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证录》辨治不寐探析

2023-03-22 21:19孙玉范刘素荣
中医药临床杂志 2023年1期
关键词:肾水熟地山茱萸

孙玉范,刘素荣

1 山东中医药大学 山东济南 250000

2 山东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 山东济南 250000

不寐最早载于《难经》,又称失眠,以经常睡眠时间少,睡眠深度不足为特征的一种病证,其病情轻重不一,因人而异,轻者入睡困难,重者彻夜难眠[1]。清代医家陈世铎在《辨证录》中专设“不寐门”,对不寐病的病因病机、用药论治,进行了细致入微地剖析,其论治承古人以“心肾不交”为基本病机,并对这一基本病机作了新的发挥,继而以其为基础,其他脏腑受邪也会通过五行生克影响到心肾交合。现对陈氏论治不寐之法则与用药之文旨进行阐发,以期发掘其诊治特点,有益于临证治疗不寐。

辨证承古不泥古,拓新心肾不交

1 承古人之义

中医对“不寐”基本病机的认识主要有两大理论,营卫阴阳论及脏腑论。《灵枢·大惑论》指出: “卫气不得入于阴,常留于阳。留于阳则阳气满,阳气满则阳跷盛;不得入于阴则阴气虚,故目不暝矣”[2],说明阳不交阴是不寐的基本病机。心属火为阳中之阳,肾属水为阴中之阴,从阴阳理论之阴阳交感来说,肾阴需向上交感心阳,使心火不亢;心阳需下济交感肾阴,使肾水不寒。心肾相交,则阴阳相合,神安目暝[3]。故从脏腑理论论治不寐则以“心肾不交”为不寐诸证的中心 环节。

陈氏在《辨证录·不寐门》中论述:“昼夜不能寐”之心热肾寒证、“忧愁之后双目不闭”之肝郁血虚证、“恐鬼祟来侵少睡惊醒”之少阳胆虚证、“卧则魂梦飞扬”之肝虚离魂证、“心颤神慑耳目不用”之胆虚风袭证,似乎认为 “心肾不交”并非不寐之病因,其实是通过脏腑生克理论强调“心肾不交”乃是不寐的中心环节。如陈氏论述“忧愁之后双目不闭”之肝郁血虚证,肝血虚无以上养心神,且久耗伤及肾水,最终导致心肾不能相交,反映了陈氏对不寐的认识中继承古人的方面。

2 师古不泥古

《伤寒论》云:“少阴病得之二三日以上,心中烦,不得卧,黄连阿胶汤主之。”此为最早提出心肾不交与不寐有关的记载,提出肾阴不足,无以上济于心,心火亢盛,心阳不能下降温煦肾水,致心中烦闷而夜不能卧[4]。后世医家对心肾不交的解释则多宗于此,如清代王世雄所著的《四科简要方》中:“生川连五钱,肉桂心五分……治心肾不交,怔忡无寐,名交泰丸”[5]。重用黄连苦寒为君,小量肉桂辛热为臣。多以制约亢盛心火为主。

陈氏则言“夫心肾之所以不交者,心过于热,而肾过于寒也……然则治法,使心之热者不热,肾之寒者不寒,两相引而自两相合也”,认为不寐由心肾的偏性引起,心过于热而肾过于寒,寒热太过而不相交合所致,温肾凉心稍纠其偏性便可收交合之治。对应方剂“上下两济丹”中使用黄连、肉桂两味药,等量而用且用量极小各为五分,表明陈氏对于“心肾不交”的理解及治则皆与古人不同。同时,陈氏对“心肾不交”作了更加细致的分析,分为日不寐、夜不寐与日夜不能寐,日不寐即为肾过寒,夜不寐即为心过热,日夜不寐即为心肾两不相交,症状不同病机有差异[6]。综合而言,陈氏对“心肾不交”的病机论述包含了肾水过寒、心火过热及二者皆有,此为陈氏继承古人基础,阐释了自己拓新之见。

