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福中国传统文化传播路径与成就探蠡

2023-07-29 10:09李方木
关键词:海外传播中国文化西游记

李方木

[摘 要]祖籍山东青岛的王清福是“美国华裔”第一人,不仅在美国创办《华洋新报》和《美华新报》等中文报纸,还在《北美评论》《大西洋月刊》《哈珀斯杂志》等报刊上用英语发表150余篇译介中国传统文化的文章。他准确阐述了中国的儒家思想和饮食文化,改编了典型文学文化人物形象,为中美两国文化交流搭建了桥梁。通过发掘王清福报刊文章的跨文化传播价值,厘清苏思纲新出王清福传记中涉及杂碎的不妥之处,将《西游记》在英语国家的译介史向前推进十年,重新审视王清福在中国文化海外传播史上的重要地位。

[关键词]王清福;中国文化;海外传播;“杂碎”;《西游记》

[中图分类号]G1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372(2023)02-0076-05

Ways and achievements of Wong Chin Foos transmitting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LI Fang-mu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Shando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Qingdao 266590, China)

Abstract:Wong Chin Foo, whose ancestral home is located in Qingdao, Shandong province, is commonly known as one of the most outstanding Chinese Americans. He started two Chinese newspapers in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and published in English more than 150 essays at such American newspapers and magazines as North American Review, The Atlantic Monthly and Harpers Magazine. His efforts led to a well-designed introduction of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chiefly in terms of popularizing Confucianism, Chinese cuisine and adapting typical literary and cultural imagery, and he had done a lot to promote cultural communication between the two countries. This study seeks to explore the values of Wongs publications in cross-cultural communication, corrects certain errors concerning “chop suey” in Scott D. Seligmans new biography of Wongs, and updates the translation history of the well-known Journey to the West in the English-speaking countries, to be exact, one decade earlier than the known fact. The history of overseas transmission of Chinese culture renews itself because of Wongs significant role.

Key words: Wong Chin Foo; Chinese culture; overseas transmission; “chop suey”; Journey to the West

一、重新發现王清福

王清福(英文名Charles Wang,拉丁名Wong Chin Foo,1847—1898),生于山东青岛即墨,长于烟台,立业于美国纽约,卒于威海,一生致力于美国华人平等权益的斗争事业,是中美文化交流史上的重要人物。他在美生活接近30载,热心于兴办报纸、报刊撰文、巡回演讲、法庭辩护等多种形式的中国文化传播活动,为增进两国人民友好往来、文化交流乃至商业展览作出重大贡献。纽约博物馆在2009年将王清福纳入《纽约400名人录》[1],这充分说明了王清福在海外享有的巨大文化影响力。

王清福的大量文章见诸19世纪后期的美国各大报端,是传媒领域的一大奇观,更是中国文化走向海外的先期成就。虽然王清福在当时就曾引起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但对于他在文化传播史上的贡献,国内外学界的重视明显不足。学界普遍认同王清福是“美籍华人”第一人,研究侧重于他自办《华洋新报》和《美华新报》的传媒从业经历[1-2]。美国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的徐旋(Hsuan L. Hsu)认为,王清福充分利用美国报界的基本规则,在不同文章中不断变换自己的角色和身份,促成了中国传统文化译介的多样化[3]。贺秀明等认为,王清福以讲授中国文化和创办中文报纸为业,成为最早一批主动维护族裔凝聚力和具有政治参与意识的华人[4]。张庆松在对美国排华历史的详细梳理中,着重介绍了王清福的生平事迹及其在争取政治平等权利方面取得的主要成就[5],为后续王清福相关研究奠定了基调。此外,纽约大学的两位学者站在美国文化研究的立场上对晚清政府主导的“留美幼童”项目做了详细考证[6],而管艾艾则从中国视角对此留美项目进行了辩证分析[7],他们的研究都涉及了王清福的民权斗争活动。

