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的女性意识 与女性命运的书写研究

2023-11-27 04:28高慧刘佼
青年文学家 2023年30期
关键词:崔莺莺古典文学水浒传

高慧 刘佼

在古代社会中,女性都是基于男权社会既定的规则生存,长期处在从属地位,从而造成女性的集体无意识。在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无论是诗词歌赋、散文戏曲,还是小说、传奇,无论是男性作者书写,还是女性独立创作,都塑造出了大量形象各异的女性形象。这些女性或才貌双全,或通情达理,但由于长期生活在男权文化影响下,她们身上普遍映射着传统文化对女性形象的评价,集中体现了传统文化作用下的女性意识,同时也能从中看到女性意识觉醒的过程,以及她们对命运的抗争,如《诗经》《后汉书·列女传》《女诫》《西厢记》《红楼梦》等作品皆是有力证明。因此,对这些作品进行分析,可以使我们更好地了解女性的权利与自由,也能通过女性的命运了解古典文学作品的发展,具有极大的现实意义。

一、女性意识分析

在女性文学中,女性意识是重大的写作动机,也是核心观念和批评标准。那么,何谓“女性意识”?当前,对于其研究和讨论较为多样,有学者认为是指女性反抗压迫的觉醒,也有学者认为是站在女性角度对社会主流文化之外的由女性创造出的非主流文化进行探讨……总结来看,女性意识就是女性作为客观世界内的主体,对自身价值、地位的自觉意识,主要表现有对传统定义的质疑、反抗与颠覆,对自身生存状况的思考和对情感發展的关注。

通过分析文学作品,我们便能总结出女性独立的历史。但从当下的研究情况来看,关于近代女性文学的探讨最多,相比之下,古代女性文学的历史分量则比较轻,尤其是在新文化运动前,文学作品中的女性意识书写一直都在顺从和叛逆的矛盾中艰难发展。本文重点对古典文学作品中蕴藏的女性意识进行分析,了解当时社会背景下的女性意识觉醒和抗击结局,无论是对文学研究还是现代女性意识发展都具有重大价值。

二、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的女性意识

在漫长的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女人作为独立个体一直处在波动进化中,女性主义的意识与呼声随着社会进步日渐高涨,尝试挣扎着找寻女性应该享有的权益和自由。纵观中国古典文学作品,对于女性意识的塑造有大量提及和体现。

(一)女性意识的压迫

在古代社会中,“三从四德”“三纲五常”等封建准则都是束缚女性思想的绳索,给女性行为规定了各种细则,如《女儿经》《女诫》《闺范》等就是要将女性塑造成贤妻良母。在这样的道德准则影响下,女性长期都扮演着服从、柔顺等角色,缺乏个性生机,从出生之日起,她们的命运就不由自己主宰。例如,元代戏曲家关汉卿创作的杂剧《窦娥冤》中的女主人公窦娥,其父亲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将女儿卖给他人为媳,出嫁之后的窦娥也“顺理成章”成为夫家的私有财产,要为了丈夫忍辱负重,一切行为都要为夫家考虑,甚至代替丈夫的角色在家庭中付出,甘愿放弃自我。再如,元末戏曲作家高明创作的南戏《琵琶记》,主人公赵五娘新婚不久,丈夫就上京赶考,一走数年杳无音讯,留下她独自面对生存的艰辛。为了侍奉公婆,她被迫和外界接触,受尽凌辱,一度想要寻死,但为了公婆她选择勉强活下去。赵五娘作为一名女性,就连选择生死都要率先考虑丈夫交给自己的职责,完全没有对自己的生存困境进行过考虑。通过上述事例,我们能够发现,在男权社会中,一方面将女性限制在家庭当中,不允许其展开社会交往;另一方面又要求女性在丈夫离家之后担当起养育家庭的重任,在逻辑上就存在着巨大的矛盾。在《琵琶记》中,赵五娘一路上背着琵琶卖唱乞讨上京找寻丈夫,但最终等待着她的则是丈夫的背叛。对此,赵五娘并无嫉妒之意,甚至认为自己出身微贱,甘愿居于丞相之女牛氏之下。而牛氏同样作为封建礼教下的女性,甚至认为一夫多妻天经地义,自己也不能嫉妒,因此和赵五娘之间始终以姐妹相称。

(二)女性意识的觉醒

在社会持续发展的过程中,女性意识的普及有了极大进步。一些古典文学作品作家开始将女性意识融入创作中,体现其自主能力的同时,展现不受传统家庭观念的制约,为了自由与爱情、为了理想与物质进行奋斗的精神。另外,这些作品之间对于女性意识觉醒的刻画程度也都有所不同,存在一定的递进关系。

