阶段的职普融通、协调发展[25],比突出中职教育的独特性更符合实际。

(二)以促进学生多元生涯路径包容性发展为导向的中职教育定位变革

综上所述,中职教育作为现实中区别于普通高中的另一教育类型,其与未来智能化社会相符合的功能价值在于,它应是一类能为不同特征和需要的学生提供多种生涯发展可能性的包容性教育,而非单纯的就业教育,或回归升学教育。在现实中,社会各界也不必刻意强调中职教育与普通高中非此即彼的差异性,而更应关注两者的可融通性与协调发展,尤其是未来中职教育应体现出多方向发展的包容性特征。这里多向包容的内涵在于,其既可以服务于就业,也同样可以服务于升学,但关键要能支持学生的多元发展。其根本在于能为学生的发展提供更多样的选择机会,并同时保证基础文化知识和职业能力的养成。

教育的功能定位必须要与相应时代社会系统的运行特征相符合,尤其应与社会职业结构和人才需求相匹配。可以预见,人工智能技术的成熟与普及必将重塑社会职业结构。在其影响下,任何一项职业工作任务,不论其技术复杂度如何,一旦成熟稳定,实现常规化,其劳动过程都会被人工智能所替代。因此,人的职业生涯历程必然会变得更为多元化,在各职业领域,传统以技术水平和工作内容差异而被划分出来的研究型、工程型、技术型、技能型职位和人才间的界限会变得模糊,呈现出工作过程去分工化、人才结构去分层化、技能操作高端化、工作方式研究化、服务生产一体化的特征[26],而个人则可能随时根据任务需要在高、中、低技能型职位,或专业与非专业型职位间转换。如某位工程师根据项目需要可能会先从事新品研发类工作;研发完成后转型从事生产技术类工作;当生产系统实现智能化自主运行后,他又可能转型从事客户端的技能服务类工作;当该类产品被新品替代后,他可能加入其他项目团队从事辅助工作,或离职改行从事非技术工作。相应地,其技能结构也需要根据职业环境变化进行适时调整,而其中面向多类型职位的良好适应能力则是个人竞争力的关键。

当人工智能在诸多专业领域能够替代人类完成一系列常规技术型工作任务后,在各类职位上,从业者的人文素养就变得更为重要了。此时,对人心与文化的感知理解与交流协调能力将超越传统的专业知识、技能和经验,成为个人职业能力结构中最重要的部分[27]。这种变化也会使不同技能水平职位的职业收益和社会认同被重新衡量,低技能型职位可能也会有较高的人文素养要求,且不再与低收益相等同。与之相应的人才培养也会更为关注综合素质和人文素养,至于其中相对简单的职业实践技能,在基本素养达标的基础上通过短期培训即可。

鉴于智能时代职业形态的变化,任何一类教育,都应该把能够给予青年人符合其期待的广阔发展可能性和良好发展基础作为目标,来设定其功能定位。对处于高中阶段的中职教育来讲,应更关注学生综合素质的全面发展,帮助他们在获得良好个性、志趣发展的基础上,探索自己的多元特长和多样需求;在充分了解现代社会丰富多样的职业、行业、产业体系后,去定位适合个人的生涯目标与学习路径[22]。

三、支持学生多元化发展为目标的综合高中建设

以促进学生多元生涯路径包容性发展为导向的中职教育定位变革思路,在方向上与多年来为普教、职教界共同关注的综合高中设想其实是非常相似的。因此,以综合高中建设为载体来推进中职教育变革,也是一种可行的思路。

