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散视角下印度文化中的《黄帝内经》

2023-10-05 19:23蒋天平王芷
外国语文研究 2023年1期
关键词:黄帝内经梅毒

蒋天平 王芷

关键词:流散;传统的发明;替代医学;《黄帝疗法》;梅毒

作者簡介:蒋天平,南华大学教授、博士后,研究方向:世界文学与比较文学。王芷,南华大学研究生。

库纳尔· 巴苏(Kunal Basu)是印度一位重要的流散历史小说家。到2005 年时他已在西方定居了20 余年,是一名实实在在的流散者,非常了解他们的情感世界,常借历史事件来表达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如赞颂东方文化而反写帝国等。2006 年巴苏创作的《种族主义者》就对兴起于19 世纪欧洲的伪科学——颅相学进行了批判(蒋天平、谭洁、刘娟 124)。有学者指出,“ 传统医学必须拥有古典遗产才能获得正统地位”(查克拉巴提 303),因而巴苏创作了系列关于东方医学经典的作品,如《鸦片职员》(TheOpium Clerk)(2001)、《微雕艺术家》(The Miniaturist)(2003)、《种族主义者》(Racists)(2006)、《黄帝疗法》(The Yellow Emperor's Cure)(2011)、《萨容基尼的母亲》(Sarojiniss Mother)(2020)等作品,大都关注当地的替代医学。如印度医学中的顺势疗法(Homeopathy)、手相学(Palmistry)等。2011 年作者又将眼光转向了中医经典《黄帝内经》(The Yellow Emperors Canon of Internal Medicine)创作出《黄帝疗法》(The Yellow Emperors Cure)①,并通过对《黄帝内经》既传承又创新的塑造(Taylor 93-111)方法实现了反殖的目的。

替代医学(CAM)原指发生在殖民地上的土著传统,现多指西方生物医学的补救措施,是现代医学发展的非正统形式,也是医疗系统的一个重要分支。替代医学虽有补充现代医学科学的疗效,却因其破碎性、传统性和边缘性被视为一种有别于西方现代医学的非西方传统医学。从政治性与社会性上讲,它对立于现代西方医学,但对西方医学产生深刻的影响。20 世纪初,替代医学在来源国已成为主流,主要包括中医学(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阿育吠陀医学体系(Ayurveda Medical System)和伊斯兰医学(Islamic Medicine)等,被称为世界最古老的三大医学体系(Ebrahimnejad 3)。中国的替代医学就包括作品中所提到的《黄帝内经》,这是“ 中华民族祖先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习近平),被颂为“ 中国古代科学的瑰宝,打开中华文明宝库的钥匙”(王国强)。小说《黄帝疗法》的情节发生于1898 年。当时第二次鸦片战争、戊戌变法运动和义和团等运动正风起云涌。葡萄牙医生安东尼奥因父亲身患梅毒来到中国寻求《黄帝内经》中梅毒的治疗方法,最终因八国联军侵华而无功而返。因作者的流散身份,本文主要利用离散理论来分析作者的创作意图,以及流散理论的创作成效及实用性。

一、梅毒: 来自西方的生物病毒

细胞是具有独立功能的生物体结构和基本单位。细胞衰老后,病毒入侵形成宿主细胞,并利用其中的蛋白质制造出自己的身体,将遗传物质注入到细胞并感染细胞,形成病毒。病毒(virus)被发现于1892年,20世纪60年代产生病毒学(Virology),研究病毒与宿主间的本质和关系,即病毒细菌对细胞膜穿透的学科(蒋天平、胡启海)。

梅毒是由螺旋体感染导致的,又叫苍白螺旋体(Spirochaeta pallidum),主要通过性接触和母婴实现传播。由性接触传播的疾病被称为性病(Quetel 53)。梅毒是1980年代AIDS出现之前迄今为止危害性最严重的性病,在社会上受宗教和道德观念的严重影响。据说梅毒是由哥伦布从新大陆带到欧洲大陆的,被认为是由白人侵害所引发的印第安人的报复和“诅咒”(Basu 14)。在1495年,该疾病被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命名为“罪恶的麻子”,是上帝对人类罪过的惩罚(Parascandola 3)。在现代社会,殖民者为发展资本主义经济、追求全球化贸易,推动了各洲之间人口的大流动和疾病的大交换,(克罗斯比)其中就包括梅毒。1498年查理八世率军攻打那不勒斯时又将梅毒传到了意大利、法国、德国,同年又传到加尔各答、日本、中国等地,随后梅毒在全球各地传播开来。“每个国家都害怕邻国将这种恶疾传染过来”(海登 33),因而该梅毒被先后命名为白人的耻辱、那不勒斯症、法国热病、西班牙痒、西班牙疮、德国皮疹或波兰痘、广东疹子、中国溃疡、大水痘、梅毒等多个称呼。

