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在诗风与创作上对庾信的接受

2023-05-30 22:29陈华
文学教育 2023年3期
关键词:庾信接受杜甫

陈华

内容摘要:杜甫人生经历与诗歌创作追求与庾信有相似之处,因而杜甫能够发现庾信诗赋中“清新”“老成”的不同特质,并且在早期和后期创作中,都自觉接受和学习庾信的写作技法,主要表现为在思想上认可庾信的遭遇,并自比庾信,在诗文中抒发与庾信共有的乡关之思、漂泊流离的孤独悲苦。在写作技法上,杜甫继承庾信的韵律、章法、字句、以赋入诗、用典等技法,在重新发现庾信价值的基础上,杜甫也重新理解和把握了庾信诗文中的内涵,并且成就了自己诗歌的“清新”与“老成”之美。

关键词:杜甫 庾信 创作 接受

庾信作为诗赋大家,他在创作中的成就不断被后人发现并认可学习,对庾信的接受学习贯穿着唐代诗坛的始终,在这个动态发展的过程中,初唐诗人重视庾信诗歌中代表齐梁诗风的清新一面,以及重视庾信诗歌的声律体制和炼字句法的技巧,盛唐时期诗坛突破初唐的局限,对庾信的接受关注拓展至题材、体裁、风格等方面的借鉴和学习。杜甫因诗歌创作理念与追求,自觉继承前人的诗歌技法,尤其庾信的诗歌艺术与诗法技巧,在他的诗歌中有多处体现,这是杜甫从青涩的模仿学习到熟练混融的超越的诗歌创作经历,也是他对齐梁风骨的认可追慕。基于对庾信人生经历的共鸣和对庾信诗歌艺术的学习,杜甫对庾信诗歌有着深刻的理解,杜甫不仅独到的发现庾信“清新”“老成”的风格,且自觉学习和发扬来自庾信“老成”“朴拙”的一面。对庾信多方面接受,可以看到杜甫人生经历的变化和诗歌技巧不断成熟的过程,本文试图从杜甫对庾信诗风、诗赋写作技法的接受,探讨杜甫在诗歌创作中自觉接受庾信的方面。

一.杜甫对庾信诗风的接受

杜甫向来“转益多师”,他在写作技法和审美经验、思想上都有对庾信的主动接受,在对庾信审美经验的学习上,杜诗加以发展创造,形成自己的独特风格。黄庭坚《后山诗话》“杜子美之诗法出审言,句法出庾信,但过之耳。”

(一)清新风格的继承与探索

杜甫是最早评价庾信诗赋中具有“清新”特质一面的诗人,是庾信的隔世知音,独创性的发现了庾信诗文中的重要特色,使得后世的文人开始研究庾信作品中“清新”风格的一面。郭绍虞点评“杜老诗风,即能兼清新、老成二者,故其推尊庾信,亦即在此(郭绍虞(戏为六绝句)集解)。”杜甫对于庾信“清新”风格的继承,主要在于写景与游览的题材。庾信擅长写作应制诗赋和写景写物诗赋、抒情小赋,早期庾信在南朝时就处在萧纲父子为中心的宫体诗文学创作中心,庾信的五言新体诗写得新奇鲜活,庾信的《春赋》等题材就因写得别开生面被其他文人借鉴效仿,由此可知庾信在创作时所使用的清新的意象为其他诗人提供了很好的创作范本。杜甫追求“清词丽句必为邻”的创作探索,主动学习庾信写景用意的锤炼。在杜甫写景的诗句中,如《绝句二首》“泥融飞燕子,沙煖睡鸳鸯”,“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历来对仗工整、清新生动为人称道,杜甫写景力图精确细腻,富有旨趣又讲究命意构思的特点就来自于对庾信的学习,庾信写景状物描摹奇崛生动,这一讲求构思,苦心孤诣写景状物的特点被杜甫李商隐延续继承,在杜甫“写景诗”和李商隐的“咏物诗”中又形成各自的特色。杜甫发现庾信“清新”的一面,为他进而学习把握庾信“老成”的特质埋下伏笔,也为杜甫后期写作愈加工整细腻、老成熟练埋下伏笔。庾信的“清新”的特质符合杜甫对“风雅”的判断,因此他在向前人学习的过程中转益多师,“别裁伪体亲风雅”,这也是他对齐梁新体和唐代五律发展脉络的理解和把握[2]146。

