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华裔儿童文学的历史嬗变与文化启示①

2023-02-06 23:42赵永健
语言与文化论坛 2023年2期
关键词:族裔华裔儿童文学

余 美 赵永健

儿童文学既是一种文学类型和形式,也承载了文化、社会和政治等多种内涵,可以有效地激发读者的文化意识和身份意识,强化民族认同感,这一点在族裔儿童文学上尤其明显。正如西方学者所言:“美国亚裔儿童文学在应对、协商、质疑流行文化中对美国亚裔儿童的主导性表征方面发挥了关键作用。”(Thananopavarn,2014)美国华裔儿童文学是指由第一代美国华裔及其后裔作家主要用英文创作、面向儿童和青少年读者群的文学作品。20世纪70年代以来,美国华裔儿童文学表现颇为抢眼:佳作不断,屡登畅销榜单,频获国际大奖(如凯迪克奖、纽伯瑞儿童文学奖、美国图书馆协会最佳童书奖等,还获国际安徒生奖提名2次),多部作品被改编成电影或动画片,甚至还走进美国中小学课堂,被列为指定读物。种种迹象表明,美国华裔儿童文学已成为美国儿童文学大观园中的重要一景,也是当代美国华裔文学的有生力量。

进入21世纪,有多部美国华裔儿童文学作品被译介到国内(1)其中的代表性作品包括:张志成的《狼婆婆》(河北教育出版社,2008)、《七只瞎老鼠》(河北教育出版社,2008)和《饥饿山的猫》(中信出版社,2018);杨谨伦的《美生中国人》(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和《影子侠》(湖南美术出版社,2018);林珮思的《月夜仙踪》(河北教育出版社,2014)和《难看的蔬菜》(明天出版社,2018);陆丽娜的“胆小鬼阿文”系列(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2015)和《神笔》(贵州人民出版社,2017);丽萨·易的《四年级男生的麻烦事》(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2014)。,市场反响热烈,但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国内学界对美国华裔儿童文学整体关注不够,相关研究大都是针对零星几部作品的探讨,缺乏整体性观照,没有将美国华裔儿童文学置于整个美国社会文化语境中加以考察,无法准确把握美国华裔儿童文学的整体格局和艺术特征。基于此,本文对美国华裔儿童文学进行历时性梳理,对代表性作品进行简要评述,总结其历史嬗变过程与文化启示,为中国儿童文学创作与海外传播提供一些可资借鉴之处。

1. 20世纪美国非华裔儿童文学的中国叙事

虽然美国华裔儿童文学在19世纪末便已开始萌芽(2)最早的美国华裔儿童文学可以追溯到晚清留美华人李恩富(Lee Yan Phou)的回忆录《我在中国的童年》(When I Was a Boy in China,1887)。该书追忆了他的童年生活以及赴美留学经历,记述了19世纪中国社会的宗教信仰、风俗人情、乡土生活等内容,反映了19世纪中国社会生活的真实面貌。,但在20世纪前60年里,美国华裔儿童文学整体发展缓慢,与中国或华人相关题材的儿童文学作品大都由非华裔作家创作完成。这些创作对20世纪美国儿童理解、认知华人和中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参与建构了美国华裔儿童文学创作的文化语境,从某种意义上促进了美国华裔儿童文学的创作。

20世纪美国非华裔儿童文学中,有多部小说获得过纽伯瑞儿童文学奖:阿瑟·博维·克里斯曼(Arthur Bowie Chrisman)的《海中仙》(ShenoftheSea,1926)改编自16则中国童话故事,故事情节荒谬,展现了中国人的愚昧;伊丽莎白·路易斯(Elizabeth Lewis)的《扬子江上游的小傅》(3)该书在中国大陆已有3个译本,分别由江苏少年儿童出版社(2009)、山东文艺出版社(2014)、哈尔滨出版社(2019)出版。(YoungFuoftheUpperYangtze, 1933)描写了13岁的中国男孩,在民国初期动荡不安的时代,与母亲相依为命,至铜匠铺子当学徒的历程;迈德特·狄杨(Meindert DeJong)的《六十位父亲的房子》(TheHouseofSixtyFathers, 1957)将故事设定在抗日战争时期,讲述华人男孩与家人逃亡时离散,于战火中颠沛流离的故事;乔治·赛尔登(George Selden)的《时代广场的蟋蟀》(TheCricketinTimesSquare,1961)虽是动物幻想小说,场景设定在纽约,不过书中出现了神秘的中国人形象,以及对混乱的唐人街和神秘的中国美食的描述。其他代表性作品包括:马乔里·弗莱克(Marjorie Flack)的《小鸭子历险记》(TheStoryAboutPing,1933)、克莱尔·毕夏普(Claire Bishop)和库尔特·维泽(Kurt Wiese)的《中国五兄弟》(TheFiveChineseBrothers,1938)、托马斯·汉德福斯(Thomas Handforth)荣获凯迪克金奖的《美丽》(MeiLi, 1938)、弗朗西斯·卡朋特(Frances Carpenter)的《中国外婆的故事》(TalesofaChineseGrandmother,1937)和由罗伯特·温德姆(Robert Wyndham)编纂而成的《孺子歌图》(ChineseMotherGooseRhymes,1968)。

