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用取向差异对翻译策略的影响

2023-06-25 22:56俞敏杰
今古文创 2023年22期

俞敏杰

【摘要】本文从语用取向差异观点着手,通过对比《静夜思》的不同译本,分析译者母语对其翻译的影响。研究发现,译文相较原文而言普遍体现更强的结果取向,进一步解释原文。结果取向主要体现在动词、名词和语义之上。此外,母语的思维也影响着译者的理解和表达。译者如果能认识到这种差异,可以主动规避母语思维。本文只比较分析此种差异对翻译的影响,并非评判取向好坏。译文质量受多种因素影响,单纯考虑语用取向无法保证译文质量。

【关键词】语用取向差异;结果取向;母语思维;过程取向

【中图分类号】H3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22-0098-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2.030

一、引言

翻译包括理解和表达两个过程[1],而近来翻译研究开始关注转换的过程。何自然和王建国认为,应该强调翻译中的转换过程。如若不然,理论上双语人士不需要学习就可成为好翻译。如此,翻译便不值得研究,更不需要独立成为学科[2]。在关注转换过程的基础上,他们提出“中文以过程为取向,而英文以结果为取向”这一语用原则。类似的语用原则还有王力提到“西洋语言是法治的,中国语言是人治的[3]”;连淑能说“汉语重归纳,英语重演绎”[4];刘宓庆认为“汉语是动态语言,英语是静态语言”[5]。

两位学者通过对《中式英语之鉴》和新闻等非文学文本进行分析,得出此条结论。而随后,王建国又在此基础上对《边城》进行多译本对比,以印证此条原则对文学文本的适用度。但笔者经文献检索发现,除孙会军[6]外,其他研究者较少验证此语用原则。同时,已有研究多为现代汉语文本,较少涉及古汉语。为了进一步探索此条原则,本文将对唐诗《静夜思》的不同译本进行定量分析和例证分析,寻找不同译本体现出的母语思维痕迹,以观察该语用原则对汉语古诗翻译的效度。

二、中英文语用差异

如前文所述,很多语法学家和翻译研究者都有所阐述中英两种语言的差异。而王、何两位学者主要是基于语用特点进行讨论,因此在之后的论文中王建国将此原则归纳为“语用差异”。笔者检索相关文献,发现国内许多学者都关注“语用差异”的话题,其中核心期刊共有44篇。该词指“语言使用中的差异”,概念较为广泛。所以,即便都是围绕此关键词展开,论文所讨论的内容却大相径庭。本文谈到的“语用差异”,指的是汉英语言取向的不同。

王、何通过比较《中式英语之鉴》当中母语审校修改前后的译例,发现修改后的版本都删去了有过程意义的动词,只保留了表示事件结果的语义,并重写了句子。他们由此指出,一条重要的语用原则:汉语重过程、英语重结果[2]。这条原则可以理解为一种取向,即“过程取向”和“结果取向”。笔者认为,取向是相对的,是语言使用者受到母语影响产生的感知偏好。王建国曾指出,“过程取向”是指语言使用者偏向感受事件发生的程序;而“结果取向”则是使用者偏向感受最终结果[7]。

描述同一件事时,这种取向差异会产生影响。比如,我们可以认为“结果取向”的英语在表达上更加直接,而“过程取向”的中文稍显滞后,往往最后才是事件的结果。这种取向差异影响的不仅是表达方式,也更好地解释了传统语言学派和文化学派译论无法解释的现象。实际上,该条原则是双向的。我们在原文理解和译文表达方面,会不可避免地受到母语影响。由此,他们推导出一条汉英翻译原则:译者须设定译文文本的读者是英文母语者,要在译文文本中体现出重结果的语用取向[2]。

王建国在研究中界定了译文语用取向的判断标准,即动词数量,语义递进,选词构句。具体来看,过程取向表现为动词较多,译文的进一步解释较少,选词偏抽象,被动句较少等。主要依据还是在于,译文是否能帮助读者绕过过程、直取结果,清晰展现原文语意。

三、古诗英译本对比分析

基于上述语用取向差异观点,笔者选择《静夜思》的不同英译本进行定量和例证的分析,希望能窥探该语用原则对古诗文体的适用性。同时,也进一步观察英文结果取向在动词数量、名词选择和语义递进上的表现。古诗精简凝练,需要一定的汉语水平才能理解深意,易于看出译文是否有母语思维痕迹,也能丰富该系列研究的文体类别。另外,诗歌篇幅较短,便于数据统计和搜集。

