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论》共同富裕思想的三维审视:出场语境、内涵特征与践行理路

2023-12-18 00:26
南都学坛 2023年5期
关键词:资本家资本论共同富裕

朱 辉 进

(中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3)

《资本论》(1)本文所指《资本论》包括《资本论》及其手稿。是马克思毕生研究的心血,是体现马克思整体性思想的核心文本,蕴含着丰富的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思想。人类解放作为马克思理论研究的价值旨归,富裕并且共同富裕是其题中应有之义。社会主义的中国在实现“小康”之后,迈向了实现共同富裕的新发展阶段,面对资本主义发展新变化及国内外复杂发展新态势,要扎实推进共同富裕,就必须深入系统研究马克思经典著作中的共同富裕思想,以正确的理论来指导实践活动。目前,国内学界以《资本论》为文本基础来研究马克思共同富裕思想取得了一些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第一,提炼共同富裕的概念内涵、主体范围、历史实践特征[1];第二,概括实现共同富裕的理论依据[2];第三,论证实践共同富裕的社会基础[3]。但这些研究成果还存在系统性不足、角度不全、研究深度有待加强等问题,本文从出场语境、内涵特征、践行理路三个方面,梳理总结了《资本论》中的共同富裕思想,以期在现有研究基础上以不同的视角呈现出《资本论》中共同富裕思想的精髓要义和实践方略,为中国特色共同富裕之路的持续推进提供理论支撑。

一、《资本论》共同富裕思想的出场语境

《资本论》中对资本主义贫困现象的道德情感批判孕育了共同富裕思想的萌芽,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对贫困根源的探索和分析使马克思的共同富裕思想有别于“空想社会主义”的共富幻想,而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构建让共同富裕之路成为有迹可循、有理可据的科学理论。

(一)《资本论》共同富裕思想的道德情感出场

马克思在《资本论》德文第一卷第一版序言中讲到,资本家和地主属于经济范畴的人格化,他们都是社会的经济形态下的历史产物,是阶级关系的承担者和阶级任务的执行者。这种剥离个人情感投射的生产关系分析源自马克思研究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科学需要,也是他的科学抽象力的运用。但在《资本论》中,针对某一具体的历史事件,针对某些资本家和地主的卑劣行径,针对资产阶级经济学家丑恶的嘴脸,针对工人阶级的赤贫,尤其是女工和童工的悲惨境地,马克思的讽刺、谴责、批判、悲悯的个人情感就无法遏制地流向笔端。早在《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中,才中学毕业的马克思就表现出了为人类谋幸福的崇高理想。在《莱茵报》担任主编期间,马克思因对“物质利益发表意见”而犯难,在之后的关于“林木盗窃法”的辩论中,他深入摩泽尔河沿岸农村进行实地调研,切身感受底层民众的疾苦。本可以顺从“主流”,成为名利双收的青年才俊,他却陷入“为物质利益发愁”的穷人立场。《资本论》中的道德情感主要投射在三类人群身上。

1.对工人的悲悯。《资本论》中大量引用实证材料,借以表达对无产阶级的同情和对资产阶级的痛斥,《资本论》第一卷第八章《工作日》中,采取实证研究方法,通过引证《工厂视察员报告》《童工调查委员会》等官方系列报告,还原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条件下,各行各业各年龄段男女工人的悲惨境地。如,陶工恶劣的工作环境导致的各种胸腔病、身体机能的过早退化和早死亡;火柴制造业中的磷危害,让牙关锁闭症在英国各地蔓延,其中近一半患者是未满18岁的少年。此处,马克思充满悲情地写道:如果但丁还在,他会发现,他所想象的最残酷的地狱也赶不上这种制造业中的情景[4]283-287。7岁左右的儿童被亲生父母卖去当活的烟囱清扫机,导致儿童“惊人的死亡率”[4]457,“人间悲剧”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不断上演。