1.《西厢记》与《红楼梦》

在《西厢记》中,崔莺莺出生在门第等级森严的相国府,其有一个恪守礼教的母亲,因此当其爱上身份寒微的秀才时,所面临的道德与舆论压力可想而知。但崔莺莺并未屈服,而是始终与母亲周旋着。作品最后虽然以张生考取状元为结尾,没有打破才子佳人这一传统设定,但崔莺莺体现出的对爱情和自由热烈追求的渴望与抗争还是被众多读者所钦佩。在《红楼梦》中,林黛玉看起来好像比崔莺莺还柔弱,因为她一直都是多愁善感的,没有乐观积极的态度。究其原因,主要是因她所处的环境和个性决定的。她是寄人篱下的一位孤女,敏感、孤傲,由此注定了与周围环境的不协调,也决定了她与大家长之间的矛盾难以调和。即便她深处富贵人家,但依然感觉“风刀霜剑严相逼”。她虽然和贾宝玉青梅竹马,追求爱情的条件更佳,但绝不会像崔莺莺一样在侍女帮助下与情人密会,她所追求的只是贾宝玉心中有自己。崔莺莺受到的压迫是其不自由的爱情所带来的,她的爱情观并未跳出封建道德的桎梏,所以当张生考取了状元,二人的爱情自然就能实现。而林黛玉则不一样,她的观念已经跳脱出封建社会的“女则”,即便是没有自由恋爱,她也不会被家庭、社会相容,是注定要与家庭和社会发生冲突的。所以,林黛玉看似柔弱,但她承受压力的能力和具备的勇气都是崔莺莺未拥有的。正是因为林黛玉拥有十分独立的个性和坚韧的精神,才能与贾宝玉真心相爱,并且二人在心灵上也高度契合。

综上所述,《红楼梦》中林黛玉的女性意识要强于《西厢记》中崔莺莺的女性意识,这一点也和二人所处的环境、性格、地位存在极大联系。崔莺莺是相国之女,个性单纯,在遇到张生前也像其他少女一样拥有少女的愁容和心绪,是母亲的乖女儿,只是她在爱上张生后为了自己的幸福才决定抗争命运。但这种反抗并不完全,是“见不得光”的,是需要在暗中进行,依赖他人帮助的。而林黛玉在严峻的现实面前无法像崔莺莺主动追寻爱情,也没有借助侍女的力量牵线搭桥,而是通过自身的主观反抗,收获了爱情的果实。

2.《水浒传》

相较于《西厢记》《红楼梦》等作品对于女性意识的刻画,《水浒传》更注重打破常规,从多个角度突出女性意识觉醒,塑造不一样的女性形象。第一,相貌意识。中国古代文学作品极为看重女性物质属性,以至于很多女性形象都拥有閉月羞花、沉鱼落雁的美貌。但在施耐庵的《水浒传》中,为数不多的几位女性英雄形象,除了扈三娘拥有一定姿色,其他两位都长相平平,甚至还面目狰狞,即便是绿林好汉看到后都心生敬畏。而在此之前的一些女英雄形象,如替父从军的花木兰在恢复女儿身之后也要“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因此,《水浒传》中的几位女英雄形象描写应该是史无前例的。在施耐庵看来,相貌美丑不是决定女性价值的重要因素,他直接打破了传统女性角色意识,削弱了相貌体现,增强了武艺和胆识,突出了她们并不是依靠美貌获取认可,而是用自己独立的人格魅力征服所有人。所以,这种描写在很大程度上是对传统女性形象塑造的颠覆,属于女性角色意识的觉醒。第二,精神意识。在古代社会中,女性身处社会最底层,在多层压迫下形成了男主女从的观念,精神上完全没有独立,如《窦娥冤》中的窦娥、《救风尘》中的赵盼儿等,即便她们同时拥有智慧与勇气,有着个性和强大的反抗精神,但依然被压迫,没有人身自由,因此更谈不上独立意识。同时,《西厢记》中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批判了封建礼教,但作品中的女性依然依附于男人,也缺乏独立的精神意识。而在《水浒传》中,三位女性英雄并未在精神层面依附他人。其中,顾大嫂武艺高强,即便是丈夫孙新也比不过她;孙二娘敢于冲锋陷阵,虽然她的丈夫张青再三叮嘱,但她依然我行我素,就连武松、鲁智深等好汉都差点儿成为她的馒头馅;扈三娘也是武艺高强,勇猛果绝。这三位女英雄在某一方面能力都远超其丈夫,即便是昔日的主宰,在她们的面前也都黯然失色。这样的女性形象,在当时男强女弱的社会背景下绝对是一项重大突破。同时,从扈三娘的婚姻安排与其他女性形象的悲惨命运中也能看到作者在利用这三个女英雄形象质疑传统女性角色意识,一定程度上彰显了女人不依附于他人的独特魅力与精神。第三,个体价值。《水浒传》中三位女性英雄的精神意识觉醒,除了是指她们拥有独立的自主意识,敢于挣脱世俗枷锁,还指她们在自身价值的实现上获得了更宽广的空间。在封建社会中,女性只能顺从,不能自己做主,更不能参与社会活动,其角色扮演也只局限于家庭内部。在社会逐步发展的过程中,文学作品中也开始出现了一些反抗性的女性形象,如《西厢记》的崔莺莺、《望江亭》的谭记儿等,但因当时社会生产力的限制与封建伦理准则的束缚,她们只能从事一些家庭事务,自我价值实现的范围十分狭窄。这样一来,她们的人生只局限于家庭、爱情、婚姻,一旦失去这些,就会失去寄托与未来。花木兰虽然女扮男装上阵杀敌,走出了家庭,走出了爱情和婚姻的局限,获得了一定的社会意义,但和《水浒传》中的女英雄相比,其实现自身价值的空间依然十分有限。《水浒传》中的三位女英雄虽然人数不多,但都担任重要职务,拥有独立的地位,拥有组织领导权,能够开展军事行动,社会活动十分广泛,并在其中发挥着重大作用,甚至某一方面的能力也要高于自己的丈夫。这一点就充分说明,女性意识的解放不只是婚姻自主、爱情自由,还需要女性群体关注自身价值,通过奋斗实现自我存在的价值,获得社会地位的平等。所以概括来说,《水浒传》对于女性自我价值实现的创作已经不再局限于个人周围的环境,而是将其投射到更为具体的社会历史中,使女性意识变得更为深邃与广阔。