(二)家国之思与羁旅悲苦的“老成”

杜甫推崇庾信诗赋中的“清新”“老成”之美,乡关之思、自述漂泊与感伤岁月流逝、形成“清新”“老成”共存的特色,表现为杜甫在表达乡思、漂泊、悲秋的诗歌主题中自比庾信杜甫一生流离播迁,晚年贫病交加,庾信历经家国之乱,后期滞留北方饱受羁旅流亡的心酸悲苦,在抒发乡关之思和自述坎坷漂泊的经历上,二人的诗作都有老成悲苦的一面。相似的生活经历使杜甫在表达思乡之情和记录个人经历、时事的主题诗作中常表现出继承自庾信的“老成悲苦”的诗味。庾信在滞留北周之后,早期显现的老成诗风经过生活经验的锤炼已臻化境,更为老成,加上庾信诗风中适应南朝好尚声色之美,庾信诗风中“清新艳丽”和“老成悲苦”的结合,使庾信抒发乡关羁旅的悲苦诗赋写得细腻凄美,悲苦动人。杜甫欣赏庾信晚年形成的清新稳健的文风,他在漂泊时更能与有相同经历的庾信产生漂泊悲苦的共鳴之情,《咏怀古迹五首其一》提到“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杜甫的江陵之行与庾信的漂泊有相通之处,二者都经历了国家动荡混乱的时刻,这说明杜甫对庾信老成文风的推崇。杜甫对庾信“老成”风格的接受构成了他诗歌沉郁顿挫的风格,《咏怀古迹五首其一》体现出杜诗“老成”与“清新”共存的一面:

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三峡楼台淹日月,五溪衣服共云山。

羯胡事主终无赖,词壳哀时且未还。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

首联点出作者因为安禄山判断导致的山河动荡一直漂泊在外,“风尘”指战争的烟尘,以平静的叙述点出山河破碎的事实。随后颔联以作者滞留外地,度过了不能归去的许多个日月,以及地处偏僻与五溪人共处的情况,点出漂泊的不易,楼台淹日月的描写和五溪衣服共云山的形容写得清新,又大气开阔。颈联杜甫以安禄山之叛比庾信时期的侯景之乱,也就自然而然的引出乡关之思,把自己的家国之思比多庾信的哀江南的深婉悲痛了。可以发现杜甫的叙事诗善于用精炼的语言概括时事的变化,都能以看似平淡寻常,实则含义丰富,凄凉悲壮。

除了表达乡关羁旅愁苦、漂泊生活的贫苦不易,杜甫在悲秋和忧心国事上同样继承了庾信“悲苦老成”,杜甫诗味老成悲苦的一面还体现在感叹感叹老病的无力之中,这是他诗中愁苦不绝的感情。愁苦诗兴的表达上,二者的境界也是不同的,这是因为杜甫和庾信自身经历和家国观念不同。杜甫和庾信虽然有着相似的“家国之痛”经历,杜甫从庾信的诗作中感受到深厚的亲切感,甚至在前文提到的乡关之思的主题中以庾信自比,杜甫继承了庾信诗赋的现实主义写作情怀,与关怀国家的抱负、对历史的反思与批判意识,这是毋庸置疑的。然而在“悲苦老成”的意兴上,庾信的“恨心”仅限于对故国的强烈思念,杜甫的“艰难苦恨”包含的内容则非常广泛[3]61。以时事入诗赋是庾信写作的特色之一,庾信同样有着强烈的现实主义情怀,在诗赋中显示出对历史的反思和对黎民百姓的关切,《哀江南赋》就批判当初侯景之乱导致国家动荡,生民涂炭的后果,借咏史抒情是庾信诗歌的一大特色。杜甫诗歌有着“诗史”的称呼,杜甫诗同样充满现实主义和忠君爱民的精神,在“咏史诗”中寄托杜甫对于战争割据的记录、对芸芸众生的关心关怀,因此杜甫即使漂泊一生,却始终保持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儒家济世观念,一生都心系黎民百姓与时局政事,这也是杜甫诗歌格局开阔、境界高远,具有留史观念、士人家国精神的反映,因此杜甫的诗成为爱国忠君的典范,他本人也因为圣人般的人格境界,留下诗与人格一致的伟大作品。杜甫诗歌有学习庾信的家国内涵,在深度和宽度上都做到了超越庾信的地方。杜甫的作诗的用词和句法也多有学习借鉴庾信之处,将叙事和抒情紧密结合,以精炼工整的诗家语言表达对于国事民众的关切、羁旅思乡、时光流逝的郁闷之情。

