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视域下学生时代马克思伦理思想中的康德元素
——从中学作文到博士论文

2023-03-12 00:47王道林
关键词:伦理思想黑格尔康德

王道林

(辽宁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辽宁 大连 116000)

自学生时代伊始,马克思便立志为全人类的幸福而奋斗终生。尽管未能留下系统阐述伦理思想的学术专著,但其“批判旧世界,发现新世界”的一生中,无不饱含着对幸福等伦理问题的思考。作为一名德国思想家,马克思与德国古典哲学的关系如唇齿相依般紧密。而康德哲学作为德国古典哲学的开山力作,它不仅标志着一个时代的开始,而且深刻地影响了后世哲学发展的理论进路。正如郑昕先生所指出的,“超过康德,可能有新哲学,掠过康德,只能有坏哲学。”[1](P1)通过对相关史料及马克思学生时代经典文本的阅读与梳理,我们发现康德哲学对学生时代马克思伦理思想的形成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尽管后来在世界观上,马克思以科学的辩证唯物主义实现了对康德先验唯心主义的超越,但康德哲学所独有的精神特质仍体现在马克思对未来社会思考的方方面面。“超越”不等于“遗忘”,在“超越康德”之前我们有必要梳理马克思是怎么在“自我意识”这所“学校”里学习的。

一、中学时代:康德道德宗教思想影响下的理想主义伦理思想

对于康德,日本学者安倍能成曾经形象地将康德哲学在哲学史上承上启下的地位比作一个“贮水池”,他认为,“康德以前的哲学皆流向康德,而康德之后的哲学又是从康德这里流出的”。[2](P16)哲学史上,康德通过对前世思想,尤其是对唯理论与经验论两派观点的整合,作为近代哲学的集大成者之一,在群星荟萃的欧洲哲学界留下了浓重的一笔。而马克思的思想作为从这个贮水池中“流出去的水”也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康德哲学的影响。通过对马克思成长环境的考查,本文认为在其成长过程中,康德元素始终“在场”。

(一)马克思成长环境中的康德元素 马克思的故乡特利尔城虽然地处德国境内,但却是一个弥漫着法国大革命带来的自由与启蒙精神的古老市镇。该城地处德国的西南边陲,摩塞尔河畔,它有着悠久的历史,并几经易主,可以说是一个“充斥着法国精神的德国市镇”。早在西罗马帝国时期,该镇就曾被罗马皇帝视为抵御北部日耳曼人入侵的桥头堡;在公元5世纪时,法兰克人控制了该地区,并于公元870年的加洛林王朝时期并入东法兰克王国;公元12 世纪,特利尔又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的选帝侯国之一;1794年,法国革命军出兵占领了该地区,并于1801年正式纳入法兰西的版图范围内。众所周知,当时的法国是欧洲大陆进步力量的代表。在纳入法兰西版图后,代表进步的资产阶级民法典得以实施,在民法典的庇护下,资本主义工商业兴起,市民精神开始萌发,一组新生的阶级——工业资产阶级与工业无产阶级开始登上政治舞台。但是好景不长,随着拿破仑的失势,特利尔在1814 年经由莱茵大公国再度并入落后封建普鲁士。这番重回德国版图对于业已接受进步思想的特利尔民众而言无非是一种历史上的倒退,而马克思就是在这个“开倒车”的时代出生的。尽管整个时代的大背景是黑暗的,但所幸特利尔是接受过法国大革命洗礼的向往进步、充斥着自由的一片土地,并且马克思的家庭以及学校也给予少年马克思以同样的影响。而这种象征着自由与进步的人文精神恰恰正是作为“法国革命的德国理论”[3](P233)——康德哲学的精华所在。因此,这样的成长环境为马克思萌生出具有康德式理想主义倾向的伦理思想提供了可能。

