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社交:戈夫曼拟剧视域下的剧本杀现象考察

2023-03-07 21:44罗长青
关键词:场域角色扮演社交

罗长青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中国语言文化学院,广东 广州 510420)

引言

剧本杀系一款近年来颇受大城市青年人群欢迎的社交推理游戏。在“新冠”疫情期间,电影、KTV、酒吧等线下娱乐受到严重影响,但剧本杀却能在文娱市场脱颖而出。剧本杀起源于侦探小说,肇始于“揭谜”桌游,后经综艺节目传播,发展成为沉浸式社交娱乐。剧本杀与文学作品存在密切关联。一方面,剧本杀的剧本也有五元素(故事、结构、人物、场面、对白)和三要素(矛盾冲突、人物语言、表演说明);另一方面,文学作品经常被改编成剧本杀,例如蔡骏的《地狱的第十九层》、付强的《闭环》、猫腻的《庆余年》等。在“文学”向“泛文学”和“亚文学”转向的背景下(详见拙作《体验经济时代的文学认知、接受与生产》[1]),剧本杀受到文学与文化研究的特别关注。

作为一款社交推理游戏,剧本杀的社交属性及其表演特征非常值得探讨,这方面的代表性成果有《剧本杀游戏中青少年的情感孤独与社交依赖研究——基于对玩家的调查》[2]、《剧本杀游戏:沉浸式体验中的空间叙事、身体感知与社交互动》[3]、《社交媒体倦怠视角下青年社交偏好:以剧本杀为例》[4]、《“剧本杀”的沉浸式体验与社交互动——基于传播学拟剧理论视角》[5]等。其中《社交媒体倦怠视角下青年社交偏好:以剧本杀为例》系实证研究,旨在验证“青年社交偏好”倾向。《“剧本杀”的沉浸式体验与社交互动——基于传播学拟剧理论视角》较早从拟剧理论角度考察剧本杀的社交互动,选题具有较强的原创性,可惜未能聚焦剧本杀的现场社交属性及其娱乐机制问题,且在论述视野、案例结合、分析深度等方面均有较大提升空间。

戈夫曼的拟剧理论常用来解释人类社交互动活动,主要强调社交互动与戏剧表演的相似性,现已被广泛应用于心理治疗、市场营销、教育教学、社会分析等领域,例如屈英等人的《戏剧治疗慢性精神分裂症的对照研究》[6]、朱逸和尹卫华的《网络直播购物情境下的拟剧化营销》[7]、范楠楠的《“拟剧”艺术中的管理:学校仪式的优化设计》[8]等。在剧本杀游戏过程,角色扮演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运用拟剧理论分析游戏玩家的互动交流也就非常合适。正因为如此,本文拟以戈夫曼拟剧理论为视角,从表演场域、拟剧框架、印象管理三个方面,讨论后互联网时代社交媒体倦怠背景下的现场社交重启问题。

一、表演场域与现场沟通的交流

剧本杀继承了传统戏剧的表演性,发展为极具表演性的互动娱乐,具体表现在剧情设定、线索谜题、角色扮演、互动对话等多个方面。就剧情设定而言,剧本杀通常会设定一个精心构思的剧情,如犯罪谜案、历史事件、奇幻冒险等。玩家通过寻找线索、判断推理、聊天取证等方式共同寻找凶手、解开谜团、揭示真相;隐藏在玩家当中的“真凶”扮演者则通过破坏线索、虚构证词、伪造证据来隐藏身份。就角色扮演而言,一般是主持人协调分配玩家的游戏角色,包括考虑玩家与角色在性别、年龄、情感倾向、推理能力等方面的匹配度。玩家在扮演角色的过程中进行互动交流、解决问题和推动故事情节。在游戏互动过程,玩家需要同其他人展开合作与竞争,这体现出剧本杀显著的社交属性。

戈夫曼拟剧理论将社交分成“正式场域”和“非正式场域”。在正式场域,人们往往需要扮演更为规范和正式的角色,遵循与特定职业、社会地位或活动相关联的社交规范和行为准则。例如,在工作场所或正式会议上,人们可能要扮演职业角色,遵循正式的商务礼仪,展现出与正式场域相吻合的行为和形象,从而满足特定的社交期望。与正式场域对应的是“非正式场域”,非正式场域不受严格的社交规范和期望约束,人们可以更为自由放松地表现自己的真实情感和态度,不需要遵循严格的礼仪和行为准则,亲友聚会或家庭闲聊就是典型的例子。

