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公园健康人
——依托自然保护地促进公共健康的国际经验

2023-02-27 08:32钟乐张毅杨胜兰张引
风景园林 2023年1期
关键词:保护地公园国家

钟乐 张毅 杨胜兰 张引*

党的十八大以来,“健康中国”上升为国家战略,其核心目标是疾病预防与健康促进,全民健身是实现该目标的重要举措[1]。但中国经常锻炼的城乡居民仅占总人口的33.9%[2],全民健身任重道远。增加城乡居民的自然接触(natural contact),能提高居民的户外体力活动频率,增强身体免疫力,降低疾病罹患风险,从而显著提升全人群、全周期的健康水平[3-4]。

国家公园等自然保护地是促进城乡居民自然接触、提升体力活动的重要阵地。它们守护着中国最重要、最美丽的自然生态系统,大多面积辽阔,对公众有巨大的吸引力,游览耗时更长、活动强度更大,对访客健康有显著促进作用。推动公众自然接触也符合国家公园体制建设的“全民公益性”原则。中国自然保护地体系建设工作正在稳步推进,若能妥善利用这一契机,将对实现全民健身、提升国民健康水平起到重要作用,但国内依托自然保护地体系来促进全民健身的相关研究较为缺乏。

在国际层面,“健康公园健康人”(healthy parks healthy people, HPHP)是通过自然保护地促进人群健康的成熟做法,HPHP历经了几十年的发展,已演进成为全球性运动[5]。这也充分证明了自然保护地对促进人们自然接触、提升人群健康方面的巨大潜力,相关经验对中国具有借鉴意义。因此,本研究对HPHP进行系统梳理,旨在回答如下问题:1)HPHP是如何产生和发展的?实践情况如何?取得了哪些经验?2)美国作为推广HPHP的代表性国家,在国家、区域以及保护地单元层面都取得了哪些经验?3)HPHP全球实践对于中国依托自然保护地体系促进国民健康有什么启示?

1 全球发展与实践

1.1 理论背景

自然接触、绿色暴露对人群健康有显著促进作用[6],它能增加人群的活动机会,提升活动水平,进而显著促进人类健康,它可以从心理、生理、社会等多个方面促进全民健康,能缓解压力、抑郁和焦虑等[7],有利于降低皮质醇、血压等[8],有助于机体主动防御传染性疾病[9]甚至是降低全因死亡率[10]①,也能促进和谐的社群人际关系[11]及提升社会公平[12]。

自然保护地能够提供更多的自然接触机会,从而提升人群健康和整体福祉水平。2015年澳大利亚维多利亚公园局(Parks Victoria)②和迪肯大学(Deakin University)共同发表的《健康公园健康人:2015年例证》(Healthy Parks Healthy People: The State of the Evidence 2015)中,提供了659份经过同行评议的研究作为佐证。在这样的背景下,旨在促进人与自然更多接触的HPHP运动应运而生。

1.2 发展历程

HPHP的萌芽与发展大致可分为3个阶段(图1)。

图1 HPHP发展的时间线Timeline of HPHP development

1)萌芽期:1865—1998年,追求公共健康的思想在自然保护地建设和管护中萌芽。19世纪时,美国公民对公共健康的迫切需求既推动了现代城市公园的建设[13],也促进了美国国家公园管理局(National Park Service, NPS)的建立[14]。1865年,弗雷德里克·劳·奥姆斯特德(Frederick Law Olmsted)向国会阐明了城市外自然风景、自然遗产对人类健康福祉的益处[15];小奥姆斯特德(Frederick Law Olmsted Jr.)建议将促进“公共娱乐和公共卫生”作为国家公园管理的目标之一[16-17]。2)发展初期:1999—2010年,HPHP被提出并逐渐开始走向全球化。1999年,维多利亚公园局率先提出HPHP,并将其奉为公园治理的基本理念[18]。2010年,全球第一届HPHP大会成功召开,共吸引37个国家1 200余人与会。会后,非营利性组织“世界健康公园健康人”(HPHP Global)成立,成为该运动最重要的推动者。3)发展后期:2011年至今,HPHP逐渐成为全球自然保护地事业中有影响力的板块。2011年美国NPS和加拿大政府正式启动HPHP[19]。2012年的世界自然保护大会(World Conservation Congress, WCC)和2014年的世界自然保护联盟世界公园大会(IUCN World Parks Congress,IUCN WPC)通过名为“健康公园健康人”的相关决议[20]。2020年,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nternational Union for Conservation of Nature, IUCN)将“人类健康”作为“自然保护地益处评估工具+”中的关键维度[21]。

