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同舟:集锦式电影的文本话语与传播效能研究

2023-03-02 16:15罗文雪
电影评介 2023年24期
关键词:一带

罗文雪

2013年9月7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哈萨克斯坦纳扎尔巴耶夫大学的演讲中提出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的构想。①同年10月3日,习近平主席又在印度尼西亚国际关系学院的演讲中提出“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概念②,自此,“一带一路”倡议基本形成,该倡议旨在通过经济合作、基础设施建设和文化交流等方式,构建开放、包容的国际合作平台,实现国与国之间合作共赢、共同发展的目标。2015年3月,《推动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国家政策下的中国电影产业分析愿景与行动》③发布,文件将电影这一具有可观传播效能的艺术形式正式纳入“一带一路”倡议,期望以电影为媒扩大倡议的影响力,在世界范围内讲好中国故事、传达中国与共建国家的合作态度。

在国家的支持与多国电影人的共同努力之下,十年来,一大批优秀的“丝路”电影问世,其中,以《时间去哪儿了》(中国大陆/巴西/俄罗斯/印度/南非,2017)、《共同命运》(中国大陆,2019)为代表的集锦式电影凭借更为灵活的拍摄形式和“去中心化”的文化表达方式,成为“丝路”影像景观中不可忽视的一抹亮色。这些影片以多国联合、多导演联手的“同舟共舞”式创作形态,深刻诠释着“一带一路”倡议中“民心互通”的价值理念,其“多棱镜”式的叙事结构和多元的叙事视点不仅展示了来自不同国家、不同地区的多元文化景观,彰显各国的地域特色与文化魅力,且以电影作为跨文化交流平台,融合着各国电影人的智慧与创意,展现出中国积极的合作态度,为“一带一路”倡议下共建国家的文化传播与合作带来了非凡活力与多重可能性。

一、“一带一路”视域下集锦式电影的文化价值与创作现状

1933年,明星影片公司的编导郑正秋在公司营收紧张,以及国产影片质量低下的双重困局中,借鉴好莱坞电影《大饭店》(美国,1932)的分段剧情,提出以集锦的方式拍摄电影。④1934年,由张石川、李萍倩、程步高、沈西苓、姚苏凤、郑正秋、徐欣夫、陈铿然、吴村等九位导演执导的《女儿经》(中国大陆,1934)在公司上下齐心协力的制作中上映,并取得“一场还没有映完,售票处连第二场第三场都售空了!戏院门口人头挤挤,喧哗杂声异常”[1]的市场佳绩。由此,《女儿经》开创了中国集锦式电影的先河。随后,由联华影业公司拍摄的《联华交响曲》(司徒慧敏/费穆/谭友六/沈浮/贺孟斧/朱石麟/蔡楚生/孙瑜,1937)上映。与《女儿经》以统一故事框架结构全片不同,《联华交响曲》中的八个短片彼此独立,主题各有侧重,自此中国集锦式电影的基本模式确定下来——“影片在固定时长内包含三个或以上导演团队各执一段,影片各段落之间或在主题与风格之间彼此呼应,互有关联”[2]。

从集锦式电影的定义中可以看出,这种电影形式与其他电影类型相比具有更大的灵活性和更强的包容性,这些特点与“一带一路”倡议下拍摄的相关题材电影有着天然的契合度。“一带一路”题材电影聚焦共建国家和地区的文化与生活,展现出中国积极合作、“民心互通”的理念与胸襟,强调通过电影呈现不同民族相通的情感与文化记忆、探寻共享价值观与共存的发展愿景。以集锦形式拍摄“一带一路”题材电影,以多部短片集结表现某一共同主题,不仅能够尽可能地将更多国家的故事容纳进来,呈现多元的民族文化与精神风貌,同时利用叠加效应促进观众理解、获取情感认同,还能够在此基础之上争取到不同国家、地区和不同属性的电影观众。

