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渔的《闲情偶寄》看中国传统文化的融合与发展

2023-03-23 14:23
戏友 2023年6期
关键词:闲情李渔古典

闫 昕

中国文化是东方文化的代表,影响了整个东方文明的进程,更是世界文明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从某种意义上说,世界上任何文明的成长和成熟都离不开与其他文明的碰撞、交流,乃至融合,任何文明也不可能是在封闭的环境中发展的。因此,中西方文化的交流可以说是中华文明发展中的一个重要特征。所以,考察这一特征,有助于我们更清晰地梳理自身文明发展的脉络和轨迹,更可以看清文明自身发展的方向与不足。

戏剧艺术便是各种文明在各自的文化系统内部孕育并在和其他文明的戏剧艺术交流中不断向前发展的。尽管,相对来说东西方戏剧艺术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是沿着各自美学的、“既定”的轨迹向前发展的。但在这里,我们不妨选取清代戏曲理论家李渔的《闲情偶寄》这朵戏剧艺术发展浪潮中的浪花来研究,以此窥见中西文化碰撞的潮头。

在世界戏剧舞台上,中国古典戏曲以其在音乐、表演、舞美等方面独特的审美特征而独树一帜,从而区别于西方的戏剧,成为东方戏剧的代表。我们注意到,中国古典戏曲理论在观察戏剧的社会作用和艺术风格上有其独到之处,产生了很多戏曲理论大家和理论著作。其中,颇多细腻、深入而又具体的感悟式的评点,给我们研究古典戏曲留下了弥足珍贵的研究资料。李渔《闲情偶寄》的出现,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古典戏曲理论上的不足之处,使它在古典戏曲理论史上占有了重要的地位。

李渔的《闲情偶寄》是内容广杂、涉猎面广泛的一部著作,其中包括园艺、饮食、器具、词曲、书画、植物、养生等诸多方面的内容。也因此,该书无论是在艺术史,还是建筑史,乃至文学史上都具有极高的理论价值,是研究中国古典艺术、历史、建筑、文学等诸多领域的重要学术参考著作。在《闲情偶寄》中,涉及古典戏曲艺术的有《词曲部》《演习部》,以及《声容部》之一部分。后人为了研究和阅读的方便,将《闲情偶寄》中这些部分摘取出来,辑录为《李笠翁曲话》。

这部著作自问世以来,颇负盛名,对后世的进一步研究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有些戏曲论著,如清代杨恩寿的《续词余丛话》和吴梅的《顾曲麈谈》甚至大量袭用了《闲情偶寄》中的原话。这部著作对于后世巨大的影响,由此可见一斑。

同时,我们把眼光放向同时期的世界戏剧,则会发现,《闲情偶寄》不仅为中国的古典戏曲理论向系统和客观化的方向发展做出了不朽的贡献,而且在很多方面,走在了世界戏剧理论的前沿,可以说在东西方戏剧的戏剧观上是一次“神交”。

一、戏剧真实与戏剧的审美特征

戏剧的真实问题,是戏剧美学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问题之一,同时也是古今中外戏剧理论研究的重点、难点和焦点之一。从亚里士多德到黑格尔,从阿契尔到李渔,再到后来的莱辛,这一戏剧美学的核心问题一直是中外戏剧理论家关注的焦点。

当我们仔细研究《闲情偶寄》之后就会发现,李渔对戏剧有一个最基本的要求,那就是他认为凡传世之作必须符合“人情物理”,力戒“荒唐怪异”。这是贯穿在《闲情偶寄》之《词曲部》和《演习部》中的一个重要思想。在以谈论戏剧创作问题为主的《词曲部》中,李渔批评了当时传奇写作中专事荒诞不经的不良倾向。他指出:“凡说人情物理者,千古相传;凡涉荒唐怪异者,当日即朽。”这里,分明已经把是否符合“人情物理”视为传奇创作的根本规律,力图寻找和阐发传奇作品之不朽和速朽的根本原因所在。在以谈论戏剧导演和表演问题为主的《演习部》中,他强调:“传奇妙在人情”,要求在选剧时,要选那些“离合悲欢,皆为人情所必至”、具有强烈艺术感染力的剧本。也就是说,李渔同样要求戏剧的表演、导演也以符合“人情物理”为最高标准。

