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信贷能发挥碳减排效应吗？

孙少岩 王笑音 高翠云

摘要 绿色信贷是推進低碳经济发展的市场型环境规制工具，然而其碳减排效应及影响机制仍有待进一步检验。该研究在厘清绿色信贷影响碳减排理论机制的基础上，运用包含非期望产出的固定效应随机前沿模型测算2000—2019年中国156个城市的全要素碳生产率，从生产率、强度和总量三个维度实证检验绿色信贷的碳减排效应及作用渠道和调节机制。研究发现：①绿色信贷具有碳减排效应，主要表现为显著提高全要素碳生产率和降低碳排放强度，但对碳排放总量的平均影响并不显著。以上结论在经过一系列稳健性检验和处理内生性问题后仍然成立。②绿色信贷的碳减排效应因区域位置、资源禀赋和金融效率差异而具有异质性。在中部地区、非资源型城市和金融效率较高的城市，绿色信贷在碳生产率和碳强度维度上均具有显著的碳减排效应，但东部地区、资源型城市和金融效率较低的城市，绿色信贷仅能降低碳强度。③激励绿色创新和降低能源强度是绿色信贷发挥碳减排效应的有效渠道，而结构转化渠道的中介效应尚不显著。在绿色创新渠道中，绿色信贷对绿色创新质量的影响程度更高，且产生了正外溢性；在能源强度渠道中，绿色信贷提高了碳排放效率，但对低碳技术的支持作用有待提升。④环境规制对绿色信贷的碳减排效应具有“正向补偿”和“负向抵消”两种调节机制，金融资源的需求和供给水平较低时，政府加强环境规制会削弱绿色信贷对低碳经济转型的激励作用。以上结论不仅为理解绿色信贷环境效应提供新的研究视角和补充经验证据，而且为进一步完善绿色信贷政策和推动低碳经济发展提供有益参考。

关键词 绿色信贷；碳减排效应；全要素碳生产率；碳强度

中图分类号 F832；X22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 1002-2104（2023）08-0037-11 DOI：10. 12062/cpre. 20230327

中共二十大报告中指出，实现碳达峰碳中和是一场广泛而深刻的经济社会系统性变革。与发达经济体相比，中国要在更低的收入水平上用更短的时间实现全球最大规模的减排，需要制定中国独特的低碳转型方案［1］。

行政命令式的环境规制政策虽然有助于在短期取得显著的污染减排效果，但执行成本较大，易产生负面经济社会效应［2］，市场型环境规制更有利于增进社会福利，是低碳经济转型的题中之义［3］。金融发展是推动生态环境实质性改善的重要手段［4］，绿色金融为低碳项目及产业提供资金支持，有利于实现经济增长和环境质量改善的双赢［5-6］。2021年国务院发布《关于完整准确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做好碳达峰碳中和工作的意见》，强调要积极发展绿色金融，有序推进绿色低碳金融产品和服务开发。银行贷款是中国企业的主要外部融资来源［7］，绿色信贷有助于将企业造成的外部不经济内部化，激励企业关注环境绩效，引导资金向绿色低碳领域倾斜。绿色信贷作为一项重要的市场型环境规制工具，能否改善环境质量引起了学术界和政策层的广泛关注。城市既是能源消耗的重要载体，也是落实碳排放总量与强度“双控”政策的责任主体。因此，基于城市层面探讨绿色信贷的碳减排效应及影响机制，为提高绿色信贷的环境绩效提供政策参考，对推进低碳经济转型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1 文献综述

环境规制能否改善环境质量一直是前沿的学术话题，既有研究作了大量的讨论，但究竟是“倒逼减排”还是“绿色悖论”，尚未形成统一认识。“波特假说”认为适当的环境规制会产生“创新补偿效应”，激励企业绿色技术创新，促进绿色发展［8］。但“遵循成本假说”认为，环境规制增加企业成本负担，在一定程度上挤出了生产和创新投资［9］。关于绿色金融能否带来环境红利，学者们从多角度开展了丰富的研究。部分学者通过将金融因素引入带有环境约束的经济增长模型，考察绿色金融对经济绿色发展的影响［10］，但绿色金融领域的理论分析仍然十分有限［11］，大部分文献是基于中国数据开展实证研究，从企业技术创新［4］和投融资行为［12］、商业银行绩效和风险［13］、能源效率和产业结构升级［5，14］等多方面讨论绿色信贷的影响及作用机制。以2012年《绿色信贷指引》为准自然实验，Zhang等［15］认为绿色信贷政策可以有效减少SO2和废水排放，Zhang等［16］发现绿色信贷政策可以显著降低工业碳排放强度。

也有研究利用省级面板数据构建综合指标，检验绿色信贷的环境效应。Zhou等［5］利用主成分分析法构建中国省级绿色金融发展指数，发现绿色金融与环境质量改善呈正向关系。同样地，还有研究发现省域层面绿色金融发展有助于降低碳强度［17］和提升绿色全要素生产率［18］。

虽然较多研究肯定了绿色信贷能够改善环境质量，但也有研究得到了不同的结果。苏冬蔚等［19］研究发现绿色信贷具有融资惩罚效应和投资抑制效应，提高重污染企业的债务成本，降低其经营绩效。还有研究认为绿色信贷降低能源密集型企业全要素生产率［20］、抑制污染企业的技术创新［21］。此外，Fan等［22］发现绿色信贷的污染减排绩效仅在大公司显著，小公司主要是通过减少产量来降低污染。尤其是在金融体系还不完善的市场中，绿色信贷可能会因信息不对称问题降低信贷分配效率，阻碍产业结构升级［20］，绿色信贷能否降低碳排放仍需要进一步讨论。

综上可知，现有文献主要是从企业或省级层面为绿色信贷的环境影响提供实证证据，但是对绿色信贷发挥环境效应的理论机制探讨不足，且较少聚焦在碳减排效应领域［17］，绿色信贷的碳减排效果成为一个值得关注的现实问题。该研究基于碳减排视角分析绿色信贷的环境效应，可能的边际贡献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从微观机制和宏观影响相结合的视角，在理论上分析了绿色信贷影响碳排放总量和强度的内在机制，并结合企业和城市数据实证检验绿色信贷对碳减排的影响及传导路径，为绿色金融助力减污降碳和绿色转型提供更具说服力的理论支撑和经验证据。第二，基于较新的节能环保和清洁生产产业目录细分绿色领域，从生产率、强度和总量多维度考察绿色信贷的碳减排效应，进一步丰富绿色信贷领域研究的指标和结论。第三，系统性地分析了绿色信贷发挥碳减排效应的主要渠道和影响机制，厘清绿色信贷发挥碳减排效应的内在逻辑，所得结论为因地制宜、有的放矢地推动绿色信贷发展提供政策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