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音节连词“故此”的语法化过程及其机制研究

2023-12-04 08:51
保定学院学报 2023年6期
关键词:指代连词句法

尹 琼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故此”在《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中是一个连词,表示“因此;所以”,例如:“今天天气不好,登山活动故此作罢。”[1]例句中的“故此”为连词,衔接前后为因果关系的两个单句。在语义、语法、语用三个层面上,“故此”的功能与连词“因此”“所以”相似,三者的区别主要表现为使用频率的高低与语体色彩的不同。“因此”和“所以”的使用频率远较“故此”高,“故此”多用于书面语,口语中极少出现,而“因此”与“所以”既可用于书面语,也可用于口语,“因此”多用于书面语,“所以”多出现在口语中。“故此”的使用频率虽较“因此”“所以”低,但在现代汉语中已然是一个成熟的连词,而连词的词汇化与语法化是学界探讨的热点,因此,探究“故此”语法化的相关问题尤为必要。

一、“故此”为跨层结构

“故”与“此”在线性序列上相连的语料①本文的语料来源于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语料库以及权威词典中的经典用例。最早出现在战国时期。此时,“故”“此”不是句法上的直接成分,而是处于跨层的句法结构中,即两者虽位置相邻但句法关系是间接的。这种线性序列上相连的“故此”自战国时期出现后,直至唐代,一直处于跨层结构中。此段时期,“故此”的意义、用法基本未发生变化,“故”是连词,表“所以”义,“此”为指示代词。“故此”后接皆为名词或名词性成分,主要包括名词、“数+(量)+名”结构、“所”字结构等。

(一)“故此”+名词

“故此”后接名词的语料最早见于《礼记》。“故”与“此”虽在线性序列上相连,但却属于跨层结构,“故”是连词,“此”为指示代词且与其后的名词形成定中结构。

(1)先王能修礼以达义,体信以达顺,故此顺之实也。(西汉《礼记》)

(2)今先王为治,不得天地心意,非一人共乱天也。天大怒不悦喜,故病灾万端,后在位者复承负之,是不究乎哉?故此书直为是出也。(东汉《太平经》)

(3)贺氏《要记》云:“庶子父虽殁,犹不为长子三年,以己不继祖也。”是亦明己身继祖,乃得为长子斩也。既义由於继祖,则不必须云及祢。或者疑祖之言是道庶子之长,故此《记》特言不继祖与祢,以明据庶子言之也。(六朝《全刘宋文》)

(4)气序既温,疾疫亦众。冬末春初,霖雨相继。故此境已南,滥波已北,其国风土,并多温疾。(〔唐〕玄奘《大唐西域记》卷一)

例(1)中,由前文“达顺”可知,“达”为动词,“达顺”意为“达到和顺的境界”,“顺”在此句中为名词。“故此”后接“顺”,“顺”与其前之“此”构成定中结构。例(2)中,“故此”后接名词“书”,“此”与“书”构成定中结构,“此书”特指《太平经》。例(3)中“此”与其后的名词“《记》”所处同一句法层面,二者构成定中结构。“此”在此例中既表特指,又回指前文的《要记》。例(4)中,“故此”后接名词“境”,“此”为指示代词,“此”与“境”构成定中结构,“此境”特指“睹货逻国”。四例中,“故”与“此”虽相连,但未在同一句法层次上,属于跨层结构。

(二)“故此”+“数+(量)+名”结构

“故此”除了后跟名词外,亦出现了不少后接“数+(量)+名”结构的语料。“此”与“数+(量)+名”结构形成定中关系,“此”为指示代词。

(5)故子胥善谋而吴戮之,仲尼善说而匡围之,管夷吾实贤而鲁囚之。故此三大夫岂不贤哉?而三君不明也。(战国《韩非子》)

(6)人问豫子,豫子曰:“中行众人畜我,我故众人事之;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故此一豫让也。(〔西汉〕贾谊《治安策》)

(7)父母,乃传天地阴阳祖统也;师者,乃晓知天地之意,解凡事之结;君者,当承天地,顺阴阳,常务得其意,以理道为事。故此三者,性命之门户也。(东汉《太平经》)

(8)杀人害重,受贿、盗物,脏污之身,故此三罪,已被论名而又犯笞,亦皆弃市。(〔唐〕杜佑《通典》卷一百六十三)

