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华文语类参》音系归纳及其文白异读研究

2023-09-13 09:48马重奇连小铃
华夏文化论坛 2023年1期
关键词:语类声调韵母

马重奇 连小铃

一、《荷华文语类参》①[荷]施莱格(Dr.G.Schlegel):《荷华文语类参》(Nederlandsch-Chineesch woordenboek:met de transcriptie der chineesche karakters in het Tsiang-tsiu dialekt,hoofdzakelijk ten behoeve der tolken voor de chineesche taal in Nederlandsch-Indie),1890年出版。概述

施莱格(Gustave Schlegel,?—1903),荷兰汉学家,十一岁就师从日文翻译霍夫曼(J.J.Hoffmann)学习古代汉语和中国文学。1857年,霍夫曼送他和佛兰根(C J.J.C.Franccken)与斯哈尔遮(M.Schaalje)及军队药剂师德·赫莱斯(De Grij s)到厦门去进一步深造了四年。他们在厦门学习了闽南方言的口语。1862年,他们前往巴达维亚,担任通事职务。1875—1903年施莱格担任教授期间,共培养了二十五名中文翻译,1903年施莱格去世。

1872年,施莱格耗时十五年编辑的荷汉辞典已大部分完成。在殖民部的资助下,施莱格得以将这本书付梓,由拥有欧洲第一套能印汉字的设备的莱顿布理尔(Brill)出版社出版。1882—1892年间,佛兰根负责厦门白话的研究;施莱格负责文言文的研究,所记为漳州文读音。《荷华文语类参》(Nederlandsch-Chineesch woordenboek met de transcriptie der Chineesche Karakters in het Tsiang-tsiu dialekt)四卷陆续出版问世。第一册1 470页,1886年出版;第二册1 132页,1887年出版;第三册1 212页(附1882年序27页),1884年出版;第四册1 403页,1890年出版。书名《荷华文语类参》之下标注漳州方音“Hô Hoɑ Bûn Gí Luī Ts‘ɑm”。全书正文共5 217页,前后共排印九年,第三册最先出版,这是有史以来部头最大的闽南语词典,所记全是漳州文读音,是研究漳州文读系统最好的素材。此书采用漳州音,着眼于将荷兰文书译为汉文,例句用漳州文读音逐字注音,偶尔加注白读,并说明字的用法以及用法上的细微差异。《荷华文语类参》序言提道:“……就中文字体而言,我们采用的是地道的漳州中文字典,或是又名《十五音》的漳浦方言中最好的字典。”

二、《荷华文语类参》声韵调系统归纳及其音值

1.《荷华文语类参》声母系统归纳及其音值

施莱格《荷华文语类参》中所描写的漳州方言声母及音值与现代漳州10个县市的声母系统①漳州市10个县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所编方志“方言卷”。是一致的,连同零声母,共有18个,其音值与现代漳州各县市方言国际音标完全一致。如下表:

2.《荷华文语类参》韵母系统归纳及其音值

通过对施莱格《荷华文语类参》韵母系统进行穷尽式归纳整理,共梳理出74个韵母,其中舒声韵韵母47个(阴声韵母17个,阳声韵母14个,鼻化韵韵母14个,声化韵韵母2个),促声韵韵母27个(收-h韵尾韵母14个,收-p韵尾韵母3个,收-t韵尾韵母5个,收-k韵尾韵母5个)。具体情况如下表:

