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政治伦理思想的理论贡献及其历史影响

2023-04-01 09:11张师伟邵雪剑
传承 2023年4期

张师伟 邵雪剑

[摘 要] 中国先秦时期指的是人类诞生至秦朝建立的漫长历史阶段。在积累进入国家状态的条件时,政治伦理话语的积累就已经同步开始。当中国早期国家诞生时,政治家兼思想家们就已经在政治话语上形成了自己的传统,内容体系及思维方式已经呈现出了清晰的雏形轮廓。在已有政治传统及话语的基础上,经过先秦诸子多年的思维锤炼,诸子在基本概念、思维方式、命题体系、主题宗旨等方面,将政治伦理思想的内容逻辑充分展现了出来,呈现为一个万花筒般的政治伦理话语体系,诸子在政治伦理思想上的不同,为不同的政治行为选择提供了相应的政治伦理话语支撑;诸子在政治伦理思想上的相同,则为后来的政治伦理话语发展提供了发展方向及基本的精神主旨。

[关键词] 先秦诸子;政治伦理思想;理论贡献

[基金项目]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中国政治伦理思想通史”(16ZDA104)

[作者简介] 张师伟(1973— ),山西汾阳人,博士,西北政法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中华法系与法治文明研究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研究方向:中国政治思想史;邵雪剑(1996— ),陕西渭南人,西北政法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外政治思想。

DOI:10.16743/j.cnki.cn45-1357/d.2023.04.004

先秦时期既是凝结中国上古以来的政治传统成为国家的时代,又是继承史前时期的政治伦理观念形成比较巩固的政治伦理传统的时代,也是中国传统政治伦理在理论上获得自觉并形成了较为丰富的政治伦理思想的时期,还是中国政治伦理思想得以形成其框架及基本命题的重要奠基时期,并由此形成了中国数千年非常稳定的政治伦理思维方式及政治伦理价值的基本导向[1]130-131。先秦时期的政治伦理思想取得了丰硕的成就,达到了较高程度的理论水平,产生了极为深远的重大历史影响,塑造了中华民族几千年来共同的政治伦理传统。

一、先秦政治伦理思想的理论成就

先秦时期,中国在政治上长期处于转型时期。一方面在客观上为这个阶段政治伦理思想的发展提供了相当丰富的政治伦理题材,另一方面又提供了政治伦理思想变迁的现实动力。在先秦时期不同的历史发展阶段上,政治伦理明显发生了重大变化,从殷商到西周的政治伦理重大变化集中在“唯命不于常和唯德是授”[2]44上;从西周初期到西周中后期的政治伦理重大变化是天的权威陨落及人的因素的上升,人文主义逐步取代政治神学思维[1]129;从春秋时期到战国,政治伦理领域的重大变化是推崇圣王及政治大一统在人文主义的基础上再次回归。每个阶段在政治伦理领域的重大变化,都对理论提出了新要求,并驱动着理论进行探索性的创造性思考。先秦诸子在前人已经提供的理论资源及现实问题的驱动下,在理论上对有关政治伦理问题展开了充分且自由的探索及争鸣,并在各自创造的政治伦理话语的基础上,将中国关于政治伦理的理论思考提升到了理性自觉的较高水平,不仅取得了丰硕且重要的理论成果,为政治实践中的转型提供了必要的理论支撑,还充分地展现了理论成果的普遍价值,从而为今后政治伦理思想的发展提供了重要的思想资源。

(一) 涌现了宝贵的政治思想

先秦时期的春秋战国阶段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特殊时期。在这个阶段上,列国并存的政治事实彻底打破了西周以来的政治大一统局面,伴随着周天子权威的陨落及诸侯的崛起,理论界经历了从学在官府到开办私学的重大转变,并由此打破了官府对学术资源及理论人才的垄断,开启了不同风格之私学的并存局面,先秦诸子开始进行着各种各样的认识活动,其中就包括政治伦理方面的认识活动,而且在认识的目的上也并不局限于资政应用,而开始追问认识的理论价值及理论目的,并由此把认识的层次升华到了普遍的哲学高度,得出了许多富于哲理的普遍性结论,在理论上涌现了宝贵的政治思想。这里所谓宝贵的政治思想,首先是指先秦诸子所创造的理论概念具有相当高度的理论抽象,从而使自己理论思考的知识结果具有了大范围及长时段的普遍必然性,并由此而表现出较大较强较彻底的理论解释力,其中的许多概念成为中华民族数千年理論思维的共同性概念[3]。其次是指先秦诸子在进行理论思考时能坚持自己的理论逻辑,得以保持理论思考的理性纯度而不被经验所扰乱,比较好地呈现了中国传统政治伦理的内在联系,表现出了持久的理论生命力。

