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中叶山陕、江宁商人在亳州的经营活动
——以碑刻资料为中心的考察

2023-06-04 02:26
安徽史学 2023年3期
关键词:江宁重修亳州

许 檀

(南开大学 历史学院,天津 300350)

亳州是清代四大药市之一,故亳州商业的研究多侧重于药材贸易;(1)参见李强:《明至民国时期亳州交通与商业发展》,《阜阳师范学院学报》2012年第5期;韩本高、丁琳、刘露锦:《禹州药市和亳州药市比较研究》,《北方药学》2015年第9期;王军等:《亳州药市及药材种植业发展沿革考》,《中药材》2017年第5期;徐俊嵩:《清前中期亳州的商业》,《城市史研究》第37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版。对在亳商帮的经营活动,仅见陈瑞对徽商的研究。(2)陈瑞:《清代淮河流域商业重镇亳州境内的徽商——以乾隆、光绪〈婺源县志〉为中心的考察》,《中国地方志》2008年第12期。笔者曾于2007年和2019年两次前往亳州考察,在山陕会馆和江宁会馆收集了20余通碑铭,这些碑刻资料未见有人系统使用过。(3)笔者仅见陈从周《亳州大关帝庙》(《同济大学学报》1980年第2期)一文引用部分碑文对该会馆进行介绍。本文拟以这些碑刻资料为核心,参酌其他资料,对清代中叶山陕、江宁等商帮在亳州的经营活动进行考察。

一、清代前期亳州商业的发展

亳州位于安徽西北部,与河南接壤,明代属凤阳府,清代雍正年间改属颍州府。涡河自河南通许县经柘城、鹿邑入州境,由亳州北门外东流,经蒙城、怀远入淮河(4)光绪《亳州志》卷2《舆地志》,清光绪二十年活字本,第3a页。,借涡河流通之便,亳州成为河南东部与江淮交流的重要码头和转运中心。明代亳州已是“商贾辐辏鳞集……自城西北关及义门沿河一带,楼舍攒拱联络,动计百家”。(5)嘉靖《亳州志》卷1《田赋考》,明嘉靖四十三年刻本,第52b页。清康熙年间的记载称“亳之地为扬、豫之冲,豪富巨商比屋而居”(6)钮琇:《觚賸》卷5《豫觚》,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89页。,“秦、晋、燕、齐、楚、豫、吴、越商贾辐辏,舟车云集”。(7)康熙十五年《关帝祠前创建戏楼题名记》,碑存亳州山陕会馆,笔者于2019年11月拍摄。

清代亳州是凤阳关的分税口,在涡河北岸分设上下两关,“上关在仁和街,下关在张家桥,皆近涡河北岸;上关征落地税,下关征货船税,其稽查、征榷由庐凤道委员监视,州不得与焉。”(8)道光《亳州志》卷19《食货志·关榷》,(台湾)成文出版社1985年版,第785页。据《大清会典》记载:康熙二十五年凤阳关关税定额为79839两,其中包括“并征亳州、盱眙税课四万一千一百一十五两八钱三分”,(9)康熙《大清会典》卷34《户部·关税》,《近代中国史料丛刊三编》第72辑第715册,(台湾)文海出版社1992年版,第1597页。以亳州税银占1/2计,已有2万两之多。凤阳关共设税口11处,其中“正阳一处为大关,临淮、怀远、盱眙、亳州四处为大口,新城、涧溪、长淮、蚌埠、符离、濉河六处为小口”。(10)两江总督高晋乾隆三十八年二月二十八日奏折,转引自廖声丰:《清代常关与区域经济研究》,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182页。在凤阳关的10个分税口中,只有亳州、临淮、盱眙三处有专门的《商税则例》,也可见亳州地位之重要。

亳州的商业区在北关之外的涡河南北两岸,各地客商、南北货物均云集于此。乾隆《亳州志》记言:“商贩土著者什之三四,其余皆客户。北关以外列肆而居,每一街为一物,真有货别队分气象。关东西,山左右,江南北,百货汇于斯,分亦于斯。”(11)乾隆《亳州志》卷10《风俗》,《故宫珍本丛刊》第103册,海南出版社2001年版,第202页。亳州的许多街巷名称与商业经营相关,如白布街、帽铺街、书铺街、纸坊街、磁器街、门神街、故衣街、花子街、干鱼街、打铜巷、爬子巷,姜麻市、老花市、老豆市、新市、席市、牛市、羊市、猪市、驴市等。(12)乾隆《亳州志》卷1《城池》,第31—32页。嘉庆年间其商业街区继续扩大,道光初年的记载称:“亳州街市繁盛以北关及河北为最,乾隆五年旧志所列北关、河北之街巷仅三十有三,迨三十九年所列者五十有一,今自北关、河北及沟西计街巷一百一十有二,其多于前者共六十有一”(13)道光《亳州志》卷9《舆地志·街巷》,第317页。,比乾隆中叶增长一倍还多。