此外,集锦式电影是多部短片的组合,从前期筹备到中期拍摄可以分为多个摄制组平行进行,制作周期短、时效性强,同时一部普通时长的集锦式电影可以比其他类型的电影容纳更多的导演、演员,具有叠加的票房价值和更广阔的市场空间,以《我和我的祖国》(中国,2019)、《我和我的家乡》(中国,2020)、《我和我的父辈》(中国,2021)为代表的集锦式电影便是近年来取得成功的典型案例。在“一带一路”视域下,集锦式电影能够发挥的作用也许会远超于此,因为除了上述优势外,在多国努力及电影本身文化容纳度的加持下,“一带一路”题材集锦片的影响力能够被更高效地辐射出去,因此在理论上,集锦式电影与“一带一路”倡议相结合,能够使影片兼具艺术、市场与传播三方面的潜能与价值。

目前,在“一带一路”视域下,较为典型的两部集锦片是2017年由欢喜传媒出品的《时间去哪儿了》,以及2019年由丝路文化传播、新鼎明影视投资出品,北京影视出版创作基金重点扶持的《共同命运》。两部影片充分发挥集锦式电影的功能性,通过不同导演、不同民族的故事,联合阐释国与国、人民与人民、文化与文化之间守望相助、民心相通、同气相求的宏大情感关系。

《时间去哪儿了》由五部短片构成,贾樟柯、阿列克谢·费多尔琴科、贾梅尔·奎比卡三位导演分别来自共建“一带一路”国家:中国、俄罗斯和南非,马德哈尔·班达卡导演来自古代丝绸之路的重要驿站印度。每位导演都以“时间”为情感锚点,从不同的切入点表现对这一概念的情感理解。以三部来自共建“一带一路”国家导演的短片为例:贾樟柯的《逢春》以国家放开二胎政策为背景,讲述梁景东、赵涛夫妻由这一政策引发的一系列矛盾与冲突,呈现出时间流逝中“爱”不断变幻的面貌;阿列克谢·费多尔琴科的《呼吸》以一对深居在山谷中的夫妻为主人公,酗酒的丈夫纳扎尔怀疑妻子齐娜不忠,在拿着锤子追杀妻子的路上从高处跌落无法呼吸。妻子在极端环境下使用被丈夫摔坏的手风琴作为动力制造氧气装置,为丈夫争取生的时间;贾梅尔·奎比卡的《重生》以科幻片的形式讲述一个发生在未来社会的“寻根”故事,通过女孩诺宝米寻访先祖生活的故事线索,以“轮回”这一概念哲学化地解构“时间”。

《共同命運》的主题词则是“命运”。影片由曲江涛、邓斐、田野、刘畅、王强、孟纪原等六位导演执导,影片以搬演式纪录片的手法,通过一辆长途卡车的“丝路漫行”,串联起共建“一带一路”国家不同的风景与真实的故事,将看似平行又切实相关的五个时空——清晨的肯尼亚、中午的中国新疆喀什、下午的西班牙昆卡、傍晚的智利ALMA、深夜的广州凝结在一起。正如片名《共同命运》所言,片中来自不同国家、有着不同身份和年龄的主人公面临着各自生活的困境,却都在“中国力量”的推动下,拾起自己封存的梦想,走向名为“希望”的共同命运之路。

习近平主席在2017年5月14日召开的“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开幕式上提到:“‘一带一路建设要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阂、文明互鉴超越文明冲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优越,推动各国相互理解、相互尊重、相互信任。”[3]而电影,正是一个以文明打通各国之间交流屏障的艺术窗口。《时间去哪儿了》和《共同命运》两部影片均聚合来自共建“一带一路”国家的力量,在内容创作上避免对“一带一路”倡议的生硬歌颂,而是采用更小的切口呈现各民族的文化风情、润物细无声地表达“一带一路”倡议给各国民众带来的改变。尤其是《时间去哪儿了》中的几部短片,在类型选择和风格表达上都有所突破,影片在第四届丝路电影节上获得“金丝路”传媒荣誉单元推介委员会特别奖,体现出电影评论界的认可。《共同命运》则凭借“接地气”的烟火气打动来自不同国家的观众——2018年,影片走入国际A类电影节威尼斯电影节,在这个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城市举办影片推介会,获得国际观众的赞叹;2019年,影片再次在第九届北京国际电影节举办影片推介会,深深地打动在场观众。