这些非华裔作家创作的童书或讲述中国民间故事,或介绍古代中国风土人情,激发了当时美国读者对中国和华人的兴趣和想象,有助于增进美国读者对中国文化的了解,但正如美国学者所言,“令美国华裔儿童感到困惑的是,这些书中所描绘的中国人的衣服、食物和习俗与他们所了解的父辈离开的那片土地有很大出入”(Silvey,2002)。不难发现,由于文化的隔膜和误解,非华裔作家作品的中国叙事多有“失真”和“偏颇”之处,甚至“歪曲”事实,“颇具异国风情,固守过去”(Silvey,2002),其东方主义色彩的叙事满足了西方读者的猎奇心理。1976年,“美国亚裔儿童图书项目”经过一番统计之后发现:“美国只出版了66部将美国亚裔作为主人公的童书”(Attebury,2001),而且这些人物大都带有明显的刻板印象,其中最为典型的当属《中国五兄弟》。该书讲述了一家具有特异功能的五兄弟的故事。书中的中国兄弟扎着长辫子,面目丑陋,长相和装扮如出一辙,没有表现出任何正面的特点。美国华裔作家赵健秀(Frank Chin)将书中人物称作是“丑陋的五个中国小兄弟”,他表示:“也许没有哪本书如此阴险地将中国人塑造成《中国五兄弟》的刻板印象。这部‘经典图书’出版于1938年,现在依然广受欢迎。因为这本书,每一代美国儿童都会认为所有亚洲人和亚洲血统的人都有着令人厌恶的黄皮肤,眼睛都眯成一条缝,长得一模一样,举止傻乎乎。《中国五兄弟》是对美国亚裔人的侮辱,就如同《小黑鬼》(LittleBlackSambo)是对黑人的侮辱一样。”(Chin,1976)《中国五兄弟》对美国文化影响深远,陆续出版过一些对其改写的作品,例如玛格丽特·梅喜(Margaret Mahy)的《七兄弟》(TheSevenBrothers,1990)和凯西·塔克(Kathy Tucker)的《中国七姐妹》(TheSevenChineseSisters,2003)。20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亚裔群体曾经号召美国官方禁售《中国五兄弟》,但没能成功。以《中国五兄弟》为代表的具有东方色彩的“中国叙事”塑造了中国人的刻板印象,从某种意义上也激发了当代美国华裔儿童文学作家的创作热情,通过塑造真实可信的华人人物来对抗或矫正主流社会的种族歧视话语。

2. 20世纪美国华裔儿童文学的发展及其历史语境

20世纪上半叶,美国童书界推出了零星几部华裔作家作品。《春香夫人》(Mrs.SpringFragrance,1912)可以说是最早的虚构类美国华裔儿童文学,由北美亚裔文学鼻祖伊迪丝·莫德·伊顿(Edith Maud Eaton,笔名为“水仙花”)创作完成。该书有2个部分:第一部分的目标读者是成年人;第二部分的目标读者则是儿童,其中包含20个短篇故事,大都是中国童话和民间故事的改写。水仙花之后40多年里,美国童书界几乎难觅华裔创作的儿童文学的身影,只是零星地出现了几部儿童文学作品,例如黄玉雪(Jade Snow Wong)的《华女阿五》(FifthChineseDaughter,1950)。该书讲述了一个第二代美国华裔女孩在20世纪30年代的旧金山唐人街长大成人的故事,展现了她在性别歧视和种族歧视的双重压迫下如何从困惑走向成长。整体而言,20世纪60年代以前,鲜有美国华裔儿童文学作家作品出现,尚未出现知名度高的华裔童书作家。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随着美国多元文化社会的形成,华裔儿童文学逐渐有了起色,开始比较真实而又艺术地展现美国华裔的生活经历,在主流儿童文学界拥有了自己的声音。