(一)面向智能时代的综合高中功能定位

综合高中源自美国,并在日本、英国等国家得到广泛普及。它是区别于普通高中和中职教育的“一种独特的学校类型”,它以为所有学生提供一种更加全面的教育为目标,同时提供普通高中课程、职业课程和大学预科课程[28]。综合高中的优势在于,它可以通过在校内选择不同的课程轨道、课程模块来实现自然分流,这种选择不仅可以多次,还可以在不同轨道之间自由选择、灵活转换[29]。20世纪90年代起,我国许多地区也开展了建设综合高中的尝试。但作为同时兼顾升学和就业预备教育的学校,它们因课程缺乏综合性,往往表现出学生文化素养不如普通高中,职业技能又不及中职教育,极大增加学生负担的不足[30]。这种功能定位偏差使其优势未能显现,也使得我国综合高中建设一直徘徊不前。

当前,我国的职业教育和普通教育被视为两种具备不同特征,承担着差异化功能的教育类型,在高中阶段则有普通高中和中职教育之分。这种非你即我的“双元制”教育体制的形成有其特定历史缘由和一定实用价值,但与未来智能时代的社会人才需求和公众教育期望间却存在着显著差异。因此,以中职教育功能定位变革和综合高中建设为抓手,在高中阶段将传统的“职普双元”转变为“二元三类”形态,会更符合社会需求的实际。

所谓的“二元三类”即是在普通高中和中职教育之间,以支持学生多元融合发展为办学目标,增加一种过渡形态,即综合高中。这里的综合高中不应再被视为中职教育的一部分,而是区别于普通高中和中职教育的一种中间类型。客观来讲,中职教育作为职业教育的一个阶段,以支持就业为主要功能更为合理。如果其毕业生都实现了升学,就算仍然在职业教育类型之内学习,作为一个独立教育阶段其职能实际上也偏离了职业教育的应有之义。所以,高中阶段在普通高中与中职教育之外,再构筑一种融合两类教育特征,能给予学生更多自主选择空间的中间类型,即综合高中,形成“二元三类”形态,在社会功能的逻辑结构上更为合理。

在“二元三类”形态下,普通高中、综合高中和中职教育更便于在升学和就业等不同人才培养导向下各司其职。普通高中职能的核心在于升学,且重点升学方向应是那些以理论研究和学术传承为导向的研究型大学;综合高中同时兼顾升学和就业两类功能,并兼具普通教育和职业教育的共同特征,学生根据个人意向和成绩自主选择发展方向;中职教育仍主要承担就业预备教育职能,培养学生面向某些具体职位的初、中级职业技能与综合职业素养。这三种类型学校中,普通高中因有面向高水平研究型大学输送人才的职能,故应具有一定选拔性;综合高中和中职教育则应淡化招生中的筛选属性,允许学生根据个人意愿自由选择。有明确就业意愿或不愿意参与高中文化课程学习的学生自主申报中职学校,没有想清楚个人方向或未能进入普通高中却仍有升学意向的学生,则可申报综合高中。这时,作为中间类型的综合高中客观上仍有可能存在学生文化素养不如普通高中、职业技能不及中职教育,且学业负担偏大的问题。这是强调多元化融合发展和延迟教育分流的必然代价。为保障教育质量,一些国家会在综合高中引入弹性学制,以让学生在确定选择方向后有足够的学习时间[31]。

这里的综合高中,可以源于中职教育转型,也可由普通高中转型而来。可以预见,若综合高中和中职教育均开放申报,报考就业导向中职教育的学生会显著降低,中职校转型综合高中也就有了自然的动力。在国内多数地区,普通高中毕业生能考取普通本科的比例并不高,能考入高水平研究型大学的比例更低。这样,若综合高中在人才培养上能与专科高职、职业型本科、应用型本科实现良好衔接,那么也会有很大一部分成绩一般的普通高中学生主动转入综合高中就读。这时,许多弱势普通高中也会有转型动力。

(二)综合高中在现代教育体系中的位置

综合高中作为一种独立教育形态能否持续存在,不仅要求其功能上符合社会需求,也要能有效融入国家的整体教育体系,尤其要打通与高等教育的升学对接机制。过去二十多年,我国综合高中建设缓慢,很大程度也是因其在国家教育体系中缺乏适宜位置所致。

