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蒋韵小说中的悲悯情怀

2023-05-30 15:04张怡然
今古文创 2023年6期
关键词:苦难人文主义

【摘要】 近几年来,悲悯情怀逐渐成为文学界的流行话语,大悲悯之于作家来说一直都是一种非常珍贵的精神,它推动着文学向前发展。蒋韵是一位在苦难中煎熬过的人,她的作品带有非常浓厚的悲悯意识和苦难意识,能够使广大读者们在苦难中仍旧保持善心和优雅的姿态。因此,针对蒋韵小说中的悲悯情怀的研究是非常有必要的,对我国当代小说的发展有着积极的意义。本文将从“蒋韵小说中悲悯情怀产生的文化背景”“蒋韵小说中悲悯情怀的艺术表现内容”“蒋韵小说中叙述的独特性”三个角度论述其作品富有的悲悯意识和浓厚的苦难感,感受蒋韵小说中渗透的人文主义情怀。

【关键词】悲悯情怀;苦难;人文主义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06-001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6.004

蒋韵的作品有着独特的艺术风格,她以创作的细腻和对一个时代的反思来记录着属于她自己独特的悲情色彩中的人文主义关怀。蒋韵是在苦难中煎熬过的人,在她的作品中自然地渗透着一种苦难感,她将这种苦难感赋予笔下的主人公,她筆下的主人公们带着这种古典乡愁诉说着自己的悲悯情感,并且一步步走向与冰冷的现实世界相异的美好的理想世界。

一、蒋韵小说中悲悯情怀产生的文化背景

蒋韵是一位知青作家,她在演讲中曾坦言古典乡愁是她永恒的主题。1954年出生的蒋韵,幼时便离开出生地河南去到了山西太原生活,这是她乡愁情怀的开始。在文学的黄金年代80年代,蒋韵几乎没有重要的作品问世,正是这样的环境给了蒋韵小说以寻找乡愁的创作底色,她之后的小说作品中频繁出现的T城就是她所生活的城市太原的缩影,蒋韵初中毕业后因为家庭原因就进入工厂上班,她的作品中经常出现的厂子,例如《东风第一枝》《盆地》等就是以自己工作过的工厂为原型的,体现着她对那段纯粹的生活的怀念。T城和工厂都已经成了故乡的代表,是乡愁的符号,这符号给了蒋韵小说以诗的灵魂,蒋韵用它们传达着自己对于故乡的怀念,更借助个人乡愁表现出了对于生命有着无穷尽大爱的悲悯意识。蒋韵用自己亲身经历的苦难和悲欢,赋予了她的小说以悲悯情怀,写下了时代的浪漫和现实之间的纠结。

蒋韵的作品大部分以悲剧的形式呈现在读者面前,她用悲天悯人的视角去诉说着人间的苦难,正视着城市里的罪恶与肮脏,保护着内心纯净的花园。它不仅仅表现在一种悲凉氛围的渲染上,同时也表现在对处于困苦之中人们的人文关怀上。蒋韵笔下的人物有着一贯的悲情命运,究其原因,是作者用悲悯的态度表达了自己对于人文主义的坚持。

二、蒋韵小说悲悯情怀的艺术表现内容

(一)身份的错位:从生活中出逃

蒋韵回忆自己五岁时初到太原的情形,明显地带有一种异乡人的感觉,无论是学校还是生活中的日常琐事都在时刻提醒她不融于这个城市的事实,就像是她笔下《琉璃》中的海棠,无论走到哪里她都不融于周遭的环境,也是《晚祷》中的袁有桃,自卑感充斥着这个外乡人的内心,这经历深深伤害了蒋韵的幼小心灵,由身份的错位所导致的从生活中出逃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显现的。