美国学者苏思纲(Scott D. Seligman)利用哈佛-燕京图书馆的档案资料以及美国其他汉学家、研究者的相关文献,在2013年为王清福出版了第一部完整的传记《走出帝国:王清福的故事》(The First Chinese American:The Remarkable Life of Wong Chin Foo),附录中详细列举了这位文化名人生前所发表的文章篇目[8]339-347。根据苏思纲的统计,王清福1874—1897年在美国《纽约时报》《芝加哥论坛》《大西洋月刊》等多种报刊上发表英语文章150余篇,面向美国民众介绍了中国的思想文化、传统美食、历史政治人物、节庆活动、社会制度等知识,为中美两国的民间与官方交流奠定了坚实基础。本文即从这些报刊文章中寻踪,重新发现王清福传播中国传统文化的多种路径及其辉煌成就,重估他在中国文化海外传播史上的重要地位。

二、担纲儒家思想的“传教士”

王清福的一生与宗教有着十分密切的关联。他幼年时因为家境贫寒,14岁便由父亲托付给当时已在烟台的美国基督教南方浸信会牧师花雅各(James Landrum Holmes,1836—1861),后来由花雅各的夫人带到美国接受教育。3年的异国学习经历让王清福切身体验到基督教及美国的社会与文化,然而他的内心却始终积淀着深厚的东方传统文化观念。这种挥之不去的故国眷恋一旦遇到合适的媒介环境就生根发芽了:王清福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播着重体现于将儒家思想的发扬光大上①。由此可以看出,王清福本身就是一个基督教与儒家思想的聚合体。

儒家思想一直备受王清福重视。人本主义突出的儒家思想,从本质上讲,在以基督教价值观为核心的美国社会带有异教色彩,而这也构成了王清福在美国各地巡回演讲以及报端刊文的核心关注。他在面向美国基督教信众的演讲中,自称是第一位登陆美国的“孔子学说传教士”[8]57,就庄重、礼仪、诚信、贞节、孝顺等儒家思想的主要观点多次进行阐述。1887年8月发表于《北美评论》上的《我为什么是异教徒?》(Why Am I a Heathen?)是王清福所著全部报刊文章中“最著名、最有争议、最有打击力度”的一篇,主要目的是揭露“基督教和西方文明的错误与缺陷”[8]157。在这篇文章中,王清福通篇运用对照法,将基督教与中国的儒家思想进行多维度比较,以突出后者的优势。作者首先批驳了基督教的教派林立现象,认为各派均称是“通向天国的唯一狭路上”“唯一的领路人”[8]158;接着,他又列举出《圣经》中某些前后不一之处,坦承自己“害怕成为基督徒”[8]159。王清福即是在这种先破后立的论证模式下,亮明了“异教教义”或“华人特性”在中国的社会治理、政治理念、人伦礼节、社会慈善等诸多方面的强大优势。接着,王清福深刻揭露了西方国家派大量传教士来华的真实意图—攫取黄金、强迫开放港口、推行“鸦片贸易”,这些侵略活动背后渗透着惊人的“罪恶”与“贪婪”,完全背离了宗教的初衷。他得出结论说:“真诚欢迎美国基督徒前来了解孔子学说。”[8]161不难看出,王清福思想的民族主义底色有利于团结美籍华人、争取共同权益,更构成了王清福思乡念国的心理投射。

此文一出,在美国各界激起千层浪,多家报纸群起而攻之,特别是不少宗教界人士进行了强力反驳,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要属《北美评论》次月刊登的李恩富(Lee Yan Phou,1861—1938)所撰争鸣性文章《我为什么不是异教徒》(Why I Am Not a Heathen)。作为晚清政府官方项目“留美幼童”的一员,李恩富与王清福的海外经历有诸多相似之处,不过李恩富是在加入广州基督教长老会之后,二次赴美国在耶鲁大学完成学业后,才开始传播中国文化的。李恩富在这篇文章中将王清福所指基督教各派林立的现象归因于“人性的弱点”,强调理应廓清基督徒与基督教倡导者的本质区别,号召“所有美国、英国、中国的异教徒投身到救世主身边”[8]170。可见,尽管两人均深受中美两国文化的熏陶,但在宗教信仰问题上却走向殊途,两者思想上的交锋客观上为中国文化的海外传播搭建了一个公共平台,也使得美国受众有机会在东西方文化的比照中自行作出判断。