纵观当下中国影坛,“一带一路”相关题材或共建“一带一路”国家合作拍摄的集锦片数量较少,尚未形成现象级的创作潮流,相关创作疆域还有待进一步开拓。然而,从现有的两部与“一带一路”关系密切的集锦式电影中,业已能初步看出这一视域下集锦式电影的叙事特色,与在此基础上生发出的巨大传播潜能。

二、“一带一路”视域下集锦式电影的叙事特色

“一带一路”的概念十分宏大。陆上丝绸之路的开辟始于西汉年间,张骞以长安为起点、罗马为终点发掘出一条古代东西方之间往来的要道。海上丝绸之路的开辟始于秦汉时期,一条从广州、泉州、宁波、扬州等沿海城市出发,到达南洋、阿拉伯海甚至非洲东海岸的航线,是古代中国与世界进行经济对话的重要途径。今年是“一带一路”倡議提出十周年,截至2023年6月底,中国与五大洲的150多个国家、30多个国际组织签署了200多份共建“一带一路”合作文件,在包括铁路、港口、能源、媒体等20余个领域内与友国展开合作,旨在促进共同发展、实现共同繁荣。[4]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如何拍好“一带一路”电影、讲好“一带一路”故事,对于电影人来说是一项严峻的挑战,而集锦式电影能够拆解宏大主题、容纳多元叙事视角与叙事时空的特色,为这项挑战提供可能的应对之策。

(一)“多棱镜”式结构:幽微切口诠释宏大主题

集锦式电影能够以细微手法拆解宏大主题。从形式上说,集锦式电影中的多个短片具有统一的主题,各短片的导演往往在这一主题下,从不同的切入口带领观众进入不同的影像空间,影片整体便呈现出“多棱镜”式样态,展现出同一主题的多个侧面;从内容上说,集锦式电影中每段短片的时长有限,想要在有限的时长内拍摄出一部关于“一带一路”倡议的“史诗”显然是难以实现的,以不同的小人物形象书写大时代的风云变幻、从幽微之处入手细细诠释宏大概念,便成为集锦式电影导演惯常使用的策略。

以《时间去哪儿了》中贾樟柯执导的短片《逢春》为例,影片的主题是“时间”,多国联合创作的形式带给导演通过短片呈现“中国人对于时间的理解”这一潜在的艺术要求。在这一宏大命题之下,导演选择讲述自己擅长的“山西故事”,将影片背景设定在二胎政策开放之后的山西小镇,主人公则是一对在平遥影视城做群众演员的普通夫妻,妻子想要再生一个孩子弥补过去的遗憾,渴望与丈夫进行亲密的接触,但是丈夫则因为养育孩子的压力和中国传统含蓄内敛的生活态度,对妻子的想法有些抗拒。在矛盾不断升级的过程中,观众见证了这对中年夫妻几十年来为彼此做出的牺牲,并从中窥见时间如何让爱变得疲惫,又是如何将爱沉淀得厚重扎实的。短片切口虽小,但却呈现了普通中国人最朴素的价值观,既平凡生动,又应和主题。

阿列克谢·费多尔琴科导演的《呼吸》同样以小人物、小故事作为线索来展现宏大主题的微小切面,同时也将夫妻之间的关系作为描摹“时间”的关键。在寒冷山谷中偏居一隅的夫妻因为丈夫的猜忌大打出手,丈夫却在追袭妻子的过程中发生意外生命垂危。当丈夫被捆绑在床上,喉咙里插着妻子自制的呼吸装置,艰难地发出疑问:“我还能活多长时间?”时,妻子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平静地拉着为丈夫供氧的手风琴,回答道:“我就是你的时间”。短片在这一问一答中结束,留下了一个开放式的结局,也就是说,丈夫是否能够从死亡线上被成功拉回、妻子会不会因为疲劳或愤恨放手都并非导演的创作重点,重要的是在妻子拉手风琴的动作与丈夫的呼吸间的那段时间,充分体现出这对夫妻危机四伏的情感纠缠。短片对时间的解读极具意蕴,也通过环境、氛围、动作的营造彰显出俄罗斯民族直接、爽直的性格底色。