在《完美的旅行》中作者虚构了一个旅行的故事,一个男孩刘刚从森林来到城市,这拥挤的城市给他带来一种隔膜感,所以他注定是与众不同的。又仿佛是命运的安排,他在逃出城市之后遇见了陈忆珠,就像是灰姑娘遇到了仙女,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显得那么不真实。两人虽然在年龄,身份上有差异,但是他们有着共同纯净的精神气质,无论如何也与这个污浊的现实世界是错位的,是格格不入的。刘刚想要出逃、飞翔,于是,他们开始了“旅行”,可是这并不是真正的旅行,是一次想象的旅行,是一次具有逃避性质的旅行。他们精神美好的让人妒忌,所以必然被社会上的强大势力所吞噬。陈忆珠选择用安眠药使自己解脱,她用最后的力气挽留了尊严的美丽,她终于逃离了这个无情的世界,一个人去旅行了。陈刚也或去旅行了,或者成了一个诗人。“时代的异类”完成了他们的完美的精神之旅,又或者他们完美的旅行才刚刚开始。蒋韵将诗人的温柔和人文关怀赋予她笔下出逃后的主人公,在无情的身份差异面前,主人公们无法摆脱这种精神困境,所以从生活中出逃,去寻找救赎之路。异乡人的情愫,城市的冰冷、人与人之间的隔膜正是引起这种身份差异的原因,蒋韵致力于对身份的追寻,由此而生发的身份迷茫和精神救赎也是蒋韵作品中所表现的内容。

(二)女性的悲情命运——爱情悲剧

蒋韵站在人文关怀的立场上,用古典主义精神一直在深切的关怀着女性的命运,同时,女性也是蒋韵创作的母题之一。蒋韵笔下的女性多为精神独立,清高孤傲、追求浪漫、有着悲情色彩的文艺女青年。

《心爱的树》中的梅巧是一位受过“五四”新文化思想熏陶的女性,她健康、美丽、有活力,她嗜书如命但是无奈家境穷困潦倒,只好嫁与大她20岁的教书先生——大先生为妻,梅巧婚后不甘为妻,她凭借着学历走出家门,成为一名老师,之后又毫不犹豫地抛夫弃子与大先生的徒弟席方平私奔。梅巧是敢爱敢恨的典范,但讽刺的是,她所厌恶的,正是她所依赖的,正是这个具有古典主义精神的谦谦君子——大先生一步一步为她铺好了路。无疑,梅巧是时代“新女性”的代表,梅巧与大先生的结合,象征着现代与传统的融汇与矛盾,在这个过程中,传统具有奠基的作用。梅巧身上有着鲁迅笔下《娜拉走后怎样》中娜拉的影子,也确如鲁迅所说,出走以后的梅巧渐渐掉入了生活的漩涡,走向堕落。

《行走的年代》讲述的是一代人的迷茫和成长,陈香用尽全力去找寻自己孩子的父亲,她将全部的爱寄托在一个只有着一面之缘的诗人身上,当她发现她所狂热追求的诗人是一个骗子时,虚幻的梦破碎了一地,她的精神世界也轰然崩塌,源于诗歌的爱与激情就这样结束了,留下的是深深地悲凉,但蒋韵还是给予了陈香一个温暖的结局,让人依旧心存怀念且热血沸腾。蒋韵在自己的生命体验中关注着女性的悲情命运、运用悲天悯人的知识分子的良知去塑造同样具有悲悯情怀的女性,美丽且充满忧伤的故事中歌唱的是黄金年代的理想和信仰,寄托的是自己对于这个时代的要求,以及希望读者仍然去追求爱与美,这就是蒋韵小说中悲悯情怀的表现之处。

(三)失去意象——美丽的死亡

唐代大诗人李白在《简简吟》中写道:“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这世上所有绝美的东西都是短暂的,蒋韵在作品中经常写到易消散的事物,如:晚霞、夕阳、云等美好的东西总是容易消散,但蒋韵小说中的失去是缓慢的,像河流一样缓缓地渗入心底。在《朗霞的西街》中陈宝印从易散和易消逝的霞和云想到人生命的短暂,给女儿取名朗霞的那一刻似乎就注定了陈宝印的死亡的结局。死亡本应该是让人不安和恐惧的,但是蒋韵作品中的死亡往往带有一种使命感和归宿感,蒋韵多用夕阳来预示死亡和悲剧。从古到今,夕阳似乎被人们赋予了迟暮之感、悲凉无限的象征意味。《水仙眼》中说“夕阳总给人一种山穷水尽的伤感”[1]。《水岸云庐》中的“那是一个夏日的黄昏,夕阳在黄河上缓缓沉落,晚霞漫天,河水如同一条血河。”[2]这黄昏几乎逼出了陈雀替的眼泪,这美丽的晚霞映照着她内心的痛苦和荒凉。《盆地》中,“她就这样在田埂上坐着,坐着,看着太阳终于一点一点坠下山去。那是告别,她告别了自己弱不禁风的初恋。”[3]她也就这样告别了自己的青春时代。这些易碎易消失的事物,是蒋韵小说作品中的典型意象,它们浸透着悲伤、沉痛,缓缓地诉说着那细腻的感情。