通过英国学者戴维·麦克莱伦在其著作《马克思主义以前的马克思》中对马克思中学时代的考查发现,早年马克思受康德影响并非空穴来风。在特利尔中学,对马克思影响最大的当属校长兼马克思的历史教师雨果·维登巴赫先生,他也是马克思一家的朋友。歌德高度称赞他为“一个精通康德哲学的专家”。[4](P32)此外特利尔中学宗教课教师约瑟夫·库珀牧师也是马克思父亲的挚友,并且在康德影响下,是一名对信仰、伦理等问题尤感兴趣的青年学者。另外从马克思与其父亲的通信中,发现马克思的父亲并非狂热的基督徒,而是深受康德理性宗教观影响,认为对上帝的虔诚信仰是道德的巨大动力。[5](P832)以上史实均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康德对早年马克思的多途径的影响。

(二)中学时代作文:康德影响下的理想主义伦理思想的形成 对中学时代马克思思想考查的史料十分有限,三篇中学时代作文是最具代表性的文本资料。对本文而言,用拉丁文书写的关于奥古斯都大帝的文章参考价值较低。在这里主要以宗教论文与《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思考》(下文简称毕业作文)为主要参考。在这两篇传世之作中,饱含了马克思对理想主义和完美个性的颂扬,以及志愿投身于为全人类谋利益的工作的热情。这其中康德哲学的影响使马克思这一时期的伦理思想表现出相当的理想主义色彩。

青年马克思的理想主义伦理思想体现在对“上帝”这个康德道德哲学的先验设定深信不疑的态度,认为宗教中上帝的设定与道德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关于这一点的阐述主要集中于宗教论文中。康德认为,并非宗教产生了道德,而是道德产生了宗教,因此康德将基督教建立在道德基础之上,演绎为一种道德宗教。马克思在宗教论文中所表达的正是这种道德宗教观。在论证“信徒与基督间一致的必要性”时,马克思在对基督教神学有相当了解的前提下,[5](P828)没有按照神学教科书那样从上帝的本体论证明出发,而是独辟蹊径,分别从历史、人性以及基督的道三个方面进行了论述。尤其是前两个论据更是有着浓厚的道德宗教的韵味。

一方面,从历史的角度出发,马克思认为:“任何一个民族,即使它达到了最高度的文明,……它也不能从自己身上解脱掉迷信的枷锁”[5](P818)换言之,纵观人类历史,几乎任何样态的文明都离不开神的维系,神的存在是实践理性的需要,是维持人们道德水平的工具。

另一方面,马克思进一步考察了“人性”。并认为人性是两面的,一面是“神性的火花”,另一面也有“欲望的火焰”,而且常常是后者吞噬前者。这组二律背反决定了人的“应然”存在与“实然”存在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但造物主没有抛弃这些“堕落的灵魂”,他就像标杆一样时刻提醒着人们,让人们在趋近上帝的过程中克服人性的分裂。对于这种“信徒和基督的一致”的作用,马克思认为这种“一致”可以使我们的内心变得高尚,……使生活变得更加美好和崇高。[5](P822)正是因为与基督的一致,人得以结束历史上心无所系的飘零,在灵魂得到慰藉的同时,德性也摆脱世俗的欲望,成为真正的神性。不难发现,对伦理意义上真正的美德的讨论是这篇习作的真正目的。在青年马克思的理解中,神(上帝)扮演的仅是完满的道德理想的化身,已非传统基督教神学中的全知全能全善的造物主。宗教也并非人们生活的全部内容,仅具有作为道德完善的工具性意义。

在毕业作文中,马克思继续坚持其道德宗教的态度,将神的存在视为规范人的实践活动的完满目标。但在这篇文章中,由于以职业选择作为出发点,与宗教论文相比该论文更侧重于对现实世界中人的思考,故此青年马克思隐晦地表达了约束神的作用范围的思想。认为,“神也给人指定了共同的目标——使人类和他自己趋于高尚,但是,神要人自己去寻找可以达到这个目标的手段。”[5](P3)换言之,意志自由是人的本质特征,神需要给人以足够的自由让他在社会中选择一个有利于自身和社会发展的职业。当神将这种选择权还给人时,人们可以在对神性的追求中,不断完善自我,实现对自身不完满性的超越。在谈到选择职业的标准时,马克思进一步强调了人的主体性的实现问题,认为我们应该选择一种……为人类进行活动、接近共同目标即完美境地的职业。[5](P6)要平衡人类的幸福和自身的完美之间的关系。这两个范畴并非绝对的对立,人们只有为同时代人的完美、……幸福而工作,才能使自己也达到完美。[5](P7)从这样一番话中,作为有神论者的青年马克思讴歌了人的作用。尽管在其思想中仍然有神(上帝)的位置,但是对个人的作用、价值以及理想的阐述是其与众不同之处,是走向科学无神论的萌芽,为后来选择为全人类解放的高尚工作奋斗终生埋下了伏笔。