(二)形成了多元的理论逻辑

先秦诸子在理论思维上呈现出了多元化的格局,这种多元并存的格局赋予了各种学派平等的思想地位,虽然绝大多数学派在思想上并不主张多元化,而是主张一元化,但这并不妨碍诸子思想在理论上的多元化格局。一方面是因为任何一个学派都只是一种学术团体,只具有学术影响力,难以强制进行理论上的思想统一;另一方面,先秦诸子之间在理论逻辑上各自为政,都可以在理论上做到言之成理和持之有故,从而在理论上难以形成学派之间的主宰与服从关系,因而难以真正地以理来彻底征服人。从理论价值上看,诸子的多元理论逻辑在以理论反映现实和将理论的逻辑进行到底方面产生了重要的理论成果,客观上有利于人们充分地认识世间万物,使虽然相互矛盾但却在内容上互补的知识得以同时被呈现出来,在知识体系的层面上造成了一种更加全面的理论认识结果。先秦诸子在理论认识的多元逻辑中多方面地呈现了中国传统政治伦理实践的内容,建构起了多种认识和分析中国传统政治伦理问题的逻辑,提供了多个认识和分析的维度,在理论上产生了较为积极正面的思想结果[1]131。先秦诸子在政治伦理思想上最宝贵的贡献可能就是这种多元的理论逻辑,从而得以比较完整地呈现中国传统政治伦理实践的各个方面,并为秦汉以后中国政治伦理思想的创新发展提供了诸多有重大理论借鉴价值的逻辑[1]131-132。

(三)促进了趋同的理论内容

先秦诸子从不同角度认识和分析中国传统政治伦理实践的时候,以不同的立场和方法,自觉地创造出了某种价值倾向的政治伦理思想。这些思想是如此的不同,以至于相同学派的不同思想家也会在政治伦理思想上竞相标新立异,而不同的学派之间则在基本的政治伦理问题上几乎完全对立。不同的学派在政治伦理的认识上还表现出了强烈的排他性,各自都想确立自己在理论上的独尊地位,以自己的理论为指导,进行政治领域的根本重构。但各家各派毕竟只是反映了中国传统政治伦理实践的某个部分或环节等,从而只能自觉地反映中国政治伦理思想的部分真理,他们只有在互相的结合中才能在理论上完善自己,并由此而在理论的解释效率及效力上得到最大化,满足政治重构对政治伦理提出的新需求[1]131。先秦诸子在政治伦理问题上的观点,在理论上具有内容的兼容性,并由理论的兼容性而逐步地促进了彼此在交流、争鸣及互动中的内容融合,最终形成一个概念清晰、内容互补及理论框架渐趋完整的理论态势及历史趋势。这个态势及趋势在很大程度上与当时历史在政治上区域大一统的走向非常接近,从而既以理论的纯粹性赤裸地展现政治历史发展的逻辑,也为政治大一统之后的思想大一统创造了必要的思想要素及理论发展的历史惯性[4]122-123。