我国的高等教育可分为研究型、应用型和职业技能型三类。依其内涵,研究型应指那些以理论和创新性学术研究为主的高水平大学;应用型则指为各领域培养高层次、应用型专业人才的高等教育,多数普通本科客观上应属于该类;职业技能型指那些更偏重于实践技能培养的高校,基本等同于当前的高等职业教育[32]。应用型和职业型在功能定位上的差异,其实是相对模糊的,而与研究型相比,后两者都表现出了应与社会现实人才需求紧密对接的共同属性。

在人工智能推动下各类职业的工作状态会发生明显改变,进而也将影响到几类高校的功能定位和人才培养方向。对创新研究型人才来讲,在人机协作中人类仍将是各类探索、研究型任务的主导者,其中的人机关系呈现为智能工具型模式,相应人才的专业能力结构尚无根本性变化,故原有研究型高校的人才培养方向基本稳定。对应用技术型人才来讲,当前工作过程中的技术实现形式已大量常规化,这使人工智能具备了在其中一些具体任务中独立开展工作的可能性,人机协作将进入“类团体”型协同合作模式。此时,人类角色将转变为相应业务的统筹负责人和人工智能的引领者,这与当前承担具体专业领域操作、分析、设计类任务的技术工程师相比,其能力要求明显提升了,同时具体技术场景下的人才需求数量也因智能替代会有所缩减。这样,应用型高校的人才培养方向理应调整,一方面要强化学生技术应用导向的专业理论基础和业务统筹能力,另一方面也要注重发展学生的人机协作能力和综合人文素养[33]。对操作技能型人才来讲,多数生产场景下的、非人际化的常规型技术操作类工作会不可避免地被人工智能大量替代,这将使得操作技能型工作主要集中于复杂人际场景下的服务型职位中。因此,职业型高校也应调整功能定位,重点转向面向服务业的职业技能培养。对于低技能和非技能型人才来讲,因为此类职位将多为承担一些人工智能主导的业务流程中的辅助职能,所以其在专业知识和技能层面并不需要从业者具备高等教育学历,中职教育毕业生或没有专业学习经历的中年职业转型者,只要综合素养符合要求,均可胜任。

依“二元三类”之设想,综合高中毕业生理论上具备进入各类高校学习的可能性,但因其学业基础通常会弱于普通高中,综合高中学生多数难以考入研究型高校,因此应用型和职业型高校显然成为了综合高中的主要升学方向。在未来的深度人机智能协作场景下,应用技术型和职业技能型人才的能力结构与职业领域将具有较明显差别,所以两类高校入学选拔方式也不应相同,前者应更偏重于理论学习能力,仍宜采用类似当前普通高考的机制;后者更应强调技能操作和社会服务方面的潜质,宜采用当前研讨中的职教高考机制。这样,综合高中在相应教育体系中,会呈现出“两主—两辅”四种学生发展路径。“两主”指综合高中与应用型和职业型高校间的对接,“两辅”指其与研究型高校和就业间的对接。在“两主”路径中,学生根据个人能力倾向和职业期待,选择适宜方向,学习相关课程,为对应入学选拔做准备;在“两辅”路径中,学生根据自身需要,选择是否冲击研究型大学或直接就业,并做对应的学习准备。在综合高中内部,不同路径间应建立一定的转换通道。如冲击研究型大学不成功的学生可转向报考应用型高校,若两类高校入学选拔均为普通高考,则其路径相似度很高。在面向应用型和职业型高校的“两主”路径中,由于所对应职业领域、能力要求和选拔方式均有差异,所以路径转换有一定难度,学生需要另学许多课程,因此要引入相配套的弹性学制。对于就业路径,因其就业方向多为非技能或低技能型职位,所以只要学生基本文化素养和综合能力达标,只需再参与短期岗位针对性培训即可,路径转换难度不大。

