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动的清溪

2023-04-11 08:36
文学港 2023年4期
关键词:竹篙老秦海事处

曾 瓶

清溪为什么叫清溪?清溪人搬出 “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说当年李白的时候就这么叫,李白就是在这里喝了泸州老窖,然后飘飘然如仙人般上了船去三峡;并找出嘉庆年间的县志,要我看。

一看,上面还真有记载,说李白夜发的那个清溪,就是这里。

问题是,这也没有回答我为什么叫清溪的问题,只是和李白扯上了关系。

我也只是随口问问。

同行的镇安办老秦说,可能是这里的水很清,连河底都看得见,就叫清溪了。

也许是这样吧,清溪的水确实清澈,那些水草、小鱼,连水蛇、螃蟹,都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让你忍不住想伸手去拨一拨那水的冲动。

我关注的是清溪上那艘船。

船小而旧,旧而老,远远地,都能听到它的喘息。

船是木船,核载十一人,包括摇船的老人。为什么核载十一人,不是九人?为什么我独独对九人紧追不舍,这是有原因的政策规定。死亡九人以下,为较大事故,十人以上,是重大事故。较大和重大,处理起来,大不相同。

海事处的老冯回答我,他接手,就核载十一人,一直就这样核过来,根本没像曾镇长那样思考过。

我没好气地问他,你什么时候开始核审这艘船?

老冯想了很久,他倒是挺认真,说,应该十五六年了。

我又问,那你以前呢?

他仍然很认真地回忆很久,说,是老马。老马啊,肝癌,死了五六年了。

话就断了。不过,我更关注小船上那个老人。一提起老人,我就气不打一处来,要不然,我也不会兴师动众带着镇安办、交管所、海事处等人员奔他而来。海事处我管不着,费了很大口舌,他们刘处长才派了一个据说资历深、业务熟,叫老冯的人随我前来。

老人很瘦,似乎全身是骨头,满脸是坑坑洼洼的皱纹,好像来一阵风,就会把他掀进清溪里。

掀进清溪要出人命,这是我不能容忍的,这也是我特意奔他老人家而来的原因所在。我从县机关调清溪镇任副镇长。刚一到,书记镇长就让我把安全那摊子事情管起来。都晓得管安全是什么情况,我自然要发表不同意见。大家劝我,新来的副职,都得过这一关,都要管一段时间的安全。与其和书记镇长关系搞得剑拔弩张,倒不如先应承下来再作打算。想想也只能如此。县上下给我们镇的安全指标,是零死亡。只能严防死守,只得逐一排查并消除安全隐患。

我就带着相关人员到了青溪渡口。我找老人消除安全隐患。

老秦告诉我,老人七十二,他那个船工证,已经没年检。

政策我清楚,过了六十,海事处说什么也不会在证件上签字。签了字,是责任。出了事,要倒查。

老秦指着摇船的老人,无证驾驶呢!

老秦不是威胁我,无证驾驶出了安全事故要责加数等。我的态度非常鲜明,让老人把船停下来。我这次带着队伍来就是干这事。来之前,我做了充分准备。务必把老人这个隐患消除。

我不是瞎指挥。前两年,镇上利用高速公路从清溪镇穿过的机遇,在青溪上架了一座桥。桥离青溪渡口三四百米。过河的村民,可以从桥上过。

其实,已经没有多少人从渡口过了。乘老人的船,毕竟要交一元渡费,一来二去,就是两元。大家算得明白,从桥上过,虽绕一点,却是实实在在节约了两元钱。渡口就很难见到人影子。

哪晓得,老人很快有了办法。他竟在渡口两头,用大木板写了,凡从青溪渡口过往的行人,免收渡费。渡口很快有了人流。免费,很有吸引力。

这让镇上十分紧张,青溪桥建起来,镇上已经报请县海事处,把青溪渡口取消了。连渡口都没有了,哪还能摇船渡人?再说,老人那样子,还怎摇船?桥没修起来的时候,镇上就想找人,把他换下来,但哪里找得到?哪个愿来?老人哪肯让人来换他?只好找海事处,海事处还是从实际出发,作为特殊情况,在老人的船工证上,盖上年检的大印。桥一通,海事处和镇上态度高度一致,坚决把清溪渡口撤掉。船工证上,绝不再盖年检的大印。

