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于城:宋代成都城市音乐略考THE CITY MUSIC OF CHENGDU IN THE SONG DYNASTY

2023-05-30 10:48李丛尧康瑞军
音乐探索 2023年2期

李丛尧 康瑞军

摘 要 :近年来,在“音乐新史学”理念的推动下,宋代音乐史已成为中国音乐史断代研究的代表性领域,在学界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并催生了一些新的课题。其中,对宋代城市音乐的研究也展现出颇有潜力的研究态势。以往的宋代城市音乐研究多将目光聚焦于南北两个都城,但对都城以外的城市音乐的关注明显不够。事实上,非都城音乐亦具有特殊的区域性研究价值。如宋代成都,作为西南重镇,商品经济繁荣,游乐风尚盛行,各类游赏活动中的音乐在不同时节、空间中出现。相较于传统商业型城市和政治型城市的音乐,宋代成都城市音乐在音乐体裁、参与群体、游艺活动内容以及场所等方面,表现出更加鲜明的娱乐属性,值得站在古今传承的角度探寻其当下意义。

关键词:宋代成都;城市音乐;游乐文化;音乐空间

中图分类号:J60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2172(2023)02-0056-09

DOI:10.15929/j.cnki.1004 - 2172.2023.02.007

五代至宋初,成都由前朝“皇城”变成本朝的“西南大都会”。随着政治地位的戏剧性变化,音乐文化也慢慢朝着世俗娱乐的方向转变,何况蜀地本身就有游乐休闲的风气。于是,宋代成都的城市音乐自然显现出和都城汴梁、临安不同的风貌。

从学术史来看,前人研究宋代城市音乐的视角大多围绕着都城展开,其研究材料多来源于《东京梦华录》《梦粱录》《武林旧事》等笔记之中。因其中内容大多描写的是都城事物,由此产生了这样一种现象,即在研究宋代城市音乐时,往往以临安或汴梁等都城音乐为主,其得出的成果和规律也在一定时期内被用来泛指整个宋代城市音乐。此类专注于都城方面的研究在大历史学界被称为“都城学”①,表现最突出的当数长安、洛阳、开封、临安等几个唐宋时期的都城。因都城的研究条件远比其他城市优越,存世资料相对丰富,故吸引了众多学术目光汇聚于此。这一现象在目前的中国古代城市音乐研究中也较为普遍,研究成果较少涉及非都城城市音乐,而其恰恰是可以被进一步挖掘的。

在中国音乐史学界,以洛秦、薛艺兵为代表的学者对城市音乐进行了界定。洛秦教授认为:“城市音乐是一个在城市這个特定的地域、社会和经济范围内,人们将精神、思想和感情物化为声音载体……音乐文化作为社会要素中的一个重要部分和城市经济和市政要素一起形成一个完整有序的整体。”①薛艺兵教授将城市音乐定义为:“……文化空间范围的概念,而不是具体音乐体裁或音乐品种的概念。”②关于宋代城市音乐,赵为民在《宋代市井音乐活动概观》中提道:“市井音乐活动是指城市街巷、瓦子及其他大众娱乐场所的音乐活动。”③作者认为,音乐艺术的商业化、市井间的音乐活动、平民阶层的音乐生活,都是宋代城市音乐的重要组成部分。

关于宋代成都城市音乐的研究,大多见于城市文化范畴之内,如陈世松的《宋代成都游乐之风的历史考察》④一文梳理了两宋以来成都的民俗游乐活动,其中可见部分音乐活动;严耕望的《唐五代时期之成都》⑤一文,对唐五代时期的成都,从政治军事地位、城郭与官署府衙、街巷坊市、商业、宗教场所、艺术、蜀地风俗等7个层面都进行了较为详尽的探讨。朱泽民与李成渝的《巴蜀音乐史料辑注》⑥则是在更为宽泛的“巴蜀”这一概念下展开研究的,其范围包含了蜀地音乐、成都音乐等概念,整理了近300条历史文献资料,是国内首部以巴蜀音乐为主题的文献。