清代前期来自山陕、江宁、福建、江西、浙江、湖北以及安徽本省的徽州、宁国、池州等地的商帮陆续在亳州修建了会馆。表1可见,各地会馆的选址多集中在北关之外。下面,笔者就利用会馆碑刻等资料,对山陕、江宁等商帮在亳州的经营活动进行具体考察。

表1 清代前期亳州所建商人会馆简表

二、山陕会馆碑文所见该商帮在亳州的发展脉络

山陕会馆,又称大关帝庙,俗称“花戏楼”,位于亳州北关外涡河南岸,坐北朝南,乾隆三十八年《重修大关帝庙》碑记载了该会馆的创建和多次重修情况:

亳州北城之大关帝庙建于国朝顺治十三年,首事为王璧、朱孔领两人,皆系籍西陲而行贾于亳,连袂偕来,指不胜屈,亟谋设会馆以为盍簪之地,仰承高义,俎豆蔫馨,爰创斯举。嗣后一修于康熙二年,则郭九皋、张玉起、王桂也;再修于康熙三十三年,则梁臣、张玉鼎、陆德凤也;又修于康熙五十二年,则李天福、梁尔禄、余文祯也。荏苒以来四十余载,木朽砖颓,渐就剥落。乾隆十九年曾有梁季贤、刘汉裔等劝募兴修,规模粗就,因资粮不及半途中止。迨至乾隆三十一年,善士郭秉纶明经倡首劝募,得全兴号董君继先独力捐资重建大殿,并塑金容,僧寮、客座,次第增设,左侧以财神殿附焉,约糜金千有余两,壮丽恢宏,美哉轮奂矣。(14)该碑文字已有部分漫漶,故转引自陈从周:《亳州大关帝庙》,《同济大学学报》1980年第2期。

笔者在会馆所存各碑中没找到创建碑,所见年代最早的是康熙十五年所立的三通碑(15)这三通碑为:康熙十五年《创建府君、大王、财神庙碑记》《关帝祠前创建戏楼题名记》及一通捐款碑,均存亳州山陕会馆,笔者于2019年11月拍摄。:其中《创建府君、大王、财神庙碑记》记其修建工程“起于康熙癸丑之二月,落成在乙卯之三月”,癸丑为康熙十二年,乙卯为十四年。《关帝祠前创建戏楼题名记》记言:“庀工毕力,遂于祠前,囗日而成”,创建戏楼工程似很快完成。另一通捐款碑记有:“山西平阳府、绛州信商捐赀创建关圣帝君祠前戏楼一座,并置买奉神香火地五十亩,各商姓名银数依次附镌于后”;该碑共镌有捐款信商91人,捐银超过202两。(16)该碑最后一排12人的捐款金额不清,故实际捐款总数会更多。笔者估计府君、大王、财神三庙是由另外一批商人捐建,其人数和金额当不逊于修建戏楼,故此时汇聚亳州的山陕商人已有200家左右。

康熙三十三年的重修,也未见碑铭记载。现存一通康熙五十七年碑,正文文字部分字迹不清,捐款部分则大体可以识读(见表2),或许反映的是康熙五十二年的重修捐款情况。该碑登录的捐款共有96宗,约计捐银170—180两;其中包括京货店、米行、弦行、铁货店、酒行、四月会、六月会、九月会、廿三会、潞安府囗会等十多个团体捐款,故参与本次集资的商人商号至少有一百数十家。

表2 亳州山陕会馆康熙五十七年碑所镌捐款情况分类统计表

乾隆三十一年的重修应是规模较大的一次,乾隆三十二年的碑文记载如下:

(大关帝庙)创始之由本为山陕诸商贾会馆……自国初以后屡坏屡修,历有年所,至乾隆三十一年重新大殿庭宇……公举十三[人为]纠首,凡系出山陕而寄迹亳州者,典商以下一切囗货懋迁,士农方技之囗志从捐例。……于歌囗囗饰后又为娱神酹愿之观,旁置坐楼,为同人习剧之所,辟以前庑,囗为两廊……十三人之中始终监督者郎囗纶、囗育龄、申宏、李即也,囗囗囗囗材者武金相、石先成也,其挟册走募者郜祀先、梁统盛、段御藩、纪而玺、张炳忠、崔琦、苏锡禄也。……同心协志,自备供餐,不辞劳勚,量力劝输,约共计二千余金,以乾隆丙戌年六月经始,讫丁亥七月囗成。(17)碑存亳州山陕会馆,碑名不详,笔者于2019年11月拍摄。