如果说“社交互动”是本质特征,那么“角色扮演”则是实践路径。剧本杀的角色扮演符合正式场域的前台表演特征。比方说,剧本杀有明确的规则,包括参与游戏的目的、角色扮演的要求、阅读和聊天的规范等。只有玩家共同遵守游戏规则,游戏才能顺利进行。剧本杀有具体的角色扮演方式,玩家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剧作,也可以选择期望扮演的角色,但在玩家确定自己的角色之后,整体上应该遵循剧本设计的角色要求行事。剧本杀游戏活动具有较强的仪式感,如公聊、私聊、选凶、复盘等。剧本杀也有明显的社交期待,玩家会期望大家尊重游戏规则,使得游戏能够公平公正地顺利进行;玩家也会期望大家讲究礼貌和相互尊重,避免攻击他人或引发冲突,以便游戏在愉快的氛围当中开展;玩家还会期望大家积极参与寻找线索、互动对话、推理定凶等,以便增强游戏的互动性和娱乐性。

根据正式场域的前台表演思路,我们能很好地理解剧本杀的“沉浸式”特征。沉浸式原本是指为非母语学习者创造相对封闭的语言环境,以促成学习者全时间段和全方位地运用所学语言。例如《沉浸式教学及其对我国英语教育的启示》[9]讨论的就是沉浸式外语教学。剧本杀之所以会被冠以沉浸式之名,是因为游戏玩家需要忘却自己的现实身份,彻底沉溺于所扮演的角色之中。与传统的分场分幕剧本不同,剧本杀并无分场切幕,而是根据角色分本。每位玩家所持的都是关于自己角色的剧本。按角色分本的编排方式也有助于角色扮演。剧本杀通常只设置3~8个角色,确保每位玩家都能获得足够的互动机会。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的戏剧类似,剧本杀也要求玩家在扮演角色过程中尽可能地忘却自我,即不是参与演出,而是以戏剧人物存在,玩家就是侠客、将军、女王等游戏人物,去完成这些人物的感受、思考和行动。

正式场域的前台表演有何独特魅力呢?剧本杀玩家根据角色进行表演,这有利于拓展玩家的思维边界,培养玩家创造性和解决问题的能力。剧本杀玩家沉浸于角色扮演,需要分析和比较人物性格、情感、行为,这样也提高了自我认知和角色建构的能力,知悉本人的兴趣、价值观和情感反应。玩家参与角色扮演需要情感投入,包括喜悦、愤怒、恐惧、悲伤等,这能提升共情能力,也有助于改善生活中的人际关系。剧本杀是团队合作游戏,需要玩家进行协调互动,这有助于提升玩家的社交技能,包括沟通、协作、谈判和团队合作能力。虽然当前尚未出现专门针对游戏玩家参与剧本杀角色扮演的行动影响的定量分析,但教育和医学领域的角色扮演研究已经能够佐证,玩家参与剧本杀角色扮演很有可能获益。初级语言班留学生的研究表明,“交际文化角色扮演在提高学生跨文化交际能力上,是能够发挥积极作用的”[10];慢性精神分裂症患者的社交训练研究发现,“采用自编的以角色扮演为主的训练方法,以患者目前住院生活环境为情景内容,对住院患者的社交和社会适应能力方面的提高起到了明显作用”[11]。这就说明剧本杀的角色扮演与现场交流可以在多个层面上丰富玩家的生活,提供娱乐和学习的机会,同时促进社交和情感发展。

如果剧本杀只有正式场域的前台表演,那么它与传统剧本就没有什么差别。虽然剧本杀也涉及案头阅读和现场观赏,但其终极目标是娱乐游戏,剧本杀的魅力是混合式多角色沉浸式体验。剧本杀玩家兼具读者、演员、观众、分析师、评论家等多种角色,而且更为重要的是玩家角色是不断切换的。当阅读剧本的时候,玩家的身份是读者;在扮演自己选定角色的时候,玩家的身份是演员;在观看其他角色的时候,玩家的身份是观众;在公聊讨论剧情的时候,玩家的角色是分析师;在游戏结束前的交流当中,玩家的角色是评论家。由于角色的不断切换,剧本杀能给玩家带来更为丰富的游戏体验。“由于读者(观众)与演员(导演)的角色互换,玩家的阅读内驱力和积极性被调动起来,剧本杀切换成传统剧的‘翻转’,取得了类似于教学中的翻转课堂效果。”[12]相比之下,传统戏剧的角色则相对固定。案头剧的读者只能借助阅读想象演员的表演,而无法亲自体验演员的角色感受。剧场剧的观众也很少能体验到演员的角色感受(部分实验剧除外)。