东西方的思想交汇其实是当时美国社会排华意识盛行、迫害活动猖獗的真实反映。中美1868年签订《蒲安臣条约》之后,感召于去美国西部淘金的梦想,自中国涌向美国西海岸的移民人口成倍增长,但早期的华人移民从事的多是修筑铁路、开采煤矿等重体力劳动,更为重要的事实是“很多只是暂居,而非真正的移民”[9]。他们勤俭有余,一旦积攒够了所期望的财富,便坚决回归祖国。因此,很多华工不可避免地遭到当地人的排挤与歧视,甚至暴力打击。1885年怀俄明州石泉城爆发了震惊中外的28名华工遭屠杀惨案,背后的种族迫害思想贻害深重。王清福第二次赴美(1873年)之际,正逢美国中西部地区排华浪潮风起云涌的历史时期。他能够不畏顽敌,竭力宣扬中华传统文化,实为中美文化交流的使者。

除了抽象宏观的儒家思想,王清福还把中国文化宣传于美国日常生活的一粥一饭之间,亦即致力于中国饮食文化的传播。

三、弘扬“杂碎”为代表的饮食文化

中国饮食文化博大精深,大洋彼岸的美国早期知之甚少或多有误解。据学者考证,两国饮食文化的碰撞始于塞缪尔·肖(Samuel Shaw)的传记。塞缪尔·肖是1784年8月由广州进港的首艘美国商船“中国皇后号”的商务代理人,他在传记中并未对中国美食做过多记录,然而却记载了大量道听途说的有关中国人食谱的负面消息,“菜市场里看见有人卖狗肉、猫肉、鼠肉和青蛙肉等”,如是言论开启了美国诋毁中國饮食习惯的先河[10]26。中美《望厦条约》(1844)签订以及美国西海岸发现金矿(1848)之后,两国双向的人员往来变得频繁起来,一方面是大量美国传教士涌入中国,另一方面是诸多华人登陆美国西海岸,这为两国间直接的文化交流提供了更大便利。来华传教士们以所谓“拯救灵魂”为业,深入中国城市和乡村去体验中国人地道的生活方式,客观上对于消除两国民间的文化误解起到了推动作用。曾在阻止清政府将王清福引渡回国一事上发挥了“关键作用”[8]14的美国著名传教士卫三畏(Samuel Wells Williams,1812—1884),在其代表作《中国总论》(The Middle Kingdom,1847)中便驳斥了“老鼠、猫和狗”是中国人家常便饭的错误言论,虽然他对普通中国人的很多饮食习惯仍然无法理解[10]58。19世纪,这种华人烹食猫狗的恶俗论调已在美国本土以讹传讹,甚嚣尘上,如1883年8月1日《纽约时报》刊文捏造唐人街上的华裔居民有过宰杀并食用猫鼠的行为[8]113。一旦排华意识占据上风,美国主流认知中的华人形象就会变得十分卑劣低下,而饮食习惯则成为强势文化进行主观臆想的一大兴趣点。

正是在相当紧张的种族对抗氛围中,王清福登场了。1884年7月6日他在《布鲁克林每日鹰报》上发表了《中国烹饪》(Chinese Cooking),此文继续沿用前述宗教论战时中西对比的思路,详细阐述中国烹饪的文化内涵。王清福首先指出,欧洲以法国烹饪为代表,东方则以中国美食居首;然后,作者详析了中美饮食习惯的差异(如美国人好冷饮而中国人则喜喝热茶),分别使用“我们”和“你们”进行指称,表现出作者对于文化相对性的强调。最后,王清福列举了几种常见的中式特色菜肴,首次将“杂碎”译作英文①,并尊其为“中国的国菜”[10]171。4年之后,王清福另刊一文《纽约的中国人》(Chinese in New York),继续解释“中国人最常吃”的这道菜的烹饪方法,“将鸡肝、鸡肫、蘑菇、竹笋、猪肚、豆芽等混在一起,用香料炖成”[11]。事实上,这种所谓的“杂碎”在珠三角和东南沿海地区相当常见,而19世纪赴美移民的人群中有相当一部分就来自这些地区,王清福显然关注到了这一事实。