文化、社会、经济塑造我们观察疾病的方式(Patterson 8-28),因而“梅毒等性病更多地被看成是道德问题而不是医学问题,是对原罪的挑战而不是对健康的挑战”(Parascandola 30)。西方人对梅毒的认知从医学领域扩展到想象领域,从人类生活的私密领地延伸至社会公共空间,承载了许多来自道德、宗教、社会心理甚至美学的评判,成为上帝对人类原罪的惩罚(Dugger 10)。从临床上看,“梅毒可催残患者身体的所有组织”(William 5)。临床上梅毒病症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患者身上长出脓疮、疹子,被戏称为仙人掌花、玫瑰花蕾,如作品人物安东尼奥父亲的身上首先绽放出一株玫瑰花蕾(Basu 10);第二阶段梅毒症状消失后,第三期又产生麻痹性痴呆,性格巨变、道德堕落,“违反行为准则是道德堕落的重要迹象”(Lucy 9)。

作品中安东尼奥的父亲患上了梅毒,全身呈现强烈的视觉观感,“一滴乳白色的水珠从玫瑰花心里渗出,滴下来……父亲全身泛着玫瑰红色,从头到脚,每一寸肌肤都布满了红疹……上面脓肿得像开花的仙人掌,睾丸肿胀得不能用双手握住它”(Basu 10-11),因而成为道德堕落、邪恶的化身。当时他正处于麻痹性痴呆阶段,情绪崩溃,行为不稳定,时常会在树林里疯子一般地四处游荡(Basu 206)。“梅毒与性、性别发生联系,男性是梅毒的受害者,而女性则是梅毒之源,不仅是传播的载体,还是疾病本身”(Parascandola 3),妓女更是被看成生理和道德上的罪魁祸首,因此当安东尼奥看到父亲感染梅毒时,女仆罗莎被吓得赶紧为自己辩解。小说描述,当时梅毒已在欧洲社会大面积传播,“不仅妓女,甚至是幸福结婚的资产阶级妇女都会得梅毒”(Basu 132)。在当地,无论安东尼奥在里斯本哪个角落,都能感受到“腐烂生殖器的味道”(Basu 24)。面对西方社会梅毒泛滥的惨况,作者通过安东尼与一位军需官的对话批判了梅毒来自东方的谬论,“船只上装满鸦片而不是梅毒。中国人都死于腹部内部以及以上的疾病,而不是死于腹部以下的疾病”(Basu 29)。作品进一步暗示,西方社会道德的堕落造成梅毒全球泛滥,“ 梅毒就像优质的马德拉酒一样,从一个港口到另一个港口,从新世界到旧世界,由众多的拍板船运送过来,无人能抗拒其诱惑”(Basu 29)。历史记录,18 世纪推广全球化贸易的西方殖民者把梅毒带到了中国内地,相关史书也否定了梅毒来自中国的说法,“ 中国人给我们带来的麻烦是赌博和鸦片”(海登 20)。因此安东尼奥接受朋友的建议,来到中国寻找救治梅毒疗方,“ 黄帝……他的医法比我们的祖先还古老……它们是否包括治愈的奇迹,一种抵抗感染的秘方,能够阻止脓疱像野草一样侵扰身体? ”(Basu 29)作者借此也确定了小说的主题,并通过里斯本梅毒的泛滥批判了西方道德的堕落,实现了反殖的第一步。

二、梅毒的政治隐喻:西方殖民的政治病毒与抗体

桑塔格认为“ 居住在由隐喻构成的疾病王国中而不受隐喻偏见的影响,几乎是不可能的”(桑塔格 5)。在近现代,疾病不再是上帝的惩罚,而是病毒入侵身体的结果,病毒由此成为身体内部运作的核心意象,言说当下社会对污染、纯净、界限、进化、堕落的恐惧和担忧。自19 世纪晚期起,德国哲学认为政治和科学相互指称、相互依赖、相互利用,鼓励人们借用独立的生物体去思考其他领域的问题(Rothfield 97),“ 每一个国家或者组织机构构成一个单独的生命体系,类似于人体细胞”(Otis 6)。因此医学与政治相互隐喻,两个及以上系统之间的复杂关系常被隐喻为病毒入侵,如法西斯、斯大林主义病毒等,隐喻对战争、共产主义颠覆的恐惧和担忧。19 世纪末西方医学产生了免疫学(Immunology),一种研究生物体对抗原物质的免疫应答及其方法的生物-医学科学。免疫学中的免疫应答是机体对抗原刺激的反应,也是识别、排除抗原物质的生物学过程。抗原是指任何可诱发免疫反应的物质,即包括病毒细菌或死亡的细胞。免疫学把与抗原对抗的物质简称为抗体(蒋天平、胡启海 30)。