剧本杀玩家的混合式多角色参与及其带来的乐趣能够用“非正式场域”的“后台”交流理论进行解释。后台系社交互动之前或之后的情境,与前台比较更为自由和私密,不受社交规范束缚。人们在后台可以放下社交面具,进行私人对话或分享真实感受。通常,后台也更能展示真实的自我。剧本杀是一项娱乐活动,自然有别于正式的戏剧演出,并不总是正式场域的前台表演。比较典型的是游戏过程中的“私聊”,即玩家一对一地私密交流,或者在少数成员之间进行互动。由于私聊阶段提供了深度互动机会,玩家能够比在公开场合更为深入地讨论游戏情节、线索和策略,这有利于他们展开交流和分享,使他们获得增进人际关系的满足。在私聊阶段,玩家也更容易展示真实的自我。由于不受前台被观察的束缚,玩家能够在后台流露出更为真实的情感,包括喜悦、兴奋、疑虑、悲伤等,这样可以满足玩家情感宣泄的需求,使玩家获得情感的共鸣和精神的支持。深度互动还会涉及各种主题和观点探讨,包括价值观、人生目标、未来梦想等,玩家更可能接触到新的思想和不同的观点,从而拓展了玩家的思维和视野。私密交流和深度互动也能帮助玩家建立信任关系,营造更加包容和亲近的环境。当感到自己的心声被倾听并得到尊重时,玩家会更愿意参与社交互动和游戏合作,同其他玩家分享游戏策略和心得体会。

作为一种充满创意和互动的娱乐活动,剧本杀混合了正式场域的前台表演和非正式场域的后台交流,为玩家提供独特的沉浸式体验。这也能够解释剧本杀为何能在日益激烈的文娱市场脱颖而出。互联网意味着更多的资讯、更好的选择、更有效的沟通,但人们在享受便捷的同时,也为互联网的重度使用所困扰。例如,研究者通过调查问卷证实,由于“信息过载、社交过载、服务过载的负面影响”“越来越多的(微信)用户从积极、主动地使用转向被动、消极地使用”,以至出现“屏蔽、潜水、忽略、退出等行为”[13]。人们不再满足于通过在线互动获得社交满足,而是希望重启现实社交来建立联系。剧本杀提供了多层次、趣味性和交互式的社交体验——它既包括正式场域的前台表演,又涵盖非正式场域的后台交流。剧本杀既是日常生活的延伸,玩家可以面对面地交流和合作,又是虚拟世界的建构,玩家沉浸在戏剧营造的非现实情境。这样一种结合了现实与虚拟的互动娱乐不仅能给玩家带来全新的刺激性体验,而且能够激发玩家因深度参与而带来的情感共鸣。

