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景针刺期门穴的临床运用及临证思辨

孔思琪 袁超 张毅 李金田

【摘要】《伤寒论》理法方药兼具，针灸取穴精妙非凡。在其针刺治疗中期门穴的使用频次最高，期门作为肝经募穴及三经交会穴，可调节一身之气血，功用卓著。为加深医者对其穴位机理与應用的理解，探明仲景临证思辨特点，文章摘选针刺期门穴的条文，参考诸家注解，深入剖析期门穴的应用规律与仲景临证思辨特点，系统整合出其对太少并病、纵横证、热入血室、尸厥的有效治疗，阐明其中辨证论治、异病同治、治病求本、治未病的临证思维，以期为临床治疗提供参考和启迪，使针刺效果得以有效发挥，进一步拓宽期门穴的临床使用范围。

【关键词】期门穴；伤寒论；针刺；仲景；临证思维

【中图分类号】R222.2【文献标志码】 A【文章编号】1007-8517（2023）10-0012-04

The Clinical Application and Dialectical Thinking of Zhang Zhongjings Acupuncturing in QimenKONG SiqiYUAN ChaoZHANG YiLI Jintian*

Gansu Univeisity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Lanzhou 73000，chinaAbstract：Treatise on Febrile Disease not only contains the principle-method-recipe-medicines，but also extraordinary in the aspect of selectes points for acupuncture and moxibustion.QiMen in Treatise on Febrile Diseases acupuncture treatment has the highest frequency of usage，it is the front-mu point of the liver meridian and a crossing point of three meridians，it can be adjusted by one of the qi and blood， and its curative effect is obviously.In order to deepen the doctors understanding of the mechanism and application of this point，clearly realized in the characteristic of zhongjings dialectical thinking，this article abstracts clauses which are about acupuncturing in QiMen，referring to the notes by scholars，analyzing the application laws of QiMen and the clinical characteristics of zhongjings dialectical thinking，and sorts out the effective treatment in the disease of Taiyang and Shaoyang Channels，Zongheng Syndrome，Heat invading the blood chamber and Shijue Syndrome，to clarify the clinical thinking of syndrome differentiation，different diseases in same treatment，treatment from basic and preventive treatment.so as to offer the references and enlightenment for clinical treatment，to effectively play the acupuncture effects，to further broaden the clinical use of QiMen.

Keywords：Qimen;Treatise on Febrile Disease;Acupuncture;Zhongjing;Clinical Thinking

《伤寒论》一书中，关于针刺疗法的条文不过10条，针刺穴位包括期门、风池、风府、大椎、肺俞、肝俞，而在三阳病篇有5条皆为针刺期门穴，余下一条位于平脉篇之中，其选用次数之多足以见得仲景对期门穴的重视。本文主要围绕《伤寒论》针刺期门穴的具体运用及仲景临证思维来展开论述，旨在探析仲景针刺期门穴的作用机理和临证思辨特点，以期为现今期门穴的临床治疗提供行之有效的参考。

1期门穴概述

1.1期门穴释义 “期”字在《说文解字》中释义为：“会也。从月其声。”［1］127段玉裁在《说文解字注》中解释为：“会也。会者，合也。期者，要约之意。所以为会合也。月犹时也。要约必言其时。”［2］314《康熙字典》中将“期”释义为“时也，契约也。”［3］713此三者皆反映“期”字与时间相对应。此外，《中医大辞典》对“期日”的释义中提及：“期，指一周年……期日，谓五运之气轮流主岁，每运各主一年。”［4］综上解释可见，期者，与时间相应，反映时间的周流不息。

“门”字在《说文解字》中释义为：“门，闻也。从二户，象形，凡门之属皆从门。”［1］314段玉裁在《说文解字注》中解释为：“闻也，以韵为训，闻者，谓外可闻于内，内可闻于外也。”［2］587《康熙字典》中对“门”的释义有：“门，人所出入也。”［3］2067由此可见，“门”乃内外空间之枢纽，起着联络沟通之用。