东方学是“ 西方用以控制、重建和君临东方的一种方式……是欧洲和大西洋诸国在与东方的关系中所处强势地位的符号,而不只是关于东方的真实话语”(萨义德8-260)。萨义德认为,“ 在殖民时期的印度传统医学中,东方学扮演了最重要的角色”(查克拉巴提 296),因而在讲述东方医学故事时,作者结合中国医学史、反殖史,塑造了双重病毒的概念:生物病毒及政治上的殖民病毒。在一次访谈中巴苏曾提到,“ 由于梅毒与艾滋病毒都存在着感染、痛苦、绝望、禁忌、疗法等各方面的相似之处,我不想借助创作描述两者相似之处,而希望通过情节的开展而呈现其相似。因而为贴近读者,作者不得不借助历史事件来达到其创作目的”(12)。

历史上19 世纪末20 世纪初八国联军攻入北京,逼迫清政府签定辛丑条约,标志着中国已完全沦为半殖民半封建社会。大批殖民者抵华都进行了政治、文化上的侵略。《东方学》中曾提到“17 世纪欧洲人开始在亚洲殖民地搜集书籍、文献与器物,以便有系统地获得但带有偏见的东方学知识”(Said 39-40)。如作品中英国传教士弗格森就侵占唐朝怀素②和尚大约746 年的字画,掠夺了《永乐百科全书》、满清皇帝康熙的亲笔签名等,都是“比大英博物馆东方收藏品中的所有东西都珍贵的物品”(Basu 159)。欧洲医学也在17、18世纪展开双重旅程,研究东方各国的植物自然史和“纯正的古代药方”,包括中国传统医学经典《黄帝内经》。因为历史上葡萄牙最先入侵中国,占领了大量土地,同时由于“在帝国顶峰时期,医生是帝国事业的先驱和政治家”(Arnold 13),因而安东尼奥被作者塑造为葡萄牙外科医生。他曾吹嘘说“现在中国的一半属于我们……中国淘金热已经开始了!”(Basu 53-54)赤裸裸地暴露了其殖民者的身份和本质,殖民者“在物质上,掠夺普通人民的衣食…… 在精神上,摧残中国人民的民族意识”(毛泽东 455)。

西方对东方的殖民掠夺来源于占有欲望,常被隐喻为一种文化病毒。历史学界公认当时中国民众掀起的“义和团运动”是中国“民粹民族主义”的历史源头,也“证明了在帝国主义者面前,中国人不再是‘原始的群体‘垂死的民族和‘一盘散沙的东亚病夫”了。因而义和团战士很容易被隐喻为针对梅毒的“抗体”,小说也多次称其为“精神战士和中国天赐的救世主”(Basu 135),为抗击西方的殖民病毒,能够空中飞行、躲避子弹和炸弹,追杀传教士,摧毁圣像。因此,在小说中巴苏没有描述梅毒和艾滋病病理上的相似之处,而是通过把中国清政府在政治、经济、文化上遭受的殖民侵略塑造为殖民梅毒,把义和团战士隐喻为政治的抗体。

三、流散身份和东西文化的二元对立:西方医学&替代医学

“非西方英语文学的流散特征是在殖民、反殖民、民族解放运动、种族矛盾和国内战争等宏大‘事件中生成的,其主人公大都遭受过西方文化与本土文化的塑造而在脑海中形成‘双重意识,这就说明非西方文化与西方文化间存在纠缠不清的复杂关系”(朱振武 157)。“流散的核心问题就是文化冲突,文化冲突也是流散之所以成为流散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只有生活在文化冲突的环境中才会产生流散者的身份认同、文化归属、种族歧视、家园寻找和离乡与扎根等问题”(朱振武 155)。

医学不仅是一门科学,也是一种社会制度和政治现象,它生产和分配以文化特征为标志的社会政治关系(Ebrahimnejad 13)。因而19世纪帝国时期,医学一直都是帝国重要的工具(Headrick),因此从跨文化的角度来看,关于医学文化的研究似乎强调的是不同医疗“体系”之间的文化、政治和意识形态界限,而不是体现西医和非西医的“历史”(Ebrahimnejad 4),因而本文研究的重点是东西方医学文化的冲突问题。