2.对资本家的痛斥。通过一系列实证研究,马克思揭露了资本家吃人和嗜血的面孔。现代工厂手工业的工作环境已经够残酷了,但还有一部分工人在竞争力不强的家庭手工业中劳动,其所采用的手段和方式比“在工厂手工业中更加无耻”[4]532,这种家庭手工业主为了节约成本,资本家的“对抗性的和杀人的一面”[4]532完全表露出来。工人们非人般的工作环境和极低的工资待遇让马克思得出结论:“对直接生产者的剥夺,是用最残酷无情的野蛮手段,在最下流、最龌龊、最卑鄙和最可恶的贪欲的驱使下完成的。”[4]873工人们“只要还有一块肉、一根筋、一滴血可供榨取,吸血鬼就决不罢休”[4]349。资本家们笑容满面、野心勃勃,而工人们就“像在市场上出卖了自己的皮一样,只有一个前途——让人家来鞣”[4]205。

3.对资产阶级经济学家的讽刺。在对古典政治经济学家所做的贡献进行肯定之后,马克思也毫不留情地对其局限性进行了批判,马克思认为古典经济学在李嘉图那里达到了顶峰,“达到了它的不可逾越的界限”[4]16。而李嘉图之后的经济学家只能称为虚假的庸俗经济学家,因为他们已经背离了学者探求真理的初衷,转而庸俗化为(资本家)“豢养的文丐”,为资产阶级的利益进行“坏心恶意”的辩护[4]17。庸俗经济学家代表巴师夏被马克思称为最浅薄、最精明的贪利的实践家[4]18。萨伊天真地认为商品的买卖必然带来供需的平衡,马克思毫不留情地称其为“最愚蠢不过的教条”[4]135。

通过以上论述可以看出,《资本论》在科学而冷峻地解剖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时,一条道德情感批判的暗流一直在其间涌动,这既是马克思研究的原初萌芽,也是其一生革命的情感底色,为何贫困、如何富裕成为这一情感引领下必然触碰的核心议题。

(二)《资本论》共同富裕思想的历史唯物主义出场

马克思在对待财富来源和财产公平方面的观点与黑格尔截然相反。黑格尔认为财产所有权神圣不可侵犯,他是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坚决维护者,并且认为私有制亘古有之;马克思不同,他从物质生活出发,认识到正是资本主义生产资料所有制及因所有制衍生出的一系列权力限制了工人的发展,造成了工人普遍贫困的现状。不同于黑格尔不彻底的“社会批判”,不同于思辨唯心主义在观念的“自我意识”里转圈,不同于蒲鲁东将社会贫富问题的解决寄托于抽象的终极“平等”权利,马克思深入到市民社会的经济基础来考察他所关注的问题,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显微镜”和“化学试纸”,分析贫困问题的起点和根源,将贫困的“病灶”显现出来。

1.《资本论》对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历史考察。马克思通过对历史上社会形态的分析,对土地所有制的分析,对西欧资本主义发展史的考察,得出了资本主义生产资料私有制并非是从来就有的,而是随着历史发展才逐渐产生。古典政治经济学家眼中所谓的田园诗式的“原始”积累,其实是早期的资产阶级通过暴力、恐怖和残忍的剥夺方式,将教会地产、公有地以及国有土地转化为私人所有,并逐渐演变为现代私有财产[4]842。