“期门”在《后汉书·谯玄传》中有载：“帝始作期门，数为微行。”且其注解中提及：“前书，武帝微行，常与侍中常侍武骑，及待诏，北地良家子能骑射者，期诸殿门，故有期门之号，自此始也。成帝微行亦然，故言始也。”［5］故《康熙字典》曰：“又期门，勇士也。”［3］2067因而《针灸穴名释义》对“期门”的解释即为：“期门，汉代负责守卫的武官名。用以作为肝为将军之官的比喻，也指气血运行周期的出入门户”［6］。据其释义来看，期门穴乃为沟通联络一身之气血阴阳的门户。

1.2期门穴定位与刺法 期门穴位于胸胁部位，前正中线旁开四寸与第六肋间隙的交点之处，《针灸甲乙经》有言：“期门，肝募也，在第二肋端，不容旁各一寸五分，上直两乳。”［7］84在针刺手法方面，有毫针刺法和刺络放血法两种。如郝万山教授认为，治疗热入血室证可用三棱针点刺期门穴周围，刺络拔罐放血，以达热随血泻、疏通瘀结之效［8］。

1.3期门穴穴性特点及治疗范围 期门穴隶属于足厥阴肝经，为肝经最末一穴，《标幽赋》曰：“穴出云门，抵期门而最后。”［9］十二经脉的循行起于手太阴肺经云门穴，抵达足厥阴肝经期门穴而止，周而复始，环流不息，被称为“龙虎回环，相贯无端”。可见期门穴与十二经脉气血的周流密切相关，不仅为肝经气血出入之门户，且能条达一身之气血的运行。此外，期门穴为肝经募穴，主治肝脏诸疾，它也是足厥阴肝经、足太阴脾经、阴维脉的交会穴，故多经疾病皆可从此穴论治。

《针灸大成》将期门穴的主治范围归纳为：“期门主胸中烦热，奔豚上下，伤寒心切痛，胸胁痛支满，男子妇人血结胸满。伤寒过经不解，热入血室，男子则由阳明而伤，下血谵语，妇人月水适来，邪乘虚而入，及产后余疾。”［10］此外，《针灸甲乙经》中记载期门可治疗“咳，胁下积聚，喘逆，卧不安席，时寒热”［7］211，《针灸聚英》亦云：“咳嗽，期门、天突、肺俞、肩井、少商、然谷、肝俞、行间、廉泉、扶突、曲泽、前谷。”［11］由于期门穴与手太阴肺经云门穴相交接，亦可疏利肺经经气，以使经脉流注，临床上常与肺经穴位配伍治疗肺系喘咳、胸胁支满等证，故可认为期门穴尚具宣通肺气，疏散表邪或驱邪达表之效。总之，针刺期门可获疏肝气、通肺气、健脾气之功，在临床治疗中主要发挥疏肝理气、清肝泄热、活血通经之效。

2期门穴临证具体分析

2.1疏肝理气，平调脏气，以先安未受邪之地肝主疏泄，调理气机，肝气畅则一身之气機畅，反之若肝气郁结或亢盛，则直接影响其他脏气的疏利与否。临床治则一般为木郁则达之，木亢则折之。期门穴隶属于肝经，且为肝经腹募穴，刺之可疏肝理气，调畅全身之气机，故由肝失疏泄所致诸证皆可从此穴着手调理论治。《伤寒论》108条和109条之“纵”“横”证的发生皆由肝木过亢所致，故而二者治疗均从调节五脏关系之平衡着手，针刺期门可折过亢之肝气，使得脾土和肺金自和。

2.1.1疏肝气，健脾气 108条肝乘脾之纵证，由伤寒表证所引发，其寸口脉见紧象，紧似弦脉之态，弦为肝脉，胃病见弦脉，提示此处腹满谵语并非单纯的阳明燥热里实证，而是由于肝气亢盛，热扰心神，克伐脾土所致。期门穴为肝经、脾经、阴维脉三经之交会穴，法当刺期门以纠正偏态，疏肝泄肝，肝热一除则脾病自愈。仲景在《金匮要略》中提出“夫治未病者，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的治未病思想，此条治疗肝乘脾之纵证即为其最佳例证。此处所言“实脾”系由针刺期门之法来实现，刺期门以泄肝胆实热，肝热一去，脾家自实，从而避免其他变证的发生。此外，该条亦体现了仲景治病求本之理念，本条有“腹满谵语”之症状，但“寸口脉浮而紧”，不可盲目地认为此系由阳明里实证所引发，“凡将用针，必先诊脉”，仲景脉证合参，究其本源在于肝经邪热不解，是故针刺期门以泻热疏肝，后诸症自除。