通过对上述两篇文本的研究,发现在康德哲学的影响下,青年马克思已经确立了道德宗教观。这种认识使得马克思在其伦理思想中歌颂了意志自由的伟大,彰显了人的主体性,但由于神作为实践理性中的“完满形象”,也让马克思的伦理思想充满了康德式的理想主义色彩。此时马克思所谈及的“人”还没有摆脱神与宗教等实践理性先验“悬设”的限制,在此语境下涉及的“人”也因此带有相应的先验性。但在毕业作文中,也不乏对现实个体职业选择问题的思考,在这里,其伦理思想中已经萌生了关照人的现实生活的幼芽。

二、大学时代:对康德哲学自我意识立场的“彷徨”与“坚持”

在黑格尔哲学的影响下,大学时代的马克思对康德哲学中“现有”与“应有”的矛盾感到“彷徨”。为了解构这个矛盾,马克思成为了“黑格尔的学生”,但他并没有因此放弃康德哲学自我意识的立场。当看到实体化的“绝对精神”对“自由意志”的束缚后,马克思的博士论文中,通过对伊壁鸠鲁哲学原子偏斜理论的辩护,继续坚持着康德哲学的自我意识立场对作为当时基督教德意志世界官方哲学的黑格尔哲学进行批判。

(一)1835 年10 月至博士论文写作前夕:“现有”与“应有”间矛盾带来的彷徨1835年10月,马克思在波恩大学开启了大学时代。尽管在波恩大学的第一年也是唯一的一年中,马克思勤勉致知,最多时候曾选修九门课程,但在诗歌上所花费的精力对于法学专业的学习而言是“不务正业”。[4](P42)对此,马克思的父亲虽未明确反对,但对马克思诗中所表达的理想主义稍有质疑。[5](P833)从这里可以看出,初入大学的马克思仍带有浪漫主义与理想主义的康德情结。

离开了弥漫着浪漫气息的波恩大学后,马克思转投学风务实的柏林大学。在这里,青年马克思接触了黑格尔哲学,并在黑格尔与康德之间陷入了“彷徨”。

柏林大学时期,马克思仍旧保持着诗歌,尤其是抒情诗创作的热情。但是马克思已经隐约感觉到自己的诗作存在“现有”与“应有”间无法克服的二律背反,对此他曾做如此评价:它是纯理想主义的,……。一切现实的东西都模糊了,……、现有的东西和应有的东西之间完全对立。[5](P9)为解构世界观中的困惑,马克思将目光投向了哲学。在对法学与哲学的研究中,马克思开始重视黑格尔哲学的影响。当“现有”与“应有”的对立再次出现在法的形而上学研究中时,马克思认为这是唯心主义带来的问题,具体说来,这种矛盾与康德和费希特的自我意识哲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种先验哲学使马克思的法的形而上学研究偏离了现实的轨道。对此,马克思转换思路,希望基于历史性原则,从“实体”的立场出发,即从对象发展的视角上研究对象本身,保留其自身的实体性,而不是任意地分割它们。在这里,马克思已经察觉出康德和费希特自我意识哲学中无法克服的“现有”与“应有”的矛盾,他需要一个“新的神”。不同于康德和费希特的理想主义,这尊“新的神”是更加倾向于“现有”维度。如果说神先前是超脱尘世的,那么现在它们已经成为尘世的中心。[5](P14)