基于这样的背景,本文尝试从古代城市音乐这一视角出发,参考洛秦、薛艺兵、赵为民等学者的观点,将宋代成都视作一个有机的整体,通过对成都城市音乐中的参与人群、游艺活动内容、音乐空间分部以及其中存在的联系等方面进行考察,结合成都独有的地域文化,探讨宋代成都城市音乐。

成都平原土地肥沃、水源充沛、气候宜人,都江堰的水利设施使得成都平原自秦汉便成为我国最大的农业生产区之一。良好的人居环境促进了城市的发展与“好逸乐”的社会风尚,所谓“成都游赏之盛,甲于西蜀,盖地大物繁,而俗好娱乐”⑦。《宋史·地理志》对以成都为中心的川峡四路地区是这样描述的:“地狭而腴,民勤耕作,无寸土之旷,岁三四收。其所获多为遨游之费,踏青、药市之集尤盛,动至连月。”⑧这实际上主要就是指成都地区。成都的娱乐活动在两宋期间蓬勃发展,大量的市民和城外郊区居民参与,构成了“遨游空闾巷,车马拥行道”⑨的壮观景象,而穿插其中的音乐在这一过程中将官与民联合起来,起到了前导、融合、背景、衔接等作用。特别是成都地方官员,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下,往往会因俗为政,与民同乐,这一做法也把宋代成都的游乐之风推向鼎盛。《岁华纪丽谱》载:“成都游赏之盛,甲于西蜀,盖地大物繁而俗好娱乐。凡太守岁时宴集,骑从杂沓,车服鲜华,倡优鼓吹,出入拥导。”⑩张咏在北宋初期两次担任成都太守,亲身体验过蜀中的局势,在其《悼蜀诗》中写道:“蜀国富且庶,狂佚务娱乐,歌声和月落,酒肆夜不扃,花市春渐怍”。①从诗中可以看到,宋朝成都的娱乐活动十分丰富。《宋史》中也有这样的说法:“蜀人奢华,百姓无节制,以歌舞与美酒为乐。”②北宋学者张唐英在《蜀梼杌》中对蜀地民间音乐的盛况有如下描绘:“村落闾巷之间,弦管歌颂,合筵社会,昼夜相接。”③其他诸如成都“俗尚嬉游” “家多宴乐” “岁时游乐” “遨头行乐”等,都说明了成都独特的逸乐风气之盛。

一、游市

唐宋时期,商业集市就是成都重要的音乐娱乐表演场所之一 。当时的成都已经有很多商业性集市,如北市、西市、南市等。这些集市占地广阔,功能繁多,但以商业性为主,并未形成真正的专业性娱乐活动场地。宋朝成都的商业活动不再局限于一个特定的坊市,而改为以街道为集市,而且经常举行。举办各种集市的时间也在一年之中轮替,北宋中期诗人赵抃在《成都古今记》中有这样的记录:“正月灯市,二月花市,三月蚕市……十月酒市,十一月梅市,十二月桃符市。”④这些集市既是商品的集散地,又是一般民众的社交娱乐场所。

成都的蚕市最初是一种较为原始的农业活动,是进行农耕器具、桑蚕相关产品交易的季节市集。随着市民阶层的崛起与城市化的进展,蚕市举办地延伸至城市繁华地带,具有浓厚的城郊交融性。仲殊在《望江南》中即提到了蚕市中进行的音乐活动:“蚕市趁遨游,夜放笙歌喧紫陌,春邀灯火上红楼。”⑤柳永在诗中也对成都蚕市中的音乐表演活动有描述:“蚕市繁华,簇簇歌台舞榭,雅俗多游赏。”⑥苏辙《蚕市》诗写道:“酒肴劝属坊市满,鼓笛繁乱倡优狞。蚕丛在时已如此,古人虽没谁敢更。异方不见古风俗,但向陌上闻吹笙。”⑦由此可见,蚕市不仅是农业交易集市,而且还是观赏歌台舞榭表演的好时机。