乾隆丙戌年为三十一年,丁亥为次年。此次重修,公举十三人为纠首,分工合作,共募集捐款二千余两;所谓“挟册走募者”,除在亳商人参与集资外,可能还曾赴外地募捐,惜未见捐款刊录。

以上可见,山陕会馆自清顺治年间创建之后,于康熙、乾隆年间陆续添建戏楼、大王庙、财神庙、坐楼、两廊等,乾隆三十一年“重新大殿庭宇”,“僧寮、客座,次第增设”,会馆规制大体完备,规模宏敞,金碧辉煌。

不过仅相隔十数年,乾隆四十五年开始,该会馆又进行了一次较大规模的重修。其缘由主要是因黄河泛滥,殃及涡河,大量灾民涌入会馆避难,以致殿宇损毁,故于灾后集资重修。乾隆四十九年《重修大关帝庙碑记》对此次重修情况的记载较为详细,抄录如下:

乾隆庚子为四十五年,癸卯为四十八年,甲辰为次年。此次重修从乾隆四十五年九月开始集资,四十八年二月动工,至四十九年八月告竣。此次集资立有《众善乐输题名记》(19)该碑未见年款,不过其中刊有董揆元在“众绸布店”捐款之外又捐银百两,与碑文所记相符,可确认为此次重修的捐款碑。,该碑镌有捐款的商行商号230余家,共捐银696.3两,捐钱400.335千文;其中绸布、皮毛、印局、曲糟等业均为团体捐款,故实际参与集资的商号至少有三四百家。还要说明的是,因最后一排字迹不清,所列31家商号中有24家捐款不详,故捐款总额应超出以上统计数字。表3所列是该碑所镌各行业的捐款情况统计。

表3 乾隆四十九年重修山陕会馆各行业捐款情况分类统计表

表3可见,参与集资的各行以绸布业捐款最多,共捐银440.6两、钱8.2千文,已占到全部捐款的40%;其次为过载行,捐银35.2两、钱106千零,占比将近13%;药材业捐款有18家缺失,故捐款所占比例肯定高于8%;皮毛业和印局捐款分别占比8.7%和7.1%;典当业虽只有3家商号捐款,但占比也达7.3%。还需注意的是,该碑所列捐款即便将最后一行的缺失部分计入也不过折合1100余两,与碑文所载“捐输银一千五百余金”,还有三四百两的缺额,应当是有一部分捐款未刊入。在大殿旁的小院中另有一通捐款碑,镌有捐款名号14—15排,每排30余位,可能是此次集资的个人捐款部分;(20)该碑未见年款,不能确定是否为乾隆四十九年的捐款碑。如果这一估计不错的话,参与此次集资的商人商号当有七八百家之多。

由上可见,亳州山陕会馆始建于清初,康熙、乾隆年间多次扩建重修,会馆的修建过程也大体反映出山陕商人在亳州的发展脉络。康熙年间汇聚亳州的山陕商人约计200人,经济实力尚属有限,每次集资不过一二百两;捐款最多者不过10两,多为中小商号。到乾隆年间,汇聚亳州的山陕商人已增至三四百乃至七八百家,集资已超过千两;捐款多者达到百两,全兴号董继先甚至能够“独力捐资重建大殿”,足见其财力之雄厚。

三、江宁会馆碑文所见嘉道年间会馆的收支状况

江宁会馆位于亳州北关外之涡河北岸,据碑文记载:该会馆为“江宁合郡众商酹神之所,正殿供奉关帝神像,每届春秋二季以及圣诞之辰演囗致祭”;又于庙旁公置隙地2亩,为宁郡商贾在亳物故者之义冢。(21)道光十年三月廿八日《告示》,碑存亳州江宁会馆,笔者于2007年10月抄录。

江宁会馆的创建始于清初,因“庙宇岁久倾颓,义地坟多土窄”,乾隆五十七年董事吴恒源、杨安吉等公议重修,“各号缘金,每年利权子母……迨至嘉庆十二年间大工告竣”。(22)道光十年八月李音垿撰“重修江宁会馆碑”,该碑原无碑名,现名为笔者根据内容所拟,碑存亳州江宁会馆,笔者于2007年10月抄录。此次重修之后的会馆,“自大殿、戏台以及后楼、廊舍萦迴周至”,金砖布地,白玉为堂,“座上八宝庄严,阶下雕栏砌锦”(23)⑤道光十年九月李佳言撰“重修江宁会馆碑”,该碑原无碑名,现名为笔者根据内容所拟,碑存亳州江宁会馆,笔者于2007年10月抄录。,其华丽精巧虽不及山陕会馆,但也称得上规模宏敞,气象巍峨。会馆重修虽于嘉庆十二年 “告竣”,但还有不少后续工程,故直到道光十年才刊碑以纪。