三、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的女性命运书写

在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无论是哪种女性形象,最终好像都逃脱不了悲剧的命运,即便是一些拥有美好结局的女性,女性意识的觉醒也不够完全,不够独立和广阔,大多局限在婚姻自主和爱情自由上。在《西厢记》中,崔莺莺面对爱情,有时候过于羞涩而逃避,有时候却犹豫懦弱,但最终还是因张生高中状元而抓住了爱情,获得了美满的结局。在《牡丹亭》中,杜丽娘质疑经典,怀疑闺训,最后冲破束缚,走出闺房。无论是经历游园伤春、感梦而亡,还是经历借魂幽会、开冢发棺、还魂成婚,她都始终坚定不移,最终与柳生获得团圆结局,成为千古佳话,具有极为明显的浪漫主义色彩。而在《红楼梦》中,林黛玉作为社会的“叛逆者”结局却并不能如此,即便她始终告诉自己要“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但依然不能改变自己悲剧的命运,这主要还在于她寄人篱下的身份与叛逆独特的思想个性。在贾府内,为了维持自尊,她敏感、多疑,喜欢使小性子。比如,送宫花时,她会问道:“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她也不会劝贾宝玉走“仕途经济”的路,从思想与行动双层面支持贾宝玉。总之,她的思想和当时的封建社会主流思想相背离,导致最疼爱她的外祖母也认为她“心重”“要赌宽厚待人里头,却不济他宝姐姐有耽待、有尽让了”。最终,王熙凤的调包计划将她的一点儿幻想完全扼杀,使她只落得焚稿断情、了结生命的结局。而与林黛玉形成对比的薛宝钗,在众人眼中敦厚温柔、典雅贤淑、善解人意,和其他姑娘相处也始终都是长姐风范,因此得到了贾府一众人等的好评与称赞。薛宝钗虽然如愿与贾宝玉结婚,但奈何贾宝玉是一位痴情郎,使她最后仍落得个凄凉景。可见封建社会中敦厚温柔的女子最终也无法免去独对灯影的悲惨结局。另外,《红楼梦》中的探春精明能干、见识远大,拥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魄,其组织管理的才能尤为突出,在贾府担任管家更是让她才华尽露。但是,她突出的才华和聪敏并不能让已经处在末日边缘的贾府重焕生机,更不能改变自己悲惨的命运,只能代替王妃之女嫁于他人。在古典文学作品中,无论是叛逆的抗争者,还是谨遵规范的乖巧者,不管是地位显著的大小姐,还是被奴役的丫鬟,几乎都逃脱不了命运的绳网。而这也不是偶然,这是封建礼教下所有女子的共同命运。

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塑造的女性形象,本质上是对女性意识被压迫和觉醒的刻画与书写。一方面,其体现了女性屈从社会、家庭,以及个人命运的集体无意识,她们在封建礼教压迫下毫无反抗,并甘愿服从;另一方面,其是女性对自身情感、婚姻,甚至是命运的自主抗争,虽然有一些女性获得了美满的结局,但也有很多女性为此付出了生命,她们用自己的爱与恨体现出了女性意识的觉醒,彰显出了女性非凡的人格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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