二、先秦政治伦理思想的理论贡献

先秦时期,中国政治伦理思想经历了初步成型及第一次灿烂开花的鼎盛时期,从理论成果的丰富程度来看,百家争鸣中的先秦诸子无疑作出了极为重要的贡献;从思想成果的理论价值来看,先秦诸子的政治伦理思想也具有极为光辉灿烂的成果足以傲视后世,并深刻影响着后世的理论成就。先秦诸子能够在政治伦理思想上作出重大的理论贡献,是因为春秋战国时期“社会组织之迅速变迁”[5]8。它既处在中国传统社会第一次深层次大范围的转型时期,殷商西周以来建立在族邦基础上的王国体制正在转变为秦汉时期的帝国体制,伴随着神权政治衰落,转型期社会在政治上出现了诸多新现象与新问题,亟待进行政治伦理方面的合理性解释,而政治伦理解释的合理化将在结论上催生出一个完全崭新的时代。先秦诸子能够在政治伦理思想上作出重大的理论贡献,要再次归功于“伟大思想家之适生其会”[5]8。春秋战国时代周天子式微,各诸侯伺机而起,从春秋五霸到战国七雄,民生困顿,旧有秩序制度风雨飘摇,无法适应社会,亟须制定新的规则秩序,先秦诸子冥思苦索,开展理论思考,分析转型期社会在政治上出现诸多新现象及新问题的原因,提出建立新的政治伦理体系的对策,并通过理论逻辑解释新的政治伦理的合理性。

(一)提供了基本概念

任何思想都离不开基本概念,这既是因为缺乏基本概念就难以构成理论解释的基本支点,更不能形成理论推理的基本框架,也是因为概念特别是基本概念,都经历了历史过程的长期淘洗。不同的理论传统在根本上决定了它所需要和所能够形成的基本概念,而不同的基本概念也将不同的理论传统自觉地支撑了起来,形成一个自觉的理论体系。先秦诸子在政治伦理方面提供了基本概念,这些基本概念既是理解和解释先秦时期政治伦理诸多疑难问题的基本支点,也是呈现先秦诸子政治伦理思想的基本构成要素,还是先秦以后的历史时期中长期地支撑着中国政治伦理思想的理论大厦。中国政治伦理思想中的基本概念,大多形成于先秦时期,它们初生时分别归属于不同的思想流派,或者是某个流派的创造。先秦诸子尽管发展出的标志性基本概念大不相同,但是都很注重政治思想研究,着意从某一个方面对政治现象进行终极抽象,从而发展出了学派色泽非常浓郁的思想体系。先秦诸子尽管在基本概念上的差别较大,以至于各家各派围绕着基本概念的选择及地位顺序等进行了激烈的争鸣,但诸子之间及各自的基本概念之间仍然存在着逻辑上的密切联系,在话题、倾向及观点等方面相同、相通与互补[1]31-32。不同的标志性基本概念都是思想家对世界本质进行终极抽象概括的结果,并且都联系着圣王救世治国的实践,因而都成了中国传统政治伦理思想的基本概念,他们在逻辑上联系起来,共同形成一个逻辑性较强的理论分析框架。

(二)奠定了理论框架

中国政治伦理实践自成一体,在客观上提供了各种不同政治伦理观念在整体性上必然相关的社会基础,并决定了以政治伦理实践的整体性为基础的政治伦理观念在理论逻辑上的整体性融合,而整体性融合的结果就是一个主流性的理论框架。先秦诸子都在政治伦理思想方面创造了概念,并在此基础上提供了具有学派个性的理论框架,作为时代主流性政治伦理思想的理论框架,显然并不是由某个学派提供的,也就不能把某个学派政治伦理思想的理论框架作为古代主流政治伦理思想的理论框架,甚至作为整个中国传统政治伦理思想的主流框架。作为时代主流性政治伦理思想的理论框架,只能是诸子百家在理论争鸣中经过长期的交流、渗透与融合逐步地形成的,“先秦六家在汉代真正被综合了”[6]。先秦政治伦理思想史的各种学派在理论成分上并非平分秋色,各家各派的政治伦理思想在时代主流的理论潮流中有主次之分[4]123。一方面表示先秦诸子各自所承担的理论创造及其所针对的政治伦理实践的重要程度存在明显差异,思想认识的方法及对象决定了思想成果的历史地位;另一方面又表明诸子政治伦理思想分工的不同,作用不同,地位也不同,这体现了诸子政治伦理思想发展的某种不平衡性。儒、墨、道、法、阴阳诸家的政治伦理思想,提供了时代共有之理论框架的主流,其他各派的政治伦理思想是支流,完善和丰富了时代共有政治伦理观念的理论框架,两个方面的作用融合在一起,形成主流的理论框架。