近代以来,西方在医学科技及文化领域坚持“西方中心论”,坚持文明与野蛮、先进與落后、逻辑与非逻辑、民主与专制、理智与冲突等的二元对立思维,特别在19世纪80年代细菌理论出现后,二元对立更加明显(Kumar 78-87)。科学史家罗伊·麦克劳德(Roy Macleod)认为,所谓“殖民地科学”就是在非欧洲圈所从事的科学,由欧洲的“大科学家”(savants)设定有关问题,由比他们更“拙劣”的头脑所进行的“派生的科学”。以欧洲为中心的眼光看,殖民地科学仅仅是“资料搜集”,最终被认为是“低等的科学”(low science)(Maelend 220-221)。印度科学史家德帕克库玛(Deepak Kumar)认为,“ 殖民地科学” 是“ 从属的科学”。与其说它是凭兴趣研究的纯粹科学,还不如说它是为了明确目的而进行的实用科学”(Kumar 6),是间歇性的,以抵抗和冲突为特征(Ebrahimnejad 15)。

由于医学是科学的重要范畴之一,因而医学可分为殖民医学和殖民地医学。西方医学因而追求自然规律、强调事实、关注表征、忽视原因等是科学医学或实证医学(Leslie),相反混合了传统和民俗医学的非西方医学(查克拉巴提 312),因其不可检测性,甚至与科学实证原则相冲突等,都被“ 正统” 或“ 权威” 生物医学降级为“ 补充”或“ 从属” 状态(Bivins),代表了“ 社会的落伍与倒退”(Cunningham & Andrews7)的医学被称为替代或补充医学(alternative or Complementary medicine)(Stolberg322),“ 正统” 或“ 权威” 生物医学态度相反,“ 现代” 会将其他“ 医疗系统” 降级为“ 补充” 或“ 从属” 状态(Bivins)。

根据以上内容,流散作者使用政治、文化隐喻塑造出了对立的殖民医学和替代医学的故事。作品开篇就直截了当地用疾病的隐喻理论将西方医学文化及代表人物安东尼奥隐喻为殖民文化病毒,而将属于替代医学的中医学经典《黄帝内经》及徐医生、傅蜜隐喻为西方医学文化病毒的抗体。作品中徐医生、傅蜜就直接指出痘(梅毒)与医生、侵略者与义和团等在医学政治话语间共谋的关系,及其特点及异同:“ 你認为,人体是纯洁的,梅毒是人体邪恶的入侵者,是你的敌人,所以你想杀死它。医生必须像士兵一样杀死病毒”(Basu 187)。同时“ 西方殖民者是入侵者、敌人,也是中国人心目中的痘,也需要被消灭和杀死”(贾春华 138)。安东尼奥也意识到,无论义和团还是痘都需要通过暴力的发放时解决(Basu 163)。长久以来,学界也认同当时病毒与抗体的隐喻,殖民者是梅毒的隐喻,义和团是医生或抗体的隐喻(高良敏、齐腾飞)。

朱振武教授认为,“ 流散更重要的是文化上的一种跨越,流散的核心问题就是异质文化间的冲突。有着流散经历的个人或群体往往会面临母国文化和异国文化的巨大差异”(张平功 88)。流散群里除了“ 本土流散” 和“ 异邦流散”,还有“ 殖民流散” 群体。殖民流散者一般站在文明等级的“ 最高端” 俯视非西方人和非西方文化(朱振武148)。“ 现代西方医学与替代医学之间的某些领域存在着不可避免的差异”(Ebrahimnejad6)。作品中最能体现东西方医学冲突的是徐医生和安东尼奥两人。安东尼奥就是这类殖民流散者,一直蔑视中医、排斥《黄帝内经》,强调实证主义,“ 西方科学的产生、发展都来自于实证主义”(Cunningham & Andrews 20),“ 学医就是学事实”(Basu75),还多次申明“ 我不会相信这些未经测试和验证的东西”(Basu 90),排斥、批判徐医生对感觉的依靠,盲信先进的医疗仪器和实验室做出的诊断。而替代医学的支持者徐医生、傅蜜则强调医生应凭感觉来诊断、治疗病人,“ 学医就是磨砺感觉直至完美”(Basu 75),而不需要通过手术切开病人,同时质疑安东尼奥所信仰机器的功效,“ 你的机器能告诉你哪种疾病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吗? ”(Basu 74)“

与异质文化冲突相伴而来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流散者的自我身份认同”(朱振武140)。由于安东尼奥一直认同西方的医学身份,称颂西方在机器制作方面上表现出来的民族优越性,如放大心肺节律的听诊器、可检查视网膜受损情况的检眼、测力计、温度计等。多次吹嘘“在欧洲,我们几个世纪前就可以听到病人的脉搏。血压计可以帮助我们记录人体动脉波,它比仅仅依靠耳朵效果要好得多”(Basu 74)。