江宁会馆的重修未见捐款记载,其经费当主要来自会馆所收房租、厘金等公项以及“利权子母”的生息所得(详下)。不过“殿阁之所需,神前之供品”则为同人踊跃捐输,并开列有“众号乐助各殿囗囗器物等件芳名”,所捐物品共计48宗,包括神幔、供器、角灯、桌椅、桌围椅褡,以及铜盆、铁罄、铜铃、茶洗等各种用具。这次捐输中有行业公捐,如江汉药帮“公捐大殿中明角灯二对”,铜锡行“捐囗囗殿神幔一副,桌围一条”;有多家商号合捐,如同兴坊、西祥顺等11家商号“公捐大殿囗门一副”;也有一家商号独捐,如三进斋“捐大殿中明角灯二对,真人神幔一副,真人供桌一张,小锡供器全副”;还有多次捐输者,如杨乾顺号“捐地藏殿哔叽神幔一副、观音殿绣白绫神幔一副、铜盆两个”,并与乐寿堂、张起凤、李大有等合捐桌围、角灯、绣缎神幔、红布照围等。此次捐助者中可确认为商号者39家,人名20个⑤,再加上江汉药帮、铜锁行、铜金行、铜锡行等团体捐助,实际参与捐物的商人商号可能将近百家。

会馆“大工告竣”之后,江宁商人于嘉庆十二年至道光十年曾两次集资,并分别刊碑开列了“出入细账”和“入出总目”,据此我们可对嘉道年间会馆的收支状况有一些较具体的了解。

其一,为筹措会馆重修的后续工程和日常开支,江宁商人于“嘉庆十二年至道光十年四月初四日”抽收厘金和征收门面钱等项,共收入4180.388千文,支出3669.815千文(24)道光十年八月李音垿撰“重修江宁会馆碑”之“嘉庆十二年起至道光十年四月初四日止出入细账”。,并于道光十年八月刊碑详细开列其“出入细账”,详见表4、表5。

表4 嘉道年间江宁会馆的各项收入统计表

表5 嘉道年间江宁会馆的各项支出统计表

表4所列各项收入中,“抽厘”当是按照某一议定比例向各行业提取的积累,合计为2135千文零,占收入总额的51.1%;门面钱应是会馆出租门面房的房租收入,占收入额的35.8%;以上两项是会馆收入的主要来源。其中的“八行”,应是指租赁会馆门面房的八个行业,至少应包括抽厘较多的药材、京货、纸、染等行,花子、门神、嫁妆、铜行、油漆等行是否均包括在内则未可知。

表5所列各项支出中,工程开支1360余千文,占支出额的37.2%;日常开支2207千文零,占比60.1%;此外,买地10亩,支出98.7千文;三项合计共支出3669千文有奇, 占收入总额的87.8%,尚有12.2%的余款。在工程开支中,油漆大殿、后楼、戏台等处和建造观音殿,应属会馆重修工程的未完之项。至于“还垫款”一项,是因嘉庆十二年会馆“大工告竣”之际亏空“用土钱一千串”,系由19家商号垫付,当时议定每月从“大账抽还钱一千文”,“自十三年起至十八年止”分三次共支付了450千文;至于下欠之550千文,19家商号“皆情愿将此项以作乐输”。(25)道光十年八月李音垿撰“重修江宁会馆碑”。

其二,乐善堂的“入出总目”。乐善堂的缘起为嘉庆十二年会馆工程告竣后,首事吴恒源等考虑到会馆义冢“积年停厝既多,搬还乡者甚少”,故“邀集同人”集资,“将所捐之项妥议经营,以作搬柩囗乡之费”,并立堂名为“乐善”。(26)道光十年《江宁会馆乐善会碑记》,碑存亳州江宁会馆,笔者于2007年10月抄录。《江宁会馆乐善会碑记》中有“乐善堂入出总目”,开列了此次集资的捐款名号,计63宗,共捐钱1297.645千文。此外,该善堂还有房租和历年生息收入,其中房租收入3191.074千文,占收入总额的60.1%;历年生息钱816.246千文,占比15.4%。以上三项收入合计为5304.965千文。(27)此处的5304.965千文系累计数,与原碑所载5260.22千文略有出入。