2.《资本论》对雇佣劳动制度的历史考察。为什么大量的工人会自愿地进入工厂干活?哪怕工厂环境恶劣、工资低廉,仍然有大量工人抢着去干?难道雇佣工人也是天生的吗?马克思认为,这一切的答案要从资本主义制度的形成历史中去寻找[5]。通过大量考证,马克思发现,现在的雇佣工人大多数来自过去的自耕农。马克思在一系列类似于“羊吃人运动”“鹿吃人运动”[4]840的历史事件中,考证出一无所有的无产阶级的产生过程:“对国有土地的掠夺,特别是对公有地的不断的盗窃,促使在18世纪叫做资本租地农场或商人租地农场的大租地农场增长,并且促使农村居民变成无产阶级,把他们‘游离’出来投向工业。”[4]833雇佣劳动制度的形成过程中也充满了暴力和血腥,资本家和当权政府为了将失地农民赶进工厂,想出了很多办法,包括假意哄骗、暴力驱逐,而当工人们不堪忍受工厂非人的工作环境而选择流浪街头时,资产阶级政府居然制定“恐怖的法律”,以法律的名义审判不愿意进工厂的工人[4]846,逼迫他们成为受规训的雇佣工人去习惯严苛的雇佣劳动制度。

3.“异化劳动”理论在《资本论》中的继承和发展。“异化劳动”理论是历史唯物主义的起点,马克思通过“异化劳动”理论,透视出资本主义制度所存在的无法自我调和的内在矛盾,预言了资本主义社会贫困现象的历史暂时性,为社会主义的共同富裕夯实了理论场域。“异化劳动”的根源来自私有制和雇佣劳动,资本主义制度下的“异化劳动”表现在四个方面,即人与人、人与劳动产品、人与劳动过程、人与人的类本质。其中人与人的异化更具根本性。由于工人阶级的意识尚未觉醒,全世界无产阶级不能有效联合,拥有大量财富和权力的资本家阶级占据绝对优势,在局部地域经常性存在大量产业后备军的现实,使得以出卖自己劳动力为生的工人不得不面临着竞争上岗的局面,工人之间的对立使工人的境地更加贫困,而工人和资本家之间地位的不平等更加剧了工人成为资本家附庸的程度,工人仅仅是资本家“活的工具”,资本家“只把工人当作雇佣工人来生产”[4]659。这种“异化”直接决定了资本主义两大阵营的对立,这是一种反噬资本主义制度自身的巨大力量,也是实现共同富裕的潜在力量。

(三)《资本论》共同富裕思想的政治经济学出场

1825年,英国爆发了第一次因生产过剩导致的经济危机,经济危机的爆发让世人看到了诡异的人类社会现象,一边是忍饥挨饿的赤贫工人,另一边是商品卖不出去的资本家。为了解释这一怪诞的人类社会现象,古典政治经济学家们也都给出了自己的答案,马尔萨斯将资本主义的经济危机和贫困问题归结为人口的绝对过剩,主张用抑制人口总量的方式来消除贫穷,亚当·斯密希望通过“道德情操”和人间大爱来消除贫困,马克思从社会财富的细胞——单个商品入手,去探究商品背后隐藏的生产关系。

一方面,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的商品生产仅仅是为了销售,即为了交换价值而生产,而不是为了使用价值。资本家开办工厂、购买设备、雇佣工人,没日没夜地生产具体的商品,其根本目的不是商品的使用价值,而是商品的交换价值,即货币表现形式的价值。至于生产的商品的使用价值,仅仅是资本家追逐价值的一个桥梁而已。“资本及其自行增殖,表现为生产的起点和终点,表现为生产的动机和目的;生产只是为资本而生产。”[6]278为什么钱能生钱呢?其奥妙在哪里呢?关于这一点古典政治经济学家也做出了解释,但始终不能指出问题的根本,不能回答剩余价值的来源问题。究其原因:一是由于资产阶级经济学家为本阶级辩护的立场;二是由于资产阶级经济学家没有历史唯物主义的世界观和方法论,不能从物质生产活动的社会性出发,仅仅停留在流通和分配的领域。