3 主以脏腑生克,析因而论

陈氏论肝郁血虚证:“人有忧愁之后,终日困倦,至夜而双目不闭……谁知是肝气之太燥乎”,其病机主线为:肝气郁滞,木曲而作酸,酸则化热耗伤肝血,肝血既耗则木不生火,导致心神失养,同时肝血久耗及肾,肾水亦亏,故至夜双目不闭。肝主藏血,肝属木,在脏腑五行生克中与心肾分为母子,若肝木气燥血耗,则或母病及子、或子病犯母影响及心肾,导致不寐。《景岳全书·不寐》曰:“劳倦思虑太过者,必致血液耗亡,神魂无主,所以不眠。[7]”,亦认为肝血亏虚,则魂神不交,导致不寐的发生。

陈氏论少阳胆虚证:“人有夜不能寐,恐鬼祟来袭,卧睡反侧,辗转不安,或少睡而惊醒,或再睡再恍如捉拿……谁知乃胆气之怯也”,认为胆属少阳,其经在半表半里之间,心肾交接之会,胆枢机不利,则无以交通心肾阴阳而致不寐。其在《外经微言》中言:“胆之汁主藏,胆之气主泄,故喜通不喜塞也。”胆之阳气喜动而主泄,胆之阴液喜静而主藏,阳气充足升发则能促进阴液的沉降,阴液适度沉降可以抑制阳气升浮,二者升降和谐,才能维持胆调控睡眠、决断情志等生理功能正常,因此“阳升阴降”是对胆的生理特性的概括总结[8]。而从病理上看,胆失决断、枢机不利是胆病不寐的核心病机[9]。

陈氏论肝虚离魂证:“人有神气不安,卧则魂梦飞扬……谁知是肝经之受邪乎”,认为肝主藏魂,肝血足则魂可藏,而肝血虚兼受邪扰则会导致魂浮越而游离。《灵枢·本神》曰:“肝藏血,血舍魂”,确立了肝、血、魂三者之间的紧密联系[10]。《难经·十四难》:“血气皆不足……名曰无魂”。肝血虚,血不养魂,魂失血之所舍,则发生夜惊症,气血不足,魂无所舍,则发生失 魂证[11]。

陈氏论胆虚风袭证:“人有心颤神慑,如处孤垒,而四面受敌,达旦不能寐,目眵眵无所见,耳聩聩无所闻……谁知是胆虚而风袭乎”,认为胆虚者决断无权,遇事易惊,神无所归,虑无所定,且胆虚外邪来乘,则心肾不交而导致不寐。《证治要决》云:“不寐有两种:有病后虚弱及年 高人阳衰不寐;有痰在胆经,神不归舍,亦令不寐。[12]”《灵枢·平人绝谷》言:“血脉和利,精神乃居。”神的功能需要血的濡养才能得以发挥[13],故血不足,则魂无以上升以养神,故目眵眵无所见,耳聩聩无所闻。

综观《辨证录·不寐门》各证,其病机主以心肾,旁及肝胆,以肝胆为心肾交接之会,论肝胆病理状态下心肾不交,可见陈氏论治不寐,乃是以心肾为病机中心,通过脏腑生克理论,对心肾不交作出了更加全面的分析。

辨治特色

1 温肾凉心,壮水制火

对心热肾寒证,陈氏治以上下两济丹:人参五钱,熟地一两,白术五钱,山茱萸三钱,肉桂五分,黄连五分。王士雄在《四科简要方·安神》篇中说:“生川连五钱,肉桂心五分,研细,白蜜丸,空心淡盐汤下,治心肾不交,怔忡无寐,名交泰丸”[14]。而陈氏摒弃历来大计量黄连直折心火,小量肉桂为臣以交通心肾的思想,代之以等量小量肉桂、黄连,纠心肾之偏,且黄连苦寒之性,制以人参、白术;肉桂辛燥,制以山茱萸、熟地黄。且参、术、熟地、山茱萸取滋阴益气之义,如《本草新编·卷之一·熟地》中提到“盖肾水非得酸不能生,山茱萸味酸而性又温,佐熟地实有水乳之合。然而山茱萸味过于酸,非得熟地之甘温,山茱萸亦不能独生肾水也。配合相宜,如夫妇之好合,以成既济之功也”[15]。

2 补肝益肾,润燥交心

对肝郁血虚证,陈氏治以润燥交心汤:白芍 一两,当归一两,熟地一两,玄参一两,柴胡三分,菖蒲三分。小量柴胡、菖蒲解其郁、且具引药之功;白芍、当归、熟地、玄参皆重用一两,白芍、当归一阴一血滋其肝;明《本草纲目》将玄参列为“济水滋阴,散风解热”之 药[16],其清金益水同熟地大补肾水,肾水足则肝血生。如《辨证录·不寐门》中所说“一剂而肝之燥解,再剂而肝之郁亦解,四剂而双目能闭而熟睡矣。