同时面对殖民医学流散者的抨击,“非西方医学(替代医学)往往在民族主义精英的支持下,通过采用现代西医的制度和科学工具与霸权作斗争”(Ebrahimnejad 12),因而身为替代医学的民族精英徐医生、傅蜜等人为改变当时民族落后的现状,积极了解安东尼奥的先进设备和学习其医疗方式,如女性生育所使用的法式镊子、穿破子宫的穿孔器、清洁用的刮匙、防止感染的石炭酸喷雾泵、喷口吸入乙醚以减轻切口疼痛的烧瓶等,多次消除安东尼奥的误会,提议“不,不……不是梅毒。她没有广东皮疹。也许你可以用你的器械清理她的腹部”(Basu 84)。

“思想的传播不仅要通过积极的接受,而且还需通过消极甚至蓄意的反对和抵制来实现。在某些情况下,这种反对和抵制涉及到文化、经济和人类学等建设领域。在另一些情况下,也是对实际知识或理论问题的回应”(Ebrahimnejad 14)。有学者认为,“日常生活中概念的争论容易使人们认识到挑战霸权的社会和政治意义,虽然这种挑战并不是公然的对抗”(Haynes & Prakash)。“你不想和我争论点什么吗?”(Basu 90)但安东尼奥拒绝争论,一直强调学习梅毒治疗方法的意义(Basu 90)。这些都是殖民地精英阶层对西方医学的渴求,因为“特别是在殖民统治下的国家,采用现代科学往往是为了对抗西方政治和军事力量”“医学不仅是一门科学,还是一种制度、社会和政治现象”(Ebrahimnejad 13)。徐医生、福蜜与安东尼奥之间的较量和斗争实质就是中国传统中医学文化与西方医学文化的对立和斗争。

四、边缘化身份对西方传统的师生、医患、两性关系的改写

“非洲的原住民虽然没有地理位置的徙移,没有跨越国界来到异国,但却有着切身的文化流散体验和精神熬煎。殖民者的殖民侵略与殖民统治造成了非洲原住民的本土流散症候。”所谓“本土流散”,是指非洲原住民虽然没有海外尤其是第一世界移民的经历,没有产生通常所认为的由“空间位移”而造成的文化冲突,也没有体会到闯入异国他乡而产生的身份困境、无根的焦灼、家园找寻、认同与剥离等问题,但由于殖民者推广殖民语言、传播基督教、侵吞土地、实行种族隔离和分而治之的殖民政策,非洲原住民在自己的国土上被迫进入一种“流散”的文化语境。

故事情节发生在殖民时期的中国,因而徐医生、傅蜜都属于本土流散群体,与异邦流散者安东尼奥形成师生、医患和两性等关系。在传统的西方文学中,西方形象占主导地位,东方形象是被动、从属、边缘的形象,“在与异质文化冲突相伴而来的另一个重要问题是本土边缘化处境”(Elmhirstsophie 41)。

但由于作为民族主义者,作者必然改写东西方强弱的双方关系,如徐医生、傅蜜被描述为双方关系的主导者:老师、医生和两性间强势一方,而安东尼奥则被描绘为被动、弱势的一方:学生、病患、两性关系中的弱势者。“ 殖民统治时期,西方主要的目的是塑造殖民地精英阶层的主体性”(Elmhirstsophie 41)。为了表明作者的创作意图,有意地体现了东西双方的主体性。

首先,作者改写了传统的师生关系。在师生关系上,西方承担着学生的身份,东方则承担着教师的身份,同时采用的是传统的模式——师徒制,以凸显与现代的对立性。师徒制即“ 医疗知识是通过师徒制来取得,依循封闭的“ 系谱” 由一人传给另一人,借由师徒制的美德来维持其正当性”(查克拉巴提 299)。同时因为安东尼奥和徐医生双方的殖民流散和本地流散的身份差异,人物间的关系就带有了殖民特性。“ 科学医学本质上是帝国主义的,甚至可以说就像帝国主义本身一样主体就是权力,它是一种统治的药,而且它也在其结构和性质上表达了一种政治意识形态”(Cunningham & Andrews10)。因而小说中西方文化的霸权性体现在安东尼奥对徐医生不敬的态度上及教学内容的排斥上,尤其当时八国联军利用先进的技术征服了中国,安东尼奥更是从内心傲慢地认为有色人种道德堕落、品行低劣、愚昧无知,“ 我不會相信这些未经测试和验证的东西”(Basu 90),“ 欧洲人可以直接要求中国人交出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必像学生样谦卑……”(Basu 68)他对老师徐医生傲慢、粗暴、无礼,粗暴地掐住老师的脖子喊,“ 告诉我真相。你能治好痘病吗? ”(Basu 302)甚至怀疑老师是巫师、间谍、杀人犯。