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工人为了生活,不得不出卖自己的劳动力,表面上资本家平等地支付了劳动力的报酬,即工资,但劳动力商品的特殊性在于,它是一个可以创造价值的商品,当工人把自己卖给资本家之后,劳动的时间和强度都由资本家来控制,资本家通过延长劳动时间、增加劳动强度、提高单位时间的生产效率等方式,让工人在付出了可以抵扣掉预付工资的劳动力价值生产之后,又额外地创造了更多的价值,这部分价值以使用价值的形式存在于商品中,当商品全部售出,资本家就可以获得超过其预付资本的额外的价值,即剩余价值,从而完成资本增值的过程,实现资本增值的目的。劳动力商品作为一种活劳动,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不得不依附于资本,即死劳动,才能换来维持自己基本生存所需的生活资料,而资本“它像吸血鬼一样,只有吮吸活劳动才有生命”[4]269。工人貌似平等地领取着自己廉价的劳动力的工资,却养肥了不参与劳动的资本家,贫富分化是资本主义生产资料私有制所主导的生产方式的必然结果。

另一方面,资本家之间的自由竞争也非常残酷和激烈,大鱼吃小鱼的丛林法则每天都在自由市场上演,中小资本家面临残酷竞争,在绝对剩余价值已到极限的情况下,追逐相对剩余价值成了不被淘汰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相对剩余价值的增加来源于生产效率的提高,生产力的提高来自科学技术的加持,随着科学技术在生产中的应用,表现为机器的改良、装备的更新、工艺的进步等,于是,资本家投入到科学技术的资本越来越多,这就导致了用来购买劳动力的资本越来越少,随着资本的有机构成不断提高,劳动力被排斥越来越明显地表现出来。本就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工人,在被机器排挤出工人队伍之后,只能流浪街头,失去购买力而忍饥挨饿。生产力的提高生产出了庞大的商品,但在销售市场上却缺乏有效的购买力,庞大的商品堆积马上表现为庞大的商品过剩,于是周期性的经济危机再次上演,更多的工厂倒闭,导致更多的工人失业,“工人和资本家生活状况之间的鸿沟越来越深”[4]598,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矛盾激化到了资本主义制度不能容纳的地步,而这也预示着新的生产方式的诞生和共同富裕的到来。

二、《资本论》共同富裕思想的内涵特征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从人的实践活动视角对财富的具体指向进行了历史考察,推进了对财富形态的社会历史理解。马克思把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的实现过程分为两个阶段,即第一阶段和高级阶段。伴随着共产主义实现的阶段性,共同富裕的实现也表现出阶段性的特征。

(一)《资本论》对共同富裕内涵的历史考察与未来预测

1.实物财富。在前资本主义社会,商品经济还不发达,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财富意味着可以自由支配的物,还包括可以生产实物的生产资料,比如土地、房产、牲畜等。这种财富形态属于实物财富形态,也就是使用价值的富足。使用价值表现为满足人的生产生活需要,随着社会的发展,使用价值的多样性逐渐展开,这是基于人的需要逐渐展开,人的需要的展开又进一步促进了使用价值的多样化发展,人的社会性、历史性也在这种双向互动中逐渐发展起来。马克思认为:“找到物的各种有用方面构成历史进步的实质部分。”[7]

马克思通过考证发现财富的存在形态与社会形态具有内在的关联性,换言之,有什么样的社会形态就会对应什么样的财富形态,比如在前资本主义社会,尚处在“人对人的依赖的社会”,那时公社制度普遍存在,土地作为最重要的生产资料,把人与人联合在一起,粮食、草木、牛羊成为公社共同体共同的财富,“土地财产和农业构成经济制度的基础,因而经济的目的是生产使用价值”[8]134。物质产品的有用性和丰富性构成了财富的主体内涵,这是人类社会得以发展、人性得以丰满表达的实物基础,也是历史上富裕的重要标志之一。