在为“现有”与“应有”的对立寻找更倾向于现实的答案的过程中,马克思一改曾经对黑格尔的谨慎态度,重读黑格尔,将“真正的珍珠拿到阳光中来”。[5](P15)最后,马克思惊讶地发现困扰自己已久的问题原来竟是黑格尔哲学的开端。正如麦克莱伦总结的,马克思与德国古典哲学的发展经历了相同的历程,从康德和费希特,经过谢林再到黑格尔。[4](P50)这种将所“憎恶的观点变成自己的偶像”[5](P15)带来的烦恼击倒了马克思。养病期间,马克思认真阅读了黑格尔及其弟子的著作,参加了“博士俱乐部”,在与青年黑格尔派左翼学者思想的碰撞中,马克思颇为讽刺地表示,“我同我想避开的现代世界哲学的联系却越来越紧密了”。[5](P16)但是此时的马克思既没有成为黑格尔的拥趸,也没有对黑格尔哲学进行系统地批判。只是以孩子般的口吻戏谑地抱怨着自己不得不接受曾经无比排斥的黑格尔哲学的苦恼。

这个时期的马克思处在摇摆不定的“彷徨”中,在这一段痛苦的挣扎中,马克思结合黑格尔哲学以理性态度重新审视了自己的世界观,尤其是对于宗教、自我意识等先验命题的看法,这也为博士论文做了必要的理论储备。

(二)博士论文:“彷徨”过后对康德哲学自我意识立场的“坚持”作为初登德国思想界的处子之作,马克思对自己的博士论文评价颇高,认为该论文不仅“解决了一个在希腊哲学史上至今尚未解决的问题”,而且“是一部更大著作的导论”。[5](P188)

在博士论文中,马克思通过对德谟克利特与伊壁鸠鲁两位思想家的自然哲学中原子运动问题的比较研究,深度挖掘了伊壁鸠鲁自我意识哲学中丰富的伦理学内涵,指出自我意识对于幸福的重要作用。值得一提的是,尽管马克思站在自我意识的立场上对基督教德意志世界及其官方哲学——黑格尔哲学进行了无情的批判,但有别于青年黑格尔派左翼学者的是,马克思在文中也隐晦地表达了对自我意识破坏性作用的担忧,这个“担忧”实际上也是大学时代马克思遇到的“现有”与“应有”间矛盾问题的延续。因此博士论文的研究对于梳理其早期伦理思想的嬗变轨迹有着重要的意义。

对于自我意识哲学的研究现状,马克思在序言中对黑格尔所做的先行工作予以肯定,同时也指出自己与黑格尔的不同之处。他认为虽然黑格尔大体上正确地规定了上述诸体系(笔者注:伊壁鸠鲁、斯多葛和怀疑派)的一般特点,但……他不能深入研究个别细节。另一方面,……思辨的东西的观点也妨碍了这位伟大思想家认识上述那些体系……的重大意义。[5](P188)简言之,马克思认为黑格尔对自我意识哲学的认识存在两点不足,其一便是偏重于实体性范畴的黑格尔哲学“不能深入研究细节”,其二便是被“思辨的东西”束缚了手脚。这个“思辨的东西”就是黑格尔哲学中的实体化的“绝对精神”。正因为“绝对精神”是一个实体化的范畴,所以对于“自我意识”哲学无法给出全面的评价。