从宏大题材的不同切面入手,再将众多切面编织、统汇在同一主题之下,于多重视角的交错编排中勾勒故事,以微观视角呈现宏观的价值理念和文化内涵,这样的表述方式避免了宏大题材常见的“说教感”,实现了银幕内外的文化共鸣与情感共振。

(二)离散与聚合:多元叙事视角共谱平民史诗

集锦式电影使用离散与聚合的双构性手法,为同一主题提供多元的叙事视角。“一带一路”项目成果众多、国家之间文化往来频繁,单一视角无法面面俱到地展示各国之间共同发展的宏伟理念与深刻的现实意义。从各个国家的角度、尤其是各个国家普通人民的角度看待“一带一路”,能够更为细致地展现其累累硕果,切身地体会到这项倡议的提出是如何互利共赢。影片《共同命运》使用多人物的视角,以离散的形式推动各“支流”的叙事,最终将视角通过重要意象“卡车”整合,完成叙事上的“汇流”,以多元叙事视角展现一幅由生活中最常见的普通人组成的写实群像画,谱写出撼动人心的平民史诗。

影片共使用五个视角,塑造了五个不同国家的“支流”故事:来自肯尼亚南部村庄沃依的12岁少女格蕾丝有着一个艺术梦,但是所在的学校师资力量严重短缺,没有专业的教师为学生们上一堂美术课。在偶然发现来自首都内罗毕的广告宣传单之后,格蕾丝努力地凑到购买火车票的费用,来到内罗毕找到美术老师,老师被格蕾丝的努力和执着打动,答应每周都去沃依为孩子们上课;来自西班牙东部小城昆卡的68岁老人桑托斯是一位落寞的造纸艺人,他拒绝收徒并决意退休,细心的女儿为他定了去中国的机票,希望他重燃起对毕生事业的希望。桑托斯来到中国宣纸之乡安徽泾县,在“翻译蛋”的帮助下了解到中国纯手工操作的古法造纸技术,见到了当地造纸世家对这门手艺的尊重与坚持,回到昆卡的他开始招收学徒,立志将从中国学习到的技法发扬光大;来自广州的货车司机吴英华带着女儿的朋友、职场失意的杨杨踏上前往霍尔果斯口岸的行程,旅途中两代人经历了相顾无言、矛盾频起、互相理解的情感历程。最终在杨杨的鼓励下,吴英华拾起自己的摄影梦,并换车继续开往哈萨克斯坦的首都阿斯塔纳运送树苗,杨杨也有了重新面对生活挫折的勇气;来自中国新疆喀什的少年玉苏甫江身高较矮,却有着一个篮球梦,在篮球教师魏老师的帮助下,他刻苦练习,终于进入篮球选拔赛,获得观看CBA开幕式的机会,见到了偶像姚明;来自约旦的富家女哈依达·哈瓦尔迪在穆斯林传统下难以走出家庭、走向职场,但是她不顾父母反对坚持面试,最终在面试19次后得到中国公司给予的工作机会,并与支持、理解她的男友结婚。

五个故事的主人公来自四个不同的国家,他们怀揣着不同的梦想,在故事开始时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实现,却在后来因由“一带一路”倡议下中国对各共建国的帮助,以及人与人之间跨年龄、跨性别、跨国界的守望相助达成愿望。一方面,这五个视角来自四个国家,分别是中国的广州和新疆、东非的肯尼亚、南欧的西班牙和西亚的约旦;另一方面,这五个视角均由普通人提供,有贫穷的少女、年迈的造纸艺人、疲劳的货车司机、追梦的男孩和失去工作权利的女性。在他们的故事里,实现夙愿的是自己,但是对于影片外的观众来说,看到的却是“一带一路”倡议及其背后的历史背景对于普通人生活轨迹的改变——如果没有中国援建的蒙内铁路,格蕾丝便无法前往内罗毕找到美术老师;如果没有丝绸之路,中国的造纸技术便无法传到西方;如果没有“一带一路”倡议下中国对友国基础设施建设的支援和各类民生方面的帮扶,及在此基础上各国经济往来的增加,玉苏甫江便不会在短短几天内见到偶像,阿斯塔纳的学生也无法使用耐旱良种树苗进行研究,阿依达也许会埋没自己的能力,只能一生都以家庭主妇的身份生活等。