例(5)中,“故”是连词,“此”是指示代词,回指前文的三个名词,即“子胥”“仲尼”和“管夷吾”。例(6)中,“故”为连词,“此”为指示代词,回指上文陈述,即豫让按照不同人对自己的态度,采取不同的方式去对待他人。例(7)中“此”后跟“数+(量)+名”结构,“此”的回指成分是“父母”“师”“君”。例(8)中“此”的回指成分是“杀人害重”“受贿、盗物”以及“脏污之身”。凡“故此”后跟“数+(量)+名”结构,指示代词“此”必在前文中有回指内容。“故”“此”虽相连,但处于不同的句法层次,属于跨层结构。

(三)“故此”+“所”字结构

“故此”后可跟“所”字结构的用例不多,在现有的语料中,我们暂时只见到了“所谓”。虽然“所”后接动词“谓”,但众所周知,“所”+动词表名词义。此类用例中,“故”为连词,“此”是指示代词,表特指,“故此”依然是跨层结构。

(9)令以九月种麦,日至而获。量其艾、一收之积中方都二。故此所谓善因天时,辨于地利而辟方都之道也。(战国《管子》)

(10)桓公召管子而问曰:“安用金而可?”管子对曰:“请以令使贺献、出正籍者必以金,金坐长而百倍。运金之重以衡万物,尽归于君。故此所谓用若挹于河海,若输之给马。此阴王之业。”(战国《管子》)

以上两例中,“故此”后皆为“所”字结构,“所谓”表名词义,“此”与“所谓”构成定中关系,“此”回指前文陈述。“故此”虽在线性序列上紧密相连,但其句法关系是间接的。

自战国至唐代以前,属于跨层结构的“故此”后只接名词或名词性成分。唐代语料中,“故此”后接的成分也多为名词或名词性成分,“此”的指代功能显著且强大,与其后的成分构成定中结构。“故”与“此”的关系是割裂开的,“故此”虽在线性序列上紧密相连,但实质上处于跨层结构中。

二、“故此”语法化为连词

连词“故此”萌芽于唐代。《大唐西域记》里存在一些特殊例句,这些语料中的“故此”既可被看作是跨层结构,亦可被理解为连词。例如:

(11)突厥可汗每来避暑,中有群鹿,多饰铃环,驯狎于人,不甚惊走。可汗爱赏,下命群属:“敢加杀害,有诛无赦。”故此群鹿得终其寿。(〔唐〕玄奘《大唐西域记》卷一)

(12)境邻突厥,遂染其俗。又为侵掠,自过其境,故此国人流离异域,数十坚城,各别立主。(〔唐〕玄奘《大唐西域记》卷十二)

例(11)中,当指示代词“此”特指前文提到的“群鹿”时,“此”与“群鹿”构成定中关系,那么“故此”便处于跨层结构中。当“故此”中“此”的特指功能衰微,而是解释后文“群鹿得终其寿”这一现象出现的原因,这时“此”与其后的“群鹿”不构成定中关系,而与其前的“故”关系密切,那么“故此”可以被看作一个连词。例(12)中,当指示代词“此”特指这个国家即呬摩呾罗国时,“此”与其后的“国”构成定中关系,那么“故此”是一个跨层结构。当“此”的特指功能衰微,而是陈述后文“国人流离异域”的原因,“故此”则是一个连词。在同一时期,“故此”具有跨层结构和连词两种不同但均合理的解释。这种“两可”的现象,反映了连词“故此”渐进的形成过程。

(一)“故此”+动词/动词短语

在唐代文献中,我们还发现了少量“故此”后接动词或动词短语的语料。这些语料与前文所举之例不同,“故”与“此”紧密相连,“故此”更有可能被分析为一个连词。例如:

(13)那天神自远而至,欲止此山。山神震恐,摇荡谿谷。天神曰:“不欲相舍,故此倾动,少垂宾主,当盈财宝。”(〔唐〕玄奘《大唐西域记》卷一)

(14)老夫曰:“闻二三子情厚意密,忘其老弊,故此远寻。今正饥乏,何以馈食?”(〔唐〕玄奘《大唐西域记》卷七)

两例中,“故此”后分别跟动词“倾动”以及动词短语“远寻”,“此”的特指功能衰微,与“倾动”“远寻”并不构成任何句法关系。“故”“此”之间联系紧密,而与其后的动词短语关系疏远,加之两例句中均叙述了“倾动”“远寻”的原因,所以后文表因果关系的连词由单音节“故”变成了双音节“故此”。当然,唐代语料中“故此”后接动词或动词短语的例子较少,可能这种现象刚刚出现,尚未成熟,说明连词“故此”正处于萌芽时期。