“自我意识”是希腊化时期三派哲学留给人们最宝贵的遗产,他们均通过对自我意识中自由特性的论证,实现了对以往哲学的超越。黑格尔认为:“此前的哲学产生了关于共相的认识,即意识到一个普遍的……的原则,因而能够以这个原则统摄特殊,……从共相本身发展出全体的特殊化,这种思想,这时还没有出现。”[6](P2)换言之,对于“逻各斯”的追问实现了从具体到抽象的跨越,但是从抽象到具体的通路仍未打通。所以,必须以一个原则……使一切特殊的东西的真理都可以按照这一个原则得到认知。[6](P2)而这个原则并非凭空虚设,在《哲学史讲演录》中黑格尔曾这样论证,“它的原则,由于是形式的,所以是主观的;因此它具有自我意识的主观性这一重要意义。由于这样形式地、外在地去处理一般杂多的材料,因此思想以最确定的方式把握自己的最高点,就是自我意识。”[6](P3)正因为“自我意识”在从“抽象”到“具体”这一环节上独特的推动作用,马克思对“自我意识”也极为重视,认为其是“现代世界也应该承认它们的充分的精神上的公民权”。[5](P194)尽管自我意识哲学具有如此重要的超越性意义,但是在哲学史上,哲学家们对于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却存在大量的误解与诽谤,故此,马克思希望为伊壁鸠鲁自然哲学“翻案”。

在博士论文中,马克思率先提出了一个疑问,为什么两位思想家以同样的方式思考同一个问题,但却得出了两个完全相反的结论?这其中一定有一些隐而未现的原则在背后发挥作用,于是马克思的工作便从两者的比较展开。由于该研究涉及两者自然哲学的诸多方面,囿于主题本节只重点分析其中饱含伦理韵味的“原子偏斜”理论。

在论文中,马克思给予“原子偏斜”理论以很高的评价,认为它有着丰富的伦理学内涵,将“偏斜”运动的原子映射到人本身,便是代表了打破命运枷锁,运用人特有的神性般的自我意识,挥动理性的武器批判宗教强加给人的必然性枷锁,实现人类的解放。

马克思认为“原子偏斜”通过对事物运动的偶然性规定打破了原子“直线下坠”的必然性要求,恢复了原子“自由”的本性。如果将这条原理映射到人类社会,便是“在物质的形态下同抽象的物质作斗争的抽象形式”。[5](P240)以自由为本质的人的自我意识的唤醒,使人们积极主动地追求自身幸福成为可能。众所周知,理性选择能力乃人区别于动物之本质,我们并非生活在一个纯粹必然性的世界,如果我们匍匐于代表必然性的命运下苟活,那么也就不再拥有自由,更谈不上幸福了。伊壁鸠鲁对偶然性的发掘,便在人学意义上歌颂了自由之于幸福的意义。对此伊壁鸠鲁曾这样表述道,“在必然性中生活,是不幸的事,……通向自由的道路到处都开放着,……,在生活中谁也不会被束缚住。”[5](P204)偶然性的存在使“原子”般的人生轨迹在必然中发生“偏斜”,使人类反抗命运成为可能。这种对自我意识的确证,使人们明确了作为主体的人,若想收获幸福必须冲破限制自我意识的牢笼,在对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追求与自我意识的解放中,将命运掌控在自己手里。

尽管马克思与青年黑格尔派左翼学者一样站在自我意识的立场上展开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但马克思却对自我意识提出批判性理解。首先,马克思表达了对“自我意识”立场的担忧,认为:“抽象的个别性是脱离定在的自由,而不是在定在中的自由。它不能在定在之光中发亮。”[5](P228)换言之,马克思认为自我意识的特征之一是抽象的个别性,这代表着一种纯粹的主观性,因此这种自由是脱离现实经验世界的自由,这种哲学在改造现实的定在的作用也是软弱无力的。而且,这种抽象的、个别的自我意识的破坏力是空前的,如果将其视为绝对的原则,那么一切真正的和现实的科学,……当然就被取消了。[5](P242)换言之,它是科学的敌人,这种主观性对于科学的可能与发展给出了致命的打击。但另一方面,马克思也给出了继续坚持自我意识立场的理由。他认为,一切对于人的意识来说是超验的东西,……也就全部破灭了。[5](P242)对于“超验的东西”的摧毁正是马克思意欲达到的效果,这个思想颇具休谟哲学的味道,所以马克思“偏向虎山行”,铤而走险地继续坚持危险的自我意识的立场,藉此对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发难。指出,如果把那只在抽象的普遍性的形式下表现其自身的自我意识提升为绝对原理,那么就会为迷信的和不自主的神秘主义大开方便之门。[5](P242)这里谈到的被上升到“绝对原理”高度的“自我意识”其实就是被黑格尔奉为根本的“绝对精神”,马克思认为正是因为这种保守性使黑格尔哲学成为当时基督教神学的最后一根理性支柱,而他所要做的工作便是用自我意识的武器,打破一切藩篱,对不合理的基督教德意志世界进行批判,这其中也饱含青年马克思对现实定在世界的关注以及意欲掀起一场哲学革命的雄心壮志。