蚕市出售的物品主要是蚕桑和丝绸,除此之外,市面上还有一些农业用品与杂货。《成都文类》有载:“齐民聚百货,贸鬻贵及时……物品何其多,碎琐皆不遗。”⑧各种商品可以说是应有尽有了。田况在《二十三日圣寿寺前蚕市》中对成都蚕市中的音乐进行了描述:“……器用先农事,人声混乐音。”⑨可见音乐使用频率之高、范围之广。陆游在诗中也记录了蚕市上由鼓吹音乐衬托的恢宏景象:“鼓吹连天沸五门,灯火万炬动黄昏。”⑩可见蚕市在当时是宴请亲朋、听鼓乐的好地方。这说明宋朝成都蚕市已经形成一个集蚕丝、农具、粮食、杂货、餐饮、音乐表演等商业活动于一体的综合性场所。

成都蚕市最初是在三月份举行,进入宋朝之后,逐渐发展到每年农历一、二、三月进行。从蚕市举办的地点来看,圣寿寺、南门、宝历寺等皆为当时成都的中心繁华商圈,蚕市往返于此,其主题内容甚至还会有所变动。如成都二月初二日的踏青节,张咏在宝历寺“创一蚕市,纵民交易,嬉游乐饮,倍于往岁”①,还增加了乘船彩舫等游江项目。每逢三月蚕市,成都的官员们不但亲临睿夫人庙前的蚕市,还专门搭建了一个小棚,在那里看着歌舞和杂耍,喝得酩酊大醉②。城中和城外的人络绎不绝,熙熙攘攘,充满了浓郁的繁华市井气息,真乃是“锦里风光,蚕市繁华”。宋代成都蚕市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类地方特色节日,即有着特定地点、特殊农业作用,并且将商业贸易与市井游乐合为一体的节日。

除蚕市外,宋代成都还拥有当时巴蜀地区规模最大的药市。巴蜀地区药材资源丰富,全国知名,逐渐成为药材集散地,演变为药市。成都的药市早在唐、五代期间就已经初具规模,是一个专业的药材批发和零售市场。到宋代,成都藥市从最初的药材交易场所演变成药材与杂货的交易场所,而在这一场景中还伴有各种各样的活动。此时来药市的市民已经不仅仅是为了采买药材,而是将其作为一项赶集活动。范成大在《九月八日泊池口》中即提到了药市中的音乐场面:“药市并乐事,歌楼沸晴空。”③范成大执掌成都多年,卸任归京时,仍在回忆药市的欢乐,歌楼、街道、客栈里熙熙攘攘的人群,由此可见当时的繁盛之景。

药市物丰人多,百物云集,是宋朝成都文人墨客们的娱乐场所。药市中也有歌舞管弦、酒楼丝簧城市音乐场景,宋朝的文人们对这一点做了大量的描述。例如,京镗《洞仙歌(重九药市)》中的“车马喧阗管弦沸”④用“管弦沸”来描绘热闹的音乐的场面,《雨中花(重阳)》的“巷陌联镳并辔,楼台吹竹弹丝”⑤则写了重阳药市中的丝竹音乐,《木兰花慢(重九)》还出现了关于药市中音乐使用的范围的和频率,“药市家家帘幕,酒楼处处丝簧”⑥。在京镗这3首写成都重阳药市的词中,都写到了药市中的管弦丝竹之声,人们时而游乐于药市之中,时而在街边酒肆喝酒、唱歌、观舞,一片繁荣景象。

二、游江

宋代,成都最隆重的娱乐项目当属每年四月举办的“浣花大游江”。大游江的风俗起源于唐朝,到宋代繁荣程度更甚。任正一《游浣花记》记载:

箫鼓弦歌之声喧闹而作……依岸结棚,上下数里,以阅舟之往来,派骑兵善于驰射者,每守出城,必奔骤于前,夹道作棚,为五七层,人立其上以观,但见其首,谓之人头山,亦分男女左右。⑦

浣花溪是成都锦江的一条支流,两岸风光秀丽,是宋代成都的繁华游乐区。在浣花大游江中,最吸引人的莫过于大型水上游船与音乐歌舞表演。庄绰《鸡肋编》所载:“浣花自城去僧寺凡十八里,太守乘彩舟泛江而下……每彩舟到,有歌舞者,则钩帘以观,赏以金帛。”①浣花大游江是成都整个春游活动的高潮点,也春游活动中的最后一个项目。田况在他的《浣花亭记》里写了成都从元日到盛夏的情景:

故浣花一出,岁中最盛,歌吹振作,夹岸游人,肩摩足累,绵十里余。临流竞张饮次,朋侣歌呼,或迎舟舞跃献伎……所谓浣花一出,岁中为最盛。②

由此可以看出浣花大游江是整个春游的最高潮。在整个游江活动中,参与的人群除了普通市民外,官员的参与也成为游江活动的一大特色,《岁华纪丽谱》中详述了成都太守宋祁在浣花节参与的活动:

(开宝二年)四月十九,太守出笮桥门……既宴,登舟观诸军骑射,倡乐导前,观水嬉竞渡……官舫民船,乘流上下。③

音乐在这一过程中的作用被描述为“倡乐导前”,即引导与作为衬托和衔接的背景作用。浣花节中代表官方的太守宋祁所扮演的角色在前半部分还是以游览为主的“游江者”,但随着活动的推进,宋祁伴着歌舞音乐踏上彩舟后,宋祁及其随行乐人、船只相对于两岸的游人来说,也同时扮演着“江中一景”这样被观赏的角色。这种双重属性正是成都官民同乐、上下兼容的一种体现。

成都浣花大游江之外,另有“小游江”活动。每逢惊蛰节气(又称二月节),气温回暖,雨水增多,大地生机盎然,大量成都市民会在此间前往山林村野春游踏青。由于巴蜀常年征战,当地官员怕民众聚在一起闹事,会派出军队去监管人多热闹的地方。陈元靓的《岁时广记》中有载:

蜀中风俗,旧以二月二日为踏青节,都人士女,络绎游赏……缇幕歌酒,历镇郡守,虑有强暴之虞,乃分遣戍兵,于岗阜坡冢之上,立马张旗望之。④

作为新任地方官的张咏或是不希望看到市民们在游赏时还要受到如此严格的监视,或是为了缓和官民之间的关系,他撤去戍兵,“虑有他虞,不若聚之为乐”⑤。由此产生了成都太守率众游江的开端,百姓集观的先河。小游江当日“结彩舫数十只,与郡僚属官分乘之……妓乐数船,歌吹前导”⑥。此后,“小游江”渐渐成了成都民间风俗,张咏的继任者们也是效仿其行事。

三、游山

成都平原地形平坦,城市附近可以登山游览的地方并不多,位于成都郊区北部的学射山是当时人们游览的圣地,当地亦有人称学射山为“石斛山”。据《太平寰宇记》所载,蜀汉皇帝刘禅曾经在这里练过箭术⑦,故此而得名。宋代,学射山还曾举办过射箭竞赛活动和大型的宴会。在这一活动中,官家还专门营建起比赛场所,即“射堋”,并“遣官妓记筹”⑧以记录比赛的成绩。由此可以看出,官家在这类民间游乐活动中发挥了正面的引领作用。当时的学射山成为官员与普通市民们竞相游玩之所。《学射山仙祠记》载:“成都燕集……惟此山之会最极盛。太守与其属,候城以出,钟鼓旗旌绵二十里,都人士女被珠宝……上下立列,穷极繁丽。”①田况在《三月三日登学射山》描写了他在山上的骑射、歌唱、欢宴的场面:“……门外盛车徒,山半列鄽市。彩堋飞镝远,醉席歌声起。”②赵抃《次韵苏寀游学射山》诗:“锦川风俗喜时平,上巳家家出郡城。射圃人稠諠画鼓,龙湫波净照红旌。”③范镇《仲远龙图见邀学射之游,先寄五十六言》诗:“夹道绮罗瞻望处,管弦旌斾拥遨头。”④《茅亭客话》:“时当春煦,花木甚盛,州主与郡寮将妓乐出城至其地(学射山),车马人物阗噎。”⑤在学射山的不远处有一方池水,唤作万岁池,这两处景点由于距离颇近,人们通常会一同游览。每当入夜,官家常在这里摆一盏灯笼,款待宾客,在万岁池中泛舟,其间也伴随着行船之歌,甚是惬意。京镗《念奴娇·上巳日游北湖》有这样一段叙述:“锦城城北,有平湖……载酒郊垧修禊事,雅称兰舟同泛……棹歌声发,飞来鸥鹭惊散……古今陈迹,从教分付弦管。”⑥通过京镗这首词,可以想见当时万岁池游尚之乐。