乐善堂的各项收入除用作搬柩返乡的开支外,还大量添置会馆资产,购买市房或买地自建,表6是“乐善堂入出总目”所列的各项支出统计表。

表6 嘉道年间乐善堂的各项支出统计表

表6可见,搬柩费用581千零,仅占支出额的15.2%,占搬柩捐款1297千文的45%。在乐善堂的各项开支中购买和修建市房是最大一项,占支出额的62.8%;而房租收入乃是乐善堂收入的最大宗。可见,不断添置市房出租获利是江宁商人维持会馆各项开支的主要经费来源。

以上对会馆“出入细账”和“乐善堂入出总目”两笔收支的分析可见,二者虽各有侧重,但都是江宁会馆嘉庆十二年至道光十年的账目,笔者将其合并为嘉道年间江宁会馆的收支总账(见表7),其中“搬柩”集资应属专款专用,故在收、支项下均予剔除。

表7 嘉庆十二年至道光十年江宁会馆的收支统计表

先看收入部分,房租、抽厘和生息款是江宁会馆的主要收入来源。其中房租收入占总收入的57.2%,是会馆收入的最大宗;抽厘占比26.1%,也是一项重要收入;历年生息款占比11.4%。

再看支出情况。各项支出共计6905千零,占总收入的84.3%;存留余款1280余千文。其中,工程尾款即重修会馆的后续工程,支出1360余千文,占支出总额的近20%;添置资产是支出的最大宗,从嘉庆十二年至道光十年的20余年间,江宁会馆陆续添置了市房4处(包括买地自建),购地10亩,支出2490余千文,占支出额的36.1%,占总收入的30.5%。但这两项都不是会馆的日常性开支,会馆的日常开支主要是历年对市房、义地的维修,祀神演戏、和尚养廉以及其他杂项支出,合计3040余千文,占支出总额的44.1%,占收入总额的37.2%。换言之,江宁会馆每年的收入除支付日常开销之外有很大剩余,故而才能不断添置资产,并且在会馆重修之际并不需要山陕会馆那样的大规模集资。

以上考察可见,清代中期亳州江宁商帮的规模远不如山陕商帮,总计不到百人;其经营的商货包括药材、京货、纸张、嫁妆、铜器、油漆等,尤以药材为最。值得特别注意的是,在江宁会馆的收入中有30%用于添置资产,反映了其规模和实力正在不断发展壮大之中。

四、山陕、江宁等商帮在亳州经营的主要商品和行业

前已述及,清代亳州是凤阳关的分税口,并有单独的税则。不过“亳州无论商船、陆贩,均依旱税例征收”(28)光绪《凤阳府志》卷12《食货考·关榷》,清光绪三十四年活字本,第67b页。,故亳州的税则均为旱贩税则,包括衣物、用物、食物、杂货四个部分,共开列有皮衣、毡衣、布帛、鞋帽、绸缎、纱罗、绫绢、绒褐、皮张、磁器、铁器、竹木器,茶、酒、烟、糖、果品、药材、颜料、纸札,以及金铜铅锡铁杂货、诸色零星杂货等60多类七八百种商品。其中药材、绸缎、布匹、纸张、粮食、杂货等是经由亳州流通的较大宗的商品。

(一)药材业

亳州是清代四大药市之一,药材是各地商人经营的重要行业,《亳州口旱贩杂货税则》中列有药材130余种(29)乾隆《户部则例》卷76《税则·凤阳关》,蝠池书院出版有限公司2004年版,第705—706、703页。,而亳州本地输出的药材主要为亳白芍、亳菊花等。(30)王军等:《亳州药市及药材种植业发展沿革考》,《中药材》2017年第5期。

亳州的山陕商人有不少经营药材,前引乾隆年间《众善乐输题名记》中,药材业有71家商人商号参与集资,仅药材行就有13家,计有弘裕行、月盛行、宏源行、永隆行、义兴号、张庭囗、万顺堂、张天成、大庆号、吕协盛等,捐钱35.16千文;尤以弘裕、月盛两行捐款最多,并募集了大量客商捐款。山陕商人中经营药材者可能以陕商为多,亳州山陕会馆现存道光初年陕西药材帮捐铸的铁旗杆和香炉可证,旗杆底座的铭文为:“陕西众药材帮弟子敬献铁杆一对,永保十方平安,吉庆有余”;香炉的铭文为:“大清国江南颍州府亳州北关山陕庙薰炉一座,重三千斤”,“陕西众药材帮弟子敬叩”。

