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祚欢评书的叙事学分析

2023-06-04 17:50陈盼赵亚琪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3年5期
关键词:叙述视角评书

陈盼 赵亚琪

内容摘要:评书是一种口头表演艺术,故事性强,具有叙事文学特征,何祚欢作为湖北评书的代表性传承人,对评书的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评书艺人具有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使用这种视角特权可以支配故事中的人物和事件,把控故事发展进程。说书中利用非叙事性话语对故事进行解释和分析,引导观众跟随自己投入故事。说书人通过不同人称代词的使用及音色的变换来实现叙述身份的转换。何祚欢的评书在叙述视角、叙述话语、叙述身份上充分体现了口头文学的叙事性特征,仍有值得深耕的园地。

关键词:评书 何祚欢 叙述视角 非叙述性话语 叙述身份

评书是我国民间传统的口头文学形式之一,与书面文学不同,它不仅是一种艺术表演形式,更是一种语言表达艺术,容量大、故事性强,具有口头性、表演性和叙事性的特点。何祚欢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湖北评书的传承人,评书表演艺术家,国家一级演员。他不仅会说,而且会写,发表出版作品200余万字,是评书场上案头兼美的艺术大家。他擅于将文学与艺术两种形态糅合呈现,浓厚的文学色彩是他评书的一个显著特点,他对于人物心理的把握,对事物发展推进的把控十分精准到位,他的评书已经到了“不似评书、胜似评书”的炉火纯青境界。从叙事学角度分析可以看到何祚欢评书的叙述特点,了解他评书里的叙述视角、叙述话语和叙述身份。

由于评书艺人既是演员又是作者,他的表演过程也是精心构思和不断创作的过程,因此说书艺人在说书时是以一种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进行演述的,他知晓一切故事背景、故事发展的前因后果、洞悉每一个人物的心理活动。评书艺人以第三人称旁观者的身份讲述故事,清醒地站在客观立场上,利用自己的全知特权把控故事节奏,有时插入非叙事性话语对故事进行解释和分析,跳出故事外明明白白表达自己观点和看法、思想和见解,帮助故事按照自己的想法和节奏顺利进展,也引导观众跟随自己投入到故事中。说书人既要做讲故事的人,又要做表演故事的人,评书艺人全凭自己一副嗓子、一张嘴来塑造人物,何祚欢运用自己独特的嗓音,通过使用不同的人称代词、转换不同音色,以一张嘴呈现人物对话以及社会生活中的各种场景、各种声音,使故事跌宕起伏,使人物活灵活现。

一.说书艺人的非聚焦叙述视角

评书不是说书艺人的“独角戏”,它和其它口头艺术一样是靠口传心授、口耳相传来进行传承的,它的产生以及传播过程中的各个阶段都具有口头性特征[1],说书艺人会将学来的书以及积累的词汇进行改编重新讲述出来,在每一次的讲述过程中都有添补或者删减的东西。因而,它的叙述者也是它的创作者,每一次的说书在内容上都会有或大或小的变化,说书艺人每次演述都是他每一个当下的创作,也就是那一场具体演述的真正创作者。

评书艺人作为故事的创作者和讲述者,处于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说书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种非聚焦视角具有观察故事的充分自由,可以从容把握各类人物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了解人物的心理活动和特点,使叙述者能够全方位地了解、支配故事中的人物和事件[2]。何祚欢,作为评书的创作者,他了解故事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能够站在观众的角度将整个作品收放自如地演绎出来,知道哪里该松弛,哪里该紧张,哪里该制造悬念、巧合和笑话,知道哪里要插入评论表明自己的观点和看法。

