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阳苏羊遗址发掘记

2023-03-21 00:51谷向乐任广
大众考古 2023年11期
关键词:陶器考古遗址

文 图/谷向乐 任广

苏羊遗址位于豫西宜阳县张坞镇苏羊村西部、下村南部,北临洛河,南望熊耳山,2019 年10 月被列入第八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遗址东西宽约970 米,南北长约1050 米,面积60 多万平方米,文化层堆积最厚处达5 米以上。根据遗存的分布范围和文化特征将苏羊遗址分为苏羊区和下村区两个片区,苏羊区紧邻洛河,下村区在苏羊区南部。苏羊遗址以新石器时代文化堆积为主,包含仰韶文化、庙底沟二期文化、王湾三期文化三个时期的遗存。苏羊遗址所在的洛河中游地区是洛阳盆地史前遗址分布最为密集的区域之一,全国第三次文物普查相关资料显示,洛河中游洛宁县至宜阳县城西,全长约70 公里的洛河两岸分布着40 余处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其中一些遗址与苏羊遗址同时出现,又同时废弃。

苏羊村掠影

全国第三次文物普查时在苏羊遗址发现有丰富的仰韶文化时期遗存,采集有石斧、彩陶罐、彩陶盆等。2015 年洛阳市考古研究院紧紧围绕“洛阳在中华文明起源、形成与发展中的历史地位与作用”这一主线制定了科研总体规划,同年开展伊洛河流域史前文化聚落遗址考古调查与研究工作,先后在宜阳、洛宁、伊川、嵩县等地进行考古调查与勘探。在对苏羊遗址展开调查时,发现该遗址不仅面积大、文化堆积丰富,且整个遗址从选址、布局均呈现一定特殊性。通过走访村民获知早些年遗址内曾出土不少高等级玉器,一系列的线索使我们隐约感到这应该是洛河中游地区一处极其重要的遗址,甚至可能达到区域中心性聚落的等级。

2016 年3 月,洛阳市考古研究院接到苏羊遗址被盗掘的举报,举报者称有完整的红陶器和彩陶器被盗掘出来,流落市场出售。洛阳市考古研究院先后多次派人前往遗址调查盗掘情况,在遗址区多处可见盗洞、探孔。在调查过程中也多次发现有人背负铁锨之类的工具出现在遗址区,令人十分痛心。苏羊村位于宜阳县和洛宁县交界处,位置相对偏僻,民国时期此处土匪强盗横行猖獗,是“三不管”地带。

中原地区是华夏文明的诞生之地,是中国早期文明形成、发展的根和魂。在各方的共同努力下,2020 年“考古中国—中原地区文明化进程研究”重大项目正式立项,苏羊遗址被纳入项目之中,也是洛阳盆地唯一一处被纳入的遗址。2021 年经国家文物局批准,洛阳市考古研究院开始对苏羊遗址进行正式考古发掘。

“考古中国”是国家文物局主导的重大研究项目,关注中国境内人类起源、文明起源、中华文明形成、统一多民族国家建立和发展、中华文明在世界文明中的重要地位等关键领域问题,策划“夏文化研究”“中原地区文明化进程研究”等18 个重大项目。

初见苏羊

2021 年3 月,我和同事乘车从洛阳市区出发,过宜阳县城,沿滨河南路一路向西,抵达张坞镇苏羊村—苏羊遗址的核心区域。

头一次听到苏羊村这个名字时,我的第一反应是,难道村子和苏武牧羊有什么关系?村里年长者并不知道苏武牧羊的典故,他们回答说:“这里和牧羊的关系可大着呢!”“在很久以前,有个牧羊人的羊群被豹子和狼群追赶到了苏羊古寨,羊群疲惫地纷纷要倒地睡去,牧羊人急得挥起羊鞭,招呼羊群苏醒,继续赶路,最终没被野兽追上。为纪念这些苏醒的羊,人们便将这里称为‘苏羊’,”他们继续说,“从那以后,所有的羊到我们苏羊寨,晚上都睡不踏实,山上不是狼嚎就是豹子叫,它们哪敢睡着呀?被叼走命就没了!”老人们对村名的解释质朴而又贴切,苏羊寨位于苏羊村的一块高台地上,紧挨着熊耳山余脉女几山(又名花果山),数千年岁月里,这里大部分的时光都地僻人渺、野兽出没。现在苏羊寨西边有条豹子沟,东边有条狼沟,不远处还有条老猿沟,都似乎在印证村里老人的说法。