他曾经把传奇创作比作画画和绣花,说:“画士之传真,闺女之刺绣,一笔稍差,便虑神情不似,一针偶缺,即防花鸟变形。”

总之,在李渔看来,创作传奇必须符合“人情物理”,描写事物必须妥当而确实,这是创作、表演乃至导演都必须贯彻的一条基本规律。

但是我们又不能回避另外一个问题:戏剧创作必须从生活出发,按照生活的本来面目去描写生活才能获得戏剧的真实;然而,戏剧真实虽然来源于生活真实,却又不同于生活真实。这就犹如荔枝蜜虽然来源于荔枝花,但经过蜜蜂的酿造却又不同于荔枝花一样。李渔对戏剧真实的这些特点的认识,已经达到了相当深刻的程度。他有一个基本论点,叫做“传奇无实,大半寓言”。

在这里,“大半寓言”和他的另一个思想“必须由本”正是既对立又统一的矛盾的辩证关系。毫不夸张地说,当时李渔无疑已经把戏剧的真实性和虚构性的关系提到了一个形而上的哲学高度。

无独有偶,几百年后的德国戏剧理论家莱辛也在他著名的戏剧理论著作《汉堡剧评》中提到了这个问题:“手里拿着历史年表来研究诗人的作品,把诗人引到历史的法庭面前,让他对作品中每一个日期,每一个偶然提到的事物,甚至那些连历史本身也对之抱怀疑态度的人物提出证据来,那就是误解诗人和诗人的职务。”尽管,在这一点李渔没有继续深入探讨下去,但无疑李渔在这里的探索是难能可贵的。当然,我们在这里没有必要去苛求古人,而应该尽可能地把李渔和他的戏曲理论放在那个特定的历史时空去全面客观地考察。

二、戏剧结构与戏剧语言

戏剧的结构问题,在李渔的戏剧美学体系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作者不惜使用大量笔墨来论述这个问题。这主要集中在《词曲部》中。

李渔对于戏剧结构的论述,是在继承前人有关思想的基础上,对中国古典戏曲创作的实践经验进行的理论总结,有许多论点有独创性,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是难能可贵的。

在中国古典戏剧美学史上,李渔第一个提出了“结构第一”的观点,把以前不被人们所重视的结构问题摆在了戏剧创作中最突出的地位,要求予以充分的重视。这一点,即使在今天看来,也确实是难能可贵的。李渔说:“至于结构二字,则在引商刻羽之上,拈韵抽毫之始,如造物之赋形,当其精血初凝,胞胎未就,先为制定全形,使点血而具五官百骸之势。倘先无成局,而由定及踵,逐段滋生,则人之一身当有无数断续之痕,而血气为之中阻矣。”

在《闲情偶寄》中,李渔还以建筑师建造宅院为比喻,形象、生动地说明了写作传奇必须首先考虑结构的道理。总之,在李渔看来,戏剧结构,不论是就其在组成戏剧的各种基本成分(除结构外,其他如词采、音律、科诨、宾白等)之中所占位置的重要性来说,还是就其在创作过程中的先后次序而言,都应该是“第一”。

李渔“结构第一”的思想,也是反复被古今中外的事实所证明了的。亚里士多德在总结古希腊的悲剧和喜剧的艺术经验时,在《诗学》第六章中就已经指出,戏剧有六个基本成分:布局、性格、文词、思想、布景、歌曲,而“六个成分里面,最重要的是布局”,又说:“布局乃悲剧的首要成分,有似悲剧之灵魂。”著名戏剧理论家布莱希特也一再强调“布局是戏剧的灵魂”,“布局是举足轻重的部分,它是一出戏的核心。”