2.观念财富。随着生产力的提升,分工的发展,商品经济的逐渐成熟和发达,同时也随着交换媒介的不断发展,一种新的财富形态逐渐产生——观念财富。观念财富的产生让富裕的标准由实物的占有转变为对财富符号的占有,即“个人的产品或活动必须先转化为交换价值的形式,转化为货币,才能通过这种物的形式取得和表明自己的社会权力”[9]105。分工提升了生产力,分工也扩大了商品交换的广度和深度。劳动者所生产产品的社会性也日渐加深,劳动生产的目的是为了交换价值。“我的劳动只有作为社会劳动才决定我的财富,因而我的财富是由使我能够支配等量社会劳动的我的劳动产品决定的。”[10]53此即为马克思语境中的交换价值。商品的交换直接催生了商品交换媒介的发展,从牛羊、斧头,到贝壳、铜铁,再到黄金、白银,人们把对财富的追求转变为对交换媒介货币的追求,货币成了“‘万物的结晶’,在货币上,商品的特殊性消失了”[9]169,货币成了观念财富的象征。

资本逻辑的扩张加速了资本主义的产生和发展,反过来,资本主义的发展和成熟也进一步巩固和发展了资本逻辑,资本逻辑的巩固和发展也就是财富的观念形态的发展和巩固。商品的价值是其交换价值的基础,交换价值的实现依赖于劳动产品成功的交换,即必须完成商品到货币——观念财富的“惊险的跳跃”[4]127。但由于资本家以追逐剩余价值为目的,而忽略了所生产商品的社会属性,于是就表现为一边是巨大的生产力和庞大的商品堆积,另一边则是购买力仅仅“局限在生活必需品的范围内”[11]55的占人口大多数的普通劳动者。当人性得以发展而展开的实物基础被剥夺时,当劳动异化为压抑劳动者的外在力量时,资本逻辑主导的生产方式注定要反噬自身,观念财富的历史阶段性显露出来。

3.时间财富。与古典政治经济学家不同,马克思认为,“时间实际上是人的积极存在,它不仅是人的生命的尺度,而且是人的发展的空间”[12]。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资本家的财富基础来源于“盗窃他人的劳动时间”[13],这种长期的盗窃对工人的精神和肉体造成了侵蚀。随着生产力的发展,随着工人阶级的觉醒,这种状况必将得到变革。马克思科学预测了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的财富形态——时间财富。此处的时间不是劳动时间,而是每个人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因此到那个时候,“真正的财富就是所有个人的发达的生产力……财富的尺度决不再是劳动的时间,而是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8]200。此时的劳动已经不是异化的劳动,而是成为人的一种内在需要,共产主义社会的生产“将以所有人的富裕为目的”[8]200。充足的自由时间会让自由个性的充分发展成为可能。

4.能力财富。马克思特别考察了“资本主义生产以前的各种形式”下的财富形态,发现虽然资本主义以前的社会形式——古代世界的财富形态都以物的形态出现,但人“总是表现为生产的目的”,而在现代世界(即资本主义社会),“生产表现为人的目的”,生产的目的仅仅是财富本身,资本主义社会的财富生产方式遮蔽了“人的创造天赋的绝对发挥”,也阻碍了“人类全部力量的全面发展”[8]137,造成了人的内在本质“完全的空虚化”。以价值增值为基本逻辑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将人仅仅作为财富增长的工具,这种“自我满足的”“粗鄙的”生产方式扼杀了人的自由个性和全面发展,导致了人走向与其类本质相异化的过程。通过马克思对财富形态的历史考察以及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批判可以推测出,共同富裕一定不仅仅是物质财富的充分涌流,还必然包括人的本质力量的全面而充分的激活,因为“真正的财富就是所有个人的发达的生产力”[8]200。

追逐什么样的财富形态决定了实现什么样的共同富裕,实物财富作为个人和社会发展的基础理应成为共同富裕的坚实基础,而观念财富作为异化的财富形态,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在其异化的道路上也遭到了异化的扬弃,直到时间财富的出现,个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才能得到实现,更为彻底更为根本的共同富裕才能到来。