至于“杂碎”之所以能够在美国流行开来,还与晚清名臣李鸿章(1823—1901)有关。根据苏思纲的考证,这道中国特色菜之所以又被称为“李鸿章杂碎”[8]185,恰因为来自东方大国的这位高官1896年轰动一时的访美之旅。当时,李鸿章甫达纽约便成为社会各界关注的焦点,其行踪、言论甚至是一举一动均成为各大媒体争相报道的对象,但对于他访美期间是否吃过“杂碎”这一点,各方说法并不统一。《时代周刊》以及《纽约晨报》认为,李鸿章在晚宴上更喜欢中式的鸡块、米饭与菜汤,其实并未对享誉美国上层社会的法式大餐产生兴趣;《华盛顿邮报》则具体描述了李鸿章“尽兴”吃“杂碎”的场景[10]180。事实上,这种动物内脏混杂新鲜蔬菜进行爆炒的中式菜肴,本属普通民众一日三餐的家常菜,很难登上中美外交活动中堪称国宴级别的餐桌,况且对于李鸿章此等高官而言,不大可能会出现“尽兴”享用平民家常菜的场面。苏思纲围绕王清福及李鸿章的事迹阐释“杂碎”风靡现象,未给予美国西海岸的中餐文化足够的关注,造成学术视野的偏狭。

其实,“杂碎”出现于美国的缘由可能更为复杂。根据海外华人学者刘海铭考证,除了李鸿章的访美之旅,“杂碎”的出现还可能与赴美华工的拙劣厨艺以及中餐馆老板无心插柳之举有关。早期赴美的大多数华工不擅烹菜煮饭,这道在美国“最出名的中国菜”实际是华人劳工“为生存而发明出来”的一道简餐菜肴[12]。也就是说,在美华人依靠集体的智慧,借着李鸿章访美的东风,“杜撰”出一系列轶事,而又考虑到西方人不食动物内脏的饮食习惯,“杂碎”在去内脏化的过程中完成了美国化,至于正宗性,则完全留给美国食客自行想象。诚然,李鸿章和“杂碎”仅为东方大国在美国人心目中的某个文化符号,以美国文化对立面的姿态进入普通民众对于国家身份的想象性建构之中,在19世纪美国弘扬自由与进步主旋律的时代大背景之下,中国形象及其文化表征不可避免地幻化为“劣等的他者”[13]标志物。尽管“李鸿章将杂碎带入美国”的提法并无史实依据,但其访美之旅的确在美国社会上下引起了轰动,令以“杂碎”为代表的中餐走出唐人街,进入更为广泛的美国人群体。

“杂碎”以不同食材烩制而成为其特色,本身就象征着文化交汇与融通,这与美国文化的多元性底色是一致的。20世纪以后,“杂碎”进入油画、爵士乐和文学作品,成为美国流行文化的一部分,美国小说家辛克莱尔·刘易斯(Sinclair Lewis)和约翰·厄普代克(John Updike)均在创作中融入了这道美国化的中国“国菜”[12]。与此同时,“杂碎”餐馆在国外雨后春笋般地涌现,这一现象也得到梁启超、孙中山等常年行走海外的中国人的积极关注[11],他们在清末民初便见证了“杂碎”回流祖国历程的开始。“杂碎”的物质性在李鸿章访美之际流行化、符号化,而首创此菜肴英语表达的王清福则是“杂碎”美国本土化的奠基人。

当然,王清福在文化传播领域中的贡献还不止于此。

四、翻译与改写文学文化人物形象

王清福的一生虽大部分时间身处异邦,但他始终心系祖国、感念传统,其中翻译中国古典小说便是他发挥个人才能的一块重要阵地。1883年7月,他曾经告诉友人正忙于翻译一部名为《反唐》或《皇家奴仆》的小说。王清福所说的《反唐》可能是《薛刚反唐》,即乾隆年间的如莲居士基于唐初爱国名将薛仁贵(614—683)及其后世子孙英勇事迹创作而成的《薛家将》系列小说之中最著名的一部。《薛刚反唐》中的薛刚,身为薛仁贵的嫡孙,因鲁莽闯祸惨遭女皇武则天灭门,个人侥幸逃脱后借辅佐庐陵王之机终得以复仇成功。此小说主人公的曲折经历似乎与王清福在镇江海关短暂工作期间遭受清政府通缉而被迫背井离乡的遭遇十分相似,王清福很可能欲借助此类颇具反叛精神的小说人物抒发个人情感上的共鸣。令人遗憾的是,出于种种原因王清福的译作一直没有完工,也就未能公开出版[8]110。但王清福譯介中国文学作品的尝试值得称赞,而且他传播中国文学作品的脚步也并未停止。