镇上派老秦做老人的工作,您老人家连钱都不收,白做贡献,何必嘛!赶紧停船,回家休息。

渡口旁边,有一瓦屋,老人住那里,还有几块田,种一些蔬菜瓜果和水稻玉米。

老人咧着嘴笑: “反正都没事,摇摇船,还可以锻炼锻炼身体。”

老秦给老人出主意,可以送他去敬老院,那里,锻炼身体花样多,比如,散步、打太极、玩麻将纸牌,热闹得很。

像触动了什么痛点,老人大怒: “谁说我要去敬老院?谁敢把我送敬老院?就是死,我也要死在船上。”

老人死在船上是安全事故,将严重影响县里对镇上的考核。这成了镇上尤其是分管安全工作的镇领导和安办的一块心病。

老秦和老人说不到一块,只好去做村民的工作。村民的工作好做,不坐船就不坐吧,反正桥就在不远处,也多不了多少时间。但老人不干了,发了大火。

“我摇船犯哪条王法了?坐我的船犯哪条王法了?”

老秦一副好面孔好脾气,解释说,纯属为了安全。再说,您那年纪,也大了。

老人却没有老秦那样的好面孔好脾气。

“我老李头的船,安全得很!你到青溪两岸问问,自从来了我老李头,出过事?”

老人的火气,雨点一样打在清溪上,叮叮当当地响。他告诉老秦,他在清溪上摇了整整四十年的船,他来这里,就是要让清溪渡口,绝不出事。他还要在这里再摇四十年的船。这个事情,宋炳德是承诺了的,你们不能说话不算话。

“宋炳德呢?你喊他来找我!他来喊我不摇船了,我就不摇了。”他吼道。

开什么玩笑,还要再摇四十年的船。镇上高度重视并警觉。由镇安办牵头,老秦具体、赶紧把事情搞清楚。

查了很多资料,问了很多人,才晓得,宋炳德是清溪公社时候的党委书记,已经死了二十多年。宋炳德在清溪当党委书记,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

找宋炳德的子女,找曾经和宋炳德一起在清溪共事的一些老人。

宋炳德的子女快要退休了,一个在市里工作,一个在县里工作,问他们清溪上那个摇船的老人,对了,四十年前,他才三十左右,你们是亲戚?还是父亲的朋友?

宋炳德的子女摇着头,他们家没有这样的亲戚,至于是不是父亲的朋友或战友,不清楚。父亲当过兵,有很多战友时常来找他看他,说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不过,按年龄推算,不会是战友。宋炳德在部队当过营长。

老秦找老人,问他是不是当过兵?

老人答,当过。

老秦追问,哪里当兵?

老人横眉立眼,要干啥子?

老秦双手一摊,笑盈盈地,说啥子都不干,就问问,你当过兵,说一说不就得了嘛?

老人犟得像头牛,说就不告诉你。

老秦搞不懂,说一说,好大一个事情嘛!他耐着性子,像哄小孩,你老人家不告诉我们,我们怎么知道呢?

像故意捉弄老秦,老人说,就是要你们不知道。

老秦哭笑不得,老人家,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我们不知道,怎么清楚你说的那些情况啊?

老人摇晃着脑袋,说得像绕口令:不需要你们知道。找宋炳德,不就知道了?

老秦说,找了,宋老书记,死了。

宋炳德死了?什么时候?老人竟不晓得宋炳德老书记死了。

幸亏老秦他们认真负责,找到了当年宋炳德在清溪当党委书记时的文书马佳明。马佳明瘫痪在床,神志还清楚,问起那个摇船的老李,隐隐约约还有印象。一深问,却记不清楚了。马佳明倒会出主意,到派出所查一查,不就清楚了。马佳明这一说,老秦他们去了派出所。老人的资料,出奇地简单。姓名,李茂才,当过兵,什么地方当兵,没记载。是否结婚,有无子女,不清楚。