20世纪下半叶,美国少数族裔掀起的民权运动风起云涌,为美国华裔儿童文学的萌芽提供了政治和文化土壤。由于美国复杂的族裔关系,作为少数族裔文学范畴的美国华裔儿童文学的生产和传播,必然受制于社会文化因素,受制于时代规范和文化选择。换言之,要更好地理解美国华裔儿童文学,我们应将其置于“美国亚裔文学”或“多元文化文学”的语境中加以考察。正如美国学者史密斯(Katharine Capshaw Smith)所言,美国亚裔儿童文学是“猛烈的意识形态和政治斗争的场域,因为不同族裔的成年人都在争夺谁的版本的族裔身份能够在学校、家庭和图书馆中最终制度化”(Smith,2002)。

1965年可谓美国少数族裔儿童文学史上的“分水岭”年份,发生了诸多有助于华裔儿童文学发展的事件。这一年,美国推出了《移民与国籍法案》(TheImmigrationandNationalityAct),大量亚洲人移民美国,为华裔童书的需求提供了必要的市场条件;美国政府出台《初等和中等教育法案》(TheElementaryandSecondaryEducationAct),为多元文化儿童文学提供资金支持;美国政府成立了“跨种族童书委员会”,为多元文化儿童文学的出版提供了有力支持,鼓励少数族裔进入儿童文学创作,“鼓励所有出版商与族裔文学作家、制作人和职业人士合作”(Gilton,2007)。简言之,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在美国民权运动和妇女解放运动的带动下,美国少数族裔儿童文学开始真正发展起来。20世纪90年代,伴随着美国多元文化主义政策和双语教育的推行,美国图书市场兴起了“多元文化主义”文学热潮,美国中小学也主动在课堂内外引入不同族裔背景的儿童文学读本,有力地促成了美国华裔儿童文学的勃兴,使其成为“多元文化文学”这一五彩拼图中重要的一块。此外,文学创作是否繁荣与人口数量有着紧密的关联。20世纪90年代美国华裔的人口不断增加,也激励了更多华裔创作童书。

伴随着儿童文学市场的成熟和多元文化主义的风潮,美国华裔作家信心大增,获得了写作自由和族裔身份认同。在20世纪最后三十几年里,美国华裔作家的儿童文学创作表现十分出彩。谭恩美(Tan Amy)的《喜福会》(TheJoyLuckClub,1989)深受青少年读者喜欢,因此常常被归类为“青少年文学”。谭恩美也积极投入儿童文学创作实践,推出《中国的暹罗猫》(TheChineseSiameseCat,1994)、《月宫娘娘》(TheMoonLady, 1995)、《百种神秘感觉》(4)该书已于1999年由浙江文艺出版社译介到国内,书名被译成《灵感女孩》。(TheHundredSecretSenses,1995)等面向儿童和青少年的文学作品。包柏漪(Betty Bao Lord)的《猪年的棒球王》(IntheYearoftheBoarandJackieRobinson,1984)于1985年获美国图书协会杰斐逊杯奖,并于1987年获美国儿童研究协会年度儿童书籍奖,成为美国华裔校园文学的先声。

20世纪末,在美国华裔儿童文学界,出现了两位专注于儿童文学创作的大师级人物,他们分别是杨志成(Ed Young)和叶祥添(Laurence Michael Yep),两位作家的儿童绘本和青少年历史小说在艺术手法和叙事形式上锐意进取,符合当代儿童读者的欣赏口味。这两位斩获各种大奖,享誉世界,成为当代美国华裔儿童文学的两座高峰。

杨志成的《狼婆婆》(LonPoPo,1989)荣获世界最具权威的绘本奖项——凯迪克金奖、《公主的风筝》(TheEmperorandtheKite,1967)和《七只瞎老鼠》(SevenBlindMice,1992)则荣获凯迪克银奖,他还获得过两次国际安徒生奖提名。他的绘本大都取材自中国本土资源,以中国谜语、儿歌、诗歌、书法、神话、寓言、民间故事等为创作素材。在艺术手法上,他将传统与创新相融,坚持用作品诠释中国传统文化,其作品具有浓郁的东方韵味和深厚的文化底蕴。他博采众长,融合西方艺术理念和技巧,勇于尝试具有不同审美意趣和艺术风格的绘画方式,创作出一部部独具一格、东西兼容的作品。他会根据故事的不同,寻求最适合每个故事的画风与媒材。简言之,他绘本的画风各异,但共同点是都或多或少地带有中国文化的痕迹。他的笔法一直在变,但不变的是他那颗中国心。