同时,“ 替代医学往往也在民族主义精英的支持下,通过采用现代西医的制度和科学工具与霸权作斗争”(Ebrahimnejad 12)。因此作为民族精英的徐医生也毫不示弱,对安东尼奥的无礼针锋相对,“ 你就像一个美国人,问不该问的问题”(Basu 73)。最终由于战争爆发,安东尼奥求医无果的结局批判了“ 西方中心论”,实现了对西方殖民的诅咒,“ 你在黑暗中所做的事情,总有一天要摊在阳光下”(海登 32)。

此外,为了达到抗击殖民主义,作品还改写了传统的医患关系、两性关系。医患关系是指医生与病人在医疗过程中产生的特定的医治关系,是医疗人际关系中的关键,其治疗成效一直是医学界的研究热点。在殖民语境下,传统医患关系往往具有殖民型、两性型和师生型以及主动— 被动(activity-passivity)型等模式。西方文学中的主动—被动医患关系完往往体现为具有绝对权威、男性中心思想的殖民医生和边缘的东方女性病人,反映出殖民时期的医患关系。如《霍乱时期的爱情》讲述了当地富家女费尔明娜和殖民医生乌尔比诺的爱情故事。前者被疑患上霍乱而成为了后者的患者,是殖民地上典型的医患关系、包含了种族性、两性性的特征。之后医患关系又延伸到夫妻关系中,因为《霍》文中费尔明娜嫁给乌尔比诺,并依顺了他的生活习性,吃茄子、弹竖琴、做礼拜等。丈夫死后费尔明娜患上相思病,后被当地人阿里莎采用会话疗法、顺势疗法治愈。而在小说《黄帝疗法》中,安东尼奥曾在北京患上“ 东方病(orientalsickness)”,接受着徐医生和傅蜜的治疗,扮演则着病患的弱者形象。同时,在两性关系上,“ 种族关系很容易被看成性别殖民”(阿希克洛夫特 28),传统文学中西方男性富有男性气概、热衷于猎艳,而女性则受尽压迫、凌辱,是一名中规中矩的家庭仆人的形象。而《黄帝疗法》中安东尼奥迷恋于傅蜜而失去自我,傅蜜却一改传统东方柔弱、被动压抑的女性形象,被塑造成义和团战士、大但、多情、开放的强者角色,因为她曾先后嫁给过雅各布、徐医生,而故事中还接受了安东尼奥的追求。同时,傅蜜还有渊博的中医学知识,传授安东尼奥《黄帝内经》的知识,也治疗过安东尼奥的疾病,因此很容易引起作为弱势一方的安东尼奥的痴迷上强势一方的傅蜜而忘却了此行的目的,“融化了他的决心,让他成为她的‘囚犯”(Basu 145),成为“一个患相思病的可怜虫”(Basu 248)。最后他奴颜卑膝地向傅蜜求婚,遭到后者的拒绝(Basu 232-233),由此改写了西方主宰东方的书写模式,也鲜明地体现了传统上沉默者的主体性。这样傅蜜和安东尼奥都建构了新型的医患关系及两性关系及师生关系,也逆转了殖民时期东、西方间儿童、女性、学生与成人、男性、老师的传统关模式。

朱振武教授认为,“不同的流散作家在其作品中有着不同的表现方式,这就需要深入文本内部,把握作品中人物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以及人物命运的最终走向。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既在理性层面把握流散的“名”与“实”,又在感性层面深切探查处在流散语境中具体人物的情感内涵”(朱振武 151)。故事结局安东尼奥由于战争寻医无果,无功而返,落魄地离开了北京。他的心情也折射了东西方医学文化斗争的结果,“正如他为傅蜜受苦,为约阿希姆·萨尔达尼亚悲伤一样,他们坚定了他继续寻找健康和疾病秘密的意愿……他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与死者和生者相处的平静”(Basu 275)。这种寻根思想 也作者成功地改写了西方传统寻宝探险叙事模式的结果。

五、流散作家的自我身份认同:《黄帝内经》的“传统发明”