二.杜甫对庾信诗赋写作技法的接受

庾信和杜甫被称为六朝和唐代的集大成者,在诗歌技法上,杜甫以赋的方法入诗、喜好典故入诗的诗歌技法有继承自庾信的经验之处。

(一)“以诗为文”骈赋化技巧的接受

庾信是诗赋创作的大家,能熟练掌握各自文体的要求,打破文体的限制书写擅长的题材。骈文写作的对格式要求极高,韵律和用典、对仗都有细致的要求,要做到“骈赋化”的写作,需要掌握大量的知识,还要有极高的写作技巧、生活经验的积累,不然只是堆砌内容贫乏空洞的作品。杜甫在文学创作观念上转益多师,在诗文句法之中有学习庾信以骈文入诗的技巧。杜甫对前人文学成就的态度是“不薄今人爱古人,清词丽句必为邻。窃攀屈宋宜方驾,恐与齐梁作后尘。”清丽词句本就是骈文的特征,对于庾信的清词丽句,庾信以赋文作诗的创作技巧,也就自然在杜甫的学习范围之中,因此元稹评价杜甫“杂徐、庾之流丽,尽得古人之体势,而兼昔人之所独专矣!”宋蔡梦弻辑录《杜工部草堂诗话》卷一录《扪虱新话》云:“韩以文为诗,杜以诗为文,世传以为戏。”这里所说的“以诗为文”就是指杜甫能够打破诗赋的文体限制,熟练运用诗律与骈文的写作规律、技巧,自觉引用文、赋入诗的文学创作追求。杜甫诗中有似游记体的诗,这是因为他采用了文、赋体裁入诗的情况,因此诗歌具有强烈的散文色彩。庾信的诗赋创作多有吸取汉赋大家创作之处,杜甫对汉赋大家同样推崇,并注重学习庾信化赋为诗的写作技巧。“骈赋化”写作注重比兴与议论,用韵,加上杜甫创作经验的熟练,杜甫对于诗律非常熟悉,在杜甫的长诗或组诗中就可见杜甫以赋文为诗的探索,如《三吏》《三别》《戏为六绝句》《秋兴八首》《自奉先县咏怀五百字》等,篇幅较长的叙事诗便于将议论、抒情和感怀很好的组合在一起,又能显现出偶对、声律、排比、铺陈等写作技巧,显示出杜甫高深娴熟的作诗功底。以杜甫《三吏》中的《石壕吏》为例子,《石壕吏》以“耳闻”为线索,按时间从暮色到天明的时间,记述了老妇一家人的悲惨的遭遇,全诗以陈述的口吻写诗,这样记述事实的效果加上诗人转韵的手法又形成了抑扬顿挫的艺术效果。铺陈事实的写法符合骈文的写作方式,这就可以说是借用了赋的铺陈手段。诗中又多出转韵,平白用语的说出了事实的经过,以口语兼俗语如诗,但是叙述清晰,可见杜甫的写诗的构思清晰,完整简洁。全诗还以虚实相交的手法让读者知道官吏和老妇的形象,通过巧妙的构思交代了全过程。这类叙事诗经过了选择和压缩,有所表现出事实经过,因而凝练简洁,又写得生动鲜活。从杜甫的“骈赋”作诗技巧可见他在韵律、用典、章法结构、铺陈排比等技巧上都已经达到了高超熟练的境界,这得益于学习庾信“以赋入诗”的写作手法。杜甫的纪行诗和律诗都注重技巧,他和庾信明显都受到汉赋创作的影响,将汉赋注重辞藻和形式的华美要求带入到了诗文创作中。