三、悲悯情怀的实现路径——叙述的独特性

蒋韵小说的结构大部分注重的是空间叙述,并不是像古典章回体小说一般按照时间叙事,蒋韵小说注重的就是横断面的描写,在这个横断面上,蒋韵运用叙述视角的变化、人物情感的节制与释放、情节中声音的渲染等来突出其叙述的独特性,从而进一步体现了作家特有的悲悯情怀。

(一)叙述中视角的转换——陌生化

茨维坦托多洛夫说过的“构成故事环境的各种事实从来不是以他们自身出现,而总是根据某种眼光、某个观察点呈现在我们面前。”[4]这个观察点指的就是叙事视角。蒋韵小说的叙述视角比较多的采用的是内聚焦的表现手法,即借助某一人物的意识感知,从某一人物的视角出发,叙述其体验的世界,这样就尽可能地拉开了与现实生活的距离,将生命感觉转化为的是一种艺术感觉,带给人以陌生化的感觉。

蒋韵常常将叙述视角在各个人物之间相互转化,不同的人物对相同的事件有着不同的看法,这样使读者看到的是更立体、更全面的故事,让读者有全面参与的体验。《隐秘盛开》小说的开头就以无聚焦即上帝视角告诉读者,故事是关于爱与死亡的。简单地陈述将读者带入这样一个浪漫和现实并存的情节当中。所以它可以是任何时间的任何地点开始,或在巴黎,或在吕梁山区。一行人因都要去巴黎而结缘,于是,他们在一个喝了酒的夜晚诉说了自己心底的故事。之后便运用内聚焦的手法,首先揭开的是潘红霞的故事,以潘红霞的视角叙述她自己的青春。那所河边的学校孕育了她的青春时代。以十年为界限,潘红霞爱了两次,第一次是那像仙女一样的竖笛姐姐,第二次是刘思扬,爱得那么隐秘而伟大。视角一转,同样是内聚焦的手法,天真无邪的小玲珑讲起了她上大学之前的故事,生动真实地再现了小玲珑的心理和性格,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真实感。时间又回到了大学时期,潘红霞成了刘思扬的知心好友,但她的爱依旧深埋心底,直到死去。画面来到了和潘红霞相同时空的吕梁山区,蒋韵用旁观者的清醒道出了农村女子拓女子的悲惨生活。后又运用的内聚焦的手法,将叙述者转为拓女子的女儿米小米,从米小米的眼光看爱情,别有一番思考,也侧面烘托出了她与众不同的性格,她是个现实主义者,不愿成为母亲的替代品,从她的自白中也看出了深深地矛盾感。在最后一幕中蒋韵自然地将叙事视角切换为了无聚焦,初冬的北京,米小米代替潘红霞紧紧地拥抱着刘思扬,蒋韵用上帝的身份告诉我们,爱没有随着生命的结束而没有停止。

蒋韵运用多方视角的转化,在各个视角之间自由的跳跃着,让读者不断以新奇的眼光去探索作品,全方位地讲述了这样惊天动地却又平淡如水的发生在不同身份的人身上的关于爱的故事,他们各自说着自己的经历,但他们又是有着联系的,这条缠绕在他们身上的纽带就是“爱”,这些在爱里挣扎的人们,是善良的,是自私的、是懦弱的,是有层次的。蒋韵用多重视角将人在爱的时候的复杂感和生活的丰富感表现了出来。

(二)叙事的节制与释放

蒋韵在《我给我命名》中称自己为“一个古典的感伤主义者、一个抒情表现者。”[5]她小说中的主人公形象大部分是具有反抗精神的人,他们看透生命的短暂,敢爱敢恨、光明磊落,身份的错位、环境的恶劣都不足以阻挡他们追求爱的脚步,她的主人公们极致的追寻着爱,彻底的释放着自己的情感,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而在情节的刻画上是有节制的美,大部分小说的结尾和人物的命运都是未定且缥缈的,给读者留下的是二次创作的空间。

