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艺塑山河

2023-06-07 14:24忍冬
中华瑰宝 2023年6期
关键词:铁板浮雕创作

忍冬

郭海博在铁板浮雕领域是具有开拓性贡献的人物,在他之前,少有人在冷硬的铁板上锤塑山河风物、人情百态。他的作品时刻透露出一种民族性和乡土性,那是对生命本真的苍劲呈现,也是对民俗生活的真诚咏赞。

郭海博,1962年生,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河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郭氏铁板浮雕)传承人,河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从事铁板浮雕艺术创作、研究30余年。独创铁板浮雕锻塑技法、彩铜浮雕烧色技法、铁板浮雕蜡染烫彩艺术,填补了金属雕塑领域的空白。作品多次荣获全国工艺美术展赛大奖。代表作品有《秋韵》《丑娃》《农忙》《祈福》等。

太行山间,一个五六岁穿着简朴的小男孩坐在家门口的石阶上,手里紧抱一只奶奶去世前亲手缝制的布老虎,目光望向远方,表情坚毅中略带哀伤。这是郭海博铁板浮雕作品《奶奶的故事》中的画面,传统太行民居的木门、石槛、砖墙纹理粗粝厚重,在整体灰暗的色调里,作为祖孙情感联结的布老虎却色彩亮丽,精细传神,成为故事表达的核心。

无数次的锤打,成就了郭海博的铁板浮雕艺术。一件件冷硬的铁板就这样在他手中被赋予灵魂,谱写成一曲曲纯朴生命的颂歌。

雄关漫道筑苍劲铁艺

铁板浮雕是什么?郭海博在采访中将其表述为“以手工锤锻的手法在铁板上进行创作的雕塑艺术”。它既有传统金属錾刻技艺的基底,又因铁质坚硬、延展性差的材质特性而与金银铜板雕塑存在较大差异。郭海博与弟弟郭海龙是铁板浮雕艺术的开拓者,从工具制作到整套工艺技法的建构,二人都是从零开始,一步步摸索出来的。

铁板浮雕没有模具,完全依靠手工反复锤打、錾刻塑形,再通过抛磨在黑色氧化皮与铁板原色间构建起素描般的黑灰色光影空间,使冷硬的铁板呈现出刚劲朴真的艺术效果。

郭海博的工作室里常年悬挂和摆放着上百把铁锤和铁錾,这些都是他根据创作需要亲手制作的。由于没有前人之鉴,“用什么样的锤子敲打,表现凹凸效果时起鼓多高,衣服的纹路和砖石的肌理怎样表现”等,都要经过不断思考、研究、尝试与调整。以山石为例,郭海博自言花费一年时间才找到合适的表现方法。“最初创作时石头总是徒具外在结构,却无内在肌理,”他一边拿出一把经过特殊处理、上有焊点的榔头,一边讲述,“后来我做出这把榔头,先用它在铁板上反复、杂乱地敲打,破坏铁板沉闷的质感,在此基础上再去追求山石、树皮的粗糙纹路与肌理效果就变得容易多了。”

敲击过程中的开裂现象也是郭海博在前期铁板浮雕创作中时常遇到的挑战。画面的深度与锤击的力道把握不好,铁板就会出现裂纹,一件作品便因此作废。怎样才能在锤击时保证铁板不开裂?郭海博多次摸索后发现,按照景物的远近层次依次锤击,由远及近,由低至高,方可有效避免开裂现象。

诸如此类的工艺要点说来简单,却凝聚了郭海博的无数心血。“锻造铁板,也是在锻造自己”,在郭海博看来,重要的不是回头拾捡艰辛,而是专注当下创作。偶然的灵感所得总让他充满欣喜,迫不及待地付诸铁板浮雕工艺的完善与革新工作中。他利用铁板在高温下氧化变色的原理,创造出局部烧色技法,弥补了铁板浮雕色调单一的不足。当发现气焊的蓝色火焰停留在铁板上会形成形如瞳孔的圆形斑点时,郭海博立即尝试将其应用于动物的点睛工艺中,使动物目光顿显灵动自然。为了呈现更为丰富生动的画面内容,郭海博还将烧色技艺运用在铜板浮雕之上,创造出彩铜浮雕艺术。其相比铁板浮雕的古朴浑厚,更具有绚丽多姿的别样魅力。