(三)提供了分析方法

先秦诸子虽然在价值倾向及具体的政治伦理主张上各不相同,但在分析政治伦理的态度与方法上却保持了高度的一致。实际上,这种理论分析方法的高度一致,几乎完整地延续了自上古传说时代以来在认识世界方面的民族精神。这主要体现在:第一,伦理取向的圣人尊崇,即先秦诸子在认识和分析政治伦理问题及提供政治伦理判断的时候,都特别推崇古代圣王,依托圣王为榜样,提出某个政治伦理基本概念,推行某种政治伦理主张,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依托古代圣王,而法家等少数虽然是依托当世圣王立论,但也不能完全否认古代圣王的榜样价值,即“当时而立法,因事而制礼”[7]。这种思维方式,不仅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上古传说时代将神话历史化及伦理化的民族思维特征,而且还将这个民族共同的历史思维特征传承了下来。第二,理论推理的类比方法,即先秦诸子在论述政治伦理思想的理论内容时,通常采用直觉的方式下定义。不同的思想家直觉到的内容不同,他们所说的概念含义也就不同,孟子与荀子关于王霸理念的含义解析就截然不同[8]。先秦诸子的理论推导也不是采用遵循逻辑同一律及不矛盾律等的形式逻辑,而是运用类比的方式进行论证,其基本的思路是类同理同[9]。先秦诸子使用的这种理论推理方法,在后世的理论推理中也十分常见。第三,政治实践的伦理标准,即先秦诸子在认识政治伦理的时候既不着眼于认识具体经验之外的普遍抽象,也不以所获得知识的逻辑合理性来判别认識之结果是否为真理,而是着眼于解决政治实践中的诸多伦理问题,并以所获得的结论是否在解决问题的经验中有效而决定其是否为真理。先秦诸子之间围绕政治伦理问题展开的诸多争鸣,也不是主要讨论知识论意义上的问题,而是全神贯注地聚焦于政治伦理经验问题的诸多解决方案[2]140。

三、先秦政治伦理思想的历史影响

先秦时期,中国传统政治伦理思想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产生了深远的历史影响,以至于有的研究者将先秦时期作为中国政治思想史上唯一具有理论原创性的阶段,强调中国思想中最有价值的理论都是在先秦时期创造出来的,秦汉以后的思想不过是乘其余绪而已。当然,这种看法有很大的局限性与不足,秦汉以后中国思想发展的成就还是很可观的,魏晋及两宋在理论的深刻性和精致度上颇有上乘的表现,有的学者非常强调宋学在中国思想史上的核心地位,认为宋学以前的思想是在为宋学的形成创造条件,而宋学以后的思想则不过是宋学的应用[10]。虽然先秦时期的政治伦理思想未必集中中国政治伦理思想史上最精华的理论,但它在中国政治伦理思想史上的重要地位及重大历史影响仍然十分令人瞩目。这主要表现为先秦时期的政治伦理思想提供了异常丰富的理论资源,使得秦汉以后的人们在进行政治伦理思考的时候,不得不经常回顾和借鉴先秦时期的政治伦理思想;也表现在先秦政治伦理思想提供了政治价值偏好及信仰情感态度等的基本类型,这些类型往往在后世具有较强的规范和引领作用;还表现在先秦早期成了中国传统政治伦理思想中普遍的理想阶段,并由此而使得先秦早期传下来的文献成了政治伦理思想中诸多价值判断的基本依据。