连词“故此”形成于北宋。从唐代到北宋,诸如例(13)(14)这样的语料增多,连词“故此”的使用频率增加。例如:

(15)吾是汉之李广,知君有难,故此相救。后富贵,毋相忘也。(〔北宋〕李昉等《太平广记·广异记》卷三百二十九)

(16)至此夕,彦回梦龟云:“己昔在银坑,蒙先使君之惠,故此报恩。”(〔北宋〕李昉等《太平广记·广异记》卷四百七十二)

(17)从者曰:“昨夜困甚,于路旁睡着。至明,不见郎君,故此寻求。”(〔北宋〕李昉等《太平广记·出逸史》卷三百五十七)

三例中,“故此”后分别接动词短语“相救”“报恩”“寻求”,“此”的特指功能衰微,与其后的句法成分之间关系疏远,而与其前的“故”紧密相连,且处于同一结构层面,“故此”已凝结成一个词。

连词“故此”虽在北宋时期形成,但并不意味着属于跨层结构的“故此”就此消亡。在《朱子语类》中,我们发现仍有少量属于跨层结构的“故此”存在。

(18)私欲既去,天理自明,故此心虚静,随感而应。或有所怒,因彼之可怒而怒之,而己无与焉。怒才过,而此心又复寂然,何迁移之有!(南宋《朱子语类》)

(19)此爻何曾有这义!都是硬入这意,所以说得絮了。因举云:溥谓伊川因宣仁垂帘事,有怨母后之意,故此爻义特为他发。(南宋《朱子语类》)

两例中,“此”是指示代词,分别与名词“心”“爻”构成定中关系,而与“故”分属于不同的句法层面,所以“故此”处于跨层结构中。例(18)中后文出现的“此心”印证了我们对“此”和“心”结构关系的分析。

这种现象说明,连词“故此”从唐时萌芽到宋时形成,作为跨层结构的“故此”与连词“故此”共存,也说明了连词“故此”的发展尚未成熟,正处于从跨层结构向连词语法化的过渡阶段。

(二)“故此”+句子

连词“故此”成熟于元代。在元代话本、杂剧等通俗文学作品中,我们几乎找不到“故此”作为跨层结构的用例,“故此”后接成分从动词或动词短语扩展到了句子。明清时期,“故此”后接句子的用例越来越多,其用法与现代汉语别无二致。

(20)我因有个朋友落后了,所以在路上慢慢的走著,等候他来,故此来得迟了。(元《老乞大新释》)

(21)知县乃叫苏氏:“你过来,我想你原系娼门,你爱那风流标致的人,想是你见丈夫丑陋,不趁你意,故此把毒药药死是实。”(元代话本《玉堂春落难逢夫》)

(22)许宣道“∶姐姐,你如何不上紧?这个有甚难处?你只怕我教姐夫出钱,故此不理。”(元代话本《白娘子永镇雷峰塔》)

(23)呆子慌得爬起来道:“这个亡人,却打搅得我狠!想必这里是他的窠巢,生蛋布雏,怕我占了,故此这般打搅。罢,罢,罢!不睡他了!”(〔明〕吴承恩《西游记》)

(24)恐有奸细至京探听,故此门禁十分严紧,出入盘诘,刚到晚,城门就闭。(〔明〕冯梦龙《醒世恒言》)

(25)和尚说:“没往我们庙中,他可往尼姑庵中去了,毁坏佛门静地,我故此拿他。”(〔清〕郭小亭《济公全传》)

从元代至清代,“故此”后接成分越来越复杂,不仅仅局限于一个词,可以是一个短语,甚至是一个句子。例(20)中“故此”后接动补结构,(21)中“故此”后接“把”字句,(22)中“故此”后接动词的否定式。这三例中,“此”的指代功能进一步衰微,虽然在前文中还能找到“此”所回指的内容,但受“故”的影响,“故此”语法化为表因果关系的连词,“此”的回指功能被削弱。这一时期,随着连词“故此”使用频率的大幅提升,跨层结构的“故此”几近消亡,由此可以推测,连词“故此”在元代已经发展成熟。相较于元代,明清时期“故此”前后的成分更为复杂。“故此”除了后接动词之外,其后也可出现指示代词“这”作主语或定语的句子,如(23);也可出现名词作主语的句子,如(24);其前还可出现人称代词,如(25)。例(23)中,“故此”后跟指示代词“这”,由于“这”的出现,使“此”与“故”的关系更为紧密。例(24)中,“故此”后接名词“门禁”,看似与前文的跨层结构“故此”后接名词的情况相同,但其本质已发生了变化。“此”与“门禁”之间无句法关系,“故此”已语法化为一个双音节连词。