影片是根据真实事件排演的纪录片,片中每个故事都在现实中真实发生过,片尾处还有没能被拍摄出来的六个备选故事的梗概,包括中国企业阿里巴巴帮助非洲商人创业、中巴合作建设水电站等,每一个都让人震撼于“一带一路”倡议对世界的改变,并与片中的普通人产生深刻的共情。如果使用单一视角拍摄影片,虽然可以带领观众更为细致地认识“一带一路”建设的细节,却无法直观地感受到这些项目是如何惠及世界的,又是如何將好处落实到个人的,不同人物视角的切换增添了影片的厚重感,也从多个角度将“一带一路”建设的成果具象化。

三、“一带一路”视域下集锦式电影的传播潜能

“一带一路”是一项联结全球、立足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美好愿景的倡议。集锦式电影不仅在文化价值属性和灵活叙事特色方面与以“一带一路”为代表的宏大题材具有较高匹配度,且具有相当可观的文化传播潜能。一方面,集锦式电影延续了中国文艺的“集锦”传统,并在“互联网+”时代下的审美趋势变化中与观众的选择相一致,具有源远流长的文化心理基础和与时俱进的、符合当代人偏好的审美基础,利于“一带一路”相关概念被中国年轻一代的观众所认识和接受;另一方面,集锦式电影能够容纳来自不同国家的影像,在根源上吸引更多国际观众,同时通过谱写共同主题塑造相通的文化记忆,从而尽可能消除文化隔阂,实现多民族间的价值认同,打造出更为畅通的海外传播之路。

(一)心理基础:中国文艺的“集锦”传统与“互联网+”时代的美学延续

从国内传播的角度来说,集锦式电影具有相当深厚的文化基础,易于中国观众接受,为“一带一路”视域下集锦式电影的传播奠定良好的群众心理基础。中国文艺的“集锦”式呈现古已有之,最早可以追溯到西汉时期。据严可均本的梁简文帝《梅花赋》记载,汉武帝巡幸柏梁台,召集群臣共作名曰“柏梁联句”的七言诗。宋代的《雍录》也对此事有记录:“汉书:元鼎二年起柏梁台。三辅旧事云:以香柏为之,香闻数十里。郊祀志曰:铸铜为柱。三秦记曰:上有铜鳯名鳯阙。汉武作台,诏群臣二千石能为七言者乃得上。七言者诗也,句各七言,句末皆谐声,仍各述所职,如丞相则曰……大司农则曰……它皆类此。后世诗体句为一韵者自此而始,名柏梁体。”[5]虽然到了清代,这段历史被证伪,但是这种集锦式的诗歌创作模式却一直兴盛至清朝末期。随后,这种方式又转嫁小说界,清末民初,以鸳鸯蝴蝶派为代表的作家以“点将”的方式接力创作一本集锦式小说:“每段结束处嵌入另一作者的笔名,指定由他续写,许多篇连起来,成为一个整体”[6],在当时引发了一股阅读风潮。