“与异质文化冲突相伴而来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流散者的自我身份认同。流散者携带在母国习得的经验、习俗、语言、观念等文化因子来到一个历史传统、文化背景和社会发展进程迥然相异的国度,必然面临自我身份认同的困境。”非西方国家作家在认知方面有三种不同的类型:一是完全认可西方文化,抛弃了本土传统;二是坚守本土文化,拒斥西方价值观;三是在西方文化和本土文化的挤压下徘徊、迷茫、怀疑、痛苦、无所归属,有的心灵扭曲,甚至走向毁灭(朱振武 144)。巴苏属于第二类流散,坚决捍卫先辈留下的传统文化。常把被认同文化中的一个典型事例装扮成历史,并以神话形式虚构出来以证明历史的合法性(颜英、何爱国 120)。史学家霍布斯鲍姆将此方法命名为传统发明的方法,即“‘抵抗西方医学的办法之一就是倾听‘本土声音,听他们用自己的语言说出明智和合理的话。人类学家和近代历史学家都很欣赏倾听他人声音的必要性”(霍布斯鲍姆 2)。例如印度医学史常会在东方学和民族主义理论指引下,强行联系古典医学经典来追寻、巩固印度的古典传统和正统地位,以及文化认同的根源和印度民族主义,因为“传统医学也容易成为对印度认同,以及复兴所谓印度知识的过往荣光”(查克拉巴提 293-303)。

流散作家们也认同为维护或恢复他们原来的家园安全与繁荣,继续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以个人或间接的方式,将他们的民族意识和团结维系在一起(Safen 83-84)。由于巴苏生于印度,中印两国有着相似的被殖民经历,“使得生于斯长于斯的作家在创作方面表现出相似的文化特征”(朱振武 136)。同時普拉提克· 查克拉巴提进一步指出,“ 传统中医学是被发明出来的”(查克拉巴提 310)。同时他又指出,“ 晚近发明出来的传统究其原因往往是为了服务特定的意识形态和政治目的”(查克拉巴提 293)。当时西方医学是主流医学,非西方医学被视为迷信、巫医等替代医学或从属医学,《黄帝疗法》无论从书名还是从小说内容上看都与传统中医学分不开,因此作者借助19 世纪末20 世纪初中国社会的殖民史创作了小说《黄帝疗法》来讲述了中国民族医学经典——《黄帝内经》的故事,达到了追寻、巩固、宣扬中医学,批判西方殖民医学的目的。作者在回忆《黄帝疗法》的创作动机时也曾说过,几年前他参观北京的一家中药博物馆偶然发现《黄帝内经》的最早外文译本,脑海里突然闪现19 世纪末一位欧洲医生不远万里到中国搜寻梅毒秘方的场景(Mondal 275-299)。

在具体做法上,“‘ 被发明的传统 试图通过重复来灌输一定的价值和行为规范,而且必然暗含与过去的连续性。事实上只要有可能,他们通常就试图与某一适当的具有历史意义的过去建立连续性”(霍布斯鲍姆 5-8)。为了强化《黄帝内经》与历史的联系性,作品中鸦片战争、义和团运动被塑造为小说背景,人物徐医生、傅蜜等也参与到历史中。故事情节就想象殖民者商人弗格森就掠夺到了一部《黄帝内经》,“ 这是一本旧的皇宫版的《内经》……两千年前的书,里面有四万个象形文字,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医学书籍。它描述了中国人对人体和宇宙秩序所知的一切”(Basu 140)。此外《内经》还联系了上了康熙皇帝的亲笔签名与怀素和尚的字画来凸显中国传统文化以证实《黄帝内经》“ 恒久” “ 永恒”、历史连续性的特点(查克拉巴提 301)。

此外,作品还需不断地重复历史将其仪式化,“ 发明传统本质上是一种形式化和仪式化的过程,其特征是与过去相关联,即使只是通过不断重复……一种强有力的意识体系围绕着这些情况形成”(霍布斯鲍姆 7)。医学经典《黄帝内经》内容中就涵盖了内经大师、脉搏、针灸(银针)等中医学话语,小说也不断重复徐医生、傅蜜传授安东尼奥中医学知识以及后者的医学实践,“ 安东尼奥一边把脉,一边背诵傅蜜之前所教给自己的内经知识”(Basu 125)。“ 伸出手在脉搏读数垫上,把三个手指放在手腕上仔细听……”(Basu 179)这样不断地重复此程序最终形成诊脉的仪式。传统医学则是通过遵循某种和西方或欧洲做法不同的传统,以获得正统性并建立信任。其独特处在于它是西方医学的“ 他者”。此外,针灸既是“ 最能帮助身体痊愈” 的医疗方法(Basu157),也是中医话语的重要内容之一。徐医生使用针灸治疗太监王生、傅蜜传授安东尼奥识别银针形状、治疗方法及功能的技术,这样不断地重复针灸知识终于形成了中医学中仪式性的动作,强化了民族主义。同时也改变了传统文化中西学东用的观念。