由于评书是一种口头表演艺术,说书人的演述和受众的信息接收过程是同步的,观众跟随故事的情绪变化都是说书人一眼可知的,因此受众的反馈是及时性的。也正因为说书人具有全知全能的叙述视角,所以何祚欢可以自由选择在哪里给受众留下悬念,他通过受众的反馈可以知道在哪里能够充分勾起他们的好奇心,并随时调整演述内容,给他们留下想象空间。例如在评书《比武招亲》中,姑娘比武招亲,先让闺房丫头迎战,第100天还没有人能战胜丫头,终于有个人模样不错、功夫也不错,到底扔不扔?您家要想知道后来怎么样,那您明天来撒。还有《双枪老太婆》中,老太婆最后听得江姐去向,朝天一亮,站上汽车喊道:华为,回来!听我的!水路我早有布置,不怕他怎样。后事如何,且听我下回分解。这都是明显的留扣子,说书艺人显然不想提前给受众提前故事结局的具体细节,而是先用“到底扔不扔”“后面怎么样”“后续如何呢”发问,制造悬念,充分调动受众情绪,掀起他们心中波澜,给受众对于评书的审美需求和心理需求留下待填补的空白。

在非聚焦型视角中,叙述者也常常利用视角的限制和位移来叙述故事[3]。在评书《双枪老太婆》中,何祚欢先通过第三人称旁观者的身份来讲述故事背景,后站在张得胜的视角,通过他的眼睛看到双枪老太婆,最后又转换到警察局长,以局长的心理独白来介绍老太婆身份。说书人放弃了自己的全知视角特权,而利用人物的有限视角来进行叙述,使故事中呈现出多个观察者,这种人物视角的叙述相比全知视角更具有主观性和情感色彩,但正是人物视角的主观意识和全知视角的客观意识所产生出的差异性会使受众感受到一种反讽效果,这也有利于故事风格的形成和主题的揭示。

二.评书底本中的非叙事性话语

非叙事性话语是叙述者(或叙述者通过事件、人物和環境)对故事的理解和评价,表达叙述者的意识和倾向。非叙事性话语主要体现为叙述者的观念和声音,除了直接表达叙述者的看法外,也渗透到叙事话语与人物话语之中[4]。叙述者可以选择公开的或者隐蔽的方式来表达出他的存在。公开的评论指叙述者直接出面,表达对故事的理解和看法,通常包括介绍、分析、修正、揭示等。听众在听书时往往不知故事起因不知背景,不了解人物究竟是什么身份什么关系,甚至还会有一些辟义的词语等等,这就都需要说书人在叙述过程中进行解释说明,以便读者更全面清楚地了解事件,投入到故事中。

何祚欢在说书时一般会先交代故事的时代背景、人物身份和事件起因等等,也就是讲故事中的非叙事性话语。以《双枪老太婆》为例,何祚欢在讲“双枪老太婆救江姐”这个故事之前,首先介绍事件发生的时代大背景,1948年国内战争形势出现很大逆转,国民党丢失了大片土地想保住西南,因此对华蓥山附近戒备格外森严。接着又讲述故事内容相关的具体背景:各条通山大路经常被搜捕和包围,盘查过往行人,有做买卖的、讨钱要债的、毛坯耍赖的等等,他清楚地介绍了故事发生的社会背景、时间地点以及出场人物。还有对人物身份的介绍人物:江姐,是党的优秀儿女,经受了最严峻的考验。她刚来华蓥山,就遇到了敌人将她丈夫悬首示众,亲眼看见了丈夫的人头挂在城墙上……这也是对双枪老太婆为什么要来救江姐的一种解释和交代,让受众更了解故事的起因。

有时叙述者还会突然跳出讲故事的状态,对某个事物插入解释,例如评书中经常会有“所谓幺店子,是四川的一种过路店,卖点茶、卖点零食,不留客、不留宿滴”这种解释性话语,以防止听众对某个地方专业词汇的不了解而影响到听故事。