马佳明模模糊糊记得,那天,宋书记把他叫到办公室,要他把那个年轻人送到清溪渡口。前些时候,渡口那个老艄公死了,想找一个摇船的人,刚好来了一个想摇船的,正好。

马佳明回忆,那个摇船的,是否和宋书记是战友,或是通过战友什么的介绍联系的,他就不知道了。不过,当时在宋书记办公室,宋书记倒确实对小伙子说过,你既然要干,我们就让你干,干一辈子都欢迎。

马佳明这样说,镇上对取缔那艘船,就很慎重。

不久,出了一件让镇上心惊肉跳的大事。我一管安全,老秦他们就猴急急给我说了。我当即表态,必须把老人这个隐患作为头等大事来消除。

村民在镇干部、村干部的工作下,没人再乘老人的船,哪怕是免费的。村支书发了狠话,哪个坐船,一次,罚款一百元,还要在村委会的大喇叭上作检讨。以后,批宅基地建新房什么的,休想。

谁还敢去坐老人的船?

老人只好自己摇着船在清溪上来回走。

青溪渡口不远,有一小学,其实就二十来个学生。二十来个学生中,以前,有十来个上学坐老人的船。老秦他们做工作后,没有学生来坐老人的船了。有一天,不晓得是什么触动了老人哪根神经,竟准备了很多糖果,哪个学生来坐他的船,就给谁糖果吃。糖果的诱惑力实在是大,不要说那些要坐船的,就连那些不坐船的学生,为了能吃上糖果,也绕上好大一截路,来坐老人的船。

老人的船,一下子又热闹起来了。

他那里一热闹,镇上就惊吓得不得了。如果学生娃娃掉进清溪,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吗?

镇上马上安排老秦去找老人,这一次,老秦动了气,你老人家这样不是砸我们的饭碗嘛!

怎砸你们的饭碗了?老人像受了惊吓,很无辜的样子。他搞不懂。

老秦要他懂,死了人,尤其是学生娃娃,不是砸我们的饭碗是什么!

老人明白过来,接连摇头摆手,哈哈大笑,说不会的,不会的!

我来这里,就是确保不出事。尤其是孩子,更出不得事。

老人凝望着静静的清溪,像要刺出万千钢枪。过了好一阵,告诉老秦,如果他的毛毛在,就是他的孙子,应该是个小伙子了。毛毛出事的时候,和这些来吃糖果的孩子差不多大。

原来,老人结过婚,有孩子。

老人深陷的眼眶里,弥漫着蒙蒙烟雨,他沉浸在远逝的岁月中。那天,怎就翻了船?要是老子在,哪出得了事。真恨不得,一刀砍了那个摇船的家伙。

老秦找人打听,四十多年前,清溪渡口,确实翻过船。一个女子、一个小孩、一个老妇,掉进清溪死了。摇船的船工没死,被判了刑。其实,那家伙手艺不错,就喜欢喝酒。那天,女子带着老妇、孩子要过河,本来船工已经停了船,喝上酒。女子眼泪直冒,船工踉踉跄跄就出来撑开了船。结果,出了事。事情过后,没人摇船,还是船工的师傅,那个近八十的老艄公,来清溪救急。

老人告诉老秦,他老婆,北山的,离这里十多里山路。那天晚上,她背着养母,急巴巴过河,是养母得了急病,急需送镇上的医院。他老婆逃荒来的,被养母收养,哪里人,自己都不晓得。老婆的养母,是个瞎子,没结婚,收养了他老婆。他是南山的,离这里好几十里路。父母死得早,大了,就去当兵。有个姐姐,十多岁时,就死了。

老秦逮住机会,问,在哪当兵,哪个部队?

一谈到当兵,哪个部队,老人就不开口。嘴巴像一扇大石门,关得严严实实。

老秦哪肯罢休,想方设法套话,说老人说的那些通通是吹龙门阵,不然,为什么不敢说?

老人任老秦激将,一点风浪都没有,咧着缺了牙的嘴:你说我吹龙门阵就是吹龙门阵吧。只要你们让我摇船,我欢迎你天天来渡口找我吹龙门阵。

不过,老人那扇大石门般的嘴巴,还是翕开了一丝缝隙。他说,他老婆儿子出了事,等他知道,已是大半年后了。

老秦惊叫,你们什么部队?在什么地方?新疆?西藏?