在苏羊村,远古的气息时时扑面而来,田野间、土墙里、道路旁,残损的陶器、石器俯拾即是。

发掘前的调勘

苏羊遗址处在洛河南岸的二三级阶地之上,既临近水源,便于取水,又居高临下,防涝防洪,地理位置十分优越,非常适合人类栖息。通过先期调查和勘探,遗址分布范围基本确定,大致覆盖苏羊村及其邻近的下村。其中苏羊村的遗存最为丰富,属于核心区域,这也是苏羊遗址名称的由来。

当下考古发掘必须遵循精细化、数字化、科技化的方针,发掘面积的大小不再是能否取得重要发现的决定因素,如何利用有限的发掘面积获取最大的信息量才是当下考古人应该思考的问题。面对每年仅有的几百平方米发掘面积,发掘位置的选择显得尤为重要。为进一步了解遗址的分布范围和内涵,为考古发掘提供依据,我们首先对遗址北部进行系统考古调查和勘探。我们白天分组调查,晚上对采集的陶片进行整理。我们每天都能在地表采集到很多陶片。一开始的时候我们对陶片仅有的认知是:红陶大多可能是仰韶文化时期的,灰陶可能是龙山文化时期的。大学课堂里老师讲过“摸陶片”是考古工作者的基本功,尤其是新石器时代考古,面对成百上千片陶片感觉就是在看天书。后来我们拿着王湾遗址的发掘报告一件件比对采集的陶片,做好每一片陶片的记录,逐渐有了点感觉。

在此期间北京大学赵辉老师、山东大学栾丰实老师等都莅临工地指导工作,并为我们下一步的工作提供了诸多宝贵意见和建议。赵辉老师一行实地察看了苏羊遗址的保存现状、相关遗迹和出土文物,现场听取我们前一阶段的工作情况、下一步的工作计划。赵老师鼓励我们要做好长期工作的准备,对遗址的发掘、利用和保护做好统一规划,并对下一步发掘区域的选择及遗址聚落形态和布局研究、多学科合作应用等提出了指导性意见和建议,这些意见和建议至今一直指导着我们的考古发掘和研究工作。2021 年5—6 月,北京大学夏正楷老师、张海老师、西北大学钱耀鹏老师等都相继莅临工地指导工作,并为我们下一步的工作提供了诸多宝贵意见和建议。鉴于遗址面积大、文化内涵丰富、学术价值高,为保证发掘研究质量,我们联合西北大学文化遗产学院、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师生共同参与发掘。依托相关合作单位强大的科技力量,我们还组成了一支包含动物考古、植物考古、体质人类学、环境考古等多学科的研究团队。

赵辉、栾丰实老师到工地指导工作

确定发掘区域

经过3 个月的调查勘探,我们在遗址北部的苏羊区发现了环壕、生活区、墓葬区、人工湖沼等重要遗迹现象,基本厘清了苏羊区遗存分布范围和聚落功能区划分情况。

环壕位于苏羊区西部,宽15—30 米,距现地表深4.5—9 米,目前在一些断面上也能看到环壕的大致结构,环壕西端延伸至遗址西边界断崖处,整个壕沟连同遗址西边断崖将苏羊区西部围合成一个封闭的区域。在环壕内侧发现大面积密集分布的红烧土堆积,部分区域堆积厚度达5 米左右,初步推断此处应为核心生活区。因为是初次发掘,我们对遗址的文化序列和地层堆积情况都不清楚,因此选择在环壕内遗存最丰富、文化层堆积最厚的区域布方继续深入发掘。

2021 年苏羊遗址发掘区

发现与认识

RTK 布方、航拍、清理耕土,考古发掘工作紧张有序进行。清完耕土之后,新石器时代遗迹、遗物逐渐暴露出来。耕土层下发现的大多是灰坑和红烧土堆积,有些袋状灰坑直径达2 米以上,深度只剩下不到0.5 米,现在残存的也仅仅为坑底部分,由此可见遗址在废弃后遭受了严重破坏。

