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暗伤或者感恩与辜负

2023-08-15 17:54原诗涵王春林
小说月报·原创版 2023年8期
关键词:李清回收站大豆

原诗涵 王春林

阅读陶丽群中篇小说《已然逝去》的过程中,我自始至终都被某种特别压抑的气氛所笼罩,不仅艰于呼吸,而且几近窒息。虽然只是一部篇幅三万多字的中篇小说,但作家却最起码设定了三条结构线索。

第一条结构线索,主要围绕身兼第一人称叙述者的“我”展开。后来成为某地方高校普通教师的“我”,曾经经历过一段难忘的给班主任老师送东西的中学时光。班主任老师名叫张道然,教学工作之余的唯一爱好就是特别热衷于在那座澄碧湖水库边钓鱼。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被学委委派前往澄碧湖水库边给班主任送一盒烟,没想到却因此而品尝到了火烤罗非鱼的美味。自此之后,在周末给似乎总是在钓鱼的班主任送各种各样“忘记带”的东西,便成为“我”的日常功课:“班主任也常常在周末托人从水库边给我带回口信,让我给他带去各种各样‘忘记带的东西。我理解他的好意,或许他也理解我的理解,而我们都心照不宣。”但其实,“我”之所以周末时总是不愿意回家,与家庭状况的不堪紧密相关:“我有一对很不安分的父母,各自的情感生活丰富多彩,这在农村实在是相当荒唐的一件事情。他们像生活得轻松而时髦的城里人一样追求各自的‘真爱,我妈有一个相好,我爸也有,奇怪的是他们却不肯离婚,好的时候像一对恩爱夫妻,家庭矛盾爆发便各自从家里失踪了。”这一方面的一个极端例证,就是“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母亲竟然“失踪”干脆长达一个学期之久。如此一个四分五裂的家庭,对于如同“我”这样正处于成长关键阶段的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其实是不言而喻的事情。因其代表着“破碎、不忠、不负责”,所以便成为“我”所本能抗拒的东西,尽管说“我”实际上唯一能做到的也只不过是尽可能地“拉开彼此之间的物理距离”。唯其因为如此,我们也才能够明白班主任之所以总是要在周末时刻意安排“我”给他送东西的苦心所在。却原来,善解人意的他,其实是要借助于如此一种方式看似不动声色地给予“我”并非不必要的精神抚慰。对此,成年后的“我”有着真正可谓特别清醒的认识:“那些在外头的日子,遭遇了太多的失望和挫折,唯一能给我带来慰藉的,便是那段在临水中学度过的时光,它像一抹温火,始终在我感觉最为黑暗的时刻,隐隐地在心底散发光亮与暖意。”无论如何,成长关键阶段所遭遇的那个不堪家庭,还是在“我”的人性深处留下了难以被轻易抚平的精神暗伤。从根本上说,正是因为有如此一种精神暗伤在不断地发酵,“我”才一直不敢轻易地触碰婚恋问题。但在另一方面,也正因为在中学时曾经遇到过班主任张道然那样一个特别善解人意的好老师,所以“我”也时在感念之中,总是难以忘怀:“我不知道我的班主任是否明了他有意或无意间给予的善解人意的关爱,对一个孤独的学生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没有任何机会向我的班主任表达谢意,也不知如何表达,有些恩情,是没法用言语表达的。”然而,尽管“我”一直心存感恩并希望有所报答,但因为班主任心脏病突发而不幸过早离世,“我”便永远地失去了这样的机会。诚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待”是也。