马克思对现实定在世界的思考主要集中于哲学与宗教的斗争中。唤醒人们的自我意识,摆脱宗教的种种限制,以获得真正的自由,实现主体的自我解放。他认为这正是哲学的真正任务,即哲学必然要与外部世界发生关系,变成一种实践力量。[3](P4)这不仅是对伊壁鸠鲁哲学的正名,更是对哲学本身的正名。正如马克思在序言中借用休谟比喻的那样,哲学本应是最高之权威,但现在却像一位“被控犯了背叛自己臣民的叛国罪的国王”。[5](P189)在伊壁鸠鲁看来,哲学就是人们自我救赎的工具,而且哲学本身具有征服世界的张力,在对宗教与众神的批判中,真真正正树立起人的权威。博士论文中马克思通过对基督教德意志世界的无情批判,开始尝试突破了自我意识抽象性的症结,在“自我意识”与“现实世界”间搭建起桥梁。正如其在序言中引用普罗米修斯的一段经典台词那般,“……哲学……它反对一切天上的和地上的神,这些神不承认人的自我意识具有最高的神性。”[5](P189)这是马克思对德国古典哲学中“自我意识”立场的坚持,亦是代表哲学向宗教等约束人自由的“定在”发起挑战的檄文。

综上,该时期的马克思仍旧处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中,一方面他站在“自我意识”的立场上对基督教德意志世界予以严肃地批判;另一方面,马克思对“自我意识”也持谨慎批判的态度。可以看出大学时代的马克思虽然还在自我意识这所“学校”中学习,但是对于自我意识批判的萌芽也在这一时期开始萌生。从有神论者到对宗教持怀疑态度再到彻底的批判的过程,也体现了马克思的世界观的日臻成熟。虽然马克思在理论批判中通过对“自我意识”的颂扬,揭示了自由之于幸福的重要意义,但此时的马克思还沉浸在形而上世界中的哲学批判上,对于经验世界的现实问题并未给予足够的关注。但是随着学生时代的结束以及在大学谋求教职理想的破灭,在《莱茵报》时期通过对现实物质利益问题的接触,马克思逐渐走出“书斋”真正地投身“社会”。

结语

总的说来,学生时代是马克思思想形成的关键时期,在马克思的早期文本中发现,康德哲学对马克思伦理思想的形成起到了非常基础性的作用。这期间,马克思不仅充分借鉴康德哲学的智慧,而且也在对康德哲学的批判中实现了向现实维度的转向。一定程度上,对康德哲学的“正面阐释”与“反面批判”两者共同作用,组成了马克思早期伦理思想发展的一条“暗线”。在中学时代的两篇作文中,马克思在伦理思想上表现出受康德影响的理想主义倾向。但在大学时期,法哲学研究中“现有”与“应有”间矛盾的出现使马克思认识到康德哲学在解决现实问题前的“贫困”,因此他需要一个“新的神”,一个在“尘世中心”而非“超脱尘世”的“神”,来向这种“理想主义”告别。在青年黑格尔派的影响下,马克思在哲学上逐渐倒向黑格尔,但这并不意味着对康德哲学的彻底否定。在博士论文中,我们发现马克思集中表达了对黑格尔绝对精神的实体立场的批判性认识,明确指出,尽管康德哲学的“自我意识”立场是一种“纯粹的主观性”,在改造现实的“定在”的过程中“软弱无力”,但它却给予了“超验”的存在以最无情的打击,这对于确立人的主体性地位及个体的自由解放而言是不可或缺的。所以,康德哲学深刻影响了马克思学生时代的思想进路,是始终在场的“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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