药材也是江宁商人经营的主要行业,江宁会馆嘉道年间的厘金收入中,“药材厘件”1150余千文,占各行抽厘总额的一半还多;“花子、门神”二行厘金68.978千文,“花子”行,即“从事季节性的白芍刮皮”(31)亳州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亳州市志》,黄山书社1996年版,第140页。的药材加工业。江宁商人中有“江汉药帮”,汉口是长江中游重要的药材集散中心,该药帮可能专门在汉口与亳州之间往来贩运。

亳州本地商人也有不少经营药材,三皇庙即为药商会馆。地方志记载:三皇庙在铁果巷,“康熙二十四年建,雍正十年药商修为会馆”(32)光绪《亳州志》卷4《营建志·寺观》,第32b页。,这些药商估计以亳州本地商人为主。亳州药商在河南各地药市中都很活跃,密县洪山庙药市的振兴活动中有26家亳州药商参与;禹州创建十三帮会馆也有亳州药商的捐款。(33)参见许檀:《清代晋商在禹州的经营活动——兼论禹州药市的发展脉络》,《史学集刊》2020年第1期。

(二)绸布业

乾隆年间重修山陕会馆题名碑中,绸布业捐款440余两,占该碑所镌各行业捐款总额的40%。可见,绸缎布匹是山陕商人经营的重要商货,也是经由亳州转运的大宗商品。凤阳关档案记载:“丝绵、绸缎、布匹等项,全赖浙江、苏松”;(34)安徽巡抚赵龙乾隆二年十月十二日奏折,转引自廖声丰:《清代常关与区域经济研究》,第185页。地方志则称,“苏杭绸缎、杂货由浦口起旱,至长淮雇船,运赴颍、亳、河南等处”。(35)乾隆《凤阳县志》卷3《舆地志·市集》,清光绪二年重刊本,第13b页。亳州的绸缎布匹主要来自江南,销往河南开封等处。山陕商人中有来自潞安者,《亳州口旱贩用物税则》中列有:上潞绸每匹税一分五厘,次潞绸每匹税七厘八毫⑨,潞绸到关当有一定数量。

亳州也是棉布的集散转运码头,该城北关外的白布街当是布店汇聚之处。《亳州口旱贩用物税则》布匹项下列有:紫花布、白标布、斜纹布、江阴布、顺昌布、葛布、夏布、麻布、红花布、飞花布等20余种,地方志也有“中梭布,十匹征税银一分八厘”的记载。(36)道光《亳州志》卷19《食货志·杂课》,第787页。其中紫花布、标布、梭布、江阴布等产自江南,葛布、夏布来自江西。档案记载:“江西一路所产磁器、纸张、葛夏布匹及本地烟叶等物向系在正阳关报税”。江西商货经庐州北上赴河南,多于正阳关东北五十里之河口分道,“水路则从瓦埠由此河口横穿淮水入淝河,经凤台、蒙城、太和等境至豫省,旱路则由凤台境之古寿唐关,过下蔡家沟等集,经蒙、亳诸境至豫省”。(37)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藏清代钞档:户部尚书海望等乾隆十六年八月十九日题本。

(三)纸张、门神业

亳州经营纸货和门神业的商人为数不少,北关外有专门的纸坊街和门神街。《亳州口旱贩杂货税则》“纸札”项下列有:扛连、川连、连四、连七、毛边、切边、黄表、表心,以及乌金纸、砑花纸、木本纸、桑皮纸、油纸、色笺、柬帖等20余种,在“杂色纸货”项下还有“门神纸囗,每箱各税八分”。(38)⑨乾隆《户部则例》卷76《税则·凤阳关》,第706、689页。

亳州火神庙保留有两通雍正十三年的重修碑铭(39)这两通碑均存亳州山陕会馆,笔者于2019年11月拍摄。,其一记言:“维神赫赫,正位离方;……敬建祠宇,奠兹一邦。历年既久,风雨为殃;檐庑剥落,神像囗光。爰有众善,合力赞勷;山门焕然,殿陛轩昂。尚囗神像,永新金妆;感召善信,门神纸商。合浮图兴,金碧辉煌;配享众圣,粲然一堂。庄严既兴,神报自囗;春秋囗囗,锡福无疆。”显然,此次火神庙的神像“金妆”是由纸商和门神业所主持。该碑所镌捐款商人张同春、傅子祥等10人估计是纸商,共捐银12.5两;“众门神店共助银二两九钱”,合计15.4两。另一碑记载:“妆修火神老爷神厨、隔扇、脊檐、山门、甬道,捐赀众善姓名开列于后,祈保阖郡平安,庙貌永固”。该碑所镌捐款商人商号60余家,共捐银28两有余,应当属前碑所言之众善“合力赞勷”。