老人的嘴巴,闭得严丝合缝。他摇着船,在清溪上,来回走动,哪管老秦。

老秦把了解到的情况如实向镇上做了汇报。镇上也很感慨,但那毕竟是四十年前的事情。如果那些吃糖果的学生,也像毛毛那样出了意外,如何得了?

镇上、村上的干部,赶紧找老师,找家长,开展声势浩大的宣传教育。宣传教育很直白,万一翻了船,老人家七十多了,死也死得了。你那娃娃,才几岁?日子才刚刚开始,为那几个糖果,值吗?受了教育的家长,赶紧回家,一边拿着棍棒,一边拿了糖果,教育孩子。那些学生娃娃,早吓得大气不敢出,哪还敢去吃老人的糖果坐他的船。

清溪上,就老人一个人,把船推来摇去。

这也不行,这是严重的安全隐患。首先,老人没有合格资质,还有,他那个年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掉进清溪了。他掉进清溪算寿终正寝,而我们镇上,就惨了,哪怕死一人,县上对我们都是一票否决。

我带着一帮人浩浩荡荡前来,就是消除老人这个安全隐患,必须把船停下来。方法可以灵活,我准备给老人一些补助,工作一做通,就把小船拉到岸边,烧掉。

可老人的工作做不通。他一脸无辜地对我说,曾干部,我拿钱来干啥子?他的眼神,像清溪的水,明净清澈,无波无浪。

我毫不客气,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老人家掉进清溪如何得了?

一听我的担心,他哈哈大笑,摇着头,摆着手,说:不会的!不会的!就算掉下去,也死不了。

他马上做出一个跳的动作。我赶忙拦住他。他不是真跳,就是比划比划也让我心惊胆战。我赶紧抓住他,实在怕他万一栽进清溪,如果那样,我们镇上,就惨了。我告诉他,飞机都有出事的时候,何况你这艘小船。

老人笑呵呵地要我相信,还猛烈地拍打着胸脯,说绝不会出事,这艘船已经成了他的手,成了他的脚,成了他的身体。他和船,已经连成一个人。这清溪和他已经是一家人。清溪就是他家,他家就是清溪。船就是他,他就是船。家怎会害自己?自己怎会害自己?不是笑话嘛!

我不想和老人逞口舌之辩,我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不能一失万无。我耐着性子劝,把船处理给我们,回家,好好休息,钱好商量。

他笑,露出一张空荡荡的嘴,对我说:家就在清溪,船就是手脚。把手脚处理了,怎回去?

我十分恼怒,不想和他老人家绕来绕去。码头旁边,那瓦屋、菜地、水田,不是他家吗?

我强忍着,对他说,如果你要去县城,我可以想办法。县里的敬老院条件很好,我还有些关系会尽量给他老人家创造一些好条件。

我说我要去县城了?我哪里也不去,我死也要死在这里。笑呵呵的老人突然就刮起风,下起雨。不知为什么,就惹怒他了。

我只好万般忍耐,像哄小孩似地哄着,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他渐渐平息下来,我才指着旁边的瓦屋,对他说,把船停了,在那里,好好休息。生活补助什么的,我们一定考虑好。

我说过要补助了?你们去查查,这些年,我要过补助吗?老人又电闪雷鸣。不过,他倒像夏天的雷暴,来得快去得也快。

转瞬之间,他竹篙一点,小船箭一样冲向清溪河中心。他冲我喊叫着,曾干部,这就是我的休息!

摇船是他的休息?

他把船停在河心,怕我抢了他的船似的。他立在船头,抓着竹篙,握着木浆,冲我说,曾干部,我的家在这里。我把船处理给你们,我就回不来了。回不来,就什么都没有了。这样的买卖,我不干!