历经30余年的探索,郭海博创制和整理出一整套完备的铁板浮雕艺术流程,包括设计画稿、拓稿、勾錾阴文轮廓、锤锻、校平、除锈、烧蓝、抛磨、烧色、打蜡等十余个工艺环节。“完成一件一米以上的作品,通常要耗时两三个月。”郭海博谈起整体工艺的周期时说。一件铁板浮雕作品需要锤击几万甚至几十万次方能成型,如其所言,“這是一门孤独的艺术”,是创作者与铁的长久对话。

铁笔传神绘乡土人间

“铁的黑灰色质感,不如金银铜细腻华美,反而富于厚重遒劲的美感,具有独特的材质之美。”郭海博认为,铁在生活中随处可见,正是适合表现接地气的民间图景的最佳载体。因而,观赏郭海博创作的铁板浮雕作品会发现,它们普遍带有明显的民族性和乡土性特征。这是由铁的材质决定的,也是创作者对乡土人间的归属和炽热的情感所赋予的。

书法家启功先生曾为郭海博的铁板浮雕作品题词“铁笔传神”,意在褒赞其作品所表现题材、画面的生动逼真。在郭海博的铁画之上,山河风物、人情百态是主体,也是核心。其太行风情、西藏风情系列作品,便是观照中国辽阔大地上具有地域色彩的乡土民情而创作的。

郭海博从小在太行山区长大,太行风情系列作品里深藏着他对故乡的眷恋之情。由于地处偏远,太行山里的民风、民俗保存相对完好,具有鲜明的地方特色。用就地取材的岩石搭建而成的民居散落在山谷各处,在青山叠翠中显得静穆朴拙。太行山中有郭海博宝贵的童年记忆,也有其作品深耕乡土的厚重基底。他对民间生活的描摹,融汇了西方绘画、雕塑艺术理念,极具写实效果。《丑娃》中渴望求学的男孩手持木棍,斜跨书包,站在石屋旁,即便家境贫寒,目光仍旧笃定。《山里人的希望》聚焦与农民感情深厚的耕牛,以凸凹结合的表现手法刻画太行农家静谧安闲的生活画面。《农忙》以太行山中日常的农作生活为主题,描摹农忙时节人们的勤劳与喜悦。

西藏风情系列作品,寄寓的则是郭海博对生命、对民族的咏叹。早年的西藏之旅让他对那里壮美的风景与别样的民族风情难以忘怀,吸引着他用铁板浮雕艺术去表现藏族人民生活和生命的本真。在他心中,青藏高原是广博的、明媚的、多彩的,牧民们善良而真诚的笑容、顽强而刚毅的品质、虔诚而纯净的信仰都给予他无穷的灵感。而在艺术的呈现上,二者更是十分契合的。“铁板粗犷的肌理适合表现藏族人黑红色的皮肤,以及高原上体型粗健的牦牛。”郭海博解释道。《雪山脚下兄弟情》表现的是郭海博在那曲草原采风时遇到的一对放牧牦牛的兄弟,画面高远寥廓,人物形象细致入微,牦牛毛发毫末分明。《祈福》描绘郭海博在林芝一处村寨中偶遇的一位老阿妈,其面容沧桑平和,手持玛尼轮轻轻摇动,微笑地看着游人,尽管语言不通,但质朴的情感令人动容。