第二条结构线索,集中围绕毛大豆和他的中学老师李清玫展开。首先,是李清玫老师的枯寂人生。因为只不过是一名工资待遇低微(“代课教师的工资极低,据说只有一百八十多块钱”)的代课教师,所以很早就被临水中学给辞退了。迫于生计的缘故,被清退后的李清玫只好自谋生路,在市区外开了一个废品回收站。机缘巧合的一点是,也正是这个回收站的存在,为他和学生毛大豆日后的重逢创造了可能。借助于毛大豆事后的回忆,那就是:“我在广东拼了十几年,最后赔光了,婚也离了。真正的妻离子散。回到这边,父母跟随弟弟住,我哪有脸回去住,正好碰见李老师,他当时已经被学校清退了,在市区外,就是金三角往东笋去的路上开了一个很小的废品回收站。我在他的棚子里住了三年,才慢慢缓过气来。”虽然只是看似轻描淡写的事后叙述,但我们却完全可以想像得到,毛大豆那千疮百孔的精神暗傷在那三年中是怎样从李清玫老师那里获得及时疗治的。好在毛大豆是一个懂得感恩的好学生,等到他后来走出人生困境,成为装修店老板,可以坐拥奥迪轿车的时候,他不仅没有遗忘老师的援手之情,依照老师的心愿,把他颇为妥帖地安置在了曾经的临水中学校园里,而且还总是时隔不久就要来陪伴一下孤独一人的李清玫老师。

第三条结构线索所聚焦的人物形象,则是那个名叫张宝凌的大学生。“张宝凌是学院分配给我联系的‘问题学生。所谓‘问题学生,是指那些考试挂科,补考后依然达不到学分要求、有可能影响毕业的学生,或者成绩特别差、性格又不合群且有些心理障碍的学生,诸如此类等等。”尽管作品做出更进一步的相关交代,但“我”之所以会接受学院分配的这个“问题”学生,并且竭尽所能地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使张宝凌的心理能够更健康一些,肯定与“我”曾经的精神暗伤紧密相关。正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正因为自己有过不堪的心理经历,所以“我”才希望张宝凌能够早日远离那些生活中的糟糕与不堪,才总是情不自禁地对张宝凌暗生关怀之情:“好几次我想到张宝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让我心底隐隐生出一种疼,那确实是疼。”事实上,也正如你已经感知到的,张宝凌也是一位有着精神暗伤的人物形象。具体来说,张宝凌的精神暗伤,与“我”的相类似,也与家庭生活的不幸紧密相关。这一点,在“我”和他父母通电话的过程中表现得非常突出。他的爸爸,在强调自己没时间管这个“孬种”的同时,说自己已经离婚了。但他的妈妈却在电话里,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强调“老娘不离,拖死你们这些狗男女”。别的且不说,仅此一端,我们即不难判断张宝凌为什么会成为一名心理障碍严重的“问题”学生。然而,不管怎么说都令人难以置信的一点是,面对着如此这般想方设法帮助自己的老师,张宝凌到最后竟然会不知感恩地恩将仇报(其实,对于张宝凌的恩将仇报,拥有丰富人生阅历的毛大豆早就有所察觉。这一方面的细节有二。一是他曾经提醒“我”注意远离张宝凌:“‘那个,毛大豆说,朝操场那边一望,‘你要听我的,你这个学生,最好不要和他走得太近。”再一个就是:“毛大豆拍了拍张宝凌的肩膀,说,年轻人,你碰到一位好老师,你要知道感恩,人不知道感恩就跟个畜生没什么区别了。”)。到最后,毛大豆的预言果然应验。任是谁也很难想象得到,就是这位一直被“我”关怀呵护着的张宝凌,竟然会下手偷盗了“我”那辆心爱的摩托车。虽然“我”出于怜悯之心而放过了他这一马,但却决定从此彻底远离这个“问题”学生:“‘他将来在哪里毁掉都成,我看不见,眼不见为净,但不能毁在我眼前。我说,心底有一股尖锐的疼痛蔓延而出。”仔细想来,借助于张宝凌的偷盗行为,作家在对比性地书写深化感恩与辜负这一命题的同时,也更是写出了这个“问题”学生的精神暗伤之难以疗愈。

无论如何,在一部篇幅只有三万多字的中篇小说中,陶丽群能够把以上三条结构线索近乎天衣无缝地巧妙编织到一起,极其成功地营造出一种压抑异常的生命存在气氛,在书写精神暗伤的同时,也传达出对日常生活中感恩与辜负这一命题的个性化理解与认识,自然应该得到我们充分的关注与认可。

作者简介:原诗涵,山西大学文学院戏剧影视文学专业。

王春林,山西大学文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 韩新枝 张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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