二、拟剧框架与娱乐社交的要素

在剧本杀游戏开始之前,组织者或主持人会权衡玩家的“剧本期待”,以便选出能够匹配玩家意愿、爱好、倾向的剧本。游戏玩家对剧本的期待是多方面的,包括主题类型、戏剧情节、角色扮演、社交互动、解谜期望等。部分玩家热衷于推理剧情,而部分玩家更喜欢恐怖或奇幻故事;新手玩家一般倾向于容易上手的简单剧情,而经验丰富的玩家通常寻求更具挑战性的复杂剧情;有些玩家喜欢高质量的角色扮演,有些玩家更注重游戏的谜题解析和挑战……与玩家多样的“剧本期待”相匹配的是剧本杀的不同类型。不同类型的剧本构成了不同的戏剧框架。根据剧情与现实的逻辑关系,剧本杀可以分为本格本和变格本。本格本是现实逻辑下发生的故事,凶手作案手法在理论上是可以实现的。变格本是非现实逻辑下发生的故事,凶手的作案手法违背现实逻辑,诸如穿越时空、灵魂出窍、超能力加持等。依据情节和结局的开放性,剧本杀可以分为封闭本和开放本。封闭本有较为固定的故事情节,人物角色和事件发展有较多的限制;游戏的结局通常是具体明确的,需要玩家通过推理和解谜来揭示。开放本的情节更加多样化,人物角色和事件发展具有多种可能,因而需要玩家决定角色的行动和游戏的走向,玩家的选择和互动直接影响游戏的最终结果。根据玩家的娱乐诉求,剧本杀可以分为情感本、硬核本、恐怖本、欢乐本、机制本等。情感本注重玩家在游戏中的情感体验和角色扮演,而剧本杀的破案和推理则居于次要位置。这类剧本的角色大多被设计得充实而丰满,且故事情节引人入胜,充分展现亲情、爱情、友情等情感关系,以便让玩家深入体验和表达角色的内心。硬核本以其出色的逻辑、深入的推理和高度严谨的情节而著称,通常有精心编排的情节和紧密相扣的细节。这类剧本挑战玩家的智力和观察力,使玩家感受到碎片故事的巧妙融合,让玩家在揭示故事真相的时刻感受令人振奋的释然。恐怖剧本杀以紧张的情节、奇异的设定和惊悚的演绎而著称,能够为胆大的玩家提供人心跳加速的娱乐体验。在引人入胜的恐怖叙事中,玩家不仅从未知和恐惧之中感受到刻骨铭心的刺激,还能从挑战勇气和智慧的紧张氛围当中获得惊心动魄的愉悦。推理本犹如知识和智力的测验,特别注重解密和逻辑推断。玩家必须时刻保持警觉,不放过每个能获得的细节,同时需要具备严谨的逻辑思维和超强的解谜能力,这样才有可能解开复杂的谜底。推理本因其逻辑的难度和深度参与的要求而富有吸引力和挑战性。丰富的剧本类型实际上为玩家提供了可供选择的社交娱乐框架,每位玩家都能从中挑选出适合自己偏好的剧本杀游戏。无论是寻求恐怖刺激的冒险者,还是钟爱逻辑推理的智力玩家,他们都能获得自己期望的娱乐体验,享受精彩的游戏乐趣。

戈夫曼用“剧班”概念来表示“在表演同一常规程序时相互协同配合的任何一组人”[14]84,这个概念也可以用来描述剧本杀游戏。剧本杀游戏通常由一组玩家(通常是3~8人)组成,他们在游戏中扮演不同的角色,在沉浸式表演当中展开互动和探索揭谜。剧本杀游戏团队可以看作是一个完整的剧班,每位玩家扮演不同角色,通过集体合作呈现出引人入胜的故事。每位玩家均持有专属剧本,通过阅读专属剧本知悉角色背景,这类似于真实戏剧中的演员。每位玩家与其他玩家互动交流、搜集线索、探索揭谜,不断推动情节直至复盘还原真相。剧本杀游戏的成功特别依赖于玩家的沉浸式表演及相互之间的协同配合,这与戈夫曼描述的剧班成员之间的配合颇为类似。

在游戏开始之前,参与游戏的玩家需要就所选择的剧本类型、分配的游戏角色、准备的服装道具等进行交流。无论是初次见面,还是相识已久,玩家均可以自由交流。玩家的表达是相对自由和放松的,毕竟他们前来参与游戏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求娱乐互动、释放生活压力和享受放松时光。在游戏开始之后,玩家各就各位,扮演相应的戏剧角色,共同推动游戏的故事发展,这就如同剧班成员在舞台上相互配合以便呈现整场戏剧。为了搜集线索,破解谜题并推进故事发展,玩家每阅读一段剧本之后会开展互动。其中“公聊”是游戏的整体互动,所有玩家共享信息和互动交流,这有助于玩家了解整个故事动态,从而共同推动游戏进展。公聊更接近于正式场域的前台表演,类似于演员在舞台上面对观众进行公开演出,演员之间需要默契合作以便呈现精彩的表演:一方面,玩家能够获得自我展示的机会,向其他玩家展示自己在角色扮演、情感洞察、归纳演绎等方面的能力;另一方面,公聊也需要所有玩家默契配合,公开进行对话交流,共同推动故事进程。“私聊”是游戏的私密交流,只在特定的玩家之间展开,通常是一对一或小团队内部的交流,用于讨论角色关系或者策划、密谋、协作等。私聊类似于非正式场域的后台交流,好比演员在后台交流讨论演出的细节和策略。这不仅为玩家提供了选择和策略,而且给游戏增加了悬念和难度。在游戏结束之后,玩家不一定马上离场,剧班仍然发挥着重要作用。在这个阶段,玩家不再受预设情节和角色扮演限制,可以自由地交流和讨论各种话题,享受游戏之外的时光,展开非正式的社交互动。玩家既可以分享他们在游戏中的感受、情感和角色扮演经历,又可以回顾整个游戏的情节发展,分享谜团的解决过程,以及游戏中的关键时刻;还可以向游戏主持人、组织者、商家反馈他们对游戏的看法,从而帮助提升游戏的质量和促成游戏的可持续性。游戏结束后的玩家交流不仅丰富了整个游戏的体验,而且增进了玩家之间的友情,还培育了剧本杀商家的用户黏性。