叶祥添是第二代美国华裔青少年文学的代表,他的受众以美国青少年读者为主。1975年,他推出他的第一部历史小说《龙翼》(Dragonwings,1975),讲述了20世纪初美国华人的真实经历,被学界认为是“第一部真正呈现美国亚裔的存在、刻画亚洲人及其美国移民生活的作品”(Manuel et al.,2006)。出版《龙翼》之后,他又陆续创作了多部历史小说,围绕一个华人家族的七代人展开故事情节。这些书组成一个庞大的历史系列,名叫“金山编年史”(Golden Mountain Chronicles),梳理了从1849年的中国到1995年将近150年的华人历史。他以太平天国起义、美国内战和加州淘金热等大历史为背景,在大时空跨度中叙述了几代华人移民的悲欢离合。他着眼于宏大历史下的小人物的日常叙事,从华裔移民家族的真实生活体验出发,展现中国传统家庭伦理观,并对历史进行艺术想象和重构,书写普通华人的小写历史,实现小写历史对宏大历史叙事的解构,最终完成对美国反华历史的深刻反思。他的历史小说广获好评,获奖无数。他凭借《龙翼》和《龙门》(Dragon’sGate,1993)两度赢得纽伯瑞儿童文学奖,《猫头鹰的孩子》(ChildoftheOwl,1977)获得波士顿全球号角书奖。2005年,他因在儿童文学创作方面所做出的巨大贡献赢得两年一届的劳拉·英格尔斯·怀尔德奖。他的许多作品被收录在美国中学文学教材中,成为必读篇目。他一洗美国文学对华裔千篇一律的脸谱式描写,生动再现了华人的喜怒哀乐。他的文学创作意义重大,这些作品不仅仅创造了许多受儿童喜欢的人物,而且还为美国华裔先辈正名,成为年轻一代美国华裔重拾族裔自信的力量源泉。

总之,20世纪最后30年,美国华裔儿童文学受益于多元文化运动并有了长足的进步,为21世纪的井喷式发展奠定了基础。

3. 21世纪美国华裔儿童文学的勃兴

进入21世纪,在全球化和多元文化的背景下,美国华裔儿童文学作品屡获大奖,成绩卓然,呈现出一种凌厉之势,迎来前所未有的繁荣。已经成名的作家依然笔耕不辍,而且新人辈出,涌现出如马严君玲(Adeline Yen Mah)、陆丽娜(Lenore Look)、丽萨·易(Lisa Yee)、杨谨伦(Gene Luen Yang)、林珮思(Grace Lin)、陆希未(Marie Lu)、贾斯蒂娜·陈(Justina Chen)、萧又宁(Christie Hsiao)、张亦雪(Kat Zhang)、何琼(Joan He)、潘相如(Emily X.R. Pan)等“70后”“80后”,还有“90后”儿童文学作家。他们大都具有国际化视野和中国文化意识,故事题材广泛多元,叙事内容不落俗套,叙事手法新颖独特,积极与当下社会历史语境进行互动。从内容上看,美国华裔儿童文学既反映了美国华人的历史和生活,也关注母国中国的历史、文化和社会。虽然当代美国华裔儿童文学作品题材和形式差异明显,但大都具有中国元素,表现出鲜明的文化叙事特征。

在绘本这一文学样式中,不仅杨志成宝刀不老,佳作不断,新生代作家也不断涌现,创作了一大批优秀的多元文化绘本。进入21世纪,杨志成的创作主题和风格更加多元,但“中国叙事”依然是他的创作主线,例如讲述孙悟空大闹天宫的《美猴王》(MonkeyKing,2001)、改编自民间故事的《龙子》(TheSonsoftheDragonKing,2004)、介绍汉字文化的《心之声》(VoicesoftheHeart,2019)、记录他自己在上海度过的童年时光的《爸爸造的房子》(TheHouseBabaBuilt,2011)等。新生代华裔作家也纷纷借鉴中国民间故事和传统文化,创作出一批优秀的作品。例如,陆丽娜的《神笔》(BrushoftheGods,2013) 讲述了中国古代画圣吴道子的故事,将遥远的唐代世界带到孩子面前,向英语世界的儿童读者展示了吴道子的传奇经历和传神之笔;杨萱(Belle Yang)的《天使在北京》(AngelinBeijing,2018)则从一个女孩的视角介绍了老北京的风土人情;林珮思荣获凯迪克银奖的《小星星的大月饼》(ABigMooncakeforLittleStar,2018)巧妙地将中秋节吃月饼的传统与月亮的阴晴圆缺结合起来,讲述了一个温馨的亲子故事。同时,新生代华裔作家也关注移民生活,创作了很多凸显华裔身份的绘本作品。林珮思的“丑陋的蔬菜”(TheUglyVegetables)和“玲玲和婷婷”(Ling&Ting)系列绘本强调了美国华裔身份和文化的独特性,教育孩子要包容和珍视不同族群和文化的差异性。