将来,随着青年人口缩减和高等教育供给规模的进一步扩大,多数应用型和职业型高校会弱化入学筛选,以更开放的姿态为多数有适合学习能力和意愿的学生提供求学机会。高考之外的多元选拔将成为常态,综合高中的多元生涯路径包容发展优势也会更为凸显。

(三)综合高中的合理化课程结构设置

学校教育事实上就是一系列课程的系统整合,课程是人才培养的核心,课程体系建设深刻影响着教育质量的发展与走向[34]。要让综合高中有效融入现代教育体系,发挥其特定的社会功能,就必须做好相应的课程体系设计。而如何设置综合高中的课程结构,既为其自身功能定位所决定,客观上也受到对应升学机制的影响。

如前述分析,以促进学生多元包容性发展为目标的综合高中会包含“两主—两辅”四种学生发展路径,相应课程体系也应与这四种路径相衔接,并以“两主”路径的对应课程为主。这样,在综合高中课程结构中应包含四大课程模块,一是基本科学、文化知识类课程和人文素养发展类课程;二是基础职业适应能力、生涯认知和指导类课程;三是针对各种升学路径的升学预备课程;四是针对就业期望学生的就业预备课程。其中前两类课程属于面向各种发展路径的共性化课程,全校学生均修;后两类则为面向各路径学生个性化需要开设的专门课程。

依据智能时代社会的人才需求结构,不论在何种人机智能协作关系下,各职位对从业者基本科学文化知识与人文素养的要求都会更高。这也是人类较人工智能最重要的优势和价值所在。而对于人文素养的培养,当前不论普通高中还是中职教育都为弱项,故未来的综合高中应重视人文素养培养。

对于职业生涯类课程,由于综合高中的多元发展性特征,帮助学生学会选择的重要性毋庸置疑。高中阶段是青年学生重要的生涯定位期,会直接影响后续教育选择和发展方向,所以帮助他们认知自我、了解社会、规划学业、谋划生涯非常关键。只有做好生涯指导,帮助学生做好“两主—两辅”四类路径的方向选择,及更进一步地面向高等教育的职业与专业方向选择,综合高中的功能价值才能真正实现。基础职业适应能力课程也应是综合高中课程的重要内容,以体现其面向各类应用人才培养的基本特征。这部分课程应划分为适应所有方向学生需要的共性基础课程和与各路径下职业方向相适应的差异化课程两类。考虑到多数综合高中毕业生会走向应用型或职业型高校的现实,传授以原理为导向的技术理论知识类课程[35]和面向职业实践型任务的基础问题解决能力培养类课程[36]应为其中的主要内容。

综合高中的升学或就业预备类课程应根据具体的升学或就业选拔需要进行针对性设计,考虑学生多路径转换的需要,其多应设置为选修类课程,且允许学生在弹性学制下进行不同方向的往复选择。对于升学预备类课程,若未来综合高中学生仍会面临较大的高考选拔压力,那么其课程设置的应试备考型特征仍将不可避免,且此类课程也极有可能成为综合高中课程的主要内容。若未来应用型和职业型高校会弱化入学选拔中的竞争,如采用申请制入学,那么综合高中将可以大幅缩减此类课程,将有限的教学时间放到促进学生综合素质发展上来。对于就业预备类课程,由于未来智能时代社会对非技能和低技能型人才的能力结构要求会发生明显变化,故这类课程不应再是当前就业导向中职教育课程的翻版。其应体现出三类新型特征:一是要更多注重学生基础性操作和服务能力的培养,以帮助学生适应不同行业领域和任务情境下同类型职业任务要求;二是在开展与具体职业任务流程相对应的实践操作能力培养时,应尽量做到岗位针对性强,且培训用时短,不必让学生在一些简单的岗前流程培训上耗费太长时间;三是就业技能预备课程总体教学时长应缩短,让有限教学时间转向对学生职业发展更重要的综合素质培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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