如果说游戏玩家会聚成临时性表演剧班,那么游戏实景布置则成为玩家可明显感知的表演“区域”。在拟剧理论当中,表演区域是指任何表演过程的特定地点或环境,它对表演产生重要影响,可以改变观众和表演者之间的互动方式,以及表演的氛围和效果。实景剧本杀玩家沉浸在一个精心设计的环境中,这个环境包括精致的布景、逼真的道具和角色穿戴的服装,所有这些元素共同营造了一个具体可感知的戏剧情境。这样的切身体验让玩家们更容易投入角色,感受到真实的情感共鸣,更深刻地理解剧情。相比之下,线上剧本杀则要逊色得多。尽管线上剧本杀也可以非常有趣和引人入胜,但它们需要玩家根据游戏提供的文字、图像和声音去发挥想象力,以便填补虚拟世界的空白。这样的体验远不如实景剧本杀那样直观和触手可及。实景剧本杀不会局限于剧本杀实体店,它已经成功地涉足整个文旅产业,成为一种多元化的沉浸式体验,为人们提供全新的文化娱乐选择。比较常见的是景区主题剧本杀,如浙江嘉兴市梅花洲景区推出的剧本杀《石佛》、四川成都宽窄巷子保护街区推出的《十二市》、江西上饶望仙谷景区推出的《我是药神》等。此外还有邮轮剧本杀、博物馆剧本杀、影视城剧本杀等,如武汉知音号游轮推出的《暗礁——长江专场》、洛阳古墓博物馆推出的《古墓探秘》、浙江金华横店影视城推出的《丛林法则》等。景区、影视城、邮轮、博物馆等精心设计的场景布置营造出玩家可以具体感知的戏剧世界,对剧本杀游戏的现场社交产生了积极影响。表演区域为玩家们提供了互动的场所和机会,使得他们能够在游戏过程中自由交流、合作、推理。表演区域不仅是重要的游戏场所,也是重要的娱乐构成。表演区域的设计使实景剧本杀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吸引越来越多的玩家参与。

“剧情”通常是指电影、戏剧、剧本杀游戏等表演艺术中的情节或故事线,包含角色关系、情感发展、事件演变等元素。从拟剧理论来看,由玩家组成的剧班在表演区域所要完成的重要任务就是解密剧情。剧本杀通常以虚构的谋杀案作为核心情节,故称之为“谋杀之谜”;而玩家们需要共同合作,找出真凶,解开谜团,还原真相,这便是“谜”的由来。剧情在剧本杀游戏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它不仅为玩家提供了有趣的游戏情境,还引导玩家参与推理揭谜活动。虽然封闭本和开放本在情节设定和故事结局方面会有所差异,但基本上都遵循解密“谋杀案件”的原则。既然参与游戏的玩家团队被看成是剧班,那么游戏玩家与隐藏在玩家当中的“真凶”则需要配合完成“猫捉老鼠”的游戏。“真凶”需要采取行动来隐藏自己的身份,因而会设法混淆视听,以便蒙混过关或将众人的怀疑转移给其他角色;其余玩家则需要仔细观察线索,进行逻辑推演,以便能揭示“真凶”身份。由于剧班内部“真凶”与其他玩家之间的配合,整个剧班都可以获得参与游戏的兴奋刺激和扮演角色的情感共鸣。