(一)政治伦理思想的丰富性

先秦诸子在理论上非常具有创造性,经他们之手,产生了许多重要的学派及相应的基本概念、理论体系等,有的学者将先秦诸子在思想史上的时代定性为创造期,而将秦汉至宋元定位为因袭期[5]10,也确实有一定的道理,因为先秦诸子不仅在思想上开宗立派了,而且传之久远,产生了广泛深远的历史影响。当然,先秦诸子并非凭空创造,而是依托于上古流传下来的有关文献及理论资源,他们的创造在某种程度上就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用自己独特的方法,来解读、解释和运用上古文献及理论资源,既是融旧铸新,也是开宗立派[5]10-11。这样一来,先秦时期就在两个层面上提供了政治伦理思想的理论资源宝库:第一,先秦诸子依赖并自觉运用上古流传下来的政治文献,既具有极为悠久的历史渊源,又比较完整地呈现了中国上古时期的政治伦理实践,以至于后来的部分理论家认为,上古流传下来的基本政治文献包含了一些普遍必然的道理。这些上古文献就是中国理论传统的基本原典,从而既是先秦诸子创造政治伦理思想的重要理论资源宝库,也是秦汉以后思想家发展政治伦理思想所依赖的重要理论资源宝库,回到原典,常常是诸多创新性理论思考的基本前奏。第二,先秦诸子在政治伦理思想上的诸多理论创造,在很多方面具有非常卓越的特征,从而成为秦汉以后政治家及政治理论家在进行政治伦理思想的创造及运用时的重要借鉴对象。秦汉以后,许多政治家及政治理论家在进行政治伦理问题思考时,会自觉地回归先秦诸子,并从中获得重要的理论资源,以有效进行政治伦理的实践解释及思想上的理论创新。

(二)政治伦理价值的规范性

先秦诸子生活在一个社会大转型的时代,他们因为各自的地位、立场及方法等的差异,而得以在比较完整的意义上共同将中国传统政治伦理实践自觉地进行了理论提炼。虽然先秦诸子只要在理论上互相集合和融合起来,就能够比较完整地在理论上反映中国传统政治伦理的实践,但实际上诸子的思想在先秦并没有在理论上集合和融合起来,而是各自拥有一套自己的理论逻辑,并在各自的理论逻辑中反映了不同的政治伦理价值倾向及不同的具体思维方式等,从而也在结果上造成了诸子各自创造了一个伦理价值的典范。这些典范虽然诸子在创造出来的时候具有阶级或阶层等方面的社会基础,但也具有较为明显的理论上的普遍性,从而具有了跨越具体思想家的规范化价值。比如先秦法家在伦理价值上的国家本位、功利原则,在最初创造出来的时候显然反映了那个时代地位在逐步上升的阶层的利益和要求等,但在秦汉以后,法家在先秦时期所创造出来的诸多价值性命题,逐步淡化了它在阶级或阶层方面的典型性,而在比较普遍的层面上表现出来,国家本位及功利原则成为秦汉以后改革派所推崇的主要政治价值,比如王安石变法就有比较明显的国家主义倾向。相对于司马光等的民本政治伦理,王安石的变法举措体现了强烈的国家本位价值,他把国富作为了变法的首要目的[11]。

(三)政治伦理追求的时代性

当然,先秦诸子创造的政治伦理价值规范并不会被秦汉以后的政治伦理思想家原封不动地予以搬用,只不过是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伦理价值规范的方向导引与规范指导,实际上后世的政治伦理思想家也是以先秦诸子为重要理论资源,不同时代对具体伦理价值的具体追求存在着根本性的不同。比如庄子政治伦理学中的自然主义,虽然深刻地影响了魏晋玄学中的阮籍、嵇康及向秀、郭象等人,两个时代的思想家从政治伦理观点上看非常接近,但两者的处世哲学、人生态度及根本的人生追求,却是根本不同的。庄子是“‘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生死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这也就是听天由命,毫不作为。……这种所谓‘自由、‘自足和‘超越世俗尘垢,实质上不过是一种心理的追求和精神的幻象而已”[4]172。而郭象是“‘所谓无为之业非拱默而已;所谓尘垢之外,非伏于山林也,‘故各司其任,则上下咸得,而无为之理至矣,庄子要超脱人事,复归自然;郭象却要肯定人事,认为人事本身就是自然”[4]181。当然,不同时代对具体伦理价值的具体追求存在着根本性不同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文化融合,“两宋到明代,创建了作为儒学新形态的理学,意味着儒学最终消化了佛学,完成了第一次文化融合”[12]243。通过援佛入儒,用佛家的逻辑方法、本体论思维来阐释儒家,从而达到儒表佛里的效果,儒家思想发展的核心内容心性论,在佛教中国化过程中表现出心性化的过程,把“真性”“佛性”落到“心性”上,并且佛家的理论逻辑也深刻影响着儒家后学的发展,比如儒家政治伦理中的修身,看似漢唐儒生与朱熹追求的很相似,但实际上朱熹比汉唐儒生追求得更精致更深刻,朱熹阐释了儒学背后的哲理,使儒学从实践思想变成了哲学思想。“汉唐儒生的修身主要落实在道德实践方面,而朱熹的修身则强调了精神境界的追求和对知识的重视,将其视为道德实践的前提”[12]258。