在游山活动中,钟鼓、管弦、歌舞伎乐、船歌等音乐形式皆有出现,其中钟鼓之乐大都是在太守等官方人员出行时使用,而歌舞、管弦常常出现在骑射与宴席之中,游山活动相比于游市活动,缺少了商业贸易属性,故其中的游乐属性更加纯粹。

四、游寺

在成都,寺庙游赏也是一项主要的娱乐项目。早在唐代,位于成都主城区东部的大慈寺就已经渐渐兴盛起来,并在唐代至宋代成为成都重要的商业中心和旅游名胜。北宋薛田对其描述:“院锁玉溪留好景,坊题金马促繁弦。”⑦到了宋朝,除宗教作用之外,寺庙已经成了成都民众饮酒和休闲的主要地点,其休闲的作用甚至超越了宗教的作用。据《岁华纪丽谱》所述,成都每逢农历一月举行各类庙会活动,如成都市民元旦这天去祭奠安福寺的佛塔:“正月元日,郡人拂晓手持小彩幡游安福寺塔,塔上燃灯,梵呗交作,僧徒骈集……早宴移忠寺,晚宴大慈寺。宴罢,官妓以歌词送茶。”⑧

宋初,大慈寺的一些建筑物被大火烧毁,但是不久后又被修复扩建,规模越来越大。大慈寺作为佛教圣地,参照历代宗教场所之惯例,本来应该是一处清静的地方,所有的商业活动理当禁行,然而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宋初,大慈寺外就已形成规模较大的集市了:“佛以静为乐,屏远俗纷。独成都大圣慈寺据阐阌之腹,商列贾次,茶炉药榜……倡优杂戏之类,坌然其中。”洪迈在《夷坚志》中说:“寺据一府要会,每岁春时,游人无虚日。”①根据学者的考证,成都文人在大慈寺里游玩的内容可以归纳为:梵呗吟诵、观画、听戏、纳凉、宴会、观灯等。②除了成都城市内的寺庙游玩,城外郊区的庙宇也是人们游玩的主要场所,如修建于宋代的海云寺、鴻庆寺等也会有寺院游玩的活动。吴中复《游海云寺唱和诗序》记载了城郊的游寺中的音乐活动:“太守出郊,建高旗,鸣笳鼓,作驰骑之戏,大燕宾从,以主民乐。”③游寺活动期间,不但有相对固定常年存在的集市,还有蚕市、药市、香寺、七宝寺等许多大型季节性商业集会场所。寺外集市上的熙熙攘攘的世俗之人与寺内四大皆空的修行僧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五、游园

五代时期,偏安成都的君王在此地修建宫廷楼阁,成都西郊及南郊沿锦江、浣花溪等地园林之景可绵延十多里。到宋代,成都的园林面积进一步扩展。陆游诗道:“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如泥。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④由此可见宋代成都园林之多,比如西园、合江园、崇勋园等等都是当时著名的园林,其中尤以成都西园最为有名,游乐也最盛。

西园最初是宋朝成都府道转运司所修建的一座官属园林,有西楼、琴坛、众熙亭、锦亭、竹洞等美景,其中西楼在整个成都都可以算得上是名楼之首。据吴师孟《重修西楼记》所载,每年春天,大帅⑤都要在这里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下令5天之中民众可以在西园之中随意游玩,以此庆祝新年的到来⑥。西园由此成为成都官员和文人娱乐的好去处。立春时节,由官府主导在成都西园之内召集锣鼓、俳优、百妓进行歌舞杂戏表演,用以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⑦。

《鸡肋篇》中记录了成都西园中的各类活动。如从元宵节直到四月的祈嗣节,西园之中的游赏活动持续不断,其中的歌舞杂戏表演与后代的形制几乎一样,不但有戏台,也有看台,看客多如小山,显然深受成都人民的欢迎:

成都自上元至四月十八日,游赏几无虚辰……酒坊两户各求优人之善者,较艺于府会。以骰子置于合子中撼之,视数多者得先,谓之“撼雷”自旦至暮,惟杂戏一色。坐于阅武场,环庭皆府官宅看棚。棚外始作高凳,庶民男左女右,立于其上如山。每诨一笑,须筵中哄堂。⑧

西园内频繁上演的杂戏其实早在唐代的成都就开始出现了,到宋朝时演出题材与形式更加广泛。宋朝的四川地区盛行的是一种与参军戏十分相似的表演,其题材以滑稽讽刺为主,带有强烈的现实主义风格。在成都进行杂剧演出的俳优们文化程度较高,他们大多博览群书,能引经据典,影射古今,在当时颇有名气。岳珂在《程史》中写道:“蜀伶多能文,俳语率杂以经史,凡制帅幕府之燕集,多用之。”⑨宋人周密也说:“蜀优尤能涉猎古今,援引经史,以佐口吻资笑谈。”①南宋时,成都杂戏演员袁三以擅长讥讽而著名。《齐东野语》载:“有袁三者,名尤著。有从官姓袁者制蜀,颇乏廉声。群优四人,分主酒色财气,各夸其好尚之乐,而余者互讥笑之。”②在封建时代,俳优们善于借古讽今,针砭时弊,把赞美和批评置于笑谈之中,敢于说出别人不能说的话,这一点很是可贵。后至南宋时,西园盛况依旧。③

结 语

综上所述,宋代成都的城市音乐活动,具有鲜明的“游乐”色彩。这是由历史的沉淀和时代的因素所造就的,一方面与成都稳定发展的社会环境和经济环境密切相关,另一方面也与蜀地自古以来好逸乐的风俗以及官方对意识形态的导向密切相关。在音乐表演体裁、参与群体、游艺活动内容、场所等方面,表现出与当时苏州、宁波、广州等商业型城市,以及汴梁、临安等政治型城市不同的面貌,见表1。

由上可見,宋代成都的城市音乐活动具有以下两方面的特点。

第一,从成都城市音乐空间分布与参与人群来看,节庆期间在各种开放场合如街道、河岸、开放性园林上演的歌舞杂戏,民众们几乎不必花费金钱即可进行观赏游玩,官府甚至还会找来商人赞助类似的活动,此为成都的市民音乐;而在汴梁、临安,在专门的商业性表演场所内上演的市民音乐已经成为需要付费的“商品化艺术”。相比之下,成都社会底层平民对音乐娱乐活动的参与度要远高于同时期大多数城市,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全民游乐。

第二,从成都城市音乐中使用的乐器与音乐体裁来看,不同种类的音乐体裁或乐器的使用会在相对固定的场合发挥独特的作用,“钟鼓之乐”大都是在太守、知府等代表官方意志的官员们出行时,尤其是在稠人广众的节庆活动出行时的必备音乐,演奏形式多以钟鼓、鼓吹的形式出现;以吹管类乐器为主的笛箫之声、歌妓乐舞则大多出现在文人雅士的聚会或茶坊酒肆之中;而由歌舞戏、傀儡戏等组成的杂戏则是出现在全民出行的盛大活动中。即便是当时社会最底层的平民,也能够在节庆演出时进行观赏。

宋代成都的城市音乐活动与游乐文化奠定了近世以降成都城市文化的基调,是今日成都文旅休闲活动、打造音乐之都的重要历史资源与文化禀赋。本文从游寺、游江、游山等5个典型空间,尝试切近观察宋代成都音乐的体裁样态和人物活动表现。通过对不同空间、不同时节城市音乐活动概貌的梳理发现,这种以“游乐”为主旨的城市音乐活动,生动地刻画了当时非都城音乐的商业和娱乐属性,揭示了其官民杂处、体裁交织的特点,也为研究其他非都城音乐活动的细节提供了方法上的范本。

本篇责任编辑 钱芳

收稿日期:2022-11-16

基金项目: 2018年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宋代城市音乐文化中的国家与社会互动关系研究”(18BD072)。

作者简介: 李丛尧(1995— ),男,华中师范大学音乐学院2019级硕士研究生(湖北武汉430079);

康瑞军(1975— ) ,男,博士,中国音乐学院音乐学系教授(北京 10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