为了弄清楚施莱格《荷华文语类参》所反映的音系性质,笔者首先与《福建方言字典》①[英]麦都思(Walter Henry Medhurst):《福建方言字典》(Dictionary of the Hok-keen dialect of the Chinese language,according to the reading and colloquial idioms),新加坡出版1832年版。《福建漳州方言词汇》②[英]戴尔(Rev.Samuel Dyer):《福建漳州方言词汇》(Vocabulary of the Hok-keen dialect as spoken in the county of Tsheang-tshew),The Anglo-Chinese college出版社1838出版。进行共时比较。共时语比较就是比较同一时期中两种或两种以上的语言,对其加以对照,以说明它们在某些方面的相似或差异及其原因的研究类型。我们就将《荷华文语类参》(1882—1892)音系与《福建方言字典》(1831)、《福建漳州方言词汇》(1838)进行共时比较。比较结果,笔者认为,《福建方言字典》所反映的是19 世纪福建省漳州府漳浦方言音系,《福建漳州方言词汇》和《荷华文语类参》则是反映福建省漳州府龙溪县方言音系。就声母系统而言,其声母系统的音标虽然书写不完全相同,但与《汇集雅俗通十五音》③[清]谢秀岚:《汇集雅俗通十五音》,文林堂出版,高雄:庆芳书局,1818年影印本。的“十五音”是一致的。就韵母系统而言,三种方言文献的韵母多寡不一,麦都思的《福建方言字典》(85个)属字典,所收声韵调系统必然是穷尽式的;戴尔《福建漳州方言词汇》(70个)属漳州方言词汇汇编,施莱赫《荷华文语类参》(74个)则不仅是一部漳州方言词汇汇编,还记录了中国古代风俗文化制度的内容,因此它们所记录韵母系统也就不像《福建方言字典》那么完整。就声调系统而言,它们均为 7 个调类,但由于所反映的音系和时代不一,因此其调值也就不完全相同。

继而,笔者还与现代漳州10个县市方言的韵母系统进行了历时比较。历时语言学比较是指对不同时期语言现象的异同点进行比较和分析,揭示语言现象的发展趋势或一般模式的语言学的研究方法。它是一种纵向比较,从历史资料的比较中考察语言结构特征,由此探讨语言差异的原因所在。通过施莱格《荷华文语类参》74个韵母与漳州10个县市方言韵母系统比较,凡是与《荷华文语类参》74个韵母不符而被排除者的韵母数分别如下:

被排除的数据多寡情况:诏安最多13个,长泰次之12个,东山再次之8个,漳浦7个,平和6个,云霄、华安各5个,南靖2个,龙海1个;漳州芗城区韵母与《荷华文语类参》74个韵母同,所反映的音系就是19世纪末漳州府龙溪县(今芗城区)文读音为主、白读音为辅的方言音系。

3.《荷华文语类参》声调系统归纳

施莱格在《荷华文语类参》一书中也有上平声、上上声、上去声、上入声、下平声、下去声和下入声7个声调,其声调标号则采用与麦都思《福建方言字典》①[英]麦都思(Walter Henry Medhurst):《福建方言字典》(Dictionary of the Hok-keen dialect of the Chinese language,according to the reading and colloquial idioms),新加坡出版,1832年。一致的声调标号。由于施莱格在《荷华文语类参》中并无对调值进行描写,现将各个声调举例如下:

表3 《荷华文语类参》声调系统

三、《荷华文语类参》文白异读整理与研究

《荷华文语类参》里记载了丰富的文白异读材料,反映了130多年前福建漳州方言的语音事实。施莱格在《荷华文语类参》中记录漳州方言时,注意到闽南方言存在文读与白读两套语音系统,通篇做了详尽的标注。作者在辞典的《序言》中说,当在一个字/词注音的后面标注括号,并在括号里再注音,表示这个字/词的白读音,没有标注则表示这个字记文读音。《荷华文语类参》中标注有一定数量字、词的白读音,为闽南漳州方言文白异读的研究提供了宝贵的历史语音材料。

文白异读是汉语方言研究的一个热点。章太炎最早发现汉语方言中一个字具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读音这一现象①章太炎:《新方言》,浙江图书馆校刊,1907年。。学界对文白异读传统的认识是指同一个字在不同场合具有不同的读音,即文读音和白读音。李荣说过,“方言内部的文白异读,大概是方言互借的结果。概括的说,北京的文白异读,文言音往往是本地的,白话音往往是外地借来的。其他方言区的文白异读,白话音是本地的,文言音往往是外来的,并且比较接近北京音”②李荣:《音韵存稿》,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115页。。徐通锵也指出,“文白异读在汉语中是一种常见的语言现象,是语词中能体现雅/土这种不同风格色彩的音类差异。……‘文’与‘白’代表两种不同的语音系统,大体说来,白读代表本方言的土语,文读则是以本方言的音系所许可的范围吸收某一标准语(现代的或古代的)的成分,从而在语音上向这一标准语靠拢”③徐通锵:《历史语言学》,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年。。通俗地说,文读音就现代汉语而言“比较接近北京音”,就古代汉语而言则比较接近《广韵》音。认为“文白异读反映两种语音系统的交融,大体说来白读代表本方言的土语,文读则是以本方言的音系所许可的范围吸收某一标准语(现代的或古代的)的成分,从而在语音上向这一标准语靠拢”。文白异读反映的是两种不同的语音系统,体现的是不同的历史层次。文白异读是汉语方言中特有的一种语言现象,在闽语中体现得尤为明显,特别是闽南方言。在本文里,《荷华文语类参》文白异读将有如下表现形式。