电影传入中国之后,中国电影人借鉴好莱坞电影中的分段剧情模式,同时结合中国传统文艺的“集锦”形式,拍摄了一些优秀的集锦式电影:20世纪30年代有《女儿经》(石川/李萍倩/程步高/沈西苓/姚苏凤/郑正秋/徐欣夫/陈铿然/吴村,1934)、《联华交响曲》(司徒慧敏/费穆/谭友六/沈浮/贺孟斧/朱石麟/蔡楚生/孙瑜,1937),以及1937由艺华公司出品,黄嘉谟编剧,岳枫、徐苏灵、方沛霖、陈铿然、王次龙联合执导的《满园春色》,1938年由联华影业公司出品,朱石麟、贺孟斧、司徒慧敏联合执导的《艺海风光》等;20世纪40至50年代有1942年由中联出品,卜万苍、朱石麟、张石川、杨小仲、马徐维邦、岳枫、徐欣夫、王引、方沛霖、李萍倩、张善琨联合执导的《博爱》,1958年由上海电影制片厂出品,桑弧、叶明、谢晋导演联合执导的《大风浪里的小故事》等;21世纪后有以《奔爱》(张一白/管虎/张猛/滕华涛/高群书,2016)为代表的爱情题材集锦式电影、以《命运呼叫转移》(刘仪伟/张坚庭/孙周/林锦和,2007)为代表的爱情喜剧题材集锦式电影、以“我和我的”系列为代表的献礼题材集锦式电影等。这些电影中的大多数都在当时取得了票房与口碑的双重价值认可,重现了鸳鸯蝴蝶派文学正盛时期集锦小说“曩年盛行”[7]的盛况,体现了中国人乐于接受这种曲水流觞式艺术形式的民族文化基因。

此外,数字技术发展速度加快,目前中国已经全面步入“互联网+”时代,以短视频、直播为代表的新型传播与娱乐形式成为当代生活重要的组成部分,时长短、信息密度高的“碎片化”的接受方式对于当代观众来说更具吸引力。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之下,集锦式电影因时长受限,每个短片都有着较为简单的故事和明快的节奏,不同故事在银幕上渐次登场的方式也更能调动起当代观众的观影兴趣,使其注意力始终保持较为集中的状态,应和了当下快节奏社会中观众的观影心理,更具文化传播的优势。同时,在“互联网+”时代下,许多电影在窗口期过后都会选择登陆流媒体,获取更多观众的关注,《时间去哪儿了》就是一个良好的范例,影片在下映后登陆深受年轻人欢迎的“抖音”平台,且可以免费观看,为许多没有深入了解过俄罗斯、南非这些“一带一路”上的重要国家提供方便快捷的观赏途径,提升了影片的文化传播效率。

(二)文化优势:书写集体记忆,唤起价值认同

从海外传播的角度来说,由不同国家合作拍摄的集锦式电影在民族景观上“存异”,在价值取向上“求同”,通过对不同文化空间的故事化展现,串联起不同民族的文化记忆,从而塑造集体记忆,唤起各国观众对“一带一路”倡议所蕴含思想观念的认同,具有较高的文化优势。

一方面,从集锦式电影中可以窥见不同国家的民族文化景观。以《时间去哪儿了》为例,《逢春》中以平遥影视城为通道还原的古代景观,片中出现“戏中戏”时演员身上穿戴的清代服饰、影视城中游客手里拿着的智能手机以及片中出现的诸如“就知道看直播”等台词,无不以传统与现代相交织的灵活手法,将在历史长河中沉淀下来的华夏文化与当下普通中国民众的生活方式共同展现;《呼吸》中白雪皑皑的山谷、冰川冰河的美景、俄罗斯传统民族乐器手风琴的悠扬乐声、东欧风情的室内陈设、女主人公齐娜对丈夫果敢又大胆的施救使影片充满“俄式”味道;《重生》虽然将时间背景放置在超现实的未来世界,没有大面积展示南非的民族风貌,但是通过诺宝米对“过去”人类生活的回溯,仍给观众带来南非民俗文化与传统服饰的视觉冲击。这些景观化的展示让更多观众透过银幕了解友国,并与友国人民之间产生心灵上的链接,诠释了“民心互通”的意义。