江宁商人中也有专门经营纸张和门神业者,嘉道年间江宁会馆的抽厘中,纸、染二行抽收厘金236.58千文,花子、门神二行抽收68千文有奇。亳州本地商人也有以造纸为业者,如“州中向有收买切边零块碎纸,泡烂造纸之家”;又“安家溜有十余家纸坊”。此外,州志物产项下“货之属”列有楮纸(40)乾隆《亳州志》卷10《物产》,第207页。,说明亳州本地所产纸张当有一定的输出量。

(四)粮食及其加工业

《大清会典》记有“凤阳关之亳州口不征船料,止征米税”(41)嘉庆《大清会典》卷16《户部·贵州清吏司》,《近代中国史料丛刊》三编第64辑第633册,第827页。,可见粮食也是经由亳州流通的重要商品。档案记载:“凤阳关税杂货不过十之二三,豫省米豆有十之七八。缘开封、归德、光州、固始等处素产米豆,水路相通,各商采买,由凤阳关运赴下江粜卖。盖下江粮价较豫省为昂,是以豫省丰收则商贩云集,樯帆络绎,关税丰盈。”(42)《宫中档乾隆朝奏折》第32辑,李质颖乾隆三十三年十二月初七日奏折,台北故宫博物院,1982年,第736页。开封、归德等府的粮豆大多会由涡河经亳州运往江南。山陕商人有经营粮食业者,如康熙五十七年的集资中,有米囗行和米行众客的捐款;亳州的其他商帮估计大多也会经营粮食。

酒、曲等粮食加工业也是山陕商人经营的重要行业,分别设有酒行、曲坊、糟坊。如在乾隆年间山陕会馆的集资中“大曲糟坊”捐钱45千文,占各行捐款的4%;山陕会馆现存的一通道光年间碑铭中开列有曲坊、糟坊字号80余家。(43)碑存亳州山陕会馆,碑名不详,笔者于2019年11月拍摄。与亳州相邻的河南周口、朱仙镇等处都是晋商开坊踏曲的重要码头,“每商自数十万以至百余万块不等,车载船装贩运他省”。(44)尹会一:《尹少宰奏议》卷5《河南疏四》,《丛书集成初编》本,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第46页。亳州的曲坊、糟坊数量众多,可能也有曲、酒等商品的输出。

(五)杂货业

凤阳关税“杂货不过十之二三,豫省米豆有十之七八”,由河南南下的商货以米豆为主,从江南北上的船只则主要装载杂货。经由长淮口之“满料杂货船,查系前往亳州报细(税)者,每船俱征船料银五钱三分;不足船料者照临淮口旱贩例科税”。(45)乾隆《户部则例》卷76《税则·凤阳关》,蝠池书院出版有限公司2004年版,第705—706、703页。所谓“杂货”涵盖甚广,绸缎布匹、纸张、京货、铜锡铁货、木材等均可包括在内。绸布、纸张等前已述及,下面来看其他各项。

山陕商人开设有京货店、铁货店,《亳州口旱贩杂货税则》记载了“京杂货每箱税一钱二分,每扁税六分,每匣税三分”的征税标准,惟具体商品不详。山西泽潞地区是清代北方最重要的铁器制造中心,所产“铁丝、钉子、铁锅、铁炉子、铁犁、车轮子和各种工具的配件”等铁货(46)[德]李希霍芬著,李岩、王彦会译:《李希霍芬中国旅行日记》,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372页。,多经由河南清化镇南下销往华北、江淮各地。《亳州口旱贩用物税则》中列有:铁锅每百口税二钱,铁钉每百斤税三分二厘,又有大中小铁锁以及杂贩生、熟铁货等的税额。(47)乾隆《户部则例》卷76《税则·凤阳关》,第704、706页。《山西通志》记言“潞铁作钉,为南省造船所必须,取其易锈也”(48)光绪《山西通志》卷100《风土纪》,《续修四库全书》第64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62页。,故运至亳州的铁货中当有一部分转销江南。此外,亳州志物产项下“货之属”列有弓弦,山陕商人的“弦行”或即经营此类商品。