1.3 全球实践

截至2021年,HPHP运动已吸引了35个国家共同行动,其中澳大利亚、美国和欧洲国家最为典型。虽然各国HPHP各具特色,但有3个共通点(表1)。1)明确的目标和愿景。首先,各国的HPHP有相似的愿景特征,即依托自然保护地以提升国民健康福祉水平;其次,各国的HPHP目标主要为“健康公园”(无障碍的健康环境)、“健康人”(吸引更多访客)、提高经济和社会效益。2)专业的管理机构和广泛的合作伙伴。各国均建立了专门机构以管理或推动HPHP,且建立了多元的合作伙伴关系,其合作对象包括政府机构、科研院所、非政府组织、企业、社区居民及其他利益相关者,尤其强调与卫生保健部门的合作。3)法律法规支持,制定战略规划。各国的HPHP运动均得到了相应的法律、法规和政策支持,聚焦于健康环境提供、健康活动引导和健康科学研究等方面,制定了战略规划和行动计划。

表1 澳大利亚维多利亚州、美国和欧洲的HPHP运动比较Tab.1 Comparison of HPHP movement across Victoria, Australia, the U.S.and Europe

2 美国HPHP系统

美国是全球HPHP体系最完善的国家,在国家、区域和保护地单元3个层面都形成了专业化的管理策略。

2.1 国家实践:纲领性的“HPHP美国”项目

在2010年世界第一届HPHP大会召开后,时任NPS局长乔恩·贾维斯(Jon Jarvis)成立了世界上第一个HPHP实体管理机构——NPS健康和福祉执行委员会(Health and Wellness Executive Steering Committee, HWESC),并发起了“HPHP美国”(HPHP US)项目,意图发挥出国家公园扭转美国公民健康状况不佳局面的重要作用[28]。目前,“HPHP美国”已形成了相对成熟的工作框架(图2),并取得了一定成效:总体而言,自2011年起,每年都有新的国家公园个体单位加入“HPHP美国”,形成了长效机制;开展了“HPHP美国”建设的保护地类型已涵盖国家公园、国家历史公园、国家纪念碑、国家娱乐区等14类③。总结其建设经验,主要有5个方面。

图2 “HPHP美国”工作逻辑模型Working logic model of NPS HPHP

1)重视科学研究,强调健康循证。HWESC发布了《国家公园与公共健康:NPS HPHP科学计划》(The National Parks and Public Health: A NPS Healthy Parks,Healthy People Science Plan)[24],阐述了本领域内的关键研究议题,并组织开展了评估国家公园提升人群健康水平的实证性研究[29]。2)制定旨在推动HPHP建设的规划和工具包,包括战略规划[26]、行动计划[21]、科学计划和社区参与指南[23]等。3)建立多样化的合作伙伴关系,尤其强调与专业医疗部门的合作。合作对象包括各级国家公园管理部门、政府公共卫生部门、医疗保健机构、科研院所等。4)强调基础设施建设。开展了包括“绿色公园”“无烟公园”“安静公园”等在内的“健康栖息地”计划,并通过持续多年的“活动小径”(active trails)捐赠活动,帮助各国家公园个体单位建设健康步道。5)策划系列主题活动。活动类型包括“公园处方”“与医生同行”“艺术治疗”等由医生主导的活动,以及“铁人挑战赛”“狗狗护林员”和各种主题的徒步、划皮划艇、骑自行车、瑜伽、太极、尊巴等由访客自主进行的活动[30](图3)。

图3 “HPHP美国”开展的丰富多样的活动类型Types of activities carried out by HPHP US

2.2 区域实践:承上启下的“HPHP:湾区”项目

始于2012年的“HPHP:湾区”形成了以旧金山地区为主,联动州立公园、城市公园及开放空间的区域范围内跨部门合作的独特模式,其主要经验如下。1)明确界定目标。即“通过定期使用和享受公园,提高湾区所有居民、特别是有较高健康需求居民的健康和福祉”[31]。2)重视科学研究。“HPHP:湾区”负责机构之一的金门研究所(Institute at the Golden Gate)是专注于应用型实践研究的科研性机构,它的研究为该项目奠定了科学基础。3)编制规划和提供工具包。该项目不仅开创性地形成了六步区域合作路线图[29](图4),还面向医疗保健人员提供了专门的工具包[32]。4)建立伙伴关系。主要包括东湾地区公园区(East Bay Regional Park District,EBRPD)、NPS、金门国家休闲区和金门研究所,以及来自公园和公共健康领域的管理机构、学术机构和社区团体等16个组织。5)基础设施建设。依托美国交通部的1 020万美元(约合7 284万元人民币④)专项赠款,“HPHP:湾区”通过步行道、自行车道等道路网络的建设,增加了人们的体育活动机会[33]。6)策划活动。“HPHP:湾区”提出了“推”“拉”两方面的策略。首先,通过“第一个星期六”(First Saturday)活动执行“拉”策略,即每月的第一个星期六在公园内举行免费体验活动,吸引从未到访过公园的人群;其次,通过“公园处方计划”活动执行“推”策略,由医疗人员为病患提供包括活动类型、频率、强度、持续时间等公园游览计划。

