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正是个爽快人

2023-04-20 00:41周实
书屋 2023年4期
关键词:友情湖南

朱正先生,我喜欢。

喜欢他什么?喜欢他爽快!

他是如何爽快的?我说一件小事吧。

那年,过了春节之后(至少二十多年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他路过,来到《书屋》编辑部,我不在。于是,他留了一张便条:

周实先生:

朱正向你拜个迟年。

我回来,看到桌上的纸条,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不由想起很多年前,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一天,我的父亲也来看我,我也不在家。于是,他转身回去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后来,我写了几句话:

你来了

又走了

没有碰着我

在那冰天下

在那雪地里

被那呼啸的北风包裹

一步一声叹息

路人匆匆而过

想想都令人心中难过

火热的知心话

全冻成脚窝窝

有点夸张是不是?确确实实,有点夸张,但它表达了我的心情。

我父亲比朱正大七岁,是1924年的。我母亲和朱正差不多大,朱正是1931年的,我母亲是1930年的。

朱正是讲究友情的,是个记得友情的人。

朱正表达友情爽快,表达不快同样爽快。比如前不久,有人约他写一篇纪念文章。我一听就笑了,我想这下有戏看了。果然,事情不出我所料。朱正写好后,给了锺叔河,要他看一看有没有意见。锺叔河当然没意见,而且当作一篇妙文分享给了我。下面,我就摘几段:

“屈指当知功与过”是邓拓的一句诗。我回顾自己在湖南出版行业工作的这几十年,也得屈指算算有什么功,有什么过。

先说功。我对湖南出版有什么贡献吗?说来惭愧,虽然我编辑过许多书,经手出版过许多书,可是没有一本获奖作品。国家图书奖,五个一工程奖,韬奋奖……哪一个奖项都没有!不但没有获奖的书,连有向评委送礼的资格的书都没有。你要去送礼,总得那书距离获奖标准不远了,才有必要去送呀。

我想,我虽然没有出版过获奖的书,是不是在别的方面也稍有微劳呢。想来想去,我想出了一条,就是把锺叔河兄介绍给了湖南省出版局局长胡真。那时胡真表达了要多方网罗人才到出版局的意思,我和叔河兄多年同事,了解他的才能,正是胡真要找的人才,就向他推荐了。起初胡真还有一点犹豫,说他听到有人反映,叔河兄很骄傲。我对他说:那恐怕是确实的。不过我推荐的并不是一个修养上的完人,而是一个能干的编辑。当他们两个人有了直接的接触,胡真果然中意了,就立刻决定把叔河调来出版局了。

这时,湖南日报社也不愿意放走叔河,一直不把他的组织关系转到出版局,坚持要他到报社去上班。胡真给财务部门下命令:不必等报社转来工资关系,按月给锺叔河开工资。这样僵持了几个月,加上叔河兄本人的态度,报社终于不再坚持,同意把叔河调到出版局了。

果然是一个能干的编辑。叔河在他的崗位上做出了怎样的成绩,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的,不必我多说。许多人认为他是湖南出版的一面旗帜。我只说一件事,他主编的《走向世界丛书》是多么好的点子。曾经受到国务院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组长李一氓的重视,获得国家图书奖。他离休的时候,丛书的计划还没有完成。去年省出版集团的领导很看重这个选题,组织力量完成了丛书的全部计划。这就不只是对湖南出版的贡献,而且是对文化事业的历史性贡献了。

那年中央领导邀请全国五十个知识分子到北戴河避暑,湖南省仅有锺叔河一人。这就是湖南知识界头一个代表人物了。

所有这些事,叔河兄的所有成绩、声望,我都很高兴。因为这证明了我看人的眼力。介绍了这一个人才,我自以为是我对湖南出版的最大贡献。

……

怎么样?爽快吧?这就是朱正。我不知约稿者看了会是如何想,反正我看得很爽快,边看边哈哈地笑起来。

笑完后,我还对锺叔河说:朱正推荐你这件事,还是我第一个披露的,在我写的那篇文章《几个湖南出版人》里。

朱正是个认真的人,大事小事都认真。我还写过一篇文章,标题是《锺叔河先生》(当然,我也写过朱正,标题自然是《朱正先生》),其中有一段:

他给《书屋》的第三篇,题目是《老李和老子》,写的是劳改队的朋友老李对于《老子》的研究。我至今都好笑的是文中有这么一段:“有次读报,读的是一篇关于‘欧洲社会主义明灯’的大文章,‘霍查’、‘霍查’把听的人听得头晕脑涨(周实注:恩维尔·霍查,1908—1985,阿尔巴尼亚政治家、社会主义者及国家领导人,曾任阿尔巴尼亚劳动党第一书记与总理,掌权达四十年之久),读的人也读得舌燥喉干,只好停下来喝点水。这时老Z忽然端着杯子站起来,大声说道:‘我是不喜欢霍查的。’全体为之愕然,身为‘劳改积极分子’的组长更是如临大敌。老Z却不慌不忙接上一句:‘我只喝白开水。’”我总觉得这个老Z就是锺叔河他自己。

此文写好后,我给了《随笔》。文章发表后,收到了朱正的公子朱晓先生的电邮,说他爸爸说这个“老Z”不是锺叔河而是朱正。是啊,朱正的“朱”的拼音字母打头的也是这个“Z”呀,我怎么就没这样想呢?于是,我回复朱晓说:“等到有机会再作说明吧,那样可能更有趣。”可是,后来编书时,将此文收进《老先生》时,我又偏偏给忘了。由此我也感到了朱正对于此事的不快。我为什么会忘呢?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上天要留着,等到我写这篇文字,再让我这样说明吧。很多事情说起来,真是不好解释的,而且越解释,越是说不清,只能听命运安排了。

那么,何谓命运呢?人说:性格即命运。

那么,何谓性格呢?谁又能够说得清?只能说是爹娘给的,是你与生俱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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