幻想文学是21世纪美国华裔青少年文学中的重要文类。萧又宁、林珮思、潘相如、何琼等年轻一代作家纷纷借鉴中国民间故事和传统文化,并吸收西方叙事手法和故事元素,创作出别具特色的优秀作品。在萧又宁的“彩虹岛”系列——《彩虹岛之旅》(JourneytoRainbowIsland,2013)和《魔法师归来》(ReturnoftheWarlock,2021)中,名为玉宁的女孩在魔法世界里勇敢地保护自己的家园彩虹岛,与魔法师和恶龙展开了殊死争斗。女孩以顽强的毅力与信念不向恶势力低头,引导读者向上向善。潘相如也是近年来涌现出的优秀新生代幻想小说作家。她的处女作《死后的惊人颜色》(TheAstonishingColorofAfter,2018)讲述了一个发生在当代时空的故事,故事中一个美国华裔女孩的母亲因抑郁而自杀,女孩为了找寻真相,前往母亲的故乡中国台湾,开启了一场自我探寻之旅,最终与母亲的鬼魂和解,与自己的负面情绪和解。她的新作《射月》(AnArrowtotheMoon,2022)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模式与中国古代后羿与嫦娥的神话融合到一起,讲述了一个关于成长和亲情的现代爱情故事。何琼的处女作《鹤的后裔》(DescendantsoftheCrane,2019)讲述了一位中国古代的公主为了报杀父之仇,在一个充满政治阴谋的王朝里孤身奋战的故事。她的新书《抚琴》(StriketheZither,2022)延续了这种创作模式,对《三国演义》进行了重新想象,创作出一部关于政治阴谋的史诗性小说。这些新生代在书写中国题材和内容过程中,融入了悬疑、推理、恐怖、成长等元素,非常符合西方青少年读者的阅读口味,大部分作品甫一出版便登上主流畅销书榜。

除了充满想象地塑造奇幻世界,美国华裔青少年的童年生活和校园生活也成为重要的叙事内容。在童年的主题书写中,林珮思的《狗年》(TheYearoftheDog,2005)、《鼠年》(TheYearoftheRat,2008)、《饺子时光》(DumplingDays,2012)再现了作者的儿时记忆,在介绍华裔移民在美国的生活时,巧妙地将节日、汉字、饮食等中国传统元素融入故事中。陆丽娜为小学生创作的校园小说“胆小鬼阿文”(AlvinHo)系列塑造了一个美国华裔男孩阿文的形象,讲述了他如何从恐惧校园生活和外面世界到热爱外面的世界。该系列较好地平衡了教育性和可读性,既做到了“有趣又有意义”的效果,又不乏“中国书写”,例如该系列第六册为《对长城、紫禁城和其他景点的过敏症》(AlvinHo:AllergictotheGreatWall,theForbiddenPalace,andotherTouristAttractions,2014)。丽莎·易的《明美莉:天才少女》(MillicentMin:GirlGenius,2002)和《后进生王斯坦福》(StanfordWongFlunksBig-Time,2005)讲述了美国华裔少男少女的校园生活,展示了美国华裔青少年如何打破主流社会对华裔的刻板印象,如何克服身份认同困境,不再迷失自我,实现自我发展。此外,乔伊斯·王(Joyce Lee Wong)的《约见艾米莉》(SeeingEmily,2005)和贾斯蒂娜·陈(Justina Chen)的《真相大白》(NothingButtheTruth,2006)等作品也是不错的校园小说。不难看出,大部分美国华裔的童年书写和校园书写除了反映成长的烦恼之外,还常常关注族裔身份认同的话题。