(一)《荷华文语类参》声母文白异读的表现形式

《荷华文语类参》声母的文白对应关系大致可分为两大类:一是同发音部位的文白对应关系,即唇音与唇音对应,舌音与舌音对应,齿音与齿音对应,牙音、喉音与牙音、喉音对应;二是不同发音部位的文白对应关系,即唇音与其他发音部位的音对应,舌音与其他发音部位的音对应,齿音与其他发音部位的音对应,牙音、喉音与其他发音部位的音对应。

1.同发音部位的文白对应

(1)双唇音与双唇音的对应

《荷华文语类参》双唇音字母有4个,即[p]、[p‘]、[b]、[m],其文白异读的对应情况有以下几种:

表4 双唇音与双唇音的对应

(2)舌尖中音与舌尖中音对应

《荷华文语类参》舌尖中音字母有4个,即[t]、[t‘]、[l]、[n],其文白异读的对应情况有以下几种:

表5 舌尖中音与舌尖中音对应

(3)舌尖前音与舌尖前音对应

《荷华文语类参》齿音字母有4个,即[ts]、[ts‘]、[s]、[dz],其文白异读的对应情况有以下几种:

(4)舌面后音、喉音与舌面后音、喉音对应

《荷华文语类参》牙音字母有4个,即[k]、[k‘]、[ɡ]、[ŋ]、喉音字母2个,即[h]、[ø],其文白异读的对应情况有以下几种:

表7 舌面后音、喉音与舌面后音、喉音对应

2.不同发音部位的文白对应

表8 不同发音部位的文白对应

(二)《荷华文语类参》韵母文白异读的表现形式

在本节里,我们拟从阳声韵母、阴声韵母、入声韵母三方面来分析《荷华文语类参》韵母文白异读的表现形式。

1.《荷华文语类参》阳声韵母文白异读的表现形式

(1)阳声韵母与阳声韵母的对应

(2)阳声韵母与鼻化韵母的对应

表10 阳声韵母与鼻化韵母的对应

(3)阳声韵母与声化韵母的对应

表11 阳声韵母与声化韵母的对应

(4)阳声韵母与阴声韵母的对应

表12 阳声韵母与阴声韵母的对应

(5)阳声韵母与收[-ʔ]入声韵母的对应

2.《荷华文语类参》阴声韵母文白异读的表现形式

(1)阴声韵母与阴声韵母的对应

表14 阴声韵母与阴声韵母的对应

(2)阴声韵母与鼻化韵母的对应

表15 阴声韵母与鼻化韵母的对应

(3)阴声韵母与声化韵母的对应

表16 阴声韵母与声化韵母的对应

(4)阴声韵母与阳声韵母的对应

表17 阴声韵母与阳声韵母的对应

(5)阴声韵母与入声韵母的对应

表18 阴声韵母与入声韵母的对应

3.《荷华文语类参》入声韵母文白异读的表现形式

(1)入声韵母[-t]韵尾与入声韵母韵尾的对应

(2)入声韵母[-k]韵尾与入声韵母的对应

表20 入声韵母[-k]韵尾与入声韵母的对应

(3)入声韵母[-p]韵尾与入声韵母的对应

表21 入声韵母[-p]韵尾与入声韵母韵尾[-ʔ]的对应

(4)入声韵母与鼻化韵母的对应

表22 入声韵母与鼻化韵母的对应

(5)入声韵母与阴声韵母的对应

表23 入声韵母与阴声韵母的对应

6.入声韵母[ik]与阳声韵母[aŋ]的对应

表24 入声韵母[ik]与阳声韵母[aŋ]的对应

(三)《荷华文语类参》声调文白异读的表现形式

《荷华文语类参》声调文白异读的情况也十分复杂。主要有以下四种类型:舒声调与舒声调的对应、舒声调与促声调的对应、促声调与舒声调的对应、促声调与促声调的对应。

1.《荷华文语类参》舒声调与舒声调的对应

表25 《荷华文语类参》舒声调与舒声调的对应

2.《荷华文语类参》舒声调与促声调的对应

表26 《荷华文语类参》舒声调与促声调的对应

3.《荷华文语类参》促声调与舒声调的对应

表27 《荷华文语类参》促声调与舒声调的对应

4.《荷华文语类参》促声调与促声调的对应

表28 《荷华文语类参》促声调与促声调的对应

《荷华文语类参》还有一种音节结构上的文白对应形式,大致有以下7种情况:(1)声母为文白异读,韵母和声调为文读;(2)韵母为文白异读,声母和声调为文读;(3)声母和韵母为文白异读,声调为文读;(4)韵母和声调为文白异读,声母为文读;(5)声调为文白异读,声母和韵母为文读;(6)声母和声调为文白异读,韵母为文读;(7)声、韵、调均为文白异读。由于篇幅关系,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四、《荷华文语类参》文白异读音系整理与研究

(一)《荷华文语类参》文读系统及其举例

前文谈过,施莱格编纂的《荷华文语类参》是有史以来部头最大的闽南语词典,所记全是字、词、词组、短语、单句、复句,甚至一大段文字,所标注的罗马字音标均为漳州文读音。这是研究漳州文读系统最好的素材。经穷尽式研究,现把其文读音系整理如下:

1.声母系统(18个)

《荷华文语类参》文读音声母共有18个。请看下表:

表29 《荷华文语类参》文读声母系统

以上声母在具体的语言环境中均属文读音。

2.韵母系统(44个)

《荷华文语类参》文读音韵母共有44个,即

表30 《荷华文语类参》文读韻母系统

《荷华文语类参》文读语音系统没有白读音鼻化韵母14个、声化韵母2个和入声韵母(收-ʔ韵尾)14个;只有元音韵母17个,鼻音韵母(收-m、-n、-ŋ韵尾)14个,入声韵母(收-p、-t、-k韵尾)13个,合计44个。

3.声调系统(7个)

施莱格在《荷华文语类参》文读系统的调类有7个。例如:

表31 《荷华文语类参》文读声调系统

(二)《荷华文语类参》白读系统及其举例

前文说过,“此书(指《荷华文语类参》)采用漳州音,着眼于将荷兰文书译为汉文,例句用漳州文读音逐字注音,偶尔加注白读,并说明字的用法以及用法上的细微差异”。可见,该文献不仅以文读音为主,而间有白读音加以说明。因此,笔者特意整理出该文献白读音的声母系统和声调系统。至于韵母系统相对比较复杂,暂未整理。

1.声母系统(18个声母)

《荷华文语类参》白读音系统共有声母18个。请看下表:

表32 《荷华文语类参》白读声母系统

以上声母在具体的语言环境中均属白读音,与文读音声母刚好相反。

2.韵母系统(30个韵母)

《荷华文语类参》白读音系统共有韵母30个。请看下表:

表33 《荷华文语类参》白读韵母系统

《荷华文语类参》白读音韵母系统缺少元音韵母17个、鼻音韵母14个、入声韵母(收-p、-t、-k韵尾)13个;就剩下鼻化韵母14个、声化韵母2个、入声韵母(收-ʔ韵尾)14个,合计30个韵母。

3.声调系统(7个)

《荷华文语类参》白读声调也是7个调类,但与文读声调不相同。它不是以例字的文读音声调,而是用白读音的声调。例如:

表34 《荷华文语类参》白读声调系统

(三)余论

最后,笔者认为,该文献全用文读音来给文言文注音,有不妥之处,因为用文读音来表达文言文的意思,只能给有相当文化水平的阶层看,普通老百姓是看不懂的。反之,如果用白读音来表达文言文可否?笔者看来绝对办不到,因为闽南话多数词汇是来自共同语的,是长期形成的一种汉语方言,人与人交流必须以文白读音交杂在一起才可以表达所要表达的意思。一句话中哪一些词必须文读,哪一些词必须是白读,是约定俗成的,不能更改。只有文读音而无白读音,往往让多数人看不明白;只有白读音而无文读音,往往不成文。怪不得,《荷华文语类参》也要偶尔用白读音来加以说明和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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