他哈哈大笑,那笑声,在清溪,漾起万千波浪,传得很远很远。

我是和他谈买卖吗?我得把安全隐患彻底消除。我是有备而来的。我有的是办法。

那天,我没有将老人的小船烧掉,我让人把小船拖上岸,找来铁匠,用几根大铁架,把小船囚徒般死死地焊在老人的瓦屋旁边。我为这个主意得意,我没有烧也没有毁老人的船,只是把船从清溪移到他瓦屋的旁边,小船完好无损,隐患彻底消除。连撑船的竹篙、摇船的木浆,我也要铁匠用铁钉,严严实实地钉在小船上。

很快,老秦向我报告,老人整天都坐在小船里,失神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清溪。

我说,他要坐,让他坐好了,就算坐出什么意外,也不算安全事故。

没两天,老秦又向我报告,老人把铺盖枕头搬进小船了,他老人家,睡在了小船里。

我对老人睡在什么地方不感兴趣。我只问老秦,船,还在岸上?撑船的竹篙、摇船的木桨,还钉在船上?我给老秦下了死命令,务必时时刻刻关注那艘小船。

老秦对我的指示心领神会,不断点头,说船在岸上,竹篙、木浆,全钉死在船上。他对我大加赞赏,说那些钢架钉在那里,那小船哪动得半步?要我一千个一万个放心,这个清溪上的安全隐患,被彻彻底底解决了。

我对老秦的赞誉不以为然,不要说他,连书记镇长也对我大加表扬。前两天,县上分管安全的梁县长到我们镇上检查安全生产,书记镇长特意向他汇报了这件事。梁县长不住夸,说我善于处理棘手问题,既坚持了原则,又考虑了灵活性,应该好好总结推广。

一月不到,镇党委书记急冲冲跑来找我,要我带人马上把焊住小船的大铁架拆掉,把钉在小船上的竹篙、木桨,马上拆下来,把小船里的铺盖枕头搬走。

我摸不着头脑。前些天,书记镇长你们不是表扬我,梁县长不是要求总结推广嘛?怎么了?我是消除安全隐患呢!县上给我们镇上的安全指标是零死亡呢!我对书记说,要我干可以,要么,请书记协调县上,给我们镇上下一个死亡指标;要么,请书记镇长不要让我分管安全了。否则,坚决不干。

书记哪里还听我啰嗦,气得声音都有些发抖,带着人直接就去砸铁架,拆木桨、取竹篙、搬铺盖枕头。

过后,才知道,书记是接了县里的电话,县里是接了市里的电话。

当天下午,来了一位老人,满头银发,腰杆笔挺,据说是一位退休的将军。老将军由人陪着,直奔清溪渡口。

老将军抱着老人又捶又打,抹着眼睛,不住地自责:茂才啊,我来迟了!老将军也不断地责怪:茂才啊,为什么不早一点找我?

这时,我才知道,清溪上那个摇船的叫李茂才的老人,多年前,在大西北沙漠深处,从事着 “两弹”的保卫工作。老将军,那时是他的连长。

书记用手肘狠狠地拐了我两下,告诉我,正因为我把老人的小船焊死在岸上,老人才设法找到他的老连长——这位远道而来的将军。将军尽管退休,他一关注,很快高度重视。据说,因保密原因,老人对他在部队的事情,从未提及。后来,机密解禁,他在清溪,根本不知晓。如果不是我,他到死都未必会找他的老连长。书记还告诉我,当年,老人要到清溪摇船,还是老将军,托战友找战友,找到宋炳德书记。

县里提了很多解决办法。老将军都没有同意。他坚持,要老人跟他走。还把那艘小船,包括竹篙、木桨,也带走了。

老秦一脸喜色,说,这下这个安全隐患彻底消除了。

我却高兴不起来。心口,像被什么重重地撞击着。我想说一点什么,又什么也说不出。

不久,我调离了清溪。

听人说,老将军把老人请到了他住的疗养院。疗养院里,有一个湖,湖水像清溪那样清澈,也有水草、小鱼,还有水蛇、螃蟹。老将军让人把小船、竹篙、木桨,放在湖里,每天,老将军就陪老人在那里,摇着船,说一些以前的事情。

而今,我离开清溪已十多年。我还时常看见,一个老人,摇着小船,在清溪上,来来去去。偶尔,还说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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