江宁商人也有不少经营京货、铜锡器者,嘉道年间江宁会馆的厘金收入中“京货厘件”620余千文,约占各行抽厘总额的15%;铜锁、铜金、铜锡等行都参与了会馆重修的物资捐献,不过在会馆抽厘中,嫁妆、铜行、油漆三行共抽收厘金54.34千文,经营规模似属有限。此外,《亳州口旱贩杂货税则》中开列有不同规格的桱木和桱木板的税额(49)乾隆《户部则例》卷76《税则·凤阳关》,第704、706页。,江宁商人中有专门经营“桱木行”者,至少有詹华囗、任德盛、詹中宽、合兴号、汪全泰、查永亨、吴长升、詹囗一、詹囗辅、查际泰、囗恒利、詹务本、协振号、詹隆兴、公盛号、囗叙兴、太生号、詹树于等20余家商人商号,并设有“房屋厂基与客堆货”。(50)乾隆三十五年《告示》,碑存亳州江宁会馆,笔者于2007年10月抄录。

(六)皮毛加工业

皮毛加工是亳州较重要的手工业,州志记载:“工无奇巧……惟敛皮敛革,集毳成旃,故毞毲羊羧之属颇以紧薄均调著名”。(51)乾隆《亳州志》卷10《风俗》,第202页。经由凤阳关输出的商品中,“颍多粟,亳富药材、毡剡、皮革”(52)光绪《凤阳府志》卷12《食货考·关榷》,第68a页。,可见皮毛制品也是亳州输出的重要商品。乾隆年间山陕商人的集资中有“众带毛作坊”和“众带毛作坊公会”,共捐钱95千文有余,占行业捐款总额的8.7%。皮毛及其制品是陕西的重要特产,当地商人“挟赀远贾,率多鬻皮为业”;(53)乾隆《大荔县志》卷6《风俗》,清乾隆五十一年刻本,第4b—5a页。河南赊旗、朱仙镇的皮毛业多为陕商经营(54)参见许檀:《清代河南赊旗镇的商业》,《历史研究》2004年第2期;《清代河南朱仙镇的商业》,《史学月刊》2005年第6期。,亳州的皮毛业可能也以陕商经营为主。

(七)过载行

亳州作为水陆转运的重要码头,过载行是其重要行业之一。在乾隆年间山陕会馆《众善乐输题名记》中,参与集资的过载行有正超凡、任泽远、赵廷川、张三刚、柴开先、王恒惠等6家,其中在王恒惠、柴开先等4家过载行名下捐款的客商多达140余家。表8是重修山陕会馆过载行及其众客的捐款统计。

表8 乾隆年间重修山陕会馆过载行及其众客的捐款统计表

表8可见,在王恒惠、柴开先、张三刚、其盛等过载行名下捐款的商号多者四五十家,少者亦有20余家,这些商号应是在亳州转运商货,由过载行代为办理,故而才会在该行名下捐款。除山陕商人之外,亳州本地商人当也会经营此业。

亳州从事中介贸易的牙行也为数众多。据州志记载:“亳州牙行系雍正年间定额,共一千四十余家,分上中下三则完税,每年上则完税八钱,中则完税七钱,下则完税六钱”,额征牙税银961.3两。(55)道光《亳州志》卷19《食货志·杂课》,第786—787页。此项税额为地方商税,由州征收,从事牙行业者当以本地商人为主。乾嘉年间因连遭水灾,亳州牙户逃亡390余名,至道光元年豁免税银263两,实征牙税银698.3两。即便如此,亳州的牙行、牙税数量仍远超过凤阳、颍州两座府城。(56)清代中叶,凤阳府城征收牙税银121.8两,颍州府城牙税银128.7两,参见乾隆《凤阳县志》卷6《赋役》、道光《阜阳县志》卷4《食货志》。

结 语

综上可见,亳州是清代中叶皖北、豫东地区的商业中心,河南粮豆,江浙绸缎、杂货等于此转输,药材也是其中一项重要商品。北关之外的涡河南北两岸是亳州的主要商业区,山陕、江宁、福建、江西、浙江、湖北以及安徽本省的徽州、宁国、池州等地商帮均在此建有会馆,其中以山陕商帮规模最大。碑刻资料显示,康熙年间汇聚亳州的山陕商人约有200人,经济实力尚属有限;到乾隆年间山陕商人已增至三四百乃至七八百人,经济实力也大大增长。从乾隆四十九年重修山陕会馆的集资可见,药业捐款约占各行业捐款的8%—10%,而绸布业占比高达40%,过载行、皮毛加工等在山陕商人经营中也占有较重要地位。江宁商帮的规模远不如山陕商帮,总计不到百人;不过嘉道年间该会馆的收入大量用于添置资产,显示出较强的发展态势。江宁商人中经营药材者相对较多,其次是杂货和纸张业,在会馆抽厘中药材厘金占比超过50%,杂货、纸张等约占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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