除了校园小说之外,美国华裔作家的科幻文学创作也十分亮眼。例如,陆希未创作了科幻小说《传奇》(Legend,2013)。在这部科幻作品中,美国分裂成两个国家,该书融入了阶级因素。何琼的反乌托邦科幻小说《寻找彼此》(TheOnesWe’reMeanttoFind,2021)揭示了生态灾难及其后果。小说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幅令人恐怖的未来图景:气候变化、地震、海啸等一系列自然灾害相继发生,地球已不适合居住,幸存者大都生活在漂浮于空中的“生态城市”,故事主线是一对失散的亲姐妹试图找到彼此,回到“生态城市”里。小说将亲情故事与“人类世”书写融到一起,让人感受人类关系的温度的同时反思破坏环境的恶果。

4. 美国华裔儿童文学嬗变的文化启示

当代美国华裔儿童文学多姿多彩,各有千秋,已形成“众声喧哗”的态势。当代美国华裔儿童文学作家尽情施展才情,创作出兼具民族性与时代性、符合当下青少年阅读品位的优秀作品,具有较高文学水准和审美价值,毫不逊色于其他族裔儿童文学作家。

在多元文化主义思潮的影响下,美国华裔儿童文学作家十分关注美国华裔儿童和青少年的生存境遇,在不同类型文学作品中对“文化身份”的复杂性给予了足够的关注,真实再现了华裔少年和青年一代如何认识自己的族裔身份、如何在两种文化的双重影响下生活、如何在文化冲突中学会取舍和妥协。这一点契合了谈凤霞(2023)教授的观点:“文化身份的认知与建构是美国华裔儿童文学的核心主旨。”另一方面,在创作过程中,当代美国华裔儿童文学作家保持了一种开放的姿态,兼收并蓄地将中国优秀文化资源融入文学书写中。蒲若茜(2023)教授认为,作为文化共同体的美国华裔文学的核心特征在于“中西文化的杂糅共生,在于异质文化之间的相互尊重与相互包容”。如她所言,美国华裔儿童文学作家在创作中有机融入中国文化、历史和哲学等诸多方面的元素,以独特的方式加以诠释和展现,表现出较强的中国文化认同感。美国华裔儿童文学作家的成功似乎告诉我们这样一个道理:华人作家不能丢自己的根,丢了就断了自己的精神命脉。需要指出的是,部分作家由于自身身份的特殊性,对中国文化一知半解,在创作过程中难免出现“误读”中国文化的倾向。但“误读”并不一定都是坏事,有可能成为一种创造性的转化。我们应区别对待并适度宽容文化误读,以更好地推动文明互鉴,实现共同进步。

从读者接受的角度而言,美国华裔儿童文学有着重要的文化和社会价值。一方面,美国华裔儿童文学可以引导华人读者更清醒地认识自己的生活和世界,了解自身民族文化传统,较容易得到年轻一代美国华裔的情感认同;另一方面,美国华裔儿童文学对于非华人读者也很重要,这些童书如同开启了多扇窗户,引导读者以自身的眼光认识他者,有助于读者与美国华裔共情,并深入理解中国文化及其背后的意蕴。与此同时,我们不能将这些小说局限在“族裔身份”这一维度上,因为作品中精彩的故事已经超越“族裔身份”的边界,指向青少年的日常经验和情感遭遇,具有普遍性内涵和价值,能够在青少年读者群中产生共鸣。

有学者认为:“中国文化走出去不能局限在国内的作为,亦存在于他者的创作中。而且在历史的进程中,这个他者的内涵是在不断丰富的,不同时代里所包含的群体是不完全相同的。在目前的时代里,他者中有一个群体需要特别注意,即世界范围内的华裔群体。”(苏少伟,2017)如他所言,美国华裔儿童文学对我国儿童文学的创作有一定的借鉴意义和价值。如何让我们的作品具有国际视野,达到国际性水平,美国华裔儿童文学可以给我们有益的参照。

有文化底蕴的作品,才有个性,才有感召力。中国文化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文化财富。当代中国儿童文学作家应该深入挖掘中国传统文化资源,取其精华,将中华文化的内涵发扬光大。可以说,如何继承和发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传播中华民族优秀的价值理念,展现民族文化精神,表现民族审美追求,是我国儿童文学当下乃至未来创作的重要议题。同时,中国创作者也应关注当下少年儿童的现实生活和精神世界,兼顾主题与风格的多样化,注重作品的艺术品质,创作出具有中国特色、反映当代儿童现实生活、富有艺术感染力的优秀原创儿童文学作品;在借鉴美国华裔儿童文学的创作理念和先进经验的基础上,超越文化的狭隘界定,以人类共通的情感特质和精神需求为钥匙,将中国文化与时代精神统一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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