(二)《资本论》对共同富裕阶段性特征的科学分析与严密论证

1.共同富裕的共享主体具有阶段性特征。《资本论》被誉为“工人阶级的圣经”,旨在论证工人获得解放的历史必然,以期唤醒工人争取自身解放的历史自觉。工人阶级作为劳动者阶级,在实现共同富裕的道路上,是不是生活富裕的独享者呢?马克思将共产主义的实现分为两个阶段,称为共产主义的第一阶段和共产主义的高级阶段。其他阶级的人在共产主义发展的不同阶段将如何与共同富裕共处,那么在共产主义的第一阶段,生产资料已经实现公有,而生活资料在“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4]874之后实现个人私有,那么这里私有的主体,即重建个人所有制的主体是全体劳动者呢还是全体社会成员?根据《资本论》相关章节的论述,此处上下文都是在论述“劳动者”“靠自己劳动挣得的私有制”“以自己劳动为基础的私有制”[4]872-875等可以看出,这里被按照所提供的劳动量进行生活资料分配的主体应该是社会联合体中的全体劳动者,而不是全体社会成员,那些有劳动能力却不参与劳动的人自然是被排除在外。在《资本论》法文版中,关于重建个人所有制的相同内容则被表述为:“重新建立劳动者的个人所有制。”[14]而共产主义的高级阶段,共同富裕的主体就是全体社会成员,因为这时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都已经实现公有制,所有的生产活动按计划进行,而每个人也可以按照自己的需要占有生活资料,实现按需分配。共同富裕的主体也变成了全体社会成员。

2.共同富裕的分配方式具有阶段性特征。如上文论述,共产主义的第一阶段和共产主义高级阶段生活资料的占有主体不一样,于是与此相适应的分配方式也不同,第一阶段是按劳分配,即按照劳动者提供的劳动量进行分配,此种分配方式仍然带来资产阶级的权利性质。

按劳分配是指按照劳动者的劳动量进行分配生活资料。这种分配方式还处在资产阶级权利的框架内[15]435,因为此时的劳动还没有成为人的第一生活需要,劳动者劳动只是为了谋生。但相较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分配形式,这里不存在劳动力和可变资本的交换了,资本已经没了,只是劳动和劳动交换。把劳动当作尺度来用,就必须给劳动规定时间和强度的标准。在按劳分配的分配方式下,人仅仅被当作纯粹的劳动者来看待,每个人的劳动能力和家庭背景的差异性统统被抽象掉了,所以这种平等权利对不同等的劳动者来说是不平等的权利,按劳分配的本质不是作为人平等,而是作为劳动平等。但是按劳分配的分配方式在共产主义第一阶段又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权利决不能超出由社会经济结构制约的社会文化来发展。只有到共产主义社会高级阶段,那时分工没了,劳动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在“集体财富的一切源泉充分涌流之后”,人类社会才能实行各尽所能、按需分配。

正如恩格斯所言,“所谓‘社会主义社会’不是一种一成不变的东西,而应当和任何其他社会制度一样,把它看成是经常变化和改革的社会”[16]。共同富裕的具体指向和内涵也应根据具体的社会主义阶段性特征来指定,绝不能离开具体的、现实的经济基础和生产关系来抽象地谈论共同富裕。

三、《资本论》共同富裕思想的践行理路

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特征,是实现人的解放的基础条件。如何实现共同富裕,《资本论》中也给予了许多理论论证,主要体现在根本动力、制度基础和实践主体三个方面。

(一)共同富裕的根本动力:生产力的极大发展和社会化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强调:“去发展社会生产力,去创造生产的物质条件;而只有这样的条件,才能为一个更高级的、以每一个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为基本原则的社会形式建立现实基础。”[4]683正如前文论述的财富类型,时间财富形态的形成是以实物财富的极大充裕为基础的,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对观念财富的追逐无形中极大地发展了生产力,提高了科学技术的含量。西方工业革命发生以前,人类财富增长一直保持着缓慢的同一速度,工业革命之后到现在,人类财富的增长呈几何级,其中科学技术在机器大工业中的运用是主要原因。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之所以如此重视科学技术在生产中的运用,也是源于商业竞争的需要,作为资本人格化的资本家,“无止境的致富欲望”[8]69驱使他想尽一切办法追逐更多的剩余价值。而巨大的生产力在无止境的欲望中被挖掘和释放出来。