2.1.2折肝气，助肺气109条肝侮肺之横证，亦系由伤寒引发。表邪不解，邪犯肺卫，卫阳闭遏，肺主皮毛功能失司，则恶寒发热；肺主通调水道功能失司，津液不得上承于口，则大渴欲饮水；水饮内阻则腹满。肝木本应为肺金所制，却因肺金受邪虚弱，加之肝气稍亢，反侮肺金，使得诸症加剧。后文自汗出、小便利表明疾病有好转倾向，针刺期门穴可促进疾病向愈。期门穴作为足厥阴肝经与手太阴肺经的交接穴位，刺之可条达肝气、通利肺气，恢复肝肺之制衡状态。

以上两条条文皆有表证未解、胃气不和的症状，109条较之108条而言其症更甚，仲景辨证施针，异病同治，以刺期门之法来泄肝实脾资肺，防止纵横证的进一步发展与传变。汪机于《针灸问对》中指出 ：“期门者，肝之募也。伤寒过经不解，刺之使其不再传也。”［12］可见，针刺期门能够及早截断病程，意在先安未受邪之地。

2.2驱邪达表，清肝泻热，以疏解少阳胆热足厥阴肝经与足少阳胆经互为表里，如若胆经受邪，针刺肝经穴位亦可调理胆经疾患。太阳与少阳并病之时，太阳表邪未解，少阳胆热亦甚，邪气充斥于半表半里之间，经脉气机郁滞不畅。仲景刺期门以疏散太阳表邪，清泻肝经邪热，共奏驱邪外出之功，肝热一退则少阳胆热自除。

详见于《伤寒论》142条：“太阳与少阳并病，头项强痛，或眩冒，时如结胸，心下痞鞕者，当刺大椎第一间、肺俞、肝俞，慎不可发汗；发汗则谵语，脉弦，五日谵语不止，当刺期门。”头项强痛属太阳表邪不解，眩冒、结胸、心下痞鞕乃为少阳经气不利，法当刺大椎、肺俞、肝俞以解表散邪通经，禁用汗法以解之。成无己在《注解伤寒论》中提及：“邪在表则可发汗，邪在半表半里，则不可发汗，发汗则亡津液，损动胃气。”［13］旨在提醒少阳病不宜使用汗法，仲景明析病因，采用针刺之法以治之。《内经》有云：“肝风盛，则多言。”提示少阳邪气过盛则见木盛克土，加之误用汗法，耗损津液，胃津大损，胃中燥热上扰心神，则发谵语，并见弦脉。弦为肝脉，肝气过亢，有余当泻，故应刺期门穴随其实而泻之。正如《伤寒悬解》中所言：“五六日谵语不止，则胆胃之津益耗，当刺厥阴之期门，以泄少阳而救阳明也。”［14］柯琴亦有言：“土欲实，木当平之，必肝气清而水土治，故刺期门而三阳自和。”［15］128是故刺期门可泻肝胆经之邪热，使得少阳之邪热随之而出，泄少阳以救阳明胃燥，平木以治水土。此外，由于本证还存在太阳经表证，说明针刺期门具有驱邪达表以解伤寒中风外邪之功［16］。

2.3活血通经，清泄血热，以逐血室瘀热肝主藏血，调节血量，其主疏泄之功中亦寓调畅血脉之效。唐容川在《血证论》中有云：“木之性主乎疏泄，肝属木，木气冲和调达，不致遏郁，则血脉得畅。”［17］《标幽赋》亦言：“厥阴、太阳少气多血。”可知足厥阴肝经为多血之经，故热入血室之疾可从肝经调理论治。热入血室就其病变成因而言，其与子宫、肝脏、冲任二脉关系最为密切，三者之间又紧密相连、相互影响，统属于厥阴范畴［18］。期门一穴，属足厥阴肝经，且为肝经、脾经与阴维脉三经之交会穴。肝主藏血，为人身之血海，调节血量；脾主统血，为气血生化之源；阴维脉维络诸阴，可调一身之气血，而阴维脉又与任脉相会合，冲任二脉相交。仲景考究期门穴与肝脏、胞宫、冲任二脉间的交错关系，于临证中选择针刺期门治疗热入血室，以达活血通经，热随血泄之效，畅达肝经之气血，从而逐散血室瘀热。