图4 HPHP区域合作路线图Roadmap for regional cooperation on HPHP

截至2021年,“HPHP:湾区”项目取得了显著成效。一方面,它吸引了50多个公园或合作伙伴参与其中,湾区所属的9个县都已经开展了“公园处方计划”[34-35];另一方面,首份专门评估HPHP绩效的研究就产生于湾区,它测量了活动参与者的生理和心理指标,结果表明HPHP活动显著提升了参与者的身心健康水平[27]。

2.3 保护地单元实践:温泉国家公园的具体推动

温泉国家公园(Hot Spring National Park,HSNP)位于阿肯色州,曾开创了美国“公园处方”的先河:1915年,时任主管威廉·P.帕克斯(William P.Parks)是医学博士,他建设了能够锻炼、增强心血管系统的Oertel分级运动系统[36],整个运动系统规划了4条锻炼路径,并制作了以黄色、绿色、蓝色、红色表示不同运动强度的运动地图,在地图背面则是医生开具的处方表格(图5)[34,37]。

图5 1915年温泉国家公园的公园处方[34,37]Park prescription of the Hot Springs National Park in 1915[34,37]

随着“HPHP 美国”的开展,温泉国家公园积极地加入其中,并形成了一系列值得推广的经验。1)明确目标。温泉国家公园在加入“HPHP美国”项目后,便将宗旨明确定为“保护独特的地热温泉和相关土地,促进公共卫生、健康和享受”[38]。2)科学研究。一方面,通过研讨会为编制规划奠定科学基础,如美国克莱姆森大学的研究人员邀请了25名来自不同领域的专家以及利益相关者代表,召开了为期3天的研讨会,最终确定了温泉国家公园开展HPHP建设的重点关注方面(图6)、行动主题及行动计划(图7);另一方面,以科研成果为依据开展活动,如研究不同强度的运动水平和人群健康的关联性,将之作为医生开具公园处方的参考指南。3)编制规划。温泉国家公园于2013年编制了实施HPHP的战略行动计划,根据资金投入力度、执行难度、时间耗费需求等分为近、中、远3个阶段,并提出相应的具体行动。4)建立伙伴关系。包括地方性的卫生和健康联盟,美国公共卫生服务局,阿肯色州的预防肥胖联盟、医疗保健基金会、卫生部门,以及温泉浴室承租人、媒体等。5)基础设施建设:建设重点为恢复、重新激活并升级Oertel分级运动系统,包括实现公园内的小径与城市绿道的无缝衔接,沿路设置附带二维码的解说标志系统等。6)策划活动:温泉国家公园每年都推出HPHP的系列活动,包括不同主题的各类有氧运动(如远足、骑行、瑜伽、尊巴等),健康膳食(温泉水茶点),康体活动(按摩、水疗等)和科普宣教活动。除常规活动外,还依托节庆纪念日等推出特色活动,如新年徒步、公园生日庆祝会、温泉节、健康博览会等。

图6 温泉国家公园开展HPHP计划前关注的六大方面内容Six major aspects that the Hot Springs National Park paid attention to before launching the HPHP program

图7 温泉国家公园HPHP行动计划[36-37]Hot Springs National Park HPHP Action Plan[36-37]

3 国际经验总结及对中国的启示

立足中国国情,本研究尝试提出中国依托自然保护地建设促进公共健康的可能路径。

1)明确愿景及定位。以提高人民健康水平为目标,依托以国家公园为主体的自然保护地体系建设,为国民提供更多的自然接触机会。

2)加强科学研究。一方面,面向自然保护地,其重点研究内容包括自然保护地的健康促进绩效评估,促进人群健康的自然保护地可用资源调查评估、建设管护等;另一方面,面向访客人群,其主要研究内容为访客行为偏好,体力活动前后的健康指标监测、评价、反馈,弱势群体使用需求等。