1.情感的释放之彻底

汤显祖为爱而生,为爱而死的至情观出现在《行走的年代》开篇,蒋韵在告诉我们这是一个至情至性的故事。这部作品是对青春的葬歌,蒋韵心中理想的人性是美好的,是诗意性的存在,是崇高和远大的,所以往往很难触及。所以在《行走的年代》中,出现了这样一群在青春时热爱诗歌,热爱理想的一群年轻人,他们因诗而结缘,萍水相逢。陈香将自己的灵魂连同身体一起送给了诗人莾河, 她对莾河的爱就这样彻底的释放在了某个喝了酒的夜晚。几天后,莾河继续行走,留下一腔热血的陈香在原地。诗人总是不断的需要新鲜的血液,新鲜的刺激,像水一样温柔的女子——叶柔出现了,莾河和叶柔毫无疑问的恋爱了,他们的感情在约定一起步行走过四子王旗的时候就到达了顶点,随后便随着他们的脚步慢慢释放。

这些美好的岁月、真挚的感情总是能打动人们的内心,也许每个人都曾经是陈香、叶柔和莾河,无所顾忌的释放着自己的感情、执着的追求着自己的爱情,让读者重新感受了关于理想与青春的热烈,这是我们为之动容之处,也是对于美好青春的颂歌。

2.情节的节制之美

蒋韵小说中的情节总是能引起人们内心深处的共鸣,使人产生无尽的联想。究其原因,是因为她小说的结尾看似节制性的处理,实则言有尽而意无穷,给读者留有想象的空间。叶燮在《原诗》中说“诗之至处,妙在含蓄无垠。”[6]指的就是文学的话语蕴藉性。含蓄是文学话语蕴藉的典范形态之一,指的是在有限的话语中隐含或蕴蓄仿佛无限的意味,使读者从有限中体味无限。例如在《完美的旅行》中,故事情节随着陈忆珠的死亡也戛然而止,那刘钢呢?或是成了一个诗人,又或是在偷渡边境时被打死。蒋韵给了刘钢一个意味深长的结局,前者是一个现实的结局,后者是一个理想的结局,作者创造了这种含蓄的结局,读者可以凭借自己的理解任意选择。

《英雄血》这部抗日战争背景下的小说中的情节也体现了节制之美。《英雄血》中的鲍仇鲍团长是一个战场上的英雄,正如他的名字一样,他是怀着深深地恨意来到战场上的,这恨意的源头,是姐姐。鲍团长从前叫宝生,爹妈去世后,与姐姐相依为命,宝生长大后被送去兴茂隆当伙计,等他再归来的时候,所有的亲人都迎出来了“唯独没有她——宝生最亲的亲人,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那个亲人。然后,他就看见外甥和外甥女,都带着重孝。”[7]作者并没有详细描写宝生的表情、语言、动作,或许是不忍心,但是却能深深地触动到我们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我们能从这简洁的话语中深切体会到他的绝望、愤怒与无助。颇有“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韵味。

蒋韵将失去当作小说的主题来写,并且描述人生活的苦难,她身上所具有的悲悯情怀反映在作品中就表现为情节的节制之美,它运用含蓄的特点将作品文字未写之意传达给读者,使人产生无尽的联想。这种艺术的留白,作者不需要说太多,给读者留下脑补想象的空间,就会达到深入人心的效果。

四、结语

從蒋韵小说的创作过程来看,悲悯情怀始终存在于她的作品中,蒋韵的作品书写着人类自身的灵魂苦难,透露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悲伤与忧愁,在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中,人们焦虑的精神无处安放,她让读者享受着内心的平静,深沉的爱与温情,蒋韵所坚守的那些逝去的美好更应该被我们所弘扬。

参考文献:

[1]蒋韵.心爱的树[M].西安:太白文艺出版社,2018:567.

[2]蒋韵.水岸云庐[J].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17,(8):11-13.

[3]蒋韵.盆地[J].上海文学,1998,(6):45-47.[4]胡亚敏.叙述学[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30.

[5]蒋韵.我给我命名[J].语文教学与研究,2010,(1):56-57.

[6]叶燮.原诗[M].南京:凤凰出版社,2010:80.

[7]蒋韵.心爱的树[M].西安:太白文艺出版社,2018:242.

作者简介:

张怡然,女,汉族,山西阳泉人,现就读于山西大学文学院文艺学硕士三年级,研究方向:现当代文艺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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