(一)量化分析

《静夜思》是唐诗中耳熟能详的一首,本文采样分析的英译版也多达33首,其中不乏名家之作。以中文为母语译者有翁显良、杨宪益、许渊冲等23位,以英文为母语的译者有Robert Payne和Witter Bynner等10位。下表将按译者母语分成两类,即英语和汉语。逐句统计来比较译文是否在原文的基础上更靠近“结果取向”。判断标准参照前人相关研究,具体表现为动词数量、名词选择和语义递进。以原文直译为参考值Y,如果语言更靠近“结果取向”(即动词较少、具体名词多、解释更多)就用Y+1表示,反之用Y-1表示。具体表格如下:

从上表不难看出,大部分译文都呈现了“结果取向”的趋势。这样看来,译文似乎没有前文所述的“母语痕迹”。但查看汉语母语的译者名单就会发现,很多都是学者型翻译家(如翁显良),即对语言规律和翻译原则有理性认识的研究者。耿静区分了学者型和非学者型译者,并阐明前者具有优秀的双语能力,更尊重原文及作者,通常特别注重再现原文特征[8]。这点印证了王、何的观点:译者熟悉这种语用差异,就必须假定读者为母语人士,而选择靠近目的语的表达取向。但是,也有学者指出,单纯统计数据来反映取向差异的影响不够准确。对于文学作品而言,影响译者翻译策略的因素十分复杂。除开语用差异外,文學作品的风格也十分重要。不过,值得一提的是,相较非学者型翻译而言,学者型翻译在取向差异上认识深刻,与母语译者在表达取向上差距较小。

从诗歌文本分析,不同的译者对诗歌理解各异,这与中国古典诗歌重意象有关。诗人喜欢借景抒情,通过创造意象来表达主观情感,理解时需要联系诗人自身的经历、诗歌创作环境。同样的,译者在读原作时,也会不可避免地联系自身经历。读到诗歌中的意象,也会主观地联系其他类似诗歌。从这方面来看,不同母语译者的感受应该不尽相同。在《静夜思》的33个英译本中,译者展现出不同的“语用取向”,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1.语义递进

判断是否存在递进,主要看是否进一步解释原文,例如标题中“思”的处理。翁译为“nostalgia”,即“乡愁”。从取向角度看,是进一步解释了“思”,不只有“思考”还表达“思乡”的含义。阅读标题,读者就能直接理解诗歌的情感基调,因此可说翁译是显出结果取向的。对比之下,Fletcher通过分析意象,将标题译为“The Moon Shines Everywhere”,突出“明月”的意象,让读者自己体会意象、产生联想,反而是倾向于“过程取向”。但多数译者,选择直译“思”为“thoughts”,并未解释原文。

2.名词选择

选词越具体,则读者思考过程越少,偏结果取向。例如“床”的翻译,大多数译者选择直译为“bed”,而Fletcher选择翻译为“couch”。关于 “床”的翻译,中文母语译者都没有选择翻译成“couch”。对该字的含义,汉语学界有诸多讨论,一共有五种解释:井台、井栏、“窗”的通假字、卧具(即本义),还有胡床(即如今的折叠坐具,如“马扎”)。此处,“couch”指“可以躺下来的床”,最早可以追溯到14世纪中期的法国,其功能与“床”的本义大致相当[9]。笔者认为,此处Fletcher选择将“床”这个意象替换为更为具体的“couch”,意在帮助读者完成文化转换,体现出英文母语译者结果取向的意识。总体而言,名词表达方面,英汉母语译者的取向差异类似。

3.动词数量

动词方面,对于诗歌里的多动词并列,选择原文末位动词作为谓语动词的汉语母语译者比例高于英语母语译者。这是一定程度上体现母语思维影响,因为汉语讲究按事件发生顺序来描述事件,而汉语母语译者正是受惯性思维影响。英语中可以用其他词性来表达,许多汉语中只能用动词表达的概念。可以说,英文相对汉语显得更静态[5]。英译本中,如果动词较少,则略去多余过程,更偏结果取向。

(二)案例分析

通过以上的定量分析,我们已经对译文受译者母语思维的影响有一定了解。对于学者型译者而言,由于双语能力和专业知识都达到一定水准,译文并没有展现出语用取向上的很大不同。但是仍然有母语思维的影子,这里不作价值判断。从某种意义上说,中英双语的转换已经实现了过程取向到结果取向的转换。因为,英文译文的语法结构,就已经展现了“结果取向”的特点,但从这方面讨论就没有价值。下文选取《静夜思》的不同译本进行例证分析,以找到语用取向的具体表现。

例1: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A splash of white on my bedroom floor.Hoarfrost?