3)建构管理基础。首先是政策环境的建构,在法律政策体系中融入依托自然保护地建设促进公共健康的内容:一是突破《“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健康中国行动2019—2030年》等仅关注城市公园、慢跑步行道、绿道等的局限,将自然保护地纳为“健康中国”建设的空间载体;二是依据《自然保护区条例》《风景名胜区条例》《森林公园管理办法》等政策文件,从促进人群健康的角度出发并提出相应的建设、管护要求。其次是管理制度的建构,依托现有自然保护管理体制,在国家、省级主管部门设立相关内设机构或安排工作人员,负责统筹自然保护地促进健康福祉的工作,在有条件的自然保护地单元安排专职人员,负责实质性推进相关工作。再次是技术体系的建构,由国家层面的自然保护地主管部门牵头,联合卫生健康主管部门,建设一批纲领性、旗舰性的建设标准、规范、指南、导则等,建立健全自然保护地促进公共健康的技术标准体系。

4)编制多层级规划。一是在国家层面,由国家自然保护地主管部门牵头,联合相关事权机构编制自上而下的战略性规划,明确依托自然保护地体系建设促进公共健康的总体目标、工作方向、重点任务、全局指标等;二是在有条件的基层自然保护地单元层面,由自然保护地管理部门编制、实施具体的行动计划和年度建设任务。

5)发展广泛的伙伴关系。其一,建立健全与各级保护地主管部门、民政部门、卫生健康委员会、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以及其他相关政府部门间的协同工作机制;其二,建立包括科研院所、公益组织、新闻媒体、企业、社区和其他利益相关者等在内的广泛合作伙伴网络;其三,与各级各类医疗保健机构、从业人员密切合作,依托中国历史悠久、独具特色的中华医学体系和中医药文化,创新性地开发“中医公园处方”“与中医同行”之类的健康活动。

6)建设完善健康设施体系。首先,深入挖掘自然保护地中可利用的健康设施资源,以依托现有的设施、场地为主,在严格遵守自然保护地管护要求的基础上,通过改造、升级和新建等措施,建设完善徒步道、自行车道、活动场地等健康设施;其次,加强位于城市内部、周边的自然保护地与城市绿色空间的联动,统筹建设、完善一体化的健康设施,实现自然保护地体系及城市绿色空间在健康吸引力方面的协同增效。

7)开发设计多元化的活动。面向不同年龄、阶层和背景的全人群,开发设计丰富、多样的活动,尤其关注老弱妇孺等有迫切健康需求的人群:一方面,针对不同类型人群开发设计户外体力活动,涵盖日常活动、节庆活动和专门的赛事活动等;另一方面,深入探索在各类活动中融入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可能,可围绕传统节日、二十四节气、山水审美文化、自然地理和人文知识、中医药文化等展开。

4 结语

以国家公园为主体的自然保护地体系,守护着中国最美丽、最关键的自然生态系统。自然保护地对全体国民有巨大的吸引力,若能引导得当,必能在严格保护自然生态的基础上,实现提升公众自然绿色接触、促进体力活动、强身健体的目的,进而助力于“健康中国”战略的实现。对于中国而言,依托自然保护地体系建设促进公共健康还属于前沿性的研究方向,尚有大量的知识空白需要填补,本研究主要是对国际经验进行全面回顾,所提出的启示还属于初步性、概念性、框架性的思考,希望能“抛砖引玉”,吸引更多的研究者、实践者加入该研究领域,共同为自然保护地体系促进国民健康贡献力量。

注释(Notes):

① 全因死亡率是流行病学中的术语,是指所有原因导致的死亡,即在特定时期内因任何原因死亡的人口数占总人口数的比率。

② 澳大利亚维多利亚公园局于1996年12月成立,直接向维多利亚州环境和气候变化部长报告,负责管理超400万hm2的陆地和海洋的公园和保护地。

③ 笔者于2021年8月15日—8月20日,对NPS官网及NPS管理下的各保护地单元展开系统性检索,根据检索结果整理。

④ 依据2022年12月17日汇率,1美元=6.971 3元人民币。

图表来源(Sources of Figures and Table):

图2根据美国内政部国家公园管理局公共办公室资料改绘,网址为:http://waitak.pair.com/users/npca/cpm/09_pdf_items_for_helpful_resources_section_5%3A12%3A2014/03_outcomes_and_results_planning_for_helpful_resources_section/healthy%20parks%20healthy%20people%20us%20 logic%20model.pdf;图4根据参考文献[31]整理绘制;图5引自参考文献[34][37];图7引自参考文献[36][37];其他图表均由作者绘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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