“如果说介绍是一种鸟瞰的话,那么分析就是一种细察,是对故事中的具体事件、具体人物的条分缕析。”[5]何祚欢除了直接介绍故事背景和人物外,他常用“心里面想”“又一想”“转念一想”这种表达来引出说书人对于人物心理活动的分析,通过人物的这种心理独白使受众能够了解到人物内心活动和思想的变化过程,从而让受众在心里建立起人物饱满鲜活的形象,给观众一种客观真实感。例如《双枪老太婆》中分析张得胜看到老太婆的丰富的心理活动,张得胜一见想道:

这个婆婆不简单!别的婆婆看到枪不吓得东南西北都搞不清楚才怪,可这个婆婆不但不怕,反而还不耐我的烦,说不定是哪个官的太太,这可惹不得!惹了她的话,哪一天,冤家路窄,跟她狭路相逢,她只把嘴一挑,我就不得了!不断这老虎皮穿不成,只怕连这九斤半也保不住啊!不惹。连忙改个笑脸,点头哈腰。[6]

何祚欢详细地展现了张得胜初见老太婆觉得不一般的惊讶,接着借张得胜的心理活动分析老太婆的身份,表现张得胜欺软怕硬的小人做派。

除了对于人物的分析,还有对于事件的分析。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叙述者以旁观者讲述故事时,能够客观清晰地看出事件发展的时态和人物之间的复杂关系,并作出合理解释和判断。《许云峰赴宴》中,“说罢,两只手端起两个杯子,这个意思,只要许云峰伸手接当中任何一只杯子,他就松开一只手,另一只手乘机上前碰杯。”[7]这种解释和分析使得何祚欢处于知情人的位置,帮助听众了解徐鹏飞做出这个举动的原因和实质,拉近了他与读者之间的距离,赢得听众的信任。

非叙事性话语虽然与故事关联不大,游离于故事情节之外,但叙述者可以借用它来对情节或人物发声,表达自己的观点,评书艺人在说书过程中也往往利用这些非叙事性的话语来把握自己讲故事的节奏以及情节进程,在某种程度对受众的思维起到引导作用。

三.说书人多重叙述身份的转变

评书不同于戏剧、舞蹈和影视等艺术,后者是利用“形象”向观众传递信息,而前者则是利用“符号”来传达。评书是一种语言符号艺术,侧重于“说”,它通过语调和音色的变换以及不同人称代词的使用来实现叙事身份的转换。在每一场评书表演中,都交织着对话、叙述和评论,说书人就有表演者、叙述者和说书人三个身份,口述者则包含评书中表演的所有声音。说书人和叙述者说的评论性、叙述性、解释性话语一般为叙述体,表演者的对话、独白、心理活动一般为戏剧体[8]。

在评书中,篇幅占比最大的就是叙述性语言,通过语言中不同的人称可以区分出演述者的角色身份[9]。叙述者一般在说书过程中,用第三人称来交代故事发生背景,用第一人称“我”和第二人称“你”表示人物角色之间的切换,不需要特别提示,听众就能知道是哪一个角色人物。例如《补车票》中一段对话:

“人跑了嘛,你有么整?先救人吧。”/李永年一惊:救人?人家轧了人的丢下不管,你这个不相干的倒往里面钻。提醒一句:“唉!赶不到车了啊!”/“怕误车你一个人走。”/“太婆,我背你到横店找医生。”/“这……您家们是有事的人,……”[10]

这段对话中就有叙述者、李永年、救人老爹、老太婆四个身份。在“李永年一惊”这句中,就可以看到用第三人称“李永年”的叙述者,叙述者在引入对话之后就不再介入对话之中,口述者转变为表演者,后面两句对话中第一人称代指人物救人老爹自己,第二人称指代对方老太婆。

而当语段中没有对话,却引入了评书中人物的心理活动,且人称代词大量出现在叙述体中时,第三人称用来讲故事、表达人物思想,此时第一人称和第二人称代指人物,口述者作为表演者来进行叙述。在《天外姻缘》中写道:

少云冲出人群,追着于丽娟,心理隐隐作痛:等待我们的是吞没一切的黑夜呀。可是当他回头看见学校里绝大部分同志围住向东喜的场面,当他听见激烈的争辩声,当他看见郑明愤怒的神色,当他看见工宣队长老陈同情的目光时,他觉得于丽娟是对的:我们不是投向黑夜,而是投向黑夜过后的曙色和明媚的阳光。[11]

这段内容中出现了马少云、于丽娟、郑明、老陈四个角色,叙述者用第三人称表现,没有对话,只有人物心理活动,何祚欢用人称代词“我们”做出区分,由叙述体转入戏剧体,进入人物角色中。

除了利用人称代词外,评书艺人还会通过变换音色来区分叙述角色身份。“口述者一开始表演角色的时候,即引述角色的对话时,不断地变化音色,用以区分不同的人物”[12]。口述者在作为表演者时,要表演评书中出现的所有人物,因此何祚欢一般在交代完背景后,直接变换音色来叙述,不在角色说话前添加插入语,也不用告诉是哪个人物在说话。如在《双枪老太婆》中的一段:

张得胜一看,财喜来了,还是大主顾。将枪端平,两脚拉开,蛮神气地喊道“站住!哪里来的?”/前面空手的小伙子满不在乎说:“哪里来的?余家场来的。”/“到哪里去?”/“一条大路嘛,还不是到县城去!”/“停下来!”/“莫慌着,昂,莫事啊!”小伙转身对滑竿问道,“太太,停不停哪?”/老太婆把头一点:“停下吧。”[13]

这段对话出现了张得胜、小伙、老太婆三个人物,叙述者只在第一句和第二句还有最后一句中出现,没有出现“他说”“他认为”这种提示性的插入语,但是我们却能通过何祚欢对于人物不同音色的模仿轻松区分出来。他在说书时不断变换身份,根据人物身份以及性格特征来模仿人物音色、语调和语气,将自己代入到不同角色中去,展现不同人物的特征,模拟人物对话,他模仿张得胜时语气尖狠、带有匪气,模仿小伙时语气不屑、不耐烦,模仿老太婆时镇定又有气势。他的这种叙述让观众身临其境,直接进入到故事情节中。

评书是活形态的口头表演艺术,它是一种特殊的文学,一种兼用语言和表演的艺术。它是广大人民长期社会生活的产物,凭借人们社会生活的需要产生和流传,反映人民的生活状态和思想情感。何祚欢秉持“艺术从生活中来,服务于生活中的人民”的观念,植根于武汉社会生活,关注社会生活的重点和热点,从老百姓的生活中汲取養分,表达武汉人真实的生活情感,他的评书受到广大民众喜欢。湖北评书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保护好、传承好、利用好曲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对于延续历史文脉、坚定文化自信、推动文明交流互鉴、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具有重要意义[14]。从叙事学角度分析何祚欢的评书,探究评书的叙述视角、叙述话语和叙述身份,了解传承人何祚欢评书表演技法的文学价值,从而更具针对性地保护湖北评书的传承,但对于现代评书艺术的本质特征还有能够进一步理解和探究的园地。

参考文献

[1]王梦琦:单田芳《三侠五义》的演述本研究,内蒙古大学,30.

[2][3][4]胡亚敏:《叙事学》,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12月版,210,25, 103.

[5](德)瓦尔特·比梅尔著,孙周兴、李媛译:当代艺术的哲学分析,商务印书馆,2012年9月版,84.

[6][7][10][11][13]何祚欢:《挂牌成亲》,武汉出版社,2006年11月第1版,76,93,250,165,76.

[8][9]李晨冉:单田芳评书《隋唐演义》的口头叙事研究,内蒙古大学,41,41.

[12](丹麦)易德波著,米锋、易德波译:《扬州评话探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12月第1版,231.

[14]庄桂成:曲艺类非遗保护规范的要素分析,长江文艺评论,2022年第3期,91-94.

基金项目:江汉大学湖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心项目“湖北评书与何祚欢小说互文性研究”,项目编号为JDFY202201。

(作者单位:江汉大学人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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