(四)政治伦理理想的约束性

先秦诸子的政治伦理思想提供了多种多样具体的政治理想。这些政治伦理理想有些因为太过拘泥于过去的某个具体时代,如孔子在政治伦理理想上梦寐以求回到周公,具体要求以周天子为中心,重新确立“礼乐征伐自天子出”[13]的周制,在当时不但没有太大的影响力,而且孔子在政治上的失意落魄寂寞等与此不无关系。政治伦理理想的影响力恰恰是建立在较为抽象的原则基础上,正是因为不同的人在普遍而抽象的政治伦理理想中可以找到自己的理想愿景,政治伦理理想才能在客观上起到激励和聚集人心的凝心聚力作用。如果政治伦理理想过于具体,具体到每个人在其中都不能准确地找到或解释出自己的理想愿景,那么政治伦理理想的伦理价值就会失去。秦汉以后,中国社会各阶层及各方面在政治伦理理想上受先秦儒家、道家、农家等的影响较大,其中儒家的政治伦理理想又在其中发挥着引领和规范社会政治的重要作用。先秦儒家政治伦理理想一方面体现为它所倡导的上古三代理想的政治秩序及古圣先王的治国理念,既冠之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尊卑贵贱的规范,又体现了家国同体、家国同构的脉脉浓情,更体现为在目标上不让每一个人掉队。作为秦汉以后政治伦理思想的主流,儒家政治伦理理想在规范、引领和激励社会方面的作用,远非其他学派可以匹敌,作为中国历史发展趋向的儒家化,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儒家政治伦理理想深远广泛影响历史发展的结果。古旧政治伦理理想的约束,在过渡性时代中较为明显,而突破古旧政治伦理理想在某种程度上就成了过渡性时代获得重大突破性发展的一个必要条件。

结语

先秦诸子间主动或被动的交流碰撞,不断融汇形成了先秦时期的政治伦理思想。它的构建不仅超越于任何一个学派的政治伦理思想,而且它还是由各个学派熔铸组成的一个整体。首先,它在内容上涵盖较广,能动调节的空间较大,理论体系中的不同学派成分,互相补充、互相矫正,在王朝初建,百废俱兴时,侧重于用道家休养生息,而兼用其他,王朝中后期制度革新则儒法并用,调整制度,巩固统治。它就像一个准备充足的统治思想的“万花筒”,让统治者依据实际需要进行挑选。它在内容上的丰富性,赋予了其很强的实践生命力,既与时俱进,又随时变化,屡屡调整内容体系和理论结构,在回应和回答时代之问中获得了理论的发展。其次,这也塑造了它很强的理论包容性,佛学进入中原后影响甚广,“魏晋以后到隋唐五代,心性论佛教流播大江南北,人人皆可成佛的观念深入人心”[12]242。先秦政治伦理思想所提供的多元理论逻辑给新思想的融入打开了一道门,使得思想家能够更全面地分析所遇到的问题,在看待矛盾的双方时可以提供更多看待问题的角度,发现更多可以相互补充的知识理论,这点在儒道杂糅中发挥得淋漓尽致。董仲舒“无为”,就包含了儒对道法家的融化[4]129。正是因为理论有了这般融合的能力,后面才能真正消化佛学,让佛学为己所用,在逻辑思维与理论结构上更加缜密,最终成为稳定的结构。虽然中国统治阶级很多奉行儒家,但更多是杂糅了释、道的儒家,而为什么会杂糅,原因就在于先秦政治伦理思想所提供的多元理论逻辑,让政治家看待事物的方式更全面。先秦政治伦理思想在理论上奠定了多元性、包容性的基调,对秦汉以后政治思想的发展产生了深远、持久的历史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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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廖洁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