总体而言,连词“故此”自北宋形成后,其使用频率一直在增加,尤其元代至明代,“故此”作为连词的使用频率进一步大幅提升,更是在明代达到高峰。我们以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语料库中“故此”的语料为例,归纳了北宋至清代典型作品中“故此”作为跨层结构或连词的语料条数,以期用直观的数据显示“故此”的使用频率,详见表1。

表1 北宋至清代“故此”语料数据统计 /条

由表1可知,自北宋至明代,“故此”在文献中的使用频率大致呈递增态势,明代达到峰值,清代开始递减。北宋之后,虽然存在作为跨层结构的“故此”,但与连词“故此”相比,其数量甚少。清代,“故此”的使用频率降低,应与连词“因此”的使用紧密相关。从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语料库中“因此”的使用情况来看,“因此”在清代的使用频率远超同一时期的“故此”,“故此”逐渐被“因此”所取代,时至今日,“因此”的使用频率远高于“故此”。

综上所述,唐时,“故此”后不仅可以接名词或名词性成分,还可以接动词或动词性成分。唐代以后,“故此”后接动词或动词性成分的比例大大提升。当“故此”后跟名词性成分,指示代词“此”和其后的名词性成分形成定中关系,“此”与其后的名词性成分关系密切,而与其前的连词“故”关系疏远,“故此”会被分析为跨层结构。当“故此”后跟动词性成分,其结构性质发生了变化,“此”的特指功能衰微,甚至消亡,而与其前的连词“故”关系密切,“故此”才有语法化为连词的可能。

三、“故此”语法化的机制与动因

(一)“故此”语法化的机制

1.重新分析

重新分析是“故此”语法化的重要机制。唐以前,“故此”存在于“故”+(“此”+NP)的句法环境中,“此”与其后的NP构成定中结构,两者之间关系密切,处于同一句法层次。“此”与其前的连词“故”关系疏远,两者处于不同的句法层次。例如,前文例句中“故此三大夫”“故此《记》”的层次结构应分析为“故/此三大夫”“故/此《记》”。唐以后,“故此”存在于“故此”+VP 的句法环境中,“此”与其后的 VP 无法形成偏正结构,两者关系渐趋疏远。“此”在与VP关系疏远的情况下,受连词“故”的吸引,逐渐向“故”靠近,“故”与“此”趋于同一句法层次,而后语法化为双音节连词。例如,前文例句中“故此倾动”“故此远寻”“故此相救”“故此报恩”“故此来得迟了”的层次结构应分析为“故此/倾动”“故此/远寻”“故此/相救”“故此/报恩”“故此/来得迟了”。“故此”在线性序列上一直紧密相连,其句子的表层结构没有发生变化,但由“故”+(“此”+NP)演变为“故此”+VP,说明了重新分析是导致“故此”语法化的重要机制。董秀芳指出,双音词的主要衍生方式有三种:一是从短语变来;二是从由语法性成分参与组成的句法结构固化而来;三是由本不在同一句法层次上而只在线性序列上相邻接的成分变来[2]。双音节连词“故此”的衍生方式属于第三种,即由本不在同一句法层次上而只在线性序列上相邻接的成分,通过重新分析而来。

2.类推

“故此”发生语法化还因受到了类推机制的影响。“故此”与“因此”的语义功能相近,句法功能相似,且“因此”的语法化时间在“故此”之前,所以“故此”的语法化极有可能是在“因此”的类推下形成的。通过查找语料我们发现,线性序列上相连的“因此”最早出现在战国时期,其作为跨层结构存在。例如,《周礼》:“以土会之法,辨五地之物生,一曰山林,其功物宜毛物,其桓植物宜皂物,其民毛而方。二曰川泽,其动物宜鳞物,其植物宜膏物,其民黑而津。三曰丘陵,其动物宜羽物,其植物宜核物,其民专而长。四曰坟衍,其动物宜介物,其植物宜荚物,其民皙而瘠。五曰原隰,其动物宜裸物,其植物宜丛物,其民丰肉而庳。因此五物者民之常,而施十有二教焉……”大约到汉代,“因此”中“此”的指代功能逐渐衰弱。例如,《汉书·公孙弘传》:“桀、纣行恶,受天之罚;禹、汤积德,以王天下。因此观之,天德无私亲,顺之和起,逆之害生。”六朝以后,“因此”表因果关系的意义更加显著,使用频率越来越高。例如,《宋书·何承天传》:“臣愚谓况等三家,且可勿问,因此附定制旨。”