在组织游戏的过程中,“主持人”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作用,他们是确保剧班在表演区域完成任务的引导人和监督者。从最初的前台接待,引导玩家选本和组队;到游戏期间的换装读本,帮助玩家熟悉角色剧情;再到最后的复盘讲解,梳理故事脉络并揭示谜底;主持人的组织者角色贯穿整个游戏过程。主持人既需要介绍游戏规则、解释剧本情节、分配角色和任务,引导游戏按照预定的规则和剧情展开;又需要确保所有玩家理解并遵守规则,监督游戏进程,解决规则争议,为所有玩家提供均等的参与机会,维护游戏的秩序和公平性;还需要描述游戏场景、角色和情感氛围,借助声音、道具、音乐等元素来增强玩家的沉浸感,为游戏增添娱乐性和趣味性,使玩家享受更丰富的角色扮演体验。这也能够解释,不少剧本杀商家会在招聘剧本杀主持人的时候,强调应聘者要具有一定控场能力,播音主持专业的应聘者则会被优先录用。主持人还会扮演游戏中的非玩家角色,通常是关键角色、目击者或嫌疑人等。这也被称为“剧本杀主持人的角色化主持”[15],即主持人的身份从剧本“第三者”向“当事人”的角色转变。在这种情况下,主持人与玩家组成了更大范围的剧班,参与并促成游戏的顺利开展。主持人不仅赋予非玩家角色以生动的个性特征,而且要与玩家开展互动交流,使玩家融入游戏,为玩家提供线索,与玩家推动情节。

三、印象管理与社交形象的塑造

既然剧本杀被视为社交娱乐,那就不可避免地涉及社交礼仪的问题。这也是社会学和管理学精耕细作的领域之一,大量著述已经就此而论,比方说“哈佛剑桥大学得到系列”丛书中的《社交礼仪与形象设计》,在开篇就这样发问“怎样才能取得成功的社交效果呢?这就需要掌握和遵守一定的社交艺术和准则”[16]。在更为广泛的意义上,礼仪还指玩家借助仪表、神态、动作、语言等方式,向其他玩家展示出自己所期待呈现的社交形象,因此可以用戈夫曼的“印象管理艺术”理论来解释玩家在游戏过程如何塑造社交形象。

按照拟剧理论,为了保证表演的顺利进行,防止意外事件以及随之而来的尴尬,“剧班倾向于挑选忠实的、遵守纪律的、谨慎的成员,并且选择巧妙的观众”[14]247。事实上,剧本杀游戏表演也少不了“忠诚”“纪律”“谨慎”的原则。首先,当玩家约定参加剧本杀游戏,他们便形成了游戏共同体,必须具备“表演的忠诚”。玩家先选择扮演角色,阅读相应剧本,非凶手玩家根据线索展开公聊和私聊,寻找出谋杀故事隐藏的“真凶”;而“真凶”隐藏在玩家当中,其任务就是隐藏自己,避免暴露,转移其他玩家注意力。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真凶”一般不会说太多,以免言多必失。为了迷惑其他玩家,“真凶”也会适当提及一些表面上重要而实际与案情并无关联的信息。“真凶”还会梳理自己的时间线,构思出可信度较高的不在场证明。如果“真凶”确实无法证明自己不在场,那就会尽可能地强调其他玩家是“真凶”的可能性,从而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在破解“谋杀之谜”的过程中,非“真凶”玩家与“真凶”玩家之间的角色扮演类似于“猫捉老鼠”“狼和小羊”“警察与小偷”的游戏,双方的默契与较量构成了“表演的忠诚”。其次,剧本杀的“表演的纪律”就是玩家所要遵守的规矩。就整个游戏而言,参与的玩家不能随意爽约,也不能迟到,更不能中途退出,否则游戏就无法正常开展。在游戏过程中,有风度的玩家不会询问其他玩家的年龄、职业、居住地等信息。与此同时,玩家需要耐心聆听其他玩家发言,一般不能随意打断他人发言;尽量不说破坏剧本沉浸式氛围的话,也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凶身份,更不能做游戏规则的搅局者;除店家允许外,不能在剧本和线索卡上随意涂写。在游戏过程中还要保持专注、不玩手机、不打瞌睡。在游戏结束之后,有礼貌地向其成员告别,不在公共场所讨论已玩过剧本的内容,避免剧透而影响他人。限于篇幅,在此略述一二,其实资深玩家都知悉在剧本杀邀约、发车、读本、搜证、公聊、私聊、投票、揭谜各个阶段,需遵循相应规矩,用拟剧理论的“表演的纪律”来描述这种现象并不为过。最后,玩家也必须“谨慎行事”,也就是拟剧理论的“表演的谨慎”。剧本杀涉及一系列选择,玩家的谨慎程度直接影响游戏体验的质量。玩家也要仔细挑选自己喜欢且能驾驭的剧本,不同剧本侧重点不一样,包括情感、恐怖、欢乐、推理等。剧本的游戏人数少则3~4人,多达8~10人;游戏时长也有2~4小时不等,这些都是依据玩家需求而定。玩家还要谨慎选择主持人,因为主持人对剧本的熟悉程度、对节奏的把握分寸、对场面的掌控能力等都会直接影响到玩家的游戏体验和互动效果。