“ 为了当前的目的,作者常使用老故事来建构一种新形式的被发明的传统。有时新材料可能被轻而易举地移植到旧传统上,有时则可能通过储存下来的大量官方仪式、象征符号、道德训诫”(霍布斯鲍姆 7)。徐医生最后指出,当地官方治疗梅毒的方法就是死亡,“ 死亡是简单的治疗方法”(Basu 257)。作品最后虚构了当时清政府举办了处理一批包括梅毒感染者在内“ 死亡游行” 仪式,即“ 拘禁罪犯、瘾君子和患有不治之症和传染病的人去往屠宰场被吊死或斩首的路上,”其中就包括一位梅毒患者的贵妃或官员妻子,穿着白色衬衫,戴着头巾,脱衣之后赤裸的身上长满玫瑰花蕾,被丢在河岸的芦苇丛中淹死(Basu 256)。小说详细描述这一场面的目的就是“通过创新仪式,进一步增强了仪式的连续性和稳定性的印象”(霍布斯鲍姆 191)。“追寻往昔,不断地复活并改造传统,甚至创造传统”(霍布斯鲍姆 2)。医学史上梅毒存在各种疗法,如中医学中把一只活公鸡、鸽子或青蛙一切两半,放置在患者的生殖器上(Quwtel 23)。近代最流行的两种方法就是阿拉伯人使用的水银(Quwtel 116-117),和印第安人的愈疮木等(Hayden 48-49)。故事发生的时间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但直到1943年人类才首次使用青霉素成功地治愈了梅毒(Parascandola 79),因而作品隐约提到“中国人知道一种治疗梅毒的秘方,我们必须去他们那里找”(Basu 34),“文明世界已经放弃,就不得不救助东方医学”(Basu 17),“治疗梅毒的是中药”(Basu 28)等都暗示中国这一神秘疗法的存在,但没有详尽地说明《黄帝内经》中梅毒治疗方法的具体步骤,只存在于想象与虚构中,目的是挑起读者、西方和人物安东尼奥对《黄帝内经》的兴趣与好奇。同时,小说也多次暗示《黄帝内经》梅毒治疗法的虚构性,如安东尼奥就多次怀疑“徐能治梅毒吗?”(Basu 255)而始终没亲眼见到《黄帝内经》中的梅毒疗法,却见到了另一种治疗方法——死亡。同时,作品多次借用脉搏、针灸、阴阳、死亡等知识来宣传中医文化。因而,作者的目的就是塑造民族主义,“传统的发明”(The Invention of Tradition)这一历史研究方法发现一些表面似乎古老或永恒的科学观念与传统不过是晚近的发明,也有助我们理解各地传统的医学史正是殖民主义的产物”(查克拉巴提 249),最终达到反殖的目的。

结论

“文化冲突是流散的核心问题……只有生活在文化冲突的环境中才会产生流散者的身份认同、文化归属、种族歧视、家园寻找和离乡与扎根等问题”(朱振武 154)。一般来说,流散文学的创作大多是流散作家为了迎合西方读者的阅读兴趣而创作的(石海军 90),但作为19世纪晚期印度民族主义的流散作家,巴苏的创作却有着不同的目的,“除了向殖民国家争取权力的政治斗争外,还追寻印度人认同的根源,这也印度民族主义的特征之一”(朱振武)。尤其近代以来,理性主义大行其道,实证知识获得了崇高地位,缺乏实证或实验的知识,尤其非西方的医学知识被贬为非理性知识,是西方医学的替代和补充。由于“传统医学也成为对印度认同的目标之一”(查克拉巴提 300),因而同为民族传统医学的中医学既是中国民族话语的重要内容和体现,也成为了印度作家可借用来宣扬印度本土文化和民族认同的有利内容之一。

本文通过对巴苏流散作家身份及疾病隐喻的分析,挖掘出西医和替代医学文化冲突的过程和事实。由于“传统医学必须获得古典遗产才能获得正统地位”(查克拉巴提 358),作者通过传统发明的方法,塑造了中医传统《黄帝内经》,明确了替代医学的正统地位和民族精神的象征。普拉提克·查克拉巴提就指出“中医学在19世纪和20世纪初被称为“ 替代” 医学并构成了主流医学,并在1950 年代由新中国创造并逐渐为人所知的”(查克拉巴提 312)。小说的创作成功地说明了库纳尔· 巴苏之类的流散文学作家创作的目的就是保留当地的传统文化,实现对西方殖民的统治的反抗,本部小说借助历史学界的研究方法—— 传统的发明,结合当地的传统经典及神话故事,来塑造新的民族文化,增强民族凝聚力。同时此部印度小说正是通过中国的替代医学文化典籍《黄帝内经》的故事证实了作家的流散身份对于作品创作的意义,以及传统发明法是流散作家保证民族文化及本土流散作家保证其流散身份的有效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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