I raise my eyes to the moon,the same moon.

As scenes long past come to mind,my eyes fall again on the splash of white,and my heart aches for home.[10]

如上文所述,翁译版在标题上就选择了具象化的策略,直接选用“乡愁”。这种进一步解释的方法,可视作偏“结果取向”,而纵观全诗也印证这个观点。首先,相较其他译者的版本,这个版本当中以英文的“我”作主语的句子较少,大多是以物作主语,符合英文的客观表达习惯。而翻译中国古诗中重要意象“月”时,译者强调了是“the same moon”,即“与家乡一样的月亮”。如此言简意赅的解释,意在帮助读者更好理解“望月思乡”的中国文化。最后一句,译者同样补充解释,正是“因为望见同一轮明月,记起来过往场景,才不由地思乡”。这层意思是原文没有的,但译者根据自己对英语文化的把握选择增译,能更好的帮助读者理解。同时,如果我们以“增加具体解释,减少理解障碍”为标准来看,翁译总体来说是“结果取向”的,因为译文更加贴合英文表达逻辑,减少阅读时需要“体会、联想”的文化阻碍。翁译本之所以体现这一特点,与译者的学术背景有关。译者充分认识到语用取向差异,能有效规避语言取向带来的阻碍。

例2:Beside my bed a pool of light—

Is it hoarfrost on the ground?

I lift my eyes and see the moon,

I bend my head and think of home.[11]

此例是《静夜思》的另一个译本,由中文母语译者杨宪益先生主译。其保留了原诗的结构,且英文中“我”作主语的情况很多,整体选词较为简单。表达“低头思故乡”这句时,杨的版本用的是动词,而非“nostalgia”这样的具体名词。从这个译例选词来看,名词较多是英文的特点,而这样的选择可以体现译文的语用取向。我们可以认为,更加具体的词能帮助读者不去纠结原文,绕过过程,直取结果。而反过来,使用动词较多则符合中文的特点,需要读者跟随句子逻辑进行联想和理解,偏向过程取向。因此,杨戴二人的版本更加偏过程取向。纵观三十多个译本,中文母语译者的动词使用频率都高于英文母语译者,印证之前研究中提到的母语语用取向会影响译者的思维和表达。

四、结语

综上所述,本文选择了多个《静夜思》的英译版进行对比分析,采用了定量和例证的方法。研究表明,译文相较原文而言普遍体现较强的结果取向,解释相较原文更进一步。英文的结果取向主要体现在动词较少、具体名词更多、语义递进更多。同时,文章采用前人学者型和非学者型译者的分类,说明了充分认识语用差异能够减少母语影响。不过,本文仅是从语用差异方面比较分析,并没有作价值判断,没有说明结果和过程谁者更优。总体而言,本文验证了汉英语用差异观点在汉语古诗中同样适用,也补充说明英文结果取向在选词成句方面的表现。但是,受制于样本的数量,量化分析仍需进一步完善,考察不同文体和译者。此外,按用途分,语言可分为书面语和口语,而本研究主要聚焦书面语当中的语用取向。受限于篇幅,口语不在本文研究范围内,有待未来进一步讨论。

参考文献:

[1]Wilss W.The science of translation:problems and methods[M].Netherland: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 Company,1982.

[2]王建国,何自然.重过程,还是重结果?——译者的母语对英译文本的影响[J].上海翻译,2014,(2):7-12.

[3]王力.中国语法理论[M].北京:中华书局,2015.

[4]连淑能.中西思维方式:悟性与理性[J].外语与外语教学,2006,(7):358.

[5]刘宓庆.新编汉英对比与翻译[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6.

[6]孙会军.过程导向vs.结果导向:汉英翻译探微[J].英语世界,2021,40(07):111-116.

[7]王建国,谢飞.论汉英语用差异对翻译的影响——基于对《边城》四译本的对比分析[J].中国翻译,2020,41(03):100-109+189.

[8]耿静.学者型译者的翻译伦理探究——以理雅各《论语》译本为例[J].运城学院学报,2017,35(05):68-70.

[9]吴雅丽,李正栓.“静夜思之,愁感于怀”——唐诗《静夜思》七个英译本比较研究[A].《东北亚外语论坛》编辑部.东北亚外语论坛(2020年第二季度论文合集)[C].沈阳:沈阳东师瑞普教育科技有限公司,2020:144-149.

[10]翁顯良.古诗英译(英汉对照)[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5:19.

[11]阿成今编,杨宪益,戴乃迭译.古诗苑汉英译丛:唐诗(汉英对照)[M].北京:外文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