143条为太阳热入血室证，妇人中风，外感表邪后，恰逢经至，体内气血不足，正气尚虚，邪气乘虚而入，邪热内陷血室，与血搏结。《灵枢·邪气藏府病形》曰：“有所堕坠，恶血留内，若有所大怒，气上而不下，积于胁下，则伤肝。”说明恶血与邪热互结，内陷血室，必会伤及肝脏。热除脉迟身凉，提示表邪已解，邪气入里，下陷血室，血脉不畅；胸胁下满、如结胸状是肝胆为瘀热所扰、经气不利所致；血热上扰心神，则发谵语。“血实宜决之”，针刺期门旨在发挥其因势利导，有余则泻的作用。柯琴在《伤寒来苏集》中提到：“当刺其募以泻其结热，满自消而谵语自止，此通因塞用法也。”［15］98216条属阳明热入血室证，血热搏结，邪热迫血妄行则下血，上扰心神则发谵语，上蒸头部则但头汗出，热在血分则身汗不出。针刺期门意在疏通经脉，泻热散瘀，使得邪有出路，遍身汗出而解。仲景明辨两条热入血室的病机之根本皆为木火亢盛，邪热内陷，热与血结，故异病同治，均泻期门以治之。

2.4疏散血结，通利经气，以使气血阴阳和合《素问·八正神明论》曰：“血气者，人之神。”《灵枢·平人绝谷》亦云：“血脉和利，精神乃居。”可见血气充盛与脉道通畅是维持人体神志正常的基础。血气者乃人一身阴阳之基，阴阳者乃为神明之府也。若气旺血盛，脉道通利，则可濡养脏腑及周身，使得精神充沛；反之若氣血匮乏，或经脉受阻，则无以滋养诸脏及周身，致使神明衰微。肝主疏泄，为血海，主藏血，血舍魂，这些生理功能皆决定其可调气和血，进而调节人之神志。尸厥证的发生乃由人体气血阴阳失和逆乱所致，神明失守涣散，仲景针刺期门疏散血结，通利经气，以定其血气，使之各受其乡，气血阴阳和合则病愈。

详见于《伤寒论》平脉篇：“少阴脉不至，肾气微，少精血，奔气促迫，上入胸隔，宗气反聚，血结心下，阳气退下，热归阴股，与阴相动，令身不仁，此为尸厥。当刺期门、巨阙。”后文中337条对“厥”的解释为“凡厥者，阴阳气不相顺接，便为厥。厥者，手足逆冷者是也。”言明厥证的发生主要因气血运行逆乱、阴阳之气阻绝不得交通，以致神明失守，周身无以滋养，身体不仁形如尸状。《内经》云：“厥气上行，满脉去形，刺期门者，以通心下结血；刺巨阙者，以行胸中宗气，血气流通，厥气退，则苏矣。”期门为肝之募穴，针刺期门可通畅肝经气血之门户。此外，期门作为十二经脉之首尾交接穴，类似于人体经脉开阖之枢纽，起着承接转合的作用，亦可通畅十二经脉气血之门户，令经脉循行更为畅达。仲景刺期门以治病求本，本于阴阳以治精神，达到“阴平阳秘，精神乃治”，使得经脉气血通利，阴阳和合则厥退人苏。

3结语

期门穴作为仲景擅用的特定穴之一，可解太少并病，能调妇人病，可治纵横证，能救尸厥危。虽然此六者症状各异，但病之根本皆在于肝。病归于肝，无外乎是气机不利、血脉失和两大方面，故仲景治疗时着眼于如何疏肝，使之条达，以使经气通利、血脉和畅。期门穴于此发挥其疏肝理气、清肝泻热、活血通经等功效。仲景刺期门之法，实为临证治疗中辨证论治、异病同治、治病求本、即病先防思想之典范。这不仅为临床针刺治疗提供了颇有价值的参考，亦提示后辈医者在临床治疗时不应拘泥于单纯的条文或经穴之中，而应灵活学习运用仲景之临证思辨观，见微知著，审证求因，辨证施治，妙用针刺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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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2-09-08编辑：刘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