(二)用典的接受

庾信与杜甫都是用典的大家。用典以高度凝练的内容和丰富的内涵在诗中常常出现,用典的内容包括神话传说、历史掌故和前人的妙语警句,庾信和杜甫都深谙用典的艺术手法,在诗文中大量用典,并且用典方式多样,使得诗歌在有限的篇幅中表现出丰富的内涵意蕴,含蓄深沉,又能引起读者无限的现象,为诗歌注入深厚的史学与人文内涵,并且庾信和杜甫能在典故用借以抒发感情,自比典故人物或恰到好处的以典故形容诗文主题。庾信擅长在诗赋中大量用典,明用或暗用典故,并且“一典多用”、“多典合用”[4]57。杜甫继承庾信多用儒家典故和神话典故的用典特色,作为用典大家同样擅长“一典多用”,“多典合用”,庾信熟读《春秋左传》,对儒家经典和历史典故非常熟悉,他本人也受到儒家思想文化的影响,非常注重“诗言志”的传统,在诗赋作品中表达对时事政局的关心。在庾信的诗赋中,他常常使用名人与历史典故,都是为了抒发去国离乡的羁旅之悲。杜甫同样擅长对旧有的典故赋予新的含义,以历史典故形容自己的心境,如“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丹青引·赠曹将军霸》)”化用《论语》中孔子“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的话语,表达他对于艺术技巧的精益求精。杜甫用典中同来青睐神话典故,他的诗歌中也常常使用瑶池西王母、织女星等神话仙话的典故,并且在咏史诗中以神话仙话的典故来讽喻时政,表达自己的批判态度,如《宿昔》诗中“落日留王母,微风倚少儿”以西王母指代杨贵妃,暗含对当时统治者只重视享乐生活的不满。以及《同诸公登慈恩寺塔》中“回首叫虞舜,苍梧云正愁。惜哉瑶池饮,日晏昆侖丘[1]90”,典出《穆天子传》周穆王与西王母在瑶池聚会宴饮的传说,讽刺统治者只在乎寻欢作乐,将会荒淫误国的担忧和不满跃然纸上,杜甫在诗中明用数个典故,批判了时局暗淡的情况。庾信熟读神话仙话故事,诗赋中常常引用《穆天子传》的典故,杜甫作为庾信的隔世知音,在这些历史典故、神话仙话典故中与庾信产生了共鸣,因此能够自然贴切的用旧典形容新事,这是从庾信《哀江南赋》中“用古典以述今事”的特色中继承发展而来的。庾信或使用原典故含义,或赋予典故新内涵,并且探索了多样的用典方式,这些都被杜甫有选择的学习和借鉴,体现出了杜甫对庾信的多方面认可。

三.庾信对杜甫的影响

庾信杜甫的影响是多方面的,随着人生经历的变化,杜甫对庾信的作品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和认知,清代学者李调元评价“杜诗本庾子山(雨村诗话)”,可见杜甫在人生经历和心灵上多有和庾信共鸣的地方,庾信和杜甫都因后期精神境界的升华,使得他们的诗歌达到了集大成的境界[5]41。杜甫对庾信的学习和接受经历了漫长的过程,早期时杜甫因创作理念和追求希望达到“别裁伪体亲风雅”的境界,因此他主动向以庾信为代表的汉魏以来的“清新”的诗人靠近,因此他认可庾信诗赋中“清新”与“老成”的一面,也在创作中更自如地把握这两种风格的转换。作为庾信的学习者,杜甫在师承庾信特长的同时,也为形成自己的特有风格打下基础,因此杜甫诗文中有奇崛老成、沉郁工整的特色,又能兼容清新质朴的特色。早期杜甫对庾信的学习主要在于“清新”风格的学习,后期转益多师,更全面的学习庾信诗赋中的特长,包括字法、句法、用典、格律等写作技巧。总的来说,因为相似的人生经历和追求进步的创作理念、靠近风雅的诗文追求,杜甫在重新发现庾信诗赋价值的同时,对庾信的学习和接受达到了新的高度,也成就了自身的“清新”“老成”的境界。

参考文献

[1](唐)杜甫撰;(清)仇兆鳌注.杜诗详注(全三册)[M].北京:中华书局, 2015.1.

[2]仲瑶.庾信在唐代诗坛的接受[D].北京大学,2013.

[3]吴相洲.庾信杜甫老成境界之比较[J].内蒙古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4(02):58-64.DOI:10.13484/j.cnki.ndx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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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何世剑.试论李商隐对庾信诗赋的接受[J].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35(03):53-58.DOI:10.13763/j.cnki.jhebnu.psse.2012.03.003.

[5]杜晓勤.庾信、杜甫诗歌集大成之比较[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6(03):37-42+175.

(作者单位: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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