清理出一大批房址、灰坑、窖穴等遗迹,其中房址可分为仰韶文化中期、晚期两个阶段。仰韶晚期的房址保存较差,大部分仅见零星柱洞和活动面。仰韶中期房址保存相对较好,多为地面式房址,连间或单间,墙体为木骨泥墙。房屋建造流程是先挖基槽再立柱,然后筑墙,最后搭屋顶。部分房子墙体尚有残存,墙内壁有光滑的青灰面,地面为经过细致加工的灰褐色“水泥面”,和现代的水泥十分相似,非常坚硬光滑,令人叹为观止。其中F4 是一处仰韶中期地面式连间房址,平面近长方形,整体呈西北—东南走向,屋内地面平整光滑。目前东西残长4.6 米,南北残长6.5 米。部分区域保留有建筑墙体,厚度和高度残存不一。西墙厚0.38—0.6 米,墙体残高0.15—0.2 米。现存北墙厚0.12—0.18 米,残高0.35 米。西墙中部有一与其近乎垂直的隔墙,残高0.27 米,在墙体上发现多个柱洞。

F4 为地面式连间房址,地面平整光滑

已清理的灰坑可分为圆形、椭圆形、不规则形三种,其中圆形坑多为袋状或直筒形。根据灰坑出土陶器初步分析可知该区域这一时期文化面貌非常复杂,灰坑中出土大量屈家岭文化风格的陶器,个别遗迹单位内出土陶器数量丰富且风格单一,如H31 单个灰坑出土屈家岭文化风格陶器20 多件。

遗物以陶器、石器、骨器为主,还有少量的蚌器和玉器,其中有一定数量的彩陶。陶器主要分为两个时期,仰韶文化中期的陶器以泥质红陶为主,还有一定数量的夹砂红陶和灰陶,常见纹饰有绳纹、弦纹、线纹、附加堆纹,可辨器形有盆、钵、夹砂深腹罐、重唇口尖底瓶、叠唇瓮、桥形钮器盖、重唇口平底瓶、侈口杯、灶、缸等。同时还出土一些彩陶,主要为黑彩和白衣彩陶,可见纹饰有弧边三角纹、圆点纹、勾叶纹、花瓣纹等。仰韶文化晚期—庙底沟二期阶段(含屈家岭文化风格)的陶器以泥质褐陶和夹砂红褐陶为主,还有一定数量的灰陶和红陶,器表多为素面,常见纹饰有附加堆纹、弦纹、篮纹、压印纹以及一定数量的按窝、鸡冠形鋬,可辨器形有鼎、带镂空双腹豆、瓮、罐、花边捉手器盖、红陶杯等,还出土一定数量的彩绘纺轮。石器主要为石斧、石锛、石镞、石铲等,还出土数以百计的盘状器。

F4 出土部分陶器组合

F5 遗迹

此处发掘工作最重要的收获之一是H22 出土的一件兽首石雕。兽首石雕呈浅灰色,大理石材质,通体磨制而成,形制规整,局部有残缺,长4.6 厘米,厚2.8厘米,残高4.7 厘米。石雕整体雕琢精美,外形似熊首,从整体造型和制作工艺看与红山文化半拉山墓地出土的石雕极为相似,初步推断可能为钺柄端饰(镦),这种石雕是中原地区同时期的遗址中系首次发现。

H31 出土部分陶器组合

H22 出土兽首石雕,可能为钺柄端饰(镦)

出土玉钺

通过系统勘探和发掘,我们初步判断苏羊遗址苏羊区是一处以仰韶中晚期遗存为主体的环壕聚落,聚落规划性强、布局结构清晰,墓葬区和生活区分离,功能分区明显,为我们研究仰韶时期该区域聚落形态、社会发展水平、生业模式提供了宝贵材料。大量屈家岭文化因素遗存的发现为研究这一时期屈家岭文化北进对中原地区的影响这一重大学术问题提供了新的宝贵材料;兽首石雕的发现为探讨红山文化与中原地区的社会上层交流网提供了重要物质见证;保存较好的建筑遗存为探讨该地区新石器时代晚期建筑技术和建筑文化提供了重要资料。

此次发掘虽收获颇丰,但我们管窥到的仅仅是遗址的冰山一角,遗址更深层次的价值、内涵有待进一步探索。目前考古发掘工作仍在进行,苏羊遗址从仰韶文化到龙山文化逐步发展演变的过程一定程度也是整个中原地区文明化进程演进的缩影。我们坚信,通过我们不懈努力,苏羊遗址对于研究中原地区文明化进程和中华文明多元一体格局形成和发展的重要意义必将在接下来的考古工作中得到全面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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