其次,我们还应当认识到,李渔之前的戏剧家大多认为“填词首重音律”,把戏剧结构反而放在次要位置。当然,在李渔之前也有理论家注意到了结构的重要性,如徐复祚的《曲论》、吕天成的《曲品》、王骥德的《曲律》等都有提及。但总的来说,这些论述多是即兴式的评点,不系统、不完整,且多是在论述其他问题时顺便提及结构,所论重点往往在词采、音律方面。显然,李渔的贡献在于在总结前人观点基础上的系统化、完整化、理论化,而且把结构问题摆在了诸艺术手段的首位,作为自己戏剧美学体系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另外,李渔还明确地对戏剧结构提出了“立主脑”“减头绪”“密针线”“脱窠臼”等具体要求。这在中国古典戏曲美学史上具有重要意义。不仅指出了结构的重要性,更关键的是提出了具体的、科学的方法论,指出了应当怎么去做。

如果说,结构是戏剧的骨骼,那么语言(台词)就是它的肌肉,是展开故事、塑造人物的最基本的材料和最重要的手段之一。戏剧语言既不同于小说、散文,也不同于一般的诗歌语言。而对于中国传统戏曲而言,由于戏曲内在的本质要求的不同,则更具有了其特殊性。

在李渔之前的戏曲理论家对戏曲语言问题,大都有过很多详尽的论述。但是,前人的论述大多把戏剧语言当作“案头文学”来欣赏,按照诗词那样来论曲,虽然也提出了很多精辟的见解,但也忽视了其舞台特点的倾向。而李渔恰恰注意到了这一点,并提出了自己富于创建的意见。

首先,李渔很重视戏剧语言的通俗化,提出了“贵显浅”的主张。也就是说,李渔要求台词一定要通俗易懂、明白如话,而不可“艰深隐晦”。显然,在这里李渔发展了明人“本色”的有关主张。然而,仔细考察就会发现,他的“贵显浅”的主张与明人“本色”理论还是有明显区别的。李渔的“贵显浅”更加重视和强调戏剧艺术的通俗性、群众性和舞台表演的特征。要求戏剧语言不能“只要纸上分明,不顾口中顺逆”,不能“观刻本极其透彻,奏之场上便觉糊涂”;而应该“观听咸宜”,宾白要琅琅上口,唱词要明白晓畅,使观众一听就懂。李渔还以汤显祖的《还魂记》中个别书面化倾向的句子作为反面例子进一步说明了语言通俗的重要性。

其次,李渔在比较“今曲”和“元曲”基础上,提出了“意深词浅”的主张。认为“今曲”的毛病在于“心口皆深”,不可取;而元曲的长处在于“元人非不深心,而所填之词皆过于浅近,以其深而出之以浅,非借浅以文其不深也”,比较深入、细致地探讨了“深”与“浅”的辩证关系。进而,李渔对剧作家提出了一个更高而又比较中肯的创作要求:“能于浅处见才,方是文章高手”。

当然,注重通俗并不意味着忽视戏剧语言应有的戏剧性要求。所以,李渔又进一步提出了“重机趣”的标准。他解释为:“机者,传奇之精神;趣者,传奇之风致。少此二物,则如泥人土马,有生形而无生气”。同时,李渔还指出“贵洁净”也是戏剧语言的一个重要品格。这样,围绕着戏剧这一艺术形式的基本特征——舞台性,而展开的李渔戏剧语言的基本理论框架也就形成了。这一理论框架较为全面、客观地对戏剧语言进行了一个比较清醒、科学的总结。

以上,仅着重就李渔对戏剧真实与戏剧的审美特征、戏剧结构与戏剧语言两方面的一些具有开拓意义的贡献做了一个梳理与回顾。需要强调的是,李渔对于古典戏剧理论的贡献并没有止步于此,诸如在演员挑选与训练、舞台表演、声腔、音律,乃至戏曲导演等其他诸多方面,都提出了自己独到的见解,是一座有待进一步深入挖掘的宝藏。

在比较的视野下,把李渔和他的戏曲理论放在世界范围来考察,从而窥见中国文化和世界发展的关系。我们可以看到,中国文化是世界文明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华文明的成长历史就是与其他文明不断碰撞、交流,乃至融合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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