同时,三部短片虽然类型不同、故事切入角度不同、对于“时间”的理解不同,但都不约而同地体现了对情感的关注,强调社会与历史洪流中个体的存在与价值。《共同命运》也是如此,五部短片无一例外地将镜头聚焦在普通人的生活中,无论是懵懂少年还是迟暮老人、无论是疲于工作的男性还是被传统压抑的女性均有所涉及,使“一带一路”的宏大叙事与普通人的个体记忆紧密地结合在一起。目光回到银幕之外,在共建“一带一路”的伟大事业中,中国始终践行着以人为本、生命至上的观念:孟加拉国首都达卡的达舍尔甘地污水处理厂、斯里兰卡的普特拉姆电站、基里巴斯首都塔拉瓦的便桥、安哥拉卡宾达省的供水项目……[8]中国向共建国家建设大量基础设施为当地民众带来更好的生活,增进民生福祉。银幕内外互为映照,原本各自独立的民族记忆因由“中国力量”产生联结,唤起了各国观众对“一带一路”倡议的价值认同。

另一方面,法国历史学家皮埃尔·诺拉曾提出“记忆之场(Lieux de mémoire)”理论:“记忆与场所绑在一起,就像历史离不开事件一样”[9]。其中,“记忆”(mémoire)以具体的时间为媒介,在某一群体的集体意识下不断传播,而“场所”(lieu)则是事件发生之处,是投射特定“记忆”的空间载体,当这些空间载体连接起来时,便会形成一个能够激活人们记忆的“记忆场”。因此电影在描述某一历史事件、塑造特定历史记忆时,会有针对性地选择标志性场所作为承载记忆的容器。在集锦式电影中,影片空间布局呈现出并行式结构,内部包含多个独立而完整的叙事范畴,这种并行结构通过叙事中“场景”的空间再现功能,打造镌刻历史记忆的空间影像,引导观众的情感焦点从时间的流逝转向特定空间内的情感体验。

《共同命运》中的五个故事通过对五个地区真实场景的还原,试图通过景观化的视觉空间呈现打造联结多民族共同记忆的“记忆场”。拥有中国列车员的蒙内铁路线、东西方面孔聚集在一起讨论造纸技术的荣宝斋、坐落在约旦的中国公司……虽然不同的地域文化空间承载着不同民族的记忆,但是这些空间因为“中国力量”产生呼应,以文化认同的方式达成价值观念上的认同。在这里,空间影像的构建成为整合记忆系统中不可或缺的元素,并在多方面重塑历史场景的内涵和广度,达成共同体美学的精神构想。

结语

诚然,就目前的实际情况来看,“一带一路”相关题材的集锦式电影在数量上较少,也尚未在國际上收获现象级的文化传播成果,但是正如《共同命运》中格蕾丝的故事一样,在她燃起前往首都内罗毕邀请专业的美术老师来自己的学校上课这一梦想之前,中国援建肯尼亚的铁路还没能给她的生活带来希望的火光,而当她有了这个梦想之后,“火车”便成为她抵达梦想彼岸的关键道具。两部影片作为“一带一路”视域下相关题材集锦电影的开端,即便现在的传播效果相对平淡,却也如同片中的火车一般,为后面的同类型创作开辟了一条通往国际舞台的梦想隧道。

参考文献:

[1]《女儿经》营业盛况惊人[N].时事新报(上海),1934-10-13.

[2]燕俊.结构的意义:电影板块式叙事结构研究[ J ].电影评介,2009(24):81-84.

[3]新华社.习近平在“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开幕式上的演讲[EB/OL].(2017-05-14)[2023-11-07].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17-05/14/c_1120969677.htm.

[4]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共建“一带一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大实践[EB/OL].(2023-10-10)[2023-11-07].http://www.scio.gov.cn/zfbps/zfbps_2279/202310/t20231010_773682.html.

[5]程大昌.雍录[M].北京:中华书局,2002:46.

[6]范烟桥.民国旧派小说史略[A].魏绍昌.鸳鸯蝴蝶派研究资料[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4:351.

[7]逸梅.集锦小说与集锦画[N].申报,1947-03-28.

[8]刘健.惠民生 利天下——“一带一路”中的人民至上理念[EB/OL].(2023-10-13)[2023-11-23].https://www.gov.cn/govweb/yaowen/liebiao/202310/content_6909041.htm.

[9][法]皮埃尔·诺拉.记忆之场:法国国民意识的文化社会史[M].黄艳红,等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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