3 补益肝胆,和畅少阳枢机

对少阳胆虚证,陈氏治以肝胆两益汤:白芍一两、远志五钱、炒枣仁一两。夫胆属少阳,居半表半里之间,心肾交接之会,心之气由少阳以交于肾,肾之气亦由少阳以交于心,胆气既虚,则心肾不交,惊悸易起,益不能寐耳,认为此证乃少阳枢机不利致心肾不能相交。治法宜补少阳厥阴之气血、和畅少阳枢机,则心肾相交。认为在温补少阳的同时也要补肝。因为厥阴肝经与少阳胆经为表里,所以补肝恰能补胆。《药品化义》记载“枣仁,仁主补,皮益心血……心烦不寐,用此使肝、胆血足,则五脏安和,睡卧得宁[17]”,《本经》:“芍药,味苦平,远志,味苦温”,陈氏以白芍领炒枣仁、远志二药主入少阳,三药之补且共入胆,则胆汁顿旺,心肾交而眠。

4 补肝祛邪,邪散魂安

对肝虚离魂证,陈氏治以引寐汤:白芍一两,当归五钱,龙齿末二钱,菟丝子三钱,巴戟天三钱,麦冬五钱,柏子仁二钱,炒枣仁三钱,茯神三钱。此证为肝血亏虚、邪火扰魂,肝血既亏,阴虚火旺,肝脏之中尽邪火之气,邪火焚木,魂无寄处而魂越于外。陈氏解此方皆为补肝、补心之药,肝血足则邪自去,邪散去而魂自安。而强调龙齿的妙用,以龙齿正治魂不安而飞扬者,取其入肝而能平木,有动中之藏的功效。《名医别录》中对龙齿有过记载:“疗心腹烦满……养精神,定魂魄,安五脏”[18]。现代药理研究表明,生龙齿具有镇静的作用[19]。

5 补益胆气,祛风荡邪

对胆虚风袭证,陈氏治以祛风益胆汤:柴胡二钱,郁李仁一钱,乌梅一个,当归一两,麦冬五钱,沙参三钱,竹茹一钱,甘草一钱,白芥子二钱,陈皮五分。此证陈氏认为“胆属少阳,少阳者木之属也,木与风同象,故风最易入;胆虚则怯,怯则外邪易入矣,心肾之而不交”。文中虽言外邪风入,其“风”为肝血不足内动之风;精生血,血生神,官窍为神气之门户,精血不足,则目耳不用;肝血不足,虚风内动,乘胆之虚而入,阻隔心肾之交。其在《外经微言》六卷指出肝胆相表里,所以胆虚易受风邪搅扰,并指出“法必助胆气,佐祛风荡邪”,正如其祛风益胆汤后批注“胆虚而邪入,邪入而胆益虚,不补胆以祛邪,此之所以无效也。”《长沙药解》认为“柴胡味苦,微寒,入足少阳胆经”,寒能清热,苦能通泄,入足少阳胆经能恢复胆经的经气正常运行[20],合郁李仁疏泄少阳邪气;重用当归配以川芎补血行血,血行风灭;麦冬、沙参药对有清养肺胃、生津润燥之效[21];竹茹、白芥子祛痰;乌梅酸敛少阳肝胆,陈皮小量行气滞。共取补益肝胆气血,祛风荡邪之功,而后心肾自可相交,非以黄连、肉桂大寒大热而独求之于心肾。合陈氏所言“此方绝不治心肾之不交,惟泻胆木之风邪,助胆木之真气……自然心肾两交”之义。足见陈氏对对脏腑的气机和畅、功能协调非常重视。

小 结

通读陈士铎《辨证录·不寐门》中的辨治论述,笔者发现陈氏辨治不寐病,承古而不泥古,并非固囿于心肾、一味安神。其注重五脏六腑的气机传变、五行的生克关系,尤其重视心肾和肝胆的相互关系,丰富了交通心肾的治疗方法。综上所述,陈氏对于不寐的辨治能够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与应用五行学说,拓宽中医思维,为临床治疗不寐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方法,有极大的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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