邱娟娟认为,判断因果连词“因此”产生的标准有三:其一,具有“因为这,所以……”的意义;其二,处于表果分句的句首;其三,“因此”分句紧置于表因分句之后。这三条标准互为一体,缺一不可[3]。由此观之,再结合具体的语料,可以发现“因此”在六朝时期已然成熟,而“故此”在这一时期尚属于跨层结构,由于两者处于相同的句法位置,“故此”受“因此”的影响,很容易衍生出与“因此”同样的句法功能。“因此”对“故此”影响的结果在唐代显现。连词“故此”最初在唐代出现,只是用例较少,尚未成熟。后来,随着“故此”使用频率的不断增加,连词“故此”终于在元代发展成熟。

(二)“故此”语法化的动因

1.“此”的指代义虚化

唐代以前,“故此”皆处于跨层结构中,“此”的指代义及其指代功能显著且强大。如例(5),“此”作定语,表特指,不仅与其后“三大夫”构成定中结构,而且还回指前文的“子胥”“仲尼”“管夷吾”三人。唐时,“此”的指代义逐渐虚化,致使“此”与其前的“故”发生语义融合。如例(11)中的“故此”既可被视为跨层结构,也可被看作为连词,“故此”两种解释均可的情况,说明“此”的指代义已逐渐虚化。宋时,“此”的指代义进一步虚化,直至元时已不再表特指,如例(20)中“故此”后接动补结构“来得迟了”,“此”的指代义已消亡,与“来得迟了”之间无句法关系,“故此”整体解释“来得迟了”的原因。“此”的指代义消亡且附着在“故”后,受连词“故”的语义牵引,与其发生语义融合,“故此”便逐渐语法化为连词。

2.句法位置

“故此”之所以会语法化为连词,还与其处于句首的句法位置密切相关。刘坚、曹广顺、吴福祥指出,“语法位置的改变及其固定化通常表现为某个实词由在句子结构中的核心句法位置变成经常出现在某个适合于表示特定语法关系的句法位置上,从而引起词义变化(抽象化—虚化),发展下去,便虚化成专门表示这种语法关系或语法功能的虚词”[4]。“故此”为跨层结构时,“故”为连词,“此”为指代义显著的指示代词,属于主语部分,位于句子结构中的核心句法位置。例(5)中,“故”为表因果关系的连词,“此”与“三大夫”构成定中结构,在分句中作主语。现代汉语中的连词主要起连接作用,连接短语、分句等,表示并列、递进、转折、因果等关系。表因果关系的连词主要连接两个分句,多出现在分句句首。例如,“因为天下雨了,所以要打伞”,连词“因为”和“所以”均出现在分句的句首。“故此”位于句首,句首的句法位置也促使“故此”语法化为连词。当“此”后所跟的句法成分由名词性成分演变为动词性成分时,“此”的指代义不再显著,语义逐渐虚化且与“故”融合,此时句首的句法位置促使“故此”整体语法化为连词。

3.词汇双音化趋势的推动

大约自东汉时起,汉语词汇开始双音化进程,直至公元10世纪依然方兴未艾。在词汇双音化迅速推动的大环境下,使得原本处于跨层结构中的“故此”演变为连词。“故此”最早处于“故此”+NP的语境中,“此”与其后成分“NP”联系密切,“故”是单音节连词,“此”为指示代词。唐代以后,“故此”之后经常跟VP,“此”的指代功能衰微,加之这一时期词汇双音化的进程加快,原本单音节的连词“故”在双音化趋势的强烈驱动下与“此”紧密相连,最终形成了双音节连词“故此”。由单音节连词“故”到双音节连词“故此”的演变过程,绝不是“故”与“此”的简单相加,也不是单纯音节个数的增减问题,汉语词汇双音化的过程反映了词汇系统本身的发展,也反映了人类语言的交际功能要求不断提高词汇表义的精确性和明晰性。吴为善认为,“双音化”即为两个音节构成基本韵律单元的倾向,受韵律单元的影响,线性序列上连续出现的单音节词很有可能“复合”成一个语言单位[5]。近年来,冯胜利在国外“韵律构词学”的影响下提出了“韵律词”的概念。冯胜利指出,“韵律词”与“韵律层级”中的“音步”相对应,而双音节是汉语中最常见的标准音步[6]。吴为善和冯胜利从韵律的角度解释了汉语词汇双音化的原因,因此,“故”与“此”语法化为双音节连词也是词汇双音化趋势推动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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