玩家在表演过程中遵循“忠诚”“纪律”及“谨慎”的原则,其目的是通过互动式社交表演以便尽可能地处理好“社会化自我”与“个性化自我”的关系。借助“理想化表演”“误解表演”“神秘化表演”“补救表演”等方式建构自我角色形象。首先来说理想化表演。理想化表演通常是指展示出符合社会公认的价值观、规范和标准的行为,同时掩盖那些与之不符的行为。与社交相关的典型案例是社交媒体呈现,例如“朋友圈中内容的选择性呈现,整体来说,是将生活中积极的一面呈现出来,避免消极的一面,以给观众一个总体的好印象”[17]。其他常见案例还有,求职者在面试过程中刻意展示优点和特长,有选择性地强调与职位相关的成功经验,掩盖或淡化无关或者失败的经历,从而提高面试的成功率。从这个角度来看,掩饰也就成为通往“理想化表演”的必经之路,剧本杀玩家为完美诠释角色所作的努力就与这一点极为相似。剧本杀玩家需要扮演特定角色去推动游戏顺利进行,这个过程中可能会刻意塑造角色形象,藏匿与角色形象不符的因素,最终达到完美诠释剧本角色的目的。同时,为获得其他参与者的认可和赞赏,剧本杀玩家诠释角色时所展示出的超凡才华,也是玩家塑造个体正面形象和积极品质的一种方式,如玩家在扮演经典侦探角色时可能会有意强调自己的智慧、推理能力及冷静态度,以便塑造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理想形象。

同样是维护正面形象,“误解表演”采用的却是欺骗策略。《韩非子·难一》就有“战阵之间,不厌诈伪”[18]之说。戈夫曼认为,“几乎所有日常职业或日常联系中的表演者,都会隐蔽地从事某些与其所建立的表面印象不相一致的活动”[14]63。误导表演的实质是通过虚构的言行举止,刻意营造出与自己真实身份背离的形象,引导他人产生错误的推断。例如学疏才浅的人可能会假装自己学富五车;家庭矛盾不断的人也可能分享夫妻聚会或亲子时光的照片;并不富裕的单身人士可能在社交媒体展示自己经常购买奢侈品。当然,误导表演有时也会带来问题,例如《网络表演经纪机构管理办法》第11条就规定,“不得以虚假消费、带头打赏等方式诱导用户在网络表演直播平台消费,不得以打赏排名、虚假宣传等方式进行炒作”[19]。 作为一款社交游戏,剧本杀的误解表演却必不可少。如果说理想化表演让玩家塑造出更完美的角色形象,那么误解表演则为剧本杀创造出更广阔的猜谜空间。在剧本杀游戏当中,“真凶”玩家会通过虚构的言行制造迷惑和混乱,刻意营造出与自己真实身份相悖的形象,引导其他玩家产生错误推断,进而无法准确判断和推出真相,甚至产生各种不同的猜想和假设,因而游戏过程变成了智力较量、心理战争或社交博弈。“误解表演”既是一种策略,也是一种精彩的演绎方式,它为游戏增添了更多的挑战性,玩家也在探寻真相的过程中享受推理的乐趣。从这个角度看,“误解表演”的魅力就在于它赋予了剧本杀更大的可能性和创造力,玩家在扮演角色的过程中不仅可以展示自己的表演才华,而且可以挑战自己的思维能力。