当每个人的财富(生活资料)来源于联合体的分配或者自取,而联合体采取哪种分配生活资料的方式,取决于联合体所生产的总的财富的多少。从对象和形式两个方面来看,分配都是生产的产物,分配是对生产成果的一种处置和划分[8]19。如果没有整个社会生产力的极大发展,任何阶段的共同富裕都是一种空想。不管是共产主义第一阶段还是共产主义高级阶段的共同富裕的物质基础一定来源于“资本主义时代的成就”[4]874。因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作为历史性的社会发展阶段,自然有它的文明的作用,但从唯物辩证法看来,它内在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推动着自己向前发展,也孕育着新的生产方式的诞生。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不自觉地创造着一种更高级的生产形式的物质条件”[6]288。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出现的信用制度、垄断形式,还有合作制、股份制等公司合作组织形式,反倒成为“由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转化为联合的生产方式的过渡形式”[6]498。由于资本之间的残酷竞争,垄断资本自然出现,垄断资本想通过调控价格和利润来打破行业内的无序生产和恶性竞争,由于并没有改变生产资料私有制的本色,垄断组织达不到它的目的。但是垄断资本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自我扬弃的一种表现,是一种新型的生产方式产生的单纯过渡点[6]497,这“为将来由整个社会即全民族来实行剥夺做好了准备”[6]497。

无产阶级作为最革命的阶级,其实践活动推动着社会关系的变革,通过能动的斗争过程,无产阶级取得了部分生产的决策权,包括工作日、最低工资以及通过斗争促进资产阶级政府为其提供医疗、养老等社会保障。其中,《资本论》中提到的“合作工厂”[6]498是一种典型的扬弃资本的生产形式,是公有制的萌芽,它孕育着新的生产方式,是通向共同富裕之路的加速器。

(二)共同富裕的制度前提:消灭资本主义私有制

资本主义生产资料“所有权表现为对他人劳动的异己性的否定”[8]120,这种由生产资料所有权所带来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的权利,压得无产阶级喘不过气来,整个国家政权都成了资产阶级赚钱和奴役劳动人民的工具。

空想社会主义者,将共同富裕和人类解放的希望寄托在不改变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前提下,对资本主义制度进行改良,对资本家进行道德感化,历史已经证明了,那只能让共同富裕成为“海市蜃楼”。古典政治经济学家亚当·斯密和李嘉图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选择视若无睹,并基于资产阶级立场为其合法性进行辩护,“把资产阶级财富的特有形式只看成一种不触及这种财富内容的表面的东西”[11]53。马尔萨斯和西斯蒙第在面对周期性的过剩所导致的经济危机时,提出的对策仅仅限于危机的表象,一个主张扩大需求,一个主张限制生产力的发展。两者都治标不治本,那也许可以短暂地缓解资产阶级生产方式的矛盾,但并不能从根上铲除“病灶”。如前文所分析,正是由于资本主义生产资料的私有制和雇佣劳动制,让资本家成了资本的人格化,劳动者成了劳动力的人格化,在以“观念财富”为唯一目标的生产动力下,大小资本家之间的残酷竞争和工人之间的残酷竞争让财富的积累和贫困的加剧同时进行,而资本人格化和劳动力人格化都是物质生产方式的产物,是社会的经济形态孵化出的生产关系,这些都不以某一个经济学家或某一个思想家的个人意志为转移,要想消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的贫富分化,走向共同富裕,必须改变生产资料的占有方式,直到“生产资料的集中和劳动的社会化,达到了同它们的资本主义外壳不能相容的地步,这个外壳就要炸毁了。资本主义私有制的丧钟就要响了。剥夺者就要被剥夺了”[4]874,共同富裕才有了制度基础。