除了文学翻译,王清福还将关注的目光投向了文学作品的改编。1885年8月《大西洋月刊》登载了王清福改编自《西游记》的中篇小说《圣僧的故事》(The Story of San Tszon)。关注《西游记》的读者通常会将目光倾注于不畏强权、勇敢斗争的孙悟空身上,这一人物形象的反叛精神与王清福上一部未竟译作的主旨是一脉相承的。然而王清福的改编将叙事的重心由孙悟空转移到唐僧身上来,且王清福对原著的改写幅度较大,可能是为关照美国普通读者的宗教文化背景,刻意添加了大量犹太教和基督教文化元素。有论者认为王清福“自由发挥过度”[8]149,将唐僧比作圣徒、孙悟空成为天使、如来佛祖变成上帝等移花接木式的改编,无疑构成对翻译忠实性标准和译本充分性的巨大挑战,然而在他的改写中更应看到王清福作为译介者在原著与译入语读者面前表现出的高度自信的文化心态,及其传播母国传统文化的迫切性与正当性。

王清福的这篇改编小说在《西游记》译介史上的地位值得重视。据国内学者的考证,截至2015年《西游记》国内外已有64种英语节译或全译本出版,最早的是在华传教士吴板桥(Samuel I. Woodbridge,1856—1926)翻译并由上海华北捷报社于1895年出版的小册子《金角龙王》(The Golden-Horned Dragon King or The Emperors Visit to the Spirit World)[14]。然而,王清福的改编版本要早于吴板桥版本整整十年之久,不啻为《西游记》在英语世界译介与传播的开篇。这一改编之作上承王清福的《薛刚反唐》翻译,下启吴板桥、亚瑟·韦利(Arthur Waley,1889—1966)、詹纳尔(William John Francis Jenner,1940—)等海外知名汉学家对《西游记》的里程碑式译介,从这个意义上说,《圣僧的故事》可谓《西游记》在美译介的源头之作,其重要性足可改变《西游记》英译与海外传播研究的版图。

王清福对中国文学作品的译介与传播还涉及中国的民间传说故事。他在《大都会》(1888年12月)杂志上发表过一篇改编自《白蛇传》的短篇小说《宝云阁—蛇公主传》(Poh Yuin Ko,The Serpent Princess),主要讲述蛇精化身为美丽女子到人间回报恩情、婚后又变回原形的故事。这一转世报恩的叙事题材闪耀着中国传统美德的光芒,而爱情美满的浪漫结局实为美国读者津津乐道。王清福选择白蛇题材,显然是要通过人间与精妖世界的隔阂及僭越,来影射中美两国之间存在文化鸿沟的同时又具备相互融通的潜质。

由《反唐》《西游记》和《白蛇传》的翻译与改编来看,王清福的中国文化译介与传播指向明确的目标读者群体,专为有兴趣了解中国文学与文化的美国读者服务。无可否认,王清福在美生活与创业的社会环境并不理想,身处中美文化碰撞与交锋旋涡的中心,他基于熟知的传统文化,利用薛刚、唐僧、白蛇等非常具有代表性的中国文化符号,向当地民众输出典型文化形象与价值观的做法,最初可能是以经济利益为目的,然而随着个人文化资本的累积,这些或长或短的报刊文章无疑塑造了一位中美文化交流的先驱。

作为“最早面向美国大众传播和解说中国文化的先驱”[1],王清福对于中国传统文化海外传播的贡献是多方位的。他勇立反抗美国排华暴行的潮头,毅然宣示自己的“异教徒”立场,与基督教的主旨教义划清思想界限;他从“杂碎”的英文表达入手,精要揭示中西烹饪的要义与特色,弘扬中国优秀的传统饮食文化;他以如椽巨筆,挖掘中国文学代表人物的跨文化传播价值,由虚构人物的译介入手,试图扭转中国在美国人心目中的总体负面形象。然而,异国形象本身就是目的国主流文化基于本土文化立场的片面性、东方主义式建构物,从根本上说是为目的国国家形象塑造服务的。王清福传播中国传统文化的过程,也是他逐步见融于美国文化本身、融通中美文化交流的过程,王清福的一生践行了“美人之美,美美与共”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换句话说,中美文化在很大程度上是共性大于个性,共性构成两国人民平等交流的根本前提,而王清福的文化传播与译介活动进一步巩固了这一通约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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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王艳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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