关于“神秘化表演”,戈夫曼认为这样做可以使表演者“在建立他所选的印象时具有某种活动余地,使他既可以为自己的利益,也可以为观众的利益,发挥一种保护或威胁的作用”[14]68。剧本杀玩家在游戏过程刻意模糊自己身份、保持神秘感和隐秘性的做法,这有利于保持适当的社交距离,避免过于亲近而受到忽视。《论语·阳货》就有“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20]之说。在剧本杀中,除邀熟人组队参与的情况外,参与者大多是陌生的个体,彼此间更容易保持敬意和尊重。剧本杀制造的神秘环境,不仅能让玩家之间保持距离感,也能规避近距离可能带来的不良影响。例如在以推理和解谜为核心的推理解谜类剧本杀中,参与者需要通过搜集线索、寻找证据和判断真相来侦探谋杀案或其他神秘事件,这也要求他们保持距离感,以神秘化扮演方式来展示角色,并通过互动推理来揭示隐藏的谜团;在充满魔法和神秘事件的剧本杀中,参与者还要扮演具有神秘性的各种角色。这样才能更好地沉浸在强调奇幻和魔法的世界,也就是说玩家需要通过互动、角色扮演和推理来展示自己神秘的一面,并解开故事中的谜团;在以历史事件为素材的剧本杀中,每个角色都隐藏着深藏不露的秘密,玩家需要置身于充满未解之谜的历史背景中,沿着隐藏在物品、线索和道具中的蛛丝马迹,揭开神秘的传说、失落的文明、封印的真相等。虽然不同类型剧本杀存在不一样的故事背景和情节,但它们强调玩家保持距离感并通过神秘化表演来展示角色形象的要求却是一致的。

在剧本杀游戏中,虽然玩家会力求呈现出完美角色形象,但无论是突如其来的干扰事件,还是玩家无意的言语动作,均可能导致出乎意料的情况发生,这可能使玩家的参与和表演极不协调。“补救表演”是一种旨在纠正或调整他人对我们的误解的社交策略,它涉及一系列行为和表现,意在修复社交形象或弥补之前的误解。“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21],玩家可以利用“补救表演”策略来弥补、修复社交形象建构过程中的不足。首先,玩家通常可以依靠游戏框架进行补救表演。他们可能会利用游戏规则解释和弥补表演中的失误和矛盾,确保整个游戏的连贯和协调。其次,个体玩家的自我控制也至关重要。当出现意外情况时,玩家可能会保持冷静,避免情绪失控或进一步透露真实的自我。同时积极调整状态,重新进入角色,继续维持自身角色形象并修复出现的意外情况。最后,团队合作也扮演了关键角色。团队成员可以及时处理游戏中的意外情况,为遇到问题的玩家提供支持,相互协作,填补漏洞,从而确保故事情节的完整性。

结语

在线下娱乐受“新冠”疫情影响的背景下,兼具文学与游戏双重属性的剧本杀游戏却能脱颖而出,成为大城市青年的社交娱乐新宠,这与剧本杀的现场社交属性和拟剧娱乐机制密切关联。从戈夫曼拟剧理论的角度看,剧本杀现象的本质是互联网时代社交媒体倦怠背景下的现场社交重启。首先,剧本杀创建了以表演为核心的社交场域。剧本杀以“角色扮演”为核心,汇聚了“前台”表演和“后台”交流,重启了后互联网时代的现场社交,为玩家提供了丰富、有趣且互动性强的社交体验。其次,多样化的剧本类型能够满足不同玩家的“剧本期待”。玩家们组成了一个社交表演的“剧班”,在特定的“区域”共同完成解密“剧情”的任务。主持人不仅担任游戏的引导者和监督者,而且以非玩家身份参与游戏,成为扩大版的“剧班”成员。最后,剧本杀也是玩家社交形象的创建过程,玩家需要遵循“忠诚”“纪律”和“谨慎”原则参与,尽可能地平衡“社会化自我”与“个性化自我”的关系,同时也会采用“理想化表演”“误解表演”“神秘化表演”和“补救表演”等措施来建构、调整和修复社交形象。

猜你喜欢
场域角色扮演社交
基于“自主入园”的沉浸式场域教研
社交之城
民主论辩场域中的法律修辞应用与反思
社交牛人症该怎么治
角色扮演游戏
社交距离
“角色扮演”拯救荷兰舰队
中国武术发展需要多维舆论场域
你回避社交,真不是因为内向
剖析角色扮演在初中英语会话教学中的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