如何在生冷坚硬的铁板上敲打出鲜活生动的作品?面对这一问题,郭海博的回答始终如一—“生活给了我不尽的创作源泉”。多年来,郭海博坚持采风,足迹遍及太行山区与藏族聚居区,那些遇到的山石、古木、民居、农具、牛羊,以及平凡、淳朴而鲜活的人们,都化作其作品中富于生命活力的场景与人物,展现出真实而动人的情感。郭海博坦言:“只有深耕民间、深入生活,作品才能更加鲜活,才能受老百姓的欢迎。”对具有地域特性的雄浑山河的真实描摹,对质朴的百姓个体的深情刻画,构成了郭海博铁板浮雕艺术作品内在的统一精神,生冷的铁板由此具有了人情的温度。

基于对传统的致敬,郭海博还创作了传统吉祥图案系列作品。与前两个系列的原创设计不同,这一系列作品更多还原明清时期的吉祥图案,如“吉庆有余”“二龙戏珠”“凤戏牡丹”等,使用铜板錾刻烧造,色彩斑斓,更能突显祥瑞喜庆的寓意。这些吉祥图案的美好寓意与大众生活的联结,成为郭海博创作的根由所在。“传统文化对我的影响根深蒂固”,其话语中透露出对传统的坚守与笃行,他希望用自己的手艺呈现传统的审美与内涵,向世界展示中国文化的深邃魅力。

薪火赓续扬传承之光

年过花甲,创作步履不停。如今,郭海博的大部分时间在郭海博铁板浮雕艺术馆和名家工作室里度过,穿戴上牛仔布围裙、防护眼镜、帆布手套,手持锤錾,他便进入了工作状态。铛铛之声,不绝于耳。不时有师生、技能交流的团体或市民来访,郭海博总是认真为大家讲解,带领人们体验铁板浮雕工藝流程。

郭海博铁板浮雕艺术馆位于河北工业职业技术大学内,是河北省重要的非遗传习基地,其内设有作品展示区、大师工作室和传习体验室三大板块。与艺术馆的性质不同,坐落于河北石家庄湾里庙步行街的名家工作室则更面向大众,周末或节假日来参观体验的游客络绎不绝。与此同时,郭海博还把铁板浮雕工艺带进了中小学校园、社区等基层文化空间,用自己的经历故事激发大众探索工艺魅力的热情。

这些向大众展示、传播铁板浮雕艺术的路径,对郭海博而言,都弥足珍贵。“虽然愿意了解铁板浮雕技艺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外国友人,但真正愿意学这门手艺的人还是很少”,缺乏将手工艺真正作为职业的传承人,是铁板浮雕和许多其他手工艺行业普遍面临的问题。目前,郭海博致力于推动将铁板浮雕艺术理论和实践课程纳入高等院校的教育体系,期望借此促使其发展成为一门有所传承的艺术学科。

让郭海博欣慰的是,女儿郭墨涵对铁板浮雕艺术的继承与创新。从小受父亲熏陶,郭墨涵自艺术专业毕业后,选择继承父亲的铁板浮雕技艺,一方面在河北工业职业技术大学内教授艺术课程,组建非遗社团,另一方面坚持从事铁板浮雕创作。与父亲相比,郭墨涵的作品主题更具时代特色。表达对冬奥会祝福的《虎娃迎冬奥》、讴歌时代先锋的《太行山上的新愚公—李保国》、展现抗疫精神的《我上》等作品紧扣时代脉搏,生动记录着新时代下的新变化。

谈及传承的精神所在,郭海博表示,自己对女儿的要求很简单—“善良做人,实在做事”。这也是他一直恪守与践行的人生信条。从凭借自己的兴趣摸索前行,到如今铁板浮雕发展成为河北省非遗项目,郭海博欣然感到自己未曾浪费过时间。他自言,每当看到工作室里完工的作品和磨损的工具,“心才真正平静和满足下来”。

对于未来,郭海博有着明确的规划。他将创作更多民族风情系列的作品,让更多人看到朴素材质上简拙却珍贵的生命之光。而关于更宏大的理想,他笑言:“我希望铁板浮雕能够成为一门流派,有更多人参与创作,将其更好地传承、发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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