(三)共同富裕的实践主体:全世界无产阶级的觉醒和联合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是马克思的鲜明主张,为什么要联合?因为单个地域或民族国家的工人阶级的力量相对于国际资本主义还是太过于弱小,只有“联合的行动,至少是各文明国家的联合的行动,是无产阶级获得解放的首要条件之一”[17]。无产阶级的劳动实践是创造生产力和变革世界的主要动力。随着资本的国际化,资本的垄断成为此种生产方式的桎梏,而由资本主义大生产方式所造就的工人阶级具有了组织化和联合行动的基础,从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来说,资本主义必然灭亡,社会主义必然胜利,但是如果没有无产阶级的历史自觉,发挥主观能动性来变革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那么未来美好社会也很难到来。

生产资料的所有权赋予资产阶级相应的法权,这种法权隐藏在自由市场的公平交换中。资本主义私有制下的雇佣劳动制度让工人看似偶然的自由的选择,其实是一种虚幻的假象,工人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将自己出卖给资本家。《资本论》中,马克思多次转述恩格斯“息息法斯的苦刑”[4]486的比喻,来表达工人所承受的无法解除的命运酷刑。由于西方契约文化深厚,往上可以追溯到古罗马时期,这种根深蒂固的契约文化让工人很难意识到资本主义私有制下,雇佣劳动和工资貌似平等的交换所掩盖的不平等关系。反而,认为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好像“问题的一切条件都履行了,商品交换的各个规律也丝毫没有违反,等价物换等价物”[4]227。但实质是,工人付出的劳动的价值超过了工人劳动力的价值,其差额被资本家以利润的名义,堂而皇之地拿走了。

因此,工人的无产阶级意识觉醒就非常重要,只有意识到贫困的根源,才能找到解决的办法。“欧洲三大工人运动”以及各国工人阶级团结起来为自己争取权益的运动也取得了一些成效,《资本论》中谈及的《十小时工作日法案》《关于工厂劳动条例的修正法令》,都是英国工人阶级通过罢工、抗议等斗争形式争取来的,马克思高度评价这“不仅是一个重大的实际的成功,而且是一个原则的胜利;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第一次在工人阶级政治经济学面前公开投降了”[15]12。随着资本全球化的发展,资本主义制度的国际性也逐渐显现,国际垄断资本主义的出现让一个地区、一个国家内部的贫富分化逐渐扩展为国际之间的穷国与富国,无产阶级要想有力对抗国际垄断资本主义,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也就成了必然趋势。只有全世界无产阶级的大联合才能推翻资本主义的国际化,才能真正实现共同的富裕。

四、结语

《资本论》中的共同富裕思想是马克思站在无产阶级立场,运用历史唯物主义考察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后必然得出的重要议题,也是马克思为全人类谋幸福的伟大理想的重要组成部分。马克思对财富内涵的历史考察和创新性解读,厘清了人们对富裕本质的认识,捋顺了财富形态发展的历史主线,推测了未来财富的时间形态,描画了共产主义社会共同富裕的实践样态。共同富裕的阶段性特征表明,无论是共享主体还是分配方式都离不开特定的社会发展阶段和社会经济形态,任何脱离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共同富裕都难免带有空想的色彩。只有唤醒全世界劳动者的无产阶级意识,在团结、联合、凝聚的巨大力量下,极大地发展生产力,彻底地变革生产关系,才能走向终极共同富裕。当前中国尚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任重而道远,挖掘《资本论》中的共同富裕思想,可以为当下中国扎实推进共同富裕提供理论借鉴和方法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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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湖:美丽生金,让共同富裕看得见摸得着
道德资本论的双重误读
Bernard Shaw’s Wisdom 萧伯纳的智慧
You’ve got questions? she’